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
梨園滄桑細斟酌
——小說薛友津
■雷雨
雖然經常以閱讀瀏覽廣泛自命,但我還是要坦率地承認,對薛友津先生有相見恨晚之感,這絕對不是場面上的客套話,也不是什么言不由衷的江湖話。徐州作為江蘇的北大門,更是整個江蘇文壇所謂吳韻漢風的重要一翼或稱半壁江山,自然是舉足輕重,不容小覷。前有趙本夫《地母》系列,有周梅森的前期作品諸如《軍歌》、《黑墳》、《孤乘》、《此夜漫長》等,甚至還有寫《北洋兵戈錄》的董堯;而薛友津以其對寫作的執(zhí)著對生活的洞察對表達的勃勃雄心,他自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發(fā)表作品迄今已達三十余年,在這樣的默默堅守中,終于有了在其花甲之年因多年積累,厚積薄發(fā)的《齒白唇紅》,令人心緒紛然,驚喜莫名。
《齒白唇紅》是我去年七月份在大雨落幽燕的一個地方讀到的,幾乎是一氣讀完,就一直想告訴薛友津先生心中的喜出望外。但老資格的出版人鐘叔河先生曾經說過,朋友寫得好,往往會吝于表達,擔心給人以面諛之感;而朋友有什么不當,則如骨鯁在喉,置之不理,熟視無睹,會覺得有失君子之道,就會很急切地告訴對方。說實在話,如今圖書實在很多,一年要出版40多萬種啊,真是蔚為大觀了,但大家又覺得好書很少。現(xiàn)在長篇小說也很是“繁盛”,可是大家還是普遍感覺好小說不多,但就在這樣的小說森林之中,《齒白唇紅》出現(xiàn)了,雖然裝幀設計看上去還有不少提升的空間,但還是有令人眼睛一亮,不無驚艷之感。
這是一部好讀耐讀的小說。有人也許說,這樣的標準似乎太低了,實際上,這是一個很高的要求啊。如今的不少小說,人家盛情送來,不讀也不好意思,但恕我直言,不少小說實在是難以卒讀,敗壞胃口。但《齒白唇紅》不是這樣,它不搞什么復式結構,現(xiàn)身說法,徒發(fā)議論,慷慨激昂,故作高深。他就是質樸渾厚恪守老傳統(tǒng)緊貼著人物而娓娓道來,把一個劇團在大時代中的載沉載浮近乎工筆細描地一一展現(xiàn),而這樣的展示都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穩(wěn)步推進,引人入勝,跌宕起伏,令人欲罷不能。
這是一部有故事有血肉有細節(jié)的小說。故事也許人人有,關鍵看你怎么說。看似傳統(tǒng)老套,但舊瓶也能裝新酒?!洱X白唇紅》的故事情節(jié)豐富而細密,錯落有致,山環(huán)水繞,看似柳暗花明,卻往往又是異峰突起,令人叫絕。小說也寫大時代,但歷史不過是掛小說的釘子,薛友津關注的還是在大時代裹挾之下的人物命運人性彰顯。也看過一些關于梨園的影視、文字,如當年的《舞臺姐妹》,如王安憶的《文工團》等,還有章詒和的關于梨園人物的人物鉤沉,但如此宏闊如此細密如此長時間跨度來就一個縣城劇團的嬗變來揭示人性復雜時代荒誕世間百態(tài)的,就我有限的閱讀來看,這是近年來少有的一部長篇小說。不必一一列舉小說中的人物,因為每個人物,薛友津都是傾注了大量的真誠與情感,都是貼著這些人物在所思所想喜怒哀樂,既有氣象萬千,也有和風細雨,更有悲歡離合?;ㄓ駱s姐妹、李大友父子、團長王新福、柳桃枝,當然還有其他人物,都很出彩搶眼,都很豐滿而充盈。這些人物,并不能輕易地一言以蔽之,并非僅僅是小說家筆下的道具而已,他們有故事,有血肉,有情有義,有聲有色,有自己的心理世界,有自己的生活邏輯。在當今,能夠如此踏實而有底氣地把題材盤整梳理得如此爛熟于心,爐火純青,真是名副其實的精心、嘔心之作。
這是一部從容不迫、流暢明快的小說。一些人寫小說雜念很多,動機不純,或主題先行,或刻意揣摩,種種令人作嘔之狀令人發(fā)指。林語堂曾說,中國就有這么一群奇怪的人,本身處于社會底層,利益每天都在被損害,卻具有統(tǒng)治階級的意識,在動物世界里找這么弱智的東西都幾乎不可能。這是許多混跡社會底層的男人女人的真實寫照,他們的所謂血性,從來都只在欺負更底層的老百姓時才顯露出來,而這一切不過是為了主子扔出來的幾塊骨頭而已?!洱X白唇紅》是那樣的心平氣和不急不躁,對每個人物的對話心思都有著強烈的時代感,生動有趣,神情逼真,歌哭自如。許多動詞、俚語的使用也都是精準妥帖而讓人折服。文字是否真誠,內心是否平靜,究竟是否真的耐得住寂寞獨自承受如卡萊爾所謂的偉大的孤獨,冷暖甘苦,唯有自知而已,實際上,這也在考驗著每一個寫作者:你究竟能夠走多遠?
這是一部相當嫻熟做足了功課或者說是蓄意已久有著勃勃野心的小說。且不說題材獨特、人物豐滿、敘事流暢、語言示人以樸拙卻自有自我追求的美學風格,而薛友津面對所謂的政治禁忌,以其多年的豐富閱歷,也有著相當?shù)囊?guī)避技巧或者說韜晦智慧,他也寫四清,寫改造,寫地覆天翻,寫派性,寫武斗,但薛友津不是胡發(fā)云寫《迷冬》那樣的正面切入刺刀見紅,不是野夫那樣的江湖恩仇不依不饒劍拔弩張,他是迂回包抄并不顯山露水,但其控訴揭露也是相當?shù)鼐氝_老道如紹興師爺般的老吏斷獄一劍封喉,花玉榮的自殺,王新福的吟唱,新戲舊戲的糾結,就在這樣的細水靜流中讓人感喟時代沉浮中小人物的無助、無奈與悲涼。
如果說有什么建議的話,一是覺得小說的名字是否可以再斟酌一下,如今的名字,似乎不足以體現(xiàn)這部小說的豐富與厚重,不足以承載小說的跌宕與細密,不足以彰顯小說的縱橫與跨度;二是小說中多次提到一些戲文唱段,都是久經錘煉的好文字,但在與小說實現(xiàn)更進一步的水乳交融上,似乎還有一定的空間;三是小說中兩次提到梅蘭芳到中南?;蛄料嘌莩龌蛲嘎冻鲩_禁演出舊戲,似乎與史實有出入,我們知道,梅蘭芳先生在1961年就去世了,文革期間他不可能到中南海去演出了。
但不管怎么說,《齒白唇紅》是一部內容扎實頗可一讀的長篇小說,也期待著他有更上一層樓的作品奉獻社會。祝賀薛友津先生。
(作者系江蘇文藝出版社辦公室主任、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