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
對于美好的一切,我們惟有謙遜地看
■何平
“我常一生愛好是天然”,出處是《牡丹亭》。小女子杜麗娘的癡夢。那些曾經(jīng)的愛與怨算什么,佳期如夢啊。那些曾經(jīng)的愛與怨,回過頭去看,都是甜蜜,可細細說的。
《我常一生愛好是天然》,是周淑娟的生活散文集,竟然就這樣如期而至,暗暗地相合。
《牡丹亭》,這是周淑娟所喜歡的中國故事吧。還不單單指這部流傳甚廣、甚至后來有了與時俱進“青春版”的一出戲。周淑娟所喜歡的中國作家和中國故事還有張愛玲、安妮寶貝、《紅樓夢》等等。她的喜歡,也不只是幾個作家或者一本書吧?
我想,這些中國故事里都有女人,有女人的夢想,當然還有其他,其他的機心,其他的深謀遠慮,其他的尖銳的黑暗的——周淑娟有一個密密細細的篩子,把這些“其他的”都過濾了,篩去了。現(xiàn)在,留在文字的篩子里面的,我們看到的這些中國故事,都是最動人最美好的,就算有小疼痛也是可以玩賞的。
寫作,就像水中走舟。我們這些岸上的看客常常會指手畫腳:他們該怎么樣,不該怎么樣。而水上的他們,自有他們的忖度。對周淑娟來說,她丈量世界的尺度,至少在這本書里,是“天然”。
這部散文集的邊界,幾乎不出一個“家”,當然也有旅行,終歸是不遠的,終歸還是要回家的。
說到“家”,現(xiàn)代中國總是好糾結(jié)。在文學里,“家”一不小心就做了“舊時代”的罪身。這樣,還是在文學中,一部現(xiàn)代文學史,就成了“家”的破碎流離史。而我們幾乎不需要任何追問,反出家門,做一個叛徒都是有理由的。我似乎從來不去想,中國的“家”、中國“家”的故事就都這樣不堪嗎?而且,當我們無法挽留中國的舊家,多少人只能匆忙地在現(xiàn)代的十字街頭“做”了我們的新家——不是我們愿意的,是時代硬塞給我們的。那些幾世同堂的大家只能是昨日舊夢了。所以,現(xiàn)在的家——一個女人,一個男人,還有一個孩子,我們應該如何安放它?周淑娟就是用文字把她怎么去筑造一個家,如何“在家”,“天然”地記錄了下來。我想,這些文字的意義,應該不止于文學吧?
讀周淑娟的文字,一定有人想到我們曾經(jīng)詬病的“小女人散文”。可是,我們是不是想過,如果“小女人”之“小”是指她們對世界敏感到微小,這樣的“小”應該是我們世界最柔軟安詳可以依靠歸棲的部分。
所以,周淑娟的故事——她的看,聽,讀,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的——每天被她的手、眼、心打量和撫摸過的日常景物,其實是許多中國女人夢里的“中國故事”。
晚上,從外地出差走到樓下,冬日稀疏的樹影下,一個女子正在拿手機拍月亮。如果不出意外,這朵月亮再升起來時該在她的“朋友圈”了。心理學家會“科學”地說,這些耽溺身邊的美好是一種病,大眾傳媒甚至幸災樂禍地嘲笑這一種“病”。
人總會有“病”的,至少到現(xiàn)在,科學也解決不了這個問題。所以我們也不奇怪,為何歌迷會那么喜歡張震岳的一首歌,《思念是一種病》。既然我們不能免于耽溺美好的“病”,就讓我們學會和它相處吧。不僅如此,首先,對于美好的一切,我們惟有謙遜地看,就像打開這一本《我常一生愛好是天然》。
(作者系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