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楚楚

萬邦來朝的玄機(jī)

◎李楚楚

醉酒人

朱棣經(jīng)過靖難之役，終于當(dāng)上了皇帝，號稱明成祖。

這天上午，朱棣將御用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孫品找到了御書房，說：“再有一個月，就是朕的五十歲生日了?！?/p>

朱棣的意思是，五十歲的壽誕之日的慶典上向道賀的群臣和各國使節(jié)，展示一批在御用監(jiān)存放的稀罕之物，借以顯示大明地大物博。朱棣已經(jīng)將寶貝的名單擬好，孫品從皇帝手中接過寶貝名單草草地瀏覽了一遍，可是看到最后一件寶貝—醉酒人的時候，腦袋“轟”的一聲，差點(diǎn)坐在了地上。

孫品拿著朱棣開出的寶單，踉踉蹌蹌地離開了御書房，他一邊走心里還一邊嘀咕：完了，這回可全完了！

原來那個醉酒人在二十年前已經(jīng)讓孫品給偷偷賣掉，換銀子花了。朱棣這次想展示這件寶貝，豈不是要了自己的老命。

這個醉酒人，還得從明太祖朱元璋說起。朱元璋在南京定鼎興國，立朱標(biāo)為太子，大明的屬國—渤海國為討好大明，曾經(jīng)派使臣給大明送來整整三馬車的賀禮，其中就有一件單獨(dú)送給太子朱標(biāo)的神奇寶貝—醉酒人。

醉酒人是個一尺高的小玉人，他的右手虛握成拳，手邊還有一個黍米大小的白玉杯，只要將玉杯塞到它的右手中，片刻后，玉人的一張臉便會變得像喝醉了酒一樣酡紅。

渤海國的使者展現(xiàn)了該寶貝的妙處后，朱元璋非常喜歡，他就替太子朱標(biāo)將醉酒人留在宮中的御用監(jiān)，他想弄明白醉酒人的秘密后，便將它還給朱標(biāo)?？墒且?yàn)槊鲗m寶貝太多，這件寶貝隨后便被朱元璋和朱允炆兩朝明帝遺忘。當(dāng)時身為御用監(jiān)僉事的孫品因?yàn)橛需€匙，便借著例行查庫的機(jī)會，將醉酒人偷偷盜了出來，賣了六千兩銀子。

孫品用這些銀子上下打點(diǎn)，最后成了御用監(jiān)的掌印太監(jiān)。

孫品想到這里，不由得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zhàn)，雞急上房，狗急跳墻，孫品一急，心里突然蹦出了一個人的名字—胡廣。朱棣的第一個首輔是解縉，解首輔被貶后，新的首輔由胡廣接任。胡廣可是一個八面玲瓏的人，他不僅在朝廷上培養(yǎng)了眾多的親信，而且在朱棣的后宮中也想安插一些耳目。他偷偷派人給孫品送來了一封密信，信中的意思是：只要孫品在宮中肯為胡廣的耳目，那么不出兩年，胡廣就保他成為宮中的總管太監(jiān)。

但是孫品膽小，沒有答應(yīng)胡廣的條件，因?yàn)槊魈嬖?jīng)在宮中立碑，嚴(yán)誡后宮的太監(jiān)干政。孫品雖然對總管太監(jiān)的寶座非常向往，可是他更怕死。他思前想后，將牙一咬下定了決心，那就是不管花多少銀子，他都得將醉酒人仿造出來。

絕妙計

孫品認(rèn)真回想了一下，他對醉酒人的模樣還有一些記憶，當(dāng)晚就偷偷摸摸地畫了一張圖紙。第二天一早借機(jī)出宮，然后直奔鐵獅子胡同而去。

鐵獅子胡同有一家段家玉雕坊，這家玉雕坊的坊主名叫段天麟。段天麟絕對是京城內(nèi)雕玉的第一高人，如果醉酒人在這里仿制不了，恐怕在別處更是難以雕刻成功了。

孫品雖然和這家玉雕店不熟，但他塞給玉雕坊的伙計十兩銀子，那伙計急忙領(lǐng)著孫品到內(nèi)宅去見段天麟。

段天麟接過醉酒人的圖紙，當(dāng)時就把腦袋晃成了貨郎鼓：“胡先生，您這個玉人我可做不了！”

孫品從袖管中取出了一張一萬兩的銀票?？粗@張唬人的銀票，段天麟“咕咚”一聲，咽下了一口唾沫說：“我這就領(lǐng)你去見我?guī)煾?，我?guī)煾敢欢苤谱鬟@個玉人……只可惜他病了！”

段天麟的師父叫肖鬼手。肖鬼手今年已經(jīng)年登耄耋，住在京城郊外一座名叫蓮藕園的地方養(yǎng)病。肖鬼手從徒弟手中接過孫品的圖紙，說：“這個醉酒人，是你師伯李妖手的杰作！”

一甲子年前，玉圣門的掌門收了肖鬼手和李妖手兩名弟子。他倆出師后，玉圣門將掌門之位傳給了肖鬼手，李妖手負(fù)氣離開中原去了渤海國，雖然他十年前去世了，卻制作出了醉酒人這樣神奇的寶物。

醉酒人臉紅的奧秘就在雕刻的手法上—用一種特殊的內(nèi)雕工具將玉人的臉部雕空，玉人的右臂中，裝有混有紅色染料的水銀液體。那個酒杯就是啟動的工具，玉杯塞入玉人的手中，機(jī)括開啟后，水銀流向玉人薄薄的臉部，玉人就呈現(xiàn)出醉酒的狀態(tài)；取下玉杯，水銀回流，玉人的臉又恢復(fù)正常。

孫品一聽肖鬼手講得頭頭是道，便留下了那張一萬兩的銀票，請他務(wù)必要雕刻出這個玉人。

十天后，孫品又借故出宮，來到了蓮藕園，可是遠(yuǎn)遠(yuǎn)看見莊門口喪帳高懸，莊內(nèi)傳來了一片哭聲。

肖鬼手帶病雕刻醉酒人，因?yàn)槟昀象w衰精力不繼，竟手拿刻刀累死在刻玉的木案前。

孫品從身穿孝服的段天麟手中接過那張一萬兩銀票，以及那個雖然雕刻成形卻不能變臉色的醉酒人，他真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看來那把高懸在頭頂上的廷杖，絕對是逃不過去了！孫品跌跌撞撞地離開了蓮藕園，鬼使神差地來到了帽子胡同，看著巍峨的胡廣首輔府邸，咬了咬牙走了進(jìn)去……

局中局

孫品見到胡廣的時候，胡廣正坐在花廳中喝茶。孫品緊走幾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叫道：“首輔救命！”

胡廣趕忙放下茶杯，將孫品扶將起來：“孫公公，救命這句話，從何說起？”

孫品拿出了那個玉人，然后將自己在二十年前干的齷齪事兒低聲講了一遍。胡廣聽完倒吸一口涼氣說：“這事兒可不好辦！”

李妖手和肖鬼手相繼去世，醉酒人無法復(fù)制成功，可是要糊弄精明的皇帝，這根本就是搬梯子上天—一點(diǎn)門路都沒有的事兒。

孫品說：“胡首輔，孫某愿意在宮中當(dāng)您的耳目！”

孫品在皇宮大內(nèi)可謂人脈頗廣，這樣的人真要是成了胡廣的耳目，皇帝有個風(fēng)吹草動，胡廣一定能最先知道。

胡廣眼珠一轉(zhuǎn)，笑道：“孫公公，你放心，天子五十壽誕之日，我一定讓您輕松過關(guān)！”

一轉(zhuǎn)眼，天子五十大壽之日已到，十多個大明的屬國紛紛派人前來給皇帝祝壽，渤海國也派了三名使臣。

一場觥籌交錯的盛大祝壽慶典開罷，隨后就到了玉兔東升、銀燭高照的時刻?；实鄢伺d領(lǐng)著大家來到了御花園，命孫品領(lǐng)著一百多名太監(jiān)將御用監(jiān)中的象牙、犀角和玉器等寶貝取出來，并排放到了博古架上，滿朝文武和各國使臣手捧著茶杯，開始一一觀賞這些寶貝。

孫品也不知道胡廣是否有救他的辦法，他的一顆心已經(jīng)懸到了嗓子眼，生怕皇帝讓他展示醉酒人紅臉的效果。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就在孫品胡思亂想的時候，就聽皇帝傳旨道：“接下來朕給眾位愛卿和各位使臣們，展示一下醉酒人的妙處！”

孫品嘴里連忙答應(yīng)，可是他的一顆心幾乎跳出了嗓子眼，只好硬著頭皮上前，將那個小小的酒杯塞到了醉酒人的右手之中，可是醉酒人的臉根本就沒有變紅。

眾人正在面面相覷的時候，就聽“撲通、撲通、撲通”三聲響，只見那三名渤海國的使臣一個個臉色通紅，身體搖晃，最后全醉倒在了地上。這三個使臣明明喝的是茶，他們怎么會無端地“醉”倒？

胡廣看著那三名使臣大醉如泥的樣子，急忙對皇帝施禮道：“萬歲，這個寶貝醉酒人實(shí)在是太邪惡了，它自己的臉色未紅，可是渤海國三名使臣卻被醉倒了！”

皇帝急忙讓孫品收起了寶貝，然后嗔道：“什么醉酒人，竟醉倒了朕的三位使臣，失禮，失禮……這么邪惡的東西留不得它，趕快將其丟到荷花湖中去！”

孫品聽成祖皇帝傳完口旨，急忙捧著裝有假“醉酒人”的木盒子，將它“嗖”的一聲丟到了荷花湖的深處。

宮女們端來了三碗醒酒湯，費(fèi)了好大的勁才將三名渤海國的使臣救醒，這場“醉酒人”的風(fēng)波總算平安地過去了。胡廣真是足智多謀，他買通了渤海國的使臣，讓他們用一種服后便會臉紅，而且呈現(xiàn)醉酒狀態(tài)的藥劑“七酡散”唬住了成祖皇帝。

第二天中午，孫品來到了胡廣的首輔府中，對胡廣的救命之恩千恩萬謝。

胡廣大擺家宴招待孫品，兩個人推杯換盞，酒至半酣，就見管家趙福手里捧著一個木盒子走了進(jìn)來，說：“老爺，宮內(nèi)的劉總管奉萬歲之命，給您送來了一個盒子！”

胡廣借著酒勁打開了盒子，不由得“咦”了一聲，愣住了。這盒子里竟是一個“醉酒人”！

孫品看著盒子里的醉酒人，口齒不清地道：“莫非萬歲派人從荷花湖中，將假的‘醉酒人’撈出來了不成？”

孫品一邊拿起了那個玉杯，可是那個玉杯剛剛?cè)接袢说氖种?，玉人的一張臉竟變得比關(guān)老爺還要紅！

“真、真醉酒人？”孫品大驚失色地說，“莫非當(dāng)年，用六千兩銀子買去醉酒人的是當(dāng)今萬歲？”

原來當(dāng)年高價購買醉酒人的，正是朱棣。朱元璋將皇位傳給朱標(biāo)，朱棣心里一百個不愿意，看著渤海國送給朱標(biāo)榮登太子寶座的賀禮，他的心里就生出了一個妒忌的念頭，他想將醉酒人買回去，砸碎了出口氣。

醉酒人被朱棣買到手里，但他越瞧越喜歡，最后就暗中留了下來……沒想到今日，他竟利用“醉酒人”做了一個局，他警告胡廣，即使當(dāng)上了首輔，也不要和宮中的太監(jiān)勾結(jié)，宮中的太監(jiān)更應(yīng)該自重才可以保命……

胡廣和孫品手中的酒杯“砰砰”兩聲，全部碎落于地，兩個人的臉色霎時變得好像和醉酒人一個模樣了……

（原載《山海經(jīng)》2015年1月上 浙江殷欣奎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