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頂云

梨心

□陳頂云

每年梨花盛開時節(jié)，俊偉再忙都會搬個板凳坐在自家門前的老梨樹下深思一會兒，媳婦就說，瞧，又犯花癡了。

也算犯花癡吧，瞧著滿山遍野的白，有種想哭的沖動，梨花，你過得還好嗎？

門前的老梨樹干就像它的年輪一樣，開裂成時間隧道。他的思想就順著這時間隧道又回到了過去……

漫山遍野的梨花正開得轟轟烈烈。哥，你說這梨花像啥？梨花銀鈴般的聲音真好聽。

像新娘子頭上的婚紗，戴在你頭上，一定好看?？ネB綿不斷的梨花云，摘一朵梨花戴在她鬢間。

梨花的白，白得憂傷呢！

梨花你看，春風(fēng)一吹，好大的梨花雪，多美！

哥，明天我就要進(jìn)城打工了，送送我好嗎？

不走不行嗎？這里也要開發(fā)成旅游區(qū)了，咱們正好大有作為呀！俊偉輕輕攬住梨花的后腰。

梨花把頭后仰，偎著他的脖子蹭著，俊偉就把厚實的嘴唇吻了下去……

呆想的俊偉笑了，笑得苦澀。自從梨花進(jìn)了城，就沒再見過面。梨花的父親說，她在城里高樓大廈地住著，錦衣玉食地用著，回這窮鄉(xiāng)僻壤干什么！

事業(yè)剛剛起步的自己，是配不上梨花的，梨花長得美，光追求她的小伙子就有好幾打，梨花能看上自己，又陪著他走過青蔥歲月，那是他的福氣。

一夜之間，門前老梨樹的花呼啦啦全開了，這棵樹叫紫蘇梨，花開重瓣?？ツ?，梨花啊，今年又會結(jié)很多的紫蘇梨，你等著啊，秋末的時候我摘給你吃。想到這里，俊偉的心莫名地一扎，她再也不需要紫蘇梨了，大城市的醫(yī)院里什么樣的藥物沒有呢？

俊偉正看得神傷，媳婦猛喊一嗓子，你個要死的，還犯花癡呢，有客人來了，快給客人上菜吶！

媳婦一跛一跛地進(jìn)了院子，妻子溫柔體貼，就是腿有些跛，一雙兒女活潑可愛，家庭飯店也開得紅紅火火，他還在等什么呢？就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

他決定砍了門前的老梨樹斷了念想。媳婦反對，這棵老梨樹是老祖宗們栽的，層層疊疊的重瓣花，是咱老君山上獨一無二的，不能砍。

我一看見這棵樹就難受。

砍了，你更難受。

真的？

真的！

望著媳婦真摯的眼神，俊偉妥協(xié)了。

梨花會過后，游客漸漸少了，俊偉開始打理自己的梨行，最開始成熟的是雪花梨，這種梨最大的優(yōu)點是，未開時，粉白的骨朵上一抹紅，像極了美麗的梨花。該死，怎么又想到梨花了呢？

他的梨行里，品種最多，豐水梨、金皮秋、蘋果梨等，一到秋天，果園里五光十色，每棵樹都成了驕傲的母親，壓低的枝頭似乎在炫耀著自己的寶貝。

最晚成熟的就是家門前的紫蘇梨了，紫蘇梨又叫疙瘩梨，它果色紫紅，表面疙疙瘩瘩，肉質(zhì)粗糙，在那個貧窮的年代小孩子愛吃，現(xiàn)在就是熟落地，也沒有人吃了。

記得剛結(jié)婚那年，俊偉照例收拾好紫蘇梨擱在紙箱里，妻子在旁邊癡癡笑了，當(dāng)家的，現(xiàn)在的細(xì)膩水果都吃不了，你還要那破玩意兒干啥？

習(xí)慣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冬天天氣干燥容易咳嗽，俊偉的媳婦懷孕三個月卻咳嗽了，怕吃藥對孩子有影響，俊偉就找出紫蘇梨，切片，加水放入冰糖熬。出鍋了，再加上蜂蜜，端給正在咳嗽的妻子，妻子疑惑地看看他，他示意她喝，她喝了，甘甜爽口，她不由得贊嘆一聲，真好喝！

俊偉有一剎那的晃神，以為媳婦就是梨花。記得以前每年的冬天，梨花也是這么贊嘆的。

又到了桃紅梨白的季節(jié)，梨花漸漸淡出了俊偉忙碌的生活，忽聽一聲銀鈴脆喊，俊偉哥，我回來了！梨花深處，珠光寶氣的梨花正款款走來，一偉岸男人牽著一個小女孩緊隨其后。

是梨花！俊偉怔住了，他看看她身后的男人，男人微微點頭，寬幅眼鏡下，一雙城里人矜持的眼睛在閃爍。

俊偉壓住心中的澎湃，只淡淡一聲，來了？進(jìn)屋，我給你們炒菜。

梨花到處看，就看見了紫蘇梨花，它還是老樣子，一點兒都沒變！

俊偉幽幽回答，是啊，變的是人。

是環(huán)境改變了人啊！梨花也幽幽回答。

俊偉哥，我經(jīng)常給愛人和孩子說起紫蘇梨很甜很甜的，你還有嗎？

有。梨花從小就有哮喘病，冬天更厲害，貧窮的日子里，梨花就是靠著紫蘇梨度過了很多憋悶的歲月。

接過他遞過來的紫蘇梨，咬一口，皺一下眉，再咬一口，咦一聲，俊偉哥，梨心是酸的。

這正是它寶貴的藥用價值啊。

以前怎么沒覺出是酸的呢？

俊偉搓搓手，無法回答。

看見客人來了，妻子趕緊催促，當(dāng)家的，炒菜去呀。

出了門兒，聽妻子在對梨花說，這可是我家當(dāng)家的珍藏品呢！有首歌里不是這么唱的嘛，酸酸甜甜總是情??！

他為什么要年年保存呢？

當(dāng)家的說習(xí)慣了。

乍聽，梨花眼前一片氤氳。

走到廚房門口的俊偉在心里輕呼一聲，幸福就好。

郁積多年的憂郁、憤恨、惆悵頓時化為烏有，他腳步輕松地邁進(jìn)了廚房。

（原載《天池》2015年第8期湖北韓玉樂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