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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和更為開闊的小說世界(評論)

2015-12-07 01:33楊靜南
福建文學(xué) 2015年12期
關(guān)鍵詞:登山隊雪地登山

楊靜南

作為寫作多年的老手,但及顯然知道該如何捕獲讀者的好奇心。《雪寶頂》一開始,準(zhǔn)備登雪山的驢友們在飄蕩著五顏六色經(jīng)幡的納米村下車,這時候,女驢友嫣子卻收到了一條閨蜜割腕自殺的短信。如果沒有特殊情況,雪域風(fēng)光和愛恨情仇交織在一起的懸念,將會吸引著讀者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刈x下去。

當(dāng)然,這也算不了什么,一個有吸引力的開頭并不能保證這就是一個好小說。在編輯部里看稿,我更多關(guān)注的是一個小說有沒有余味。懂茶的人喝茶,在色、香、味之外還會講究個韻,好的茶一定是有自己的風(fēng)韻的,好小說也是這樣。一篇小說,在知道了它的故事后,如果還有值得玩味的地方,那這個小說就有看頭了。

從情節(jié)上說,《雪寶頂》講的是一個頗為“糾結(jié)”的故事:嫣子的閨蜜和她老公好上了,而且有了身孕,為了逃避,更可能是為了報復(fù),用自己可能在雪山遇難去刺激對方,嫣子執(zhí)意報名參加了登山隊。當(dāng)她到達雪山腳下時,昔日和她好得情同姐妹的閨蜜真的割腕自殺了。嫣子一方面希望閨蜜出事,另一方面又有某種不安。借著酒勁,嫣子試圖引誘登山隊領(lǐng)隊尤大,只是沒有得手,第二天一早,為了報復(fù)尤大,她又莫名其妙地宣布放棄登山。

如果說對人性的微妙與復(fù)雜進行探討是但及這篇小說的主題,我想大部分讀者應(yīng)該都不會反對。但事實上,這樣對小說情節(jié)的概括并不能讓人滿意,因為但及的寫作意圖可能不僅僅在此。從他小說里大量對雪山、風(fēng)雪的描寫,到他最終是以《雪寶頂》來為這個小說命名看來,我以為雪山是這個小說中極為重要的一個角色。

“雪山太遠,有點遙不可及,但現(xiàn)在她恰恰站在了它的腳下。此刻,能看到雪山的清冷、莊嚴(yán)和高大。一抬頭,余暉正落在雪寶頂上,深紅的一大片,像是正在涂一層濃濃的顏料。周圍都暗黑了,唯有這片紅,覆蓋著,那么奪目,又那么不可思議。她看著呆了,這是從未見過的景致?!毖┥降谝淮纬霈F(xiàn),但及就濃墨重彩地對它進行了描繪,第一筆就寫出了雪山的清冷、莊嚴(yán)、高大。

在這樣的雪山面前,來自江南的登山客顯得有些可笑?!鞍^巾的少頃舉著相機在拍,嘴里不停地嗷叫?!泵鎸θ绱藟延^的場景,這些人只能詞匯貧乏地反復(fù)驚嘆:“太漂亮了!真是太漂亮了!這輩子沒見過這么漂亮的?!?/p>

接下來,當(dāng)幾個登山客酒后在客棧里又唱又鬧的時候,但及看似無所用心地寫了雪山天氣的變化,“天色陰郁,濃得化不開,風(fēng)也陰沉了”。黝黑的藏族客棧男主人走了出來,他只說了一句話:“這個天危險?!本瓦@樣一句話,再次渲染了雪山的威嚴(yán)和不可褻玩。

那天晚上,嫣子睡不著覺,一個人走到了雪地里。但及寫道:“她的手有點凍僵了,麻木,甚至有些痛。但她不管,只顧向前,沒有方向,沒有目標(biāo)。……走出一段路后,她哭了??蘼暼谌氲窖┑乩?。她把頭燈關(guān)了,一下子,眼前全黑了,她任風(fēng)雪侵襲自己。不僅如此,她還臥倒在了雪地上,攤開四肢。雪被壓迫得吱吱作響,涼涼的潮氣從背后陣陣襲來。她打著滾。肆無忌憚,毫無廉恥心。她覺得需要這樣,太需要這樣了?!?/p>

在這里,但及構(gòu)建了這個小說中的第三重關(guān)系。前兩重是嫣子和老公、閨蜜梅婷,和登山隊隊友之間的,是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這第三重,則是嫣子和雪山的,是人與雪山所象征的一種存在的關(guān)系。這是嫣子和雪山之間的第一次接觸,也可以看成是一次對手戲,嫣子的動作很多,幅度也大,但雪山冷冷地,放任她在那兒打滾,并沒有任何回應(yīng)。

登山隊離開納米村后,嫣子一個人留了下來。白雪覆蓋著的納米村很美?!把┗\罩著村莊和山巒,大地靜謐,幾頭牦牛站在雪地里。對面的一戶人家升起了炊煙,煙氣飄蕩開來,和陽光糅合在了一起?!钡@種美和嫣子沒有什么關(guān)系,她不能融入到這樣的生活中。兩天以后,嫣子搭上了一輛去縣城的小貨車。在小貨車上,她不時地想要看看能不能望到雪寶頂。這時候,藏族司機仿佛是在替雪山代言似的說:“你們?yōu)槭裁匆獊砼姥┥??我討厭你們來爬,不止是我,村里好多人也討厭。這山不是讓你們來爬的?!?/p>

小說結(jié)尾,嫣子在火車站聽到了登山隊在雪寶頂遇難的消息。登山隊員遇難,可能與雪山本身的危險有關(guān),可能與前一個晚上的飲酒有關(guān),也可能和嫣子對他人的干擾有關(guān),但無論是哪種原因,都可以理解成雪山對這批人的拒絕。從小說開始到結(jié)束,嫣子和雪山之間并沒有形成真正意義上的對話,在雪山眼前,嫣子所代表的人類的那些做作、矯情、瑣碎和貪欲可能毫無意義。

如果沒有雪山,這個小說的格局可能會要狹窄許多。在雪山冷峻的目光之下,但及再來秉筆書寫人性的微妙與復(fù)雜,小說就有了一種悲憫的意味,現(xiàn)代人原本逼仄的內(nèi)心空間,也因此得以被重新審視,有了另外一種視界。

一次和外地的一個編輯朋友聊天,他和我一樣,也在抱怨當(dāng)下的小說,覺得好多作品寫的都是些瑣碎的東西,小來小去,沒有多大意義。我們生活的世界確實總是混混沌沌,充滿了各種無聊可怕的事件,如果寫作不能撥開迷霧,從這些庸俗混沌中梳理出生活的意義,那寫作又有什么意思?

在《雪寶頂》這個小說里,雪山就是這樣一個有指向性意味的設(shè)置。它雖然不是由但及最早發(fā)現(xiàn),但或許由此,但及能夠進入到一個更為開闊的小說世界。

責(zé)任編輯 石華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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