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正泉
清晨,我從家里出發(fā),騎行二十來分鐘來到下鞍嶺隧道,過山洞,再過七八分鐘,便到緱城了。我來縣城的主要目的是找棋攤,看人下棋,或親自動手,以印證自己的棋力是否有長進。
在緱城的眾多棋攤中,唯有一休公園內(nèi)和寧海大廈南側(cè)二處最為人多熱鬧。一休公園里的棋攤完全是公眾自發(fā)娛樂性質(zhì)的,而寧海大廈旁的棋攤則是路邊書刊亭(兼賣煙和飲料)的老板用來聚攏人氣的一種做法。我騎車在縣城轉(zhuǎn)轉(zhuǎn)后,就落在其中的一處,邊看邊期待著有高手或江湖俠士的出現(xiàn)。當(dāng)然,真正的高手是很少來這種街頭棋攤的。即使偶爾有江湖游俠,因無人應(yīng)戰(zhàn)而難識,這多少讓人有些遺憾。所以,大多數(shù)時間里是像我這樣眾多的棋迷組成的所謂準(zhǔn)高手為多。
去的次數(shù)多了,也就認識了常來棋攤混的一眾準(zhǔn)高手,或曰“棋攤名人”。比如:身材厚實帶眼鏡的“撐眼”、看著瘦弱單薄的“青蛙”、穿著工裝手腳上還粘著點點油漆的大個“漆匠”、還有個子不大眼光飄忽游弋的“賣貨郎”。以及稱王一休公園的“盲人殺手”等等。平常大家安靜地下棋看棋評棋,只有“名人們”來了,場面才慢慢地躁動激烈起來。終于,有人經(jīng)不住教唆,接受挑戰(zhàn),決定以彩金來證明自己,引得棋攤圍了一圈又一圈的觀眾,場面火爆了。別以為他傻,經(jīng)不住人連哄帶騙的刺激而上當(dāng),恰恰是其在家苦練已久。只盼在眾人面前一顯身手。這樣一來,高手們的失手也是常有的,有時候還很慘,讓旁人驚詫不已。所以又說這下象棋其實也是很江湖的。
不過,這無所謂,反正彩金不是很多,收盤時最多來一句“沒想到”或“看走跟了”作罷?;蛟S,這正印了一句“小賭怡情”的說法,也是我們來棋攤的目的所在,圖得就是人多熱鬧,有興頭啊!
同樣,我也與“撐跟”“青蛙”漆匠”們交過手,覺得水平在伯仲間。相差不是很大。但看到“撐眼”“青蛙”對“漆匠”可以讓馬時,大感驚奇,不可思議。按“漆匠”的意思,平常下差不多,但一帶“彩”下,即使讓馬,也感吃力難擋。對“青蛙”還有勝機,對上“撐眼”勝機就很少了。的確,我曾見“撐眼”一到棋攤就尋“漆匠”的情況,說是和“漆匠”下很過癮,啪啪啪地一會兒功夫可以直落好幾局。相反地,“青蛙”要是來了,他會挑戰(zhàn)所有人,無人敢應(yīng)戰(zhàn)時,則顯得很落寞的樣子,旁人感慨道:“真高手??!”
我看過“青蛙”與“漆匠”對殺許多次。有一回,“漆匠”狀態(tài)奇佳,贏了七八盤之多。盡管我也不合時宜地兩邊多嘴作軍師,但“漆匠”在買水時,還是分了一瓶冰紅茶給我,讓我很有受寵的感覺,覺得我們很有緣,因為他是漆匠我是木匠之故吧。有時,我也覺得這兩人的對局,簡直無理之至,哪里有高手爭霸的風(fēng)范?和凡夫俗子的吵鬧斗毆沒有兩樣。剛開始還可以,越往后下,不但棋藝越來越爛,而且嘴上也是罵聲不絕,土語橫飛。因為是街頭棋攤。圍觀的人多,即使是帶“彩”的棋,也免不了人多嘴雜。要想人們住嘴是不可能的,這就引得觀眾也加入罵戰(zhàn)中,一時間,罵聲四濺,哄笑滿爆。先頭,我真擔(dān)心他們會弄假成真,真吵起來。但時間一久,才知我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人們早已習(xí)以為常了,不會有事的。正如有人言,棋攤?cè)绻麤]有了“青蛙”,他們是毫無生機的,也吸引不了那么多人。又有人看著他們的棋局,覺得匪夷所思。很多簡單的殺著都看不出來,要是自己上早就拿下了,于是禁不住手嘴并用,指指點點。所謂“旁觀者清,當(dāng)局者迷”就是這個道理,如若真的上場去,再下多了,還能保證眼明手快?果然,“青蛙”一怒。向他約戰(zhàn)時,他又膽怯了,重回原地。
這天已是午后,我已到小吃攤吃過涼皮和麥焦筒回來,棋攤上寥寥幾人,沒啥動靜。我和旁人閑聊時,有人提到一休公園的“盲人殺手”與“青蛙”比,誰更厲害?我想了想說:“該是盲人稍上點?!?/p>
這樣說。我是見過兩人對局的,按盲人的規(guī)格不來則罷,要來就掛百元以上。由于彩金比平時多出好幾倍,“青蛙”就專注起來,顯得分外謹慎,竟然忘了用嘴上功夫,倒是“盲人殺手”無所謂,邊聽中間人的報棋聲,邊和圍觀者大耍嘴皮子。結(jié)果下來??偸恰扒嗤堋倍噍斠欢郑袔妆P竟然在中局即遭“盲人殺手”的偷殺,惹得有人驚奇地伸手到他的大墨鏡前晃晃,鑒別他是否是真盲!還記得有天上午,“盲人殺手”贏了棋后離去吃飯,回來時竟然帶了一副很大的新象棋回來,說是買來捐贈給棋攤的。這一舉動,讓我們歡呼叫好,贊嘆不已。
我在棋攤有些倦怠時,就會去人民大道對過的新華書店轉(zhuǎn)悠。許久出來,還不放心地再想到棋攤看最后一眼。還未靠近,喊殺聲已是遠遠傳來,一聽聲響,就知道“青蛙”和“漆匠”又干上了。我顧不上回家,立刻擠上前去觀戰(zhàn)。
只見“漆匠”又是一身工作服,手上漆跡斑斑,似是從工地溜出來,一臉的甜笑,邊說邊不時地看看觀眾,果然又是贏棋派頭;反觀“青蛙”又是用力過度模樣,說出的話顯得有氣無力。一局棋罷。換先再戰(zhàn),因為是老對手,熟門熟路,很快又戰(zhàn)至殘局。這回形成了“青蛙”馬雙兵仕相全對“漆匠”馬卒士象全?!捌峤场碧岢龊推澹扒嗤堋蹦目夏??以至于觀戰(zhàn)的也分成了兩方,從棋上到嘴上,各不相讓,吵鬧成一團。紛紛擾擾中,又過了許多時間,雙方苦思冥想,尋求對策。后來,棋局演變成了馬兵仕相全對馬士象的態(tài)勢,依舊不明朗。在眾人的附和聲中,棋規(guī)越來越嚴了,雙方落子時都變得格外小心謹慎。
這時,忽有一人站立起來。摸了摸肚子,說是餓了。無法奉陪到底了。我們一聽,確實如此,就紛紛離去。立時,只剩對局兩人了。夜色闌珊時,我沒走幾步回頭望,又有一撥吃過夜飯的棋迷回來了,又把這個棋攤圍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