戲劇傳奇化的“歷史演義”——論《殘?zhí)莆宕费萘x傳》的敘寫模式變異及小說史意義

·蘇燾·

摘要

《殘?zhí)莆宕费萘x傳》結(jié)構(gòu)上的輕重失衡，以及與其他歷史類小說頗為迥異的創(chuàng)作風格，既是對講史小說創(chuàng)作內(nèi)在矛盾的一次集中暴露，也反映了明中期講史小說創(chuàng)作力圖突破“書商小說”模式的一種嘗試。小說對戲曲素材、《三國演義》情節(jié)、《水滸傳》韻語和正史綱鑒的處理方式，在透露出有后期加工痕跡的同時，顯示了講史小說在創(chuàng)作轉(zhuǎn)折期的探索實踐軌跡。小說的敘事結(jié)構(gòu)和素材安排，折射出對“文學性”描寫的主觀需求意識，以及對“講史書”和“小說人”進行文體融合的創(chuàng)造意識。對白話長篇小說的題材類型和文體風格的演進變化，具有客觀上的推動作用。

關(guān)鍵詞

《殘?zhí)莆宕费萘x》創(chuàng)作矛盾戲劇化敘事文學描寫文體模式

在明代講史小說當中，《殘?zhí)莆宕费萘x傳》(以下簡稱《殘?zhí)啤?是地位非常獨特的一部小說，它既是署名羅貫中的作品，又是明代唯一一部描寫五代史故事的講史小說，而在創(chuàng)作風格上，又和一般意義的“歷史演義”有著迥然的差別。作為《三國演義》之后的講史小說創(chuàng)作，《殘?zhí)啤窋懩Ｊ降淖兓蛢?nèi)容素材的矛盾特征，顯示出了明代講史小說演進過程中，創(chuàng)作變革的一些有趣的意圖特征。首先，《殘?zhí)啤泛汀端逄浦緜鳌芬粯邮鞘鹈傲_貫中”的作品，但其比《隋唐》更夸張的襲用《三國演義》情節(jié)的做法，反而增加了對作者署名真實性的質(zhì)疑，從近代以來，不少論者都提出了作者辨?zhèn)蔚膯栴}。而這種質(zhì)疑的背后，更值得深思的則是，在后起的講史小說創(chuàng)作中，“羅貫中”的署名和《三國演義》的模擬情節(jié)，其所隱含的功能意義和創(chuàng)作觀念是什么？其次，自《三國演義》開創(chuàng)先河之后，“參采史鑒”一直是歷史類小說所秉持的核心觀念。作為長篇講史小說的主要創(chuàng)作依據(jù)，《殘?zhí)啤返闹黧w部分既沒有“按鑒演義”，也和元代留存的《五代史平話》在情節(jié)線索上缺乏直接的承繼關(guān)系。因此帶來的問題則是，這種一反常態(tài)的做法，是隨意而為，還是有意識的對創(chuàng)作手法進行某種突破？第三，除了這部小說以外，在明人筆記和《隋唐志傳》的卷末，曾分別有過兩部題名極為類似的小說記載，一是“金統(tǒng)殘?zhí)朴洝?，一是“殘?zhí)莆宕緜鳌?，但迄今卻未發(fā)現(xiàn)有刊本行世。由于資料缺乏，學界對二者的關(guān)系論述不多，較普遍的看法是認為《隋唐志傳》卷末所載《殘?zhí)莆宕緜鳌罚瑧斉c現(xiàn)存本《殘?zhí)啤方?。然而，這里需要明確的是，如果承認今本《殘?zhí)啤肪褪墙永m(xù)《隋唐志傳》的作品，是書商計劃中的“帝王御世志傳”中的一部，那么何以解釋《殘?zhí)啤返闹黧w內(nèi)容風格和《隋唐》有如此大的差異？盡管從《殘?zhí)啤分械囊恍┦吩u文字和四十回以后的某些段落，可以看到一些“按鑒”的痕跡，但就《殘?zhí)啤返恼w創(chuàng)作結(jié)構(gòu)和素材組合等來看，實際上它不僅與《隋唐志傳》有著很大的區(qū)別，也與當時書商刊行的“參采史鑒”的《唐書志傳》、《列國志傳》、《大宋中興通俗演義》等作品頗為迥異。那么，《殘?zhí)啤繁蛔鳛闅v史作品系列的其中之一刊行，反映出的小說操作實踐軌跡，以及其對講史小說創(chuàng)作意識的影響，可能才應當是最具價值的所在。因此，綜述而言，《殘?zhí)啤穼嶋H上代表了明中葉講史小說創(chuàng)作分化的一條特殊的途徑，為考察歷史題材的長篇白話小說對正史、戲曲素材、民間“野史傳奇”的采納融入，提供了一個較為難得的創(chuàng)作樣本。

一、《殘?zhí)啤返慕Y(jié)構(gòu)矛盾探析

從時間上看，今本《殘?zhí)啤繁容^晚出。其最早刊本是明刊《鐫李卓吾批點殘?zhí)莆宕费萘x傳》，就刊刻痕跡上推測當屬于“萬歷建陽本”。而從書名來看，以某某名家“批點”作為賣點也是明代中后期較普遍的現(xiàn)象，尤其是托名“李卓吾”的情況，如《西游記》、《水滸傳》以及《三國志》的李卓吾批點本等等，刊行時間都在萬歷中后期。另外，按學者有關(guān)書商序列小說的觀點判斷，《殘?zhí)啤返目幸伯斣谌f歷二十八年前后。因此，綜合推斷，今本《殘?zhí)啤返目袉柺雷钤鐟敳粫缬谌f歷時期。這正是嘉靖之后“書商小說”創(chuàng)作的“轉(zhuǎn)折期”，也是講史小說創(chuàng)作的關(guān)鍵“過渡期”。作為講史題材的小說，《殘?zhí)啤肥艿健度龂萘x》和《水滸傳》的影響毋庸置疑，但更為重要的，是這種影響對“書商小說”模式的抵御，以及由此所顯露的，對小說結(jié)構(gòu)和素材獨辟蹊徑的處理方式。

如果說《三國演義》和《水滸傳》開創(chuàng)了將“講史”與“小說”合而為一的結(jié)構(gòu)模式，由此把興廢征戰(zhàn)的長篇時空和個人傳奇的短篇情節(jié)進行了恰當?shù)哪蠛?，那么，《殘?zhí)啤返男≌f結(jié)構(gòu)則直接地暴露出了這種融合過程中隱含的固有矛盾。即長篇歷史的宏大敘事，與短篇情節(jié)的生動細膩如何順利銜接的問題，如歷史階段的截取、重點人物的選擇、語言風格的雅俗趨向等等。實際上，這一問題從《三國演義》和《水滸傳》的誕生之初即已存在，《三國》的“七實三虛”的批評和《水滸傳》的“腰斬”公案，所顯露問題的實質(zhì)，其實就是長篇與短制，歷史與細節(jié)的沖突問題。所謂“講史書”最畏“小說人”的“頃刻間提破”，正在于此。《三國》《水滸》以獨特的構(gòu)思、杰出的文字描述和個性化的語言風格，將二者的矛盾作了較好的彌合，但這種自出機杼的精心營構(gòu)，既是典范示例，卻又無法復制。因此，在《三國》《水滸》之后的“小說空白期”，書商的介入使得講史小說走上營銷式的創(chuàng)作途徑后，短期、快速、量多的創(chuàng)作要求必然會使這種矛盾進一步暴露并激化。

《殘?zhí)莆宕费萘x》正是這種矛盾尖銳化初期的創(chuàng)作反映。與《隋唐志傳》不同的是，《殘?zhí)啤冯m然整體結(jié)構(gòu)是長篇講史框架，但卻沒有采用相應的情節(jié)板塊來分別敘述各個重大事件，如分敘李密、竇建德、王世充等?！稓?zhí)啤芬詳⑹鎏瀑易诩次婚_篇，以周少主禪位結(jié)束，共涉及唐末五代一百多年的歷史。盡管也涉及了黃巢起事、朱溫滅唐、五代更迭和北宋建國等系列事件，但在六十回的篇幅中，對朱溫之后的朝代更替皆是草草帶過，尤其是從后晉建立到后周禪位，僅僅用了十回，可謂是對“頃刻間提破”的現(xiàn)身說法。而在前面的四十回中，著墨最多的也并非是唐朝亡國這一歷史事件，而是以李存孝為中心的諸多戰(zhàn)陣描寫。這種前以人物為線，后以史綱為線的情形，既有《三國演義》“秋風五丈原”前后的結(jié)構(gòu)影子，也與《水滸傳》中七十回“梁山大聚義”前后的結(jié)構(gòu)關(guān)系頗為近似。與同時期的其他“書商小說”相比，《殘?zhí)啤吠怀龃砹诉@種固有結(jié)構(gòu)矛盾由隱伏到激化，由激化到變異的演進痕跡。在《隋唐志傳》以及《唐書志傳》《列國志傳》和《大宋中興演義》等具有明顯書商操作痕跡的作品中，小說的主要線索基本都以《通鑒綱目》式的縱向演進為主線，比如《隋唐》情節(jié)板塊的平行化，《唐傳》《宋傳》《列國》等對正史、綱目的大量抄綴等。正史的宏大敘事基本上替代了對人物的塑造，即使零星夾雜有“怪力亂神”之語，以及仿效《三國》之段落，也是以事件、場面居多，而關(guān)涉人物自身較少。就這點來看，《殘?zhí)啤氛宫F(xiàn)了講史結(jié)構(gòu)發(fā)生變化的過程，盡管暴露出了“小說”的細致與“講史”的宏大在結(jié)合時的格格不入，但正是在這種格格不入的前提下，其采取的種種實踐操作手段，如素材選取、韻文移植、史評的雅俗夾雜，以及對戲曲表演程式的借鑒吸收等，顯示了講史小說在創(chuàng)作分化和創(chuàng)作摸索期難得的變革軌跡。

二、《殘?zhí)啤返乃夭奶幚砗蛿⑹绿卣?/p>

1.素材構(gòu)成的夾雜與失衡。

就講史小說的一般成書過程而言，《殘?zhí)啤窙]有吸收《五代史平話》的內(nèi)容已屬特例，而小說的主要部分亦沒有“按鑒”編排，或是進行“七實三虛”的敷演，這更令人奇怪。考察《殘?zhí)啤啡珪?，可以看到，小說的素材構(gòu)成呈現(xiàn)出一種分離狀態(tài)，且各類素材的意圖指向有著不少自相矛盾的情況。這種情況，既反映出《殘?zhí)啤吩诰唧w創(chuàng)作中的變革突破傾向，也反映出小說的成書前后曾有過后期加工的痕跡。

按照敘述的重心和連貫性來看，全書大概可以分為三個部分。一是引首開篇部分，包括周之標序言、小說總目、摘錄自《歷史綱鑒》的“五代紀”、十二幅人物繡像圖和贊詞，以及第一回的唐代“世系”。二是描寫較詳細以及敘事風格較一致的主體部分，從第二回“黃巢出身”到第四十二回“五龍逼死王彥章”。三是敘述后唐至后周的更替部分，從第四十三回“李嗣源據(jù)守大梁”到第六十回“周世宗禪位宋祖”。首先，從開篇部分來看，文人序言、“五代紀”和“世系”，皆表示出“以史系論之”的意向，但人物繡像和畫贊，卻透露出的是對亂世英雄發(fā)跡變泰的津津樂道。如小說中的“亂臣賊子”黃巢和朱溫，其畫贊的態(tài)度卻是：“草創(chuàng)當時，豪雄蓋世，天運遲回，氣息而止”，“創(chuàng)霸圖王，繼唐帝業(yè)，干戈搶攘，開造后梁”。同時，從繡像圖中有王彥章、高思繼等“英雄”，而無唐莊宗、周世宗的情況看，也能說明這點。繡像圖與“五代紀”等所凸顯的不同敘述重心，并列于正文之前，已然透露出小說素材缺乏統(tǒng)合、主旨模糊的先兆。其次，在小說的主體部分，內(nèi)容大致可以分為黃巢、李克用、李存孝、朱溫和王彥章等幾個故事。情節(jié)線索和繡像圖所列人物似有契合，但除李存孝這一中心人物以外，余皆未有連貫情節(jié)以進行完整的角色塑造；而朱溫、王彥章等角色實是穿插于李存孝的故事之間。第三，小說從第四十三回開始敘述后唐至后周的更迭，但素材排列并不均勻，如敘述后唐用了六回，敘述后晉用了八回，而敘述后漢與后周只用了三回。其中占了一半篇幅的，亦并非是后唐到后周的建國或滅亡，而是諸如“遣將追公主”、“生擒孫飛虎”等具體的戰(zhàn)陣描寫，而另一半篇幅，則是綱要式的正史類文字，兩類素材風格頗為迥異。

①雜劇中出現(xiàn)過的情節(jié)有：第三回、第五回、第七回、第九回、第十回、第十一回、第十三回、第十五回、第十七回、第十八回、第二十二回、第二十九回、第三十二回、第三十三回、第四十二回(第四十三回敬新磨事當更接近史書而非雜劇，詳見后文)。

②模仿自《三國演義》的情節(jié)有：第五回、第七回、第十一回、第十二回、第十三回、第二十七回、第三十一回、第三十四回、第三十五回、第三十六回、第三十七回、第四十七回、第四十八回、第五十一回、第六十回。

③抄自《水滸傳》的贊詞有：第九回1則、第十一回2則、第十八回2則、第二十五回1則、第二十七回1則、第三十一回3則、第四十二回5則。

④摘自《歷史綱鑒》和《資治通鑒》等的情節(jié)和文字有：第四十三回、第四十四回、第四十五回、第四十六回、第五十一回、第五十六回、第五十七回、第五十八回、第五十九回、第六十回。

從上述情節(jié)分布狀況看，小說主體部分主要是帶有生動、夸張色彩的戲劇性段落，以及韻散結(jié)合的文學性描寫段落，主體部分之后的素材風格是簡略客觀的史書文字段落和文學性段落的間插。這種素材的安插處理方式、分布比例以及來源出處，讓我們看到，第一，除了已佚的雜劇外，在已有的元雜劇中，有關(guān)李存孝的情節(jié)，有著比《殘?zhí)啤犯鼮橥暾倪B貫情節(jié)線索，如《哭存孝》中李存孝臨刑前自道和祭文中皆有敘及；而小說中如黃巢形貌、箭射雙雕等某些細節(jié)，亦與雜劇全同，進一步證明小說受雜劇的影響應該更大。第二，除了《三國演義》情節(jié)外，小說韻文贊詞部分還對《水滸傳》有多處全文引用，顯示出小說在受到初期講史小說的影響下，對“講史”、“小說”素材融合的理解思路。第三，小說后半部分對《資治通鑒》、《歷史綱鑒》等正史的多處摘錄或改寫，體現(xiàn)出不完全的“按鑒”觀念和一些后期的加工痕跡。

如果說《三國演義》成功地將史書、平話、戲曲和文學虛構(gòu)進行了融合，那么在《殘?zhí)啤樊斨?，則較為分明地顯示出了這幾類素材在統(tǒng)合過程中的失衡現(xiàn)象。其中，來自于戲曲和《三國》、《水滸》的文字，由于表現(xiàn)重點、情節(jié)鋪墊和角色定位等原因，產(chǎn)生了不同的效果。

2.主體內(nèi)容的戲劇化敘事。

3.全文的增補修飾痕跡及“按鑒”意圖。

三、《殘?zhí)啤窋懩Ｊ阶兓男≌f史意義

從內(nèi)容的起止時間來看，在《殘?zhí)莆宕费萘x傳》之前有《隋唐志傳》、《唐書志傳》，在其后有《南北宋志傳》等與正史“分簽并架”的作品，但《殘?zhí)啤放c這些小說在敘寫模式上的顯著差異表明，《殘?zhí)啤返膭?chuàng)作雖然也可能曾被計劃為這些系列作品的一環(huán)，但是其實際上的操作結(jié)果，客觀上卻顯露出明代中后期講史小說創(chuàng)作實踐的一些探索痕跡。與書商小說的抄綴歷史、注重“愚夫愚婦”的教化不同，《殘?zhí)啤返闹黧w內(nèi)容直接呈現(xiàn)的是戲劇夸張式的民間講述風格，同時其模仿的大量《三國演義》橋段，以及相對稀少的史書內(nèi)容，透露出講史小說創(chuàng)作欲向“文學性”和“通俗性”回歸的趨向。

首先，《殘?zhí)啤返慕Y(jié)構(gòu)狀態(tài)和素材填充情況，顯示出講史小說在情節(jié)組織方面的兩難矛盾，即在以縱向歷史演進為時間線索的基礎(chǔ)上，到底是以小說塑造的重點人物為中心來推動情節(jié)，還是以正史中的重大事件為中心來推動?！稓?zhí)啤返乃氖厍昂?，正是這種不同創(chuàng)作實踐的典型矛盾體現(xiàn)，在黃巢、李存孝故事部分，事件的敘述是圍繞主體人物的出現(xiàn)、發(fā)展、死亡來展開，其中涉及的正史重大事件皆作為附帶敘述，如王仙芝、尚君長的起事，唐僖宗、唐昭宗的崩殂，朱溫的篡唐建國等。而在后半部分，敘事的推進則是以正史方面的重大事件為標志，即后唐至后周的開國和亡國為轉(zhuǎn)換。而通觀嘉靖以來的講史小說創(chuàng)作，從熊大木到余象斗等書商所參與編寫刊行的作品，實質(zhì)上走的都是后一條道路。以比附史實為主線，雖然能照顧到所寫朝代的主要事件，但卻喪失了作為小說而言的典型人物塑造。即或是在專門描寫岳飛的《大宋中興演義傳》當中，也未有將“精忠報國”的經(jīng)典形象突顯出來。從這一點來說，《殘?zhí)啤非鞍氩糠謱畲嫘⒌拿鑼?，雖然較為粗糙夸張，但卻正如趙景深先生所言，尚寫得“虎虎有生氣”。李存孝形象的寫法，實質(zhì)上反映出講史小說作品對人物塑造處理的要害之處，也是軟肋之處。就歷史題材的小說而言，個體人物的塑造和群體歷史事件、群體歷史人物始終無法截然分開，如何通過事件的捏合來集中描繪個體形象，并塑造為典型，需要非常精準的藝術(shù)觸感和剪裁功夫?！稓?zhí)啤吩诿鑼懥死畲嫘⒅?，亦渲染了王彥章的勇武，正反映出在?chuàng)作中已然明白，《三國演義》對關(guān)羽、呂布等形象不同程度的塑造處理，但卻由于缺乏嚴密的事件組合和細節(jié)刻畫，致使這種寫法學而未成。與致力于“庶幾乎史”的其他歷史類小說相比，《殘?zhí)啤愤@種對人物塑造的偏重、對史實的相對淡化，可以看作是講史小說對人物描寫方面功敗垂成的一次摸索。在《殘?zhí)啤分?，歷史類小說幾乎都未有過如李存孝般的寫法，即使是明末和清代較為出名的《隋史遺文》、《隋唐演義》以及《楊家府演義》、《東周列國志》、《說岳全傳》等，也都是群體人物和群體事件居多，而如《三國演義》中的“三絕”形象者，更已是絕無僅有。

第三，《殘?zhí)啤分懈黝愃夭慕M合出的整體面貌，反映出講史小說創(chuàng)作在欲圖回歸“通俗”與“文學”的同時，對建立完善的固定文體模式的探索意圖。《殘?zhí)啤冯m然在敘寫風格上與書商小說頗為迥異，但小說在引首和正文中出現(xiàn)的史綱及史評等文字，皆顯示出與書商小說一樣對早期講史小說文體結(jié)構(gòu)的承繼和效仿。而《殘?zhí)啤分写罅康摹度龂萘x》模擬段落，多處照搬引用的《水滸傳》韻語贊詞，以及“有詩為證”、“逸狂詩云”、“麗泉詩云”等的頻繁出現(xiàn)，皆表明，小說更進一步想要將《三國》《水滸》的模式合而為一，建立相對固定文體模式的意愿。明刊本《殘?zhí)啤贩志聿粯藙t數(shù)，有三十一回的回末無“下回分解”的字樣，與嘉靖和萬歷前期的其他講史小說的類似情況相較，如《唐書志傳》《大宋中興演義傳》《列國志傳》等七、八言間雜的回目名稱、重詔令奏議輕詩詞韻語的情況等，正表明此時講史小說創(chuàng)作在文體模式上的摸索和徘徊。從這個方面來說，《殘?zhí)啤返拿骺倦m然可能有過修補增改，但小說的口語化行文和對韻語贊詞的重視，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萬歷時期章回小說文體走向成熟的探索軌跡。

注：

②[明]羅貫中《隋唐志傳》，古本小說集成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426頁。

③⑥陳國軍《〈殘?zhí)莆宕费萘x傳〉非羅貫中所作》，《明清小說研究》1999年第1期。

④王重民《中國善本書目提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402頁。

⑤韓錫鐸等編《小說書坊錄》，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2年版，第6、14頁。

⑦[宋]灌圃耐得翁《都城紀勝》，《武林掌故叢編》第一集，清光緒九年錢塘丁氏嘉惠堂刊本。

⑧蘇燾《明代講史小說敘事操作的過渡與自覺》，《南都學壇》2009年第1期。

⑨《鼎鍥趙田了凡袁先生古本歷史大方綱鑒補》，日本早稻田大學藏明萬歷三十四年序刊本。

⑩參見鄭振鐸《鄭振鐸古典文學論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447頁；曾良《〈殘?zhí)莆宕费萘x傳〉散論》，《明清小說研究》1995年第4期；高爾豐《〈殘?zhí)莆宕费萘x傳〉作者質(zhì)疑》，《明清小說研究》1992年第3-4期合刊等文章。

*本文為綿陽師范學院科研基金資助項目(項目編號：MB2010015)成果之一。

作者單位：綿陽師范學院新聞與傳媒學院

責任編輯：胡蓮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