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島
絲綢之路是一條商貿(mào)之路,也是一條文化之路。它連接中西方,傳遞著愛與文明的火種。坐落在吐魯番的吐峪溝,被譽為“火焰山中最壯美的峽谷”,那里不僅有新疆現(xiàn)存的最古老的維吾爾族村落,而且是絲綢之路上一個重要的宗教歷史文化的交匯地,吐峪溝千佛洞、吐峪溝霍加木麻扎便是有力的見證。
吐峪溝千佛洞距今有1 700多年的歷史,這里曾是絲綢之路上佛教———尤其是早期小乘佛法東傳到中原的重要驛站。達摩到達中原創(chuàng)建大乘佛教后,反過來沿絲綢之路向西傳播到西域,這時候,處在吐魯番這個交通要道上的吐峪溝千佛洞又擔當了另一個心靈驛站的重要角色。
吐峪溝,在維吾爾語里,意為“走不通的山溝”。
我以前常聽到吐峪溝去寫生的畫家朋友說,吐峪溝原生態(tài)、神秘,仿佛那里是一片未開墾的處女地。其實,吐峪溝距離吐魯番市不遠,只有55公里(但行政上卻屬鄯善縣管轄)。但它仿佛是另一個風景王國。
這里,五顏六色的荒山高聳起伏,沙石交錯,溝壑縱橫,溢滿了蠻荒時代的印跡。在它們的護持中,有一個古老的村莊“吐峪溝麻扎村”,閑適地守在溝中的一片開闊地,安靜、清幽,像是一個被荒涼的大山隔開的世外桃源。
1992年,一條被稱作“連心路”的公路從半山腰上探了進來,車來車往,打破了幾千年來的寂靜。2012年春,我與同仁來到這里尋訪春天,尋訪古老的文明遺存:原始的生土村莊和世界兩大著名宗教佛教、伊斯蘭教文化的交薈之地。
與聞名海內(nèi)外的吐魯番不同,這里沒有古城、新城,沒有坎兒井,沒有古尸博物館,沒有紛擾的人群……只有生土建筑的古樸村莊,一個在懸崖上張著無數(shù)憂郁眼睛的千佛洞石窟,一座伊斯蘭最早傳教者的墓地……峻、險、奇、幽,讓人生發(fā)無數(shù)的感嘆號和無數(shù)的問號。
火焰的山
吐峪溝,是一個鄉(xiāng)的名字,它因吐峪溝大峽谷而得名,古時候稱該峽谷為“丁谷”。
作為一條大峽谷,它坐落在火焰山的中段,北起蘇巴什村,南到麻扎村,綿延12公里長,從北向南將火焰山縱向切開。說透了,這條山溝仍然是火焰山的一部分,不僅如此,而且還聳立著海拔832米的火焰山最高峰。
是的,吐峪溝大峽谷把火焰山縱向切開。其溝谷兩岸,赤裸的火焰山拔地而起,挺著野性的傲骨,露著結(jié)實的肌肉。由北向南奔向吐峪溝風景旅游區(qū),我先是看見平緩的山坡向天際處綿延,接著,路兩邊之山的距離越走越近,越來越緊,像兩個外星球的巨人,冷冷地俯瞰著我們兩輛小小的轎車穿越它們的領(lǐng)地。
路過蘇巴什古墓群處,看到兩邊的山在陽光下呈淡紅色和灰褐色,淡紅色的外形極為細膩,仿佛是細細的沙子鋪上去似的,灰褐色的則是片石組成的塊塊山體,隆起在淡紅色的細沙山上。
一條小溪蜿蜒而來,將古墓地旁的平整谷地切出了一道七八米寬、十米深的深溝,如龍一樣扭動著漸漸遠去……溝兩邊則是大地壘砌的皇天后土,凹凸不齊,高低起伏。
隨著汽車再往南方向,也即向麻扎村的方向行駛,峽谷兩邊的大山越來越神奇。
奇峰百態(tài),怪石嶙峋,一道道山的皺褶呈現(xiàn)著火焰狀。山巖,有的如刀削似地,有的如斧鑿般地,有的如人捏似地,有的如犁耕一樣,或突兀如柱,或壁立如屏,或像雄鷹展翅,或像盤龍騰空,還有的像野馬群狂奔,像野猴嬉戲……峽谷億萬年以來,一直在靜靜地演播著一部部山子們的動態(tài)電影。
最讓我驚嘆的是,有一片山體仿佛是天神用巨犁犁過似的,從山頂?shù)缴较?,留著一道道彎彎曲曲的龍溝和龍壟,像無數(shù)條龍在蜿蜒向上爬行,擺動著龍頭和龍尾。它們是風的雕刻,還是洪水的杰作,抑或根本就是鬼斧神工?!
據(jù)說,億萬年前的吐峪溝地區(qū)與塔克拉瑪干一樣,是一片浩渺的海洋(相去不遠,還有古地名“洋?!贝澹?。而今天,海水退去,被水吞噬的大山露出了真容,赤裸的山體還印刻著海浪的花紋。一切的海洋生命,魚、烏龜、貝殼、海中龍……都變成了無語也無欲的化石。2012年4月,在這個鄯善縣境內(nèi),意外發(fā)現(xiàn)并發(fā)掘了中國歷史上最長的巨龍化石,震動了海內(nèi)外。
這些山體,不僅形態(tài)壯觀、狂野,而且色彩以暖色為主,兼有其他雜色,涂著紅、黃、赤、褚等多種色彩,紅的、褚的像晨曦,像火焰,像晴天的夕照;灰的如爐灰,如頹廢的城市地面;黑的像煤炭,像黑夜里游蕩的幽靈;青的如苔蘚;還有褐色、黃色等夾雜其中。吐峪溝色彩分明的山體巖貌,被地理學家稱為“地球書頁”。
有人說吐峪溝峽谷有“四大美”,即山體之奇、山巖之美、澗水之秀、珍果之甜,所以被中外游客、學者譽為“火焰山中最壯美的峽谷”。
這些山,像鬼神,像護法,也像小丑。
吐峪溝大峽谷的火焰山,讓我想起孫悟空、豬八戒、沙僧、牛魔王,畸形百態(tài),卻與眾不同,深藏著西域文化無數(shù)的秘密。
火焰山溫度最高時達到60℃,峽谷兩邊紅黃色的山峰,被譽為“天然火墻”。也許是激情太多,也許是青春的熱血滾滾,終于將它們的衣服、頭發(fā)、汗毛都燒光了,沒有樹和草遮體,將他們的膚色也燒成“赭紅色”、“灰褐色”。如今,他們只能赤裸身體,以赤子的心態(tài)面對著人間,面對著未來……endprint
絕頂?shù)幕臎?,反而孕育著無限的生機。
就在吐峪溝的南出口處,吐峪溝麻扎村南面,有一片開闊地帶,以黃紅色的沙子土壤種植出最早從地中海沿岸隨宗教一道傳來的無核白葡萄———吐魯番最甜卻沒有籽的白葡萄,讓吐峪溝變成吐魯番無核白葡萄的古老故鄉(xiāng)。
一株株葡萄樹綿延的綠色交雜一棵棵古桑的綠葉,給這個紅黃色的、死亡般沉悶的峽谷口帶來些許綠意,引發(fā)出生機勃勃的生命和一個個盎然的春天……
土壘的古村莊
我沒有見過這樣的村莊。
在今天,新疆仍保留著這樣一個生土筑成的原生態(tài)村莊。
這個村莊的名字就是“吐峪溝麻扎村”。
土的墻,土的垣,土的屋,土的街,它們仿佛從土里自然長出來似的,他們排列有序,錯落有致,仿佛是一個中世紀的迷宮,阿拉伯“天方夜譚”傳說中的某個場景。
民居的屋頂是一色的平整,或是圓木架起后鋪上了竹編和柴草,或是鏤空的生土葡萄晾房,那一間間土黃的原色調(diào),使古民居散發(fā)出親切、素樸、溫馨的味道,給人一種世襲的家園感。
在這個峽谷里看到這樣一種仿佛是千年前的維吾爾古民居,我心里有一種莫名的激動。
為它的孤傲與親切?為它的悠久和溫情?還是為它的貧窮和落后?抑或還是為它的純真與自然?是,又似乎不是。
這里的一座座方形、長方形的民居,顏色與周圍荒山的顏色很貼近,仿佛它們擁有同一個血統(tǒng),來自同一母體,都一樣的原汁原味、一樣的古香古色。
雖然,我在十多年前,在南疆喀什見過類似的古屋,但因為是建在陡坡上,看上去一層比一層高,一層比一層遞升式,看上去“是房子上面還有房子,房子上面還有房子”……而且,它們被附近的新樓、高樓映襯出一種古老與現(xiàn)代的文化反差———即使它們,也正在被拆除的過程中。而這里,沒有映襯,全都是土屋,以黃黏土制坯建成的窯房,有大有小,有高有矮;一層、兩層、三層的都有(但我沒有看見四層的),有的上面翹立著夏天曬葡萄干的晾房,有的獨立于山坡一角,有的是沿山勢綴連成片。
無論新舊,都是一間挨著一間地聚集和綿延,在土色的兩山之間綿延……仿佛混合著泥巴、血淚,混合著笑聲、哭聲。
有幾間建在村邊的土房,屋頂已經(jīng)消失,留下一面面頹廢的黃色土墻,這幾間廢棄的土屋,在那里舊舊、空空地屹立著,仿佛在隨時等待老主人的歸來……
這個村的古民居是生活的,是溫暖而清苦的。
它甚至也是一種姿態(tài),一種信仰。
在吐峪溝,我看到古民居的大門基本上是木門,有的雕了花紋,有的涂上了彩色顏料,有的就是木頭本色;而土屋泥墻上的窗戶,有方格狀的,也有菱花格子的,將陽光和月光剪紙成一種白天和夜間陰陽不同的圖案,傳達出一種精致的美,一種絲綢之路上獨有的文化。
這個村莊與黃黏土文化一起,默默地存在了近1 700年,贏得“民俗活化石”之美譽,這里,至今還保存著維吾爾族最古老的民俗生活習慣和民族風情,而夾著它的兩邊高陡的大山卻是一派黃沙浩浩、褐崖茫茫!
一些維吾爾族居民的院子里,一棵棵古老的桑樹、杏樹、白楊,還有上了年紀的葡萄藤,從黃土的氣氛中,撐起一片片綠意,有的還將腦袋、手臂伸到了墻外,與過路的行人嬉戲。
在這里,我看到有一個古老的桑樹園,幾十株歷經(jīng)滄桑的古桑樹聚集在一起,像古希臘的元老們在召開元老院會議;在赴霍加木麻扎的臺階旁,我看到一個滿是疙瘩的古桑樹,滄桑得有點萎縮了,樹身上掛著一塊木牌子,上面寫著“長壽樹,600歲”;而在我們吃飯的那個農(nóng)家樂院子里,也有幾株一二百年的古桑樹,其中一棵主干在一米多高的地方,被剝?nèi)チ艘粔K棋盤大小的樹皮,露出了樹肉,樹肉上天然地長著一個圓圓的年輪圈,一圈圈波紋般地擴大……讓人欣賞,讓人揣摸,也讓人疼痛和回味。
村邊的杏花剛剛開過,枝條狂舞的桑樹剛剛吐出細細的新芽,透出了春的信息已來臨。
這里的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古老的村莊一片和平與安詳,布谷鳥咕咕的叫聲,鴿子的哨音不經(jīng)意間在林蔭深處響起,穿過我們的耳梢,飄過一座座土房的屋頂。村旁,有農(nóng)民們正在淡淡的陽光地里勞作,偶爾牛的叫聲、羊的叫聲不時傳來。但我們沒有聽到雞的叫聲、狗的狂吠……甚至也沒有看到他們的身影。
一條潺潺的小溪從村里流過,給靜穆的村莊帶來動感,讓干熱的炎夏有了涼意,固態(tài)黃土繪畫中也響起了自然的音樂。小溪以清純的乳汁哺育著古老的民居,使村莊里男男女女一代代不斷繁衍……
在村里,我看到一個圍著紗巾的維吾爾婦女,一手牽著小男孩,一手提著一桶水在土路上走著;我看到兩個婦女正在院子里圍著一個馬車或驢車,慢慢地卸下一捆捆的柴火;我看到一個戴著帽子、穿著紅毛衣花褲子的三歲小女孩,站在自家院子二樓的木樓梯旁邊,嘴里吸著雙手捧著喝的娃哈哈飲料,眼睛純純地望著端著照相機給她拍照的我們……
一個戴著白帽子的維吾爾族白胡子老漢坐在溪邊的大樹旁,怔怔地望著我們。我給他拍了一張照,剛按下鏡頭,他就站起、走過來,說:“五塊錢!”我想不到在這個偏僻的古村莊,會遇到比北京、上海、深圳等大都市更商業(yè)化的收費事件,對他按一下快門就是五元……endprint
是一個與古老安詳不和諧的音符,還是古風無存的一個象征?
千佛洞,另一只眼看世界
凡人都追求繁華、熱鬧,但修佛學道之人卻偏偏選擇那些遠僻、寂靜甚至是絕頂荒涼之地靜修禪悟;凡人都好追求權(quán)利、美色,而真正修行人卻偏偏棄之如敝屣,歸于內(nèi)在心靈的純真與寂靜,智與慈。
如此,就能理解為什么佛廟和千佛洞都建在偏遠的、人跡罕至的凈地,有的還筑在高高的山頂,有的開鑿于荒涼的懸崖石壁上,遠離人間煙火。
甘肅敦煌的莫高窟、南疆阿克蘇的克孜爾千佛洞是如此,東疆吐魯番地區(qū)的吐峪溝千佛洞也是如此。
而吐峪溝的千佛洞,則是吐魯番地區(qū)建窟較早、保存早期壁畫較多的石窟。
那天是個微晴天,我先是在山腰處的公路上,俯瞰了峽谷底的黃土石崖上、蜂窩般的洞窟,一個個暗洞猶如一只只穿越苦難的深邃眼睛,仿佛要看透云天,看透山石,看透蕓蕓眾生……后來,到了谷口,穿越了那個生土筑成的原始村落,沿水流逆流而上,與佛洞面對面地對視交流……
吐峪溝的千佛洞,最早開鑿于兩晉、西域十六國時代,是新疆著名的三大佛教石窟之一,距今有1 700多年的歷史。公元443至450年,沮渠氏家族在當?shù)胤Q王時,吐峪溝佛教(小乘佛教為主)已經(jīng)是枝繁葉茂,百花盛開了,到公元500年之后,麴氏統(tǒng)治高昌諸侯國時,小乘佛教達到了頂峰。
所以,吐峪溝千佛洞還曾是絲綢之路上佛教———尤其是早期小乘佛法東傳到中原的重要驛站。那些佛法和梵音,隨著飄動的絲綢一點點地撩動人們的內(nèi)心,安撫著貧窮、災(zāi)難和心酸的淚。戈壁上跋涉的商旅們,依賴一種恒定的小乘信仰,戰(zhàn)勝孤獨,戰(zhàn)勝一個個艱難困苦的風沙之夜。
而這時,中原的佛教才開始興起,而且多是小乘和不究其里的“外道”,真正的大乘還沒有播種于九州大地……大約100余年后,菩提達摩從印度來到廣州,先在建業(yè)(南京)見到了熱衷于建寺修廟的“外道”代表———南朝梁武帝,因與其修心的本意相背,就直接用一葦葉渡江,北上洛陽,隱居在少林寺,面壁九年,然后以“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的方式傳播大乘佛法。一年年,依靠他的定力和無限愛力,漸漸讓本意佛教流遍了中國的大江南北、長城東西。
這時候,中原的大乘佛教反過來沿絲綢之路向西傳播到西域;這時候,處在吐魯番這個交通要道上的吐峪溝千佛洞又擔當了另一個心靈驛站的重要角色。
實際上,吐峪溝千佛洞在歷代高昌王國最高統(tǒng)治者的精心呵護下,已成為新疆的一個佛教重地。
新的切入靈魂的大乘佛教西傳,不僅給中原也給西域帶來了真正的荒漠甘泉,給處于心靈驛站之位的吐峪溝千佛洞帶來了嶄新的春天。
唐代文獻《西州圖經(jīng)》稱吐峪溝大峽谷為“丁谷”,說“丁谷窟有寺一所,并有禪院一座”,然后還仔細描繪道:“在吐峪溝中有隨山勢展布的重重寺院,它們背依危峰,下臨清溪,四周綠樹掩映,佛寺、禪院密集,佛樂飄飄、煙火不斷,游僧云集,人行溝谷深處競難見星月。佛寺中的高塔,聳入云霄。橫跨溝谷東西的橋梁,如彩虹在天。往返溝谷東西,如履平地,毫無攀援、跋涉之苦?!蹦菚r的吐峪溝頗似人間仙境。
當我到達時,那連接東西山體的彩虹橋是沒有了,聳入云霄的佛塔也沒有了,佛寺、香火、佛樂、人群都不見了……惟有灰黃色的土崖,留著一個個洞孔,殘存著苦難和遙遠時代的記憶。
一個、兩個、三個……吐峪溝的土山壁上現(xiàn)有46個洞窟,溝底有一瀉水流過,被人工圍成一個湖,石窟懸在兩岸的石崖上,而最里面的佛窟群正在搭著鐵架子維修。以前,佛教鼎盛時,曾有94個洞窟,容納著修行人和來參拜的香客。
我與我的同事們走過一些皸裂的洞口,看見只有泥土和空空的墻壁,沒有佛像和壁畫。有一兩個則是殘留著一點點模糊的畫圖———那是未被破壞殆盡的文化遺存。
據(jù)了解,吐峪溝壁畫90%以上已經(jīng)毀壞,在現(xiàn)存的、有編號的46個佛窟中,僅有8窟殘留著少量有回鶻文題記的壁畫,以歷史的余溫給今人展示了古代文明的風采。令人驚奇的是,在1、2、3、4號石窟內(nèi),有“佛坐胡床”的景象———那是維吾爾族人家古老而典型的搖床,搖床上鐫刻的圖案,是分別代表著佛教和摩尼教的符號,為全國罕見。
而那些消失的佛像,有的是被地震等自然災(zāi)害毀壞,有的是被個別后來改信其他宗教的宗教狂熱分子毀壞,有的則是被近代西方探險家挖走,寄存在西歐、北歐等地的一些博物館。
寫有《新疆的地下文化寶藏》的德國探險家馮·勒柯克還記載說:“1905年,在吐峪溝還見過一座大型佛教廟宇,它像燕巢似的緊緊依附在近似垂直的巖壁上。而1916年的一場強烈地震,使這區(qū)廟宇整個墜入峽谷,再也不見蹤影?!?/p>
這里,曾出土過一些佛經(jīng)殘卷,像留在沙灘上的貝殼,隱隱鏤刻著佛海的歷史波濤。
喧嘩已經(jīng)退去,荒山依舊,高崖依舊。
在今日的靜寂中,只有稀少的畫家來寫生,只有零星的游者來踏青,只有一些日本、韓國、美國、印度等國家和港澳地區(qū)的游客或?qū)W者來此一游,或考察訪古,留下一些驚奇和感嘆。
圈起來的吐峪溝麻扎endprint
小小的吐峪溝是佛教的圣地,后來又成為伊斯蘭教的圣地。
在峽谷兩岸的山體上,零星地布滿了永遠長著眼睛的佛窟;而在離村莊近些的后山坡上,則有一片用土墻圍起來的墓地,有幾個圓頂建筑在那里面立著,有一個大的圓圓的拱伯孜(圓頂)最為醒目,在暖暖的微陽下閃著綠幽幽的光芒。
我站在對岸的山坡上,遠遠望去,它像一片獨特的、不能隨意進入的領(lǐng)地。
“霍加木麻扎”———維吾爾語是“圣人墓”?!奥樵?,即墳?zāi)怪?。在伊斯蘭信徒的眼里,麻扎墓地不僅是一個埋葬死人的地方,而且也是麻扎崇拜的基點———尤其是修行圣人的墓地。
傳說公元七世紀時,伊斯蘭教誕生后,創(chuàng)始人穆罕默德的弟子、古也門國傳教士葉木乃哈帶領(lǐng)五個弟子,最早深入中國傳教。像所有傳教者一樣,他們翻山越嶺,歷盡坎坷,終于東行來到吐峪溝。在這里,有一位攜犬的牧羊人接受了他們的思想,成為第一個信仰伊斯蘭教的中國人。從此,葉木乃哈等五人便留下來,在這一帶住下來長期傳教……
時光悄悄地流逝。他們?nèi)ナ篮?,當?shù)氐囊了固m信徒將葉木乃哈等五個外來傳道者和第一個信仰伊斯蘭教的中國牧羊人的肉身,以及那條牧羊犬尸體,一起埋入了吐峪溝的一個山洞———這個墓地,漸漸通過幾次改擴建,終于形成了現(xiàn)在的吐峪溝麻扎。因為有六位朝圣者和一條狗在這里長眠,所以又有人稱此地為“七圣人墓”———那里現(xiàn)存土墳六座和一個犬狀石,是一種詮釋,又帶給人們無數(shù)的想象空間。
如果這是真的,那么,那個戴著最大綠色拱伯孜的麻扎,就是葉木乃哈先生的墓了。因為,在大眾的視野里,綠頂墓地的主人身份似乎最為尊貴。
有時歷史就是這樣奇妙。吐峪溝這樣一條火焰山的小溝谷,卻是新疆兩大宗教文明和一個維吾爾古村落文明的交匯地。
這也是一種聚散無常。
從一段時空來看,聚者更聚,散者更散。所以,大海的水越聚越多;而干枯的沙漠卻愈加干枯,連地下液態(tài)的石油也在被慢慢吸干。
而一旦發(fā)展到了極限,一切才會反過來,聚者不再聚,開始大散;散者不再散,出現(xiàn)大聚。無?;氐匠#瑒?、敗轉(zhuǎn)換,福、禍顛倒。
就像吐峪溝和塔克拉瑪干,一萬年前是滔天的海洋,突然有一天,地殼產(chǎn)生劇烈運動,海洋頓時幻化成了干枯的內(nèi)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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