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楓寒

科技社的培養(yǎng)室里，一排排玻璃恒溫柜整齊地排列著，指示燈在黑暗中閃著紅色的光芒。一個人影正偷偷隔著玻璃用手機的電筒仔細辨別著培養(yǎng)皿里的東西。

找到最后一個柜子時，黑影終于微微點了點頭，悄悄地打開柜門，拿出一瓶液體緩緩倒進了某個培養(yǎng)皿里……

就在這時，“啪”的一聲，培養(yǎng)室的燈突然亮了，曾禮揉著眼睛出現(xiàn)在培養(yǎng)室門口。黑影嚇了一跳，急忙關上柜門，轉過身，靠在培養(yǎng)柜上。

“周楠，你怎么會在這？”仍在揉眼睛的曾禮茫然地看著正靠在培養(yǎng)柜上一臉僵硬笑容的周楠。

“呃，沒什么啊，我出來散步，不知道為什么一不小心就走到這里來了……”周楠心虛地挪了挪身體，右手悄無聲息地把某個裝液體的瓶子往口袋里藏。

“別藏了。我才不會搶你的牛奶喝呢。我自己有！”曾禮不屑地瞪了周楠一眼，轉身朝最后一個恒溫柜走去，“42攝氏度發(fā)酵9小時，乳糖分解基本完成，正好可以喝！”

“哼哼，你居然假公濟私，在培養(yǎng)皿里放自己喝的牛奶？”周楠長舒了一口氣，“早知道我就不用……”

“就不用什么？”曾禮拿出一個培養(yǎng)皿，把里面的液體倒在杯里，一飲而盡，“不對啊，怎么會一點酸味都沒有？”

“那是我剛倒進去的純牛奶……”周楠小聲說道，“兩個小時前我不小心把一個培養(yǎng)皿打翻了……我怕被你發(fā)現(xiàn)，只好去買了瓶牛奶倒進去冒充……”

“你為什么不早說！天?。∥胰己攘?！”曾禮呆呆地看著周楠，手中的杯子啪地一聲摔在地上。

“不就是喝了點牛奶嗎，怎么了？”周楠莫名其妙。

“姐姐，你搶了我腸道內百萬億大軍的糧草，轉手就送給了敵對勢力你知道嗎？”曾禮苦著臉看著周楠。

“什么意思？”周楠一臉茫然。

“東亞人種大部分體內缺乏乳糖酶，無法徹底將牛奶內的乳糖分解為可吸收的半乳糖和葡萄糖。當人體腸道內寄生的菌群比例失衡時，多余乳糖就會被某些細菌發(fā)酵……”曾禮解釋道。

“什么叫腸道內寄生的菌群比例失衡？”周楠好奇地問。

“簡單地說，就是……壞了，我不和你說了！”曾禮只覺得肚子里一陣亂響，急忙捂著肚子朝廁所跑去。

“不就是拉肚子不能喝牛奶只能喝酸奶嗎？非不說人話?！敝荛财沧?，打開玻璃柜取出另一皿酸奶，倒在杯子里聞了聞，小口喝了起來，“嗯，味道還真不錯，我也給我的百萬億大軍送送糧草好了……”

一個小時后，回到培養(yǎng)室的曾禮看著空蕩蕩的培養(yǎng)柜，認命地拿過桌上那疊得高高的空培養(yǎng)皿，開始重新朝里面放牛奶和發(fā)酵菌。

“這個……曾禮，你說的寄生菌群，到底是什么東西啊？”喝光了所有酸奶的周楠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和曾禮搭話。

“人體內寄生著數(shù)萬種幾百萬億數(shù)量的其他生物，是人體本身細胞數(shù)量的十倍。從數(shù)量意義上說，你不但控制著你自己，還兼管著這些寄生者的聯(lián)盟?！痹Y面無表情地解說道。

“寄生生命，就是人們常說的寄生蟲嗎？”周楠有些驚訝地低頭看看自己，“不會有那么多吧！我經(jīng)常吃寶塔糖的！”

“寶塔糖只能治蛔蟲?！痹Y白了周楠一眼，“而你的頭皮上，每平方厘米都居住著幾十萬只球型馬拉色菌，所以你不管用多少洗發(fā)水，總有頭皮屑滅不干凈；看到你臉上的青春痘了嗎？那是痤瘡丙酸桿菌幾十代同堂的老房子；你口腔里至少有幾十種微生物，你吃的那些美食他們比你還要先品嘗到；至于你胃里和腸道里的百萬億大軍，加在一起有兩公斤重，你每天的食物有一大半都是為他們準備的……”

曾禮看著臉色發(fā)白的周楠，得意洋洋地繼續(xù)說道：“對了，這些都是你體內的常住菌群，接下來我們說一說流動菌群，就從這次諾貝爾醫(yī)學獎獲得者屠呦呦發(fā)明的青蒿素所治療的瘧原蟲說起吧。他們的旅程是這樣的：搭乘蚊子號航班出發(fā)，通過蚊子的叮咬進入你的體內，進行肝臟七日游，血紅細胞十日游，再回到蚊子號航班上……”

“曾禮你夠了！”臉色慘白的周楠終于爆發(fā)了，“能不能不這么惡心，說一點輕松些的話題？比如貓貓狗狗，不行，貓狗身上肯定也有寄生生物，那，說點花草樹木的話題行不行？”

“你以為花草樹木身上就沒有寄生生物了？”曾禮滿臉得瑟的笑容。

“我不聽總行了吧！”周楠憤怒地堵上耳朵，“不就是喝了你一點酸奶嗎，至于這么摧殘我的世界觀么！”

“好吧。那我就不說了，本來還想說說靈芝、茯苓、松露之類的美食的?！痹Y故意大聲在周楠耳邊說道。

“?。俊敝荛泵Π咽謴亩渖夏瞄_，“這些也是寄生生物？”

“嗯。這些屬于寄生真菌?！痹Y笑了笑，“以松露為例吧。松露通常寄生在松樹、櫟樹的根部，偏好堿性石灰土質。比較著名的有法國的黑松露和意大利的白松露。我們國家云南地區(qū)也有。不過松露對生產(chǎn)環(huán)境的要求非?？量?，所以人工培育至今還很難實現(xiàn)。據(jù)說我國好像有植物專家在研究這個?！?/p>

“植物專家、松樹、松露……”正聽得入神的周楠喃咕了兩句，突然興奮地站起身來，“原來是這么回事！我知道了！”

說完，周楠就一把推開了培養(yǎng)室的大門，朝外面飛奔而去。

“什么情況？”曾禮一頭霧水地看著周楠飛奔離開的背影。

“還愣著干什么？趕緊跟著我名偵探周楠去辦案！”周楠的聲音遠遠地傳來。

穿過一條飄滿落葉的林蔭道，周楠一行來到了一幢老式小洋房的鐵柵欄門前。周楠上前按響了門鈴，沖著院子里大聲說道：“名偵探周楠和助手平次，前來拜訪！”

“周楠你來了！”女人的聲音在屋內響起，不一會，鐵門打開了，一個女人微笑著出現(xiàn)在門口，臉上卻帶著掩蓋不住的疲倦。

“原來是上次超市的經(jīng)理姐姐?！痹Y笑著打了個招呼。

“我們又見面了，怎么你的名字叫平次嗎？”經(jīng)理疑惑地看著曾禮。

“汪汪！”地上響起了憤怒的叫聲。經(jīng)理低下頭時，才發(fā)現(xiàn)，周楠的腳邊還有一條拉布拉多犬，正憤怒地仰起頭朝經(jīng)理叫著。

“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助手，平次?！敝荛χ嗣酱蔚念^，“至于邊上那個是我的跟班，他叫曾禮?！?/p>

“平次你好?！苯?jīng)理友好地摸了摸平次，這才抬起頭問周楠，“今天帶了特別的小伙伴來，有什么事嗎？”

“叔叔還好嗎？”周楠關切地問。

“他還是把自己關在書房里不肯出來，都兩天沒吃飯了?！苯?jīng)理痛苦地搖了搖頭，“我真不明白，不就是后院里丟了棵樹嗎，為什么要這樣對自己?！?/p>

“我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來的。”周楠神秘地笑了笑，在經(jīng)理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小洋房進門的左手邊是一間書房。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正靠在書桌邊的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他的眉頭緊緊皺著，手無力地按在桌上的資料夾上。

“咚咚咚！”書房緊鎖的門被敲響了。老人睜開了眼睛，低聲對著房門說道：“淺淺，我還不餓，你自己吃飯吧。不用管我。”

“叔叔您好，我是周楠。我可不可以問您幾個問題，關于松露的？”門外傳來周楠清脆的聲音。

“什么！”老人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打開了門。書房的門口，名叫淺淺的經(jīng)理略有些尷尬地笑著，她的身后是滿臉笑意的周楠。

“你怎么知道松露的事？這是一項保密的研究，我連家人都沒說！”老人的眼睛緊緊盯著周楠。

“額，這么簡單的問題，就讓我的助手來說明吧?！敝荛奶摰刈岄_位置，把曾禮頂了上去。

曾禮扶了扶眼鏡，往前走了一步：“據(jù)淺淺姐說，這棵松樹的樹苗是六年前專門從法國買來的，叔叔還特意買了些石灰等材料對院子里的土質進行了改造。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棵樹苗應該是感染了松露菌的植株，而叔叔您的研究方向，就是法國松露本土化的人工培育吧?！?/p>

“你說的一點也沒錯?！崩先顺镣吹鼗氐綍狼?，看著桌上的記錄本，“經(jīng)過我六年的培育，今年松露應該已經(jīng)成熟了，就在我準備采收的時候，那棵樹居然被偷了！”

“太過分了！不可原諒！”聽到這里，周楠和淺淺雙雙暴走，“居然敢從我們的嘴邊奪走美味的松露！平次，跟我們走，干掉那些可惡的小偷！”

周楠領著平次來到院子的一角。院子的地面上仍露著一個不規(guī)則的大洞，依稀可見洞里灰白色的土層。

“平次，到了你大顯身手的時候了！”周楠拍了拍平次的頭，指了指案發(fā)現(xiàn)場。

“嗚？”平次抬起頭，疑惑地看向周楠。

“平次，拜托，為了姐姐的松露大餐，加油！”周楠蹲下身來，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一臉迷茫的平次。

“你想讓平次做些什么？”跟著趕來的曾禮看著和平次大眼瞪小眼的周楠，哭笑不得。

“偵探劇里不都是這樣演的嗎？警犬在案發(fā)現(xiàn)場聞一聞，就可以根據(jù)犯人的味道一路追蹤，找到兇手！平次這么聰明，沒道理輸給那些黑黑丑丑的警犬吧！”周楠理所當然地回答。

“警犬哪里黑黑丑丑了，明明很萌好嗎……”曾禮無語，“算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又不是兇殺案的血跡追蹤，氣味追蹤超過24小時就沒任何意義了啊?！?/p>

“這個……”周楠語塞，“算了，這種簡單的問題，作為我的跟班，你處理就好了。我等著我的松露大餐?！闭f完，周楠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牛肉干，坐到院子里的另外一棵樹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曾禮無語地攤了攤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副白手套戴上，開始察看現(xiàn)場。

院子里留下的樹洞周圍還散落著不少樹葉。曾禮抬起頭看看四周，目測了一下周圍的樹種和樹距。

“這些樹葉應該是被盜走的樹留下的?！痹Y暗自點了點頭，繼續(xù)查看。樹洞周圍半米的范圍內，散落著不少灰白色的泥土，但半米之外，泥土的痕跡就不見了。

“根部的泥土都被一起帶走了嗎？這是為了……”曾禮皺了皺眉，蹲下身子，仔細翻看著樹洞周圍的泥土和落葉。十幾分鐘后，一顆紅色的小果子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里。

“居然是這個？難道……”曾禮眼睛一亮，拾起了紅色的小果子，朝平次招了招手，“平次，過來?！?/p>

平次疑惑地靠了過來。曾禮笑了笑，把紅色的小果子放在平次鼻子附近：“平次，記住這個味道?！?/p>

平次聞了聞紅色的小果子，一臉的茫然，但還是點了點頭。

“好了。調查完畢。我們出發(fā)吧！”曾禮摸了摸平次的頭。

“去哪？”周楠莫名其妙。

“去逛商場！”曾禮扶了扶眼鏡，嘴角閃過一絲笑意，“我突然想起來今天是平安夜，我要去給自己買點東西?！?/p>

“喂喂喂，曾禮跟班，你能不能有點敬業(yè)精神??！我們正在查案呢！”周楠急忙朝信步離開的曾禮和平次大喊，“喂，你們等等我??！逛商場這種大事怎么可能少了本姑娘！”

“不是這家，走吧?！痹Y領著平次，在一家大賣場逛了一個圈，卻什么也沒買，又朝另一家走去。周楠一頭霧水地跟在后面：“曾禮，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逛商場??！”曾禮頭也不回地回答。

“那為什么不在這家買？我覺得這家挺不錯的啊，衣服打五折，鞋子打三折，一樓還有德克士炸雞、章魚小丸子、壽司、鍋盔……”周楠兩眼放光。

“我不喜歡這家圣誕樹的裝飾風格?！痹Y掃了一眼商場的圣誕樹，笑著說道，“平次也這么覺得，對吧？”

“汪汪！”平次叫了兩聲，表示贊同。

“我怎么覺得你們有什么陰謀呢？”周楠撓了撓頭。

就這樣，兩個小時過去了。曾禮領著平次和周楠走過了五家大商場，卻依然什么也沒有買。走到第六家商場門口時，平次突然吸了吸鼻子，飛快地沖進了商場。

“啊，好香的烤肉味！平次，你等等我！”周楠急忙追了進去。曾禮扶了扶眼鏡，也跟了上去。

商場的中央，一顆華麗的圣誕樹下，平次仰著頭，朝著圣誕樹頂大聲叫著。

“平次，你走錯了，烤肉店在這邊！”周楠站在左邊的入口朝平次喊道。

“不，我們找的就是這個?！痹Y站在平次的身邊，咪著眼仔細打量著圣誕樹上的裝飾。圣誕樹上掛滿了各色的彩燈和彩帶，但最吸引人的，卻是最高的樹枝上那一株翠綠色的寄生植物，一顆顆紅色的小漿果點綴其中，美麗而誘惑。

“那是槲寄生，是一種寄生植物，是圣誕節(jié)最有名的裝飾。圣誕節(jié)時，經(jīng)過槲寄生下的情侶會獲得永遠的幸福喲！”商場的經(jīng)理在一邊熱情地介紹。

“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們這棵圣誕樹是在哪買的？”曾禮扭過頭問道。

“??？”經(jīng)理愣了一下，“我們在微信上發(fā)了一個公告，說要收購一棵圣誕雪松，最好是有天然槲寄生的，然后就有人送貨過來了……”

“這棵樹是我們家中失竊的?！痹Y打斷了經(jīng)理的話，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照片給經(jīng)理看。

“??？”經(jīng)理嚇了一跳，“可是，我們并不知情?。∥覀兛梢耘浜夏銈儓缶?，但盜竊事件，真的和我們商場無關！”

“為了保持圣誕樹不干枯，你們應該是連根部泥土一起買下來的吧！”曾禮接著問道。

“嗯。鋸下來的樹根和泥土還在雜物倉庫呢，應該還沒來得及扔?！苯?jīng)理點點頭。

“這樣吧，你們先把樹根和泥土還給我們，追究小偷的事交給警察，你看怎么樣？”曾禮笑了笑。

“好吧?！苯?jīng)理點點頭。

十分鐘后，淺淺開著車，興奮地停在了商場的門口。周楠和曾禮急忙抬著裝著樹根和泥土的袋子坐進車的后座。

車子開動后，周楠才松了口氣，低聲問曾禮：“這就是我們要找的松露？”

“沒錯?！痹Y從袋里子撿起一個黑色的“土塊”，用指甲輕輕地在上面刮了刮，一股淡淡的香味立刻彌漫在了車廂里。

“可是，曾禮你是怎么知道，那棵樹會在商場里呢？”周楠仍有些莫名其妙。

“因為一開始，你們就猜錯了小偷的動機。松露的事并沒有泄露，小偷怎么會知道？小偷要偷的，只是帶槲寄生的圣誕雪松。而圣誕節(jié)會用圣誕樹和槲寄生來吸引情侶顧客的，當然就是這種大商場啦?！痹Y笑了笑，看著窗外熱鬧的街道。不知不覺中，平安夜已經(jīng)到來了……

夜已深了。但小洋房的書房里卻仍然亮著黃色的燈光。一老一小兩個人爭吵的聲音不時地從里面?zhèn)鞒鰜怼?/p>

“我覺得這批松露的產(chǎn)量并不理想，規(guī)?；嘀尺€需要再進行實驗……”

“您不覺得，應該是土質改良沒有做好嗎？”

……

“他們已經(jīng)吵了三個小時了……姐姐，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吃上松露大餐?。俊笨蛷d里，兩個百無聊賴的女生打著哈欠，尷尬地對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