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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斷集(2014)

2015-12-21 08:26:12耿占春
四川文學 2015年11期
關鍵詞:書寫

耿占春

片斷集(2014)

耿占春

耿占春,集詩人、學者于一身的“詩性學者”。1957年1月出生于河南柘城,1982年初畢業(yè)于鄭州大學中文系。1980年代以來主要從事詩學、敘事學研究、文學批評與文化批評。著有《隱喻》《觀察者的幻象》《話語和回憶之鄉(xiāng)》《敘事美學》《沙上的卜辭》等?,F(xiàn)為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教授,河南大學特聘教授,北京大學新詩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曾獲得華語文學傳媒大獎、文學評論家獎。

將自身銘刻于寫作:一種世俗性的肉身成言。書寫:一種充滿歧義的儀式。它留下一份沒有遺言的遺產(chǎn),或是留下一份沒有遺產(chǎn)的遺言?書寫下來的文字,語義存在于未來一個接納它的人偶然的理解,而語音也從那個接納者身上臨時借來。書寫者只是將一種離去連結于一種到來的人。

當書寫者退場,文本將脫離一個名字的約束,重新出發(fā)。

此刻我還能夠書寫,讓思想生成,像沉積巖,像變質(zhì)巖,激烈的瞬間像火成巖,經(jīng)年累月的寫作不僅是量的增加,像一個山系―“連山”―在時間里分布著不同的走向,當書寫最終停止,當話語不再與一個可見的肉身連結,話語屬于一個空空的名字,話語、思想將朝向一個不同的屬性生成―“歸藏”―,那么現(xiàn)在,就讓書寫脫離這個名字,朝著它的匿名的方向生成,越過一座看不見的分水嶺。

一種不會結束的文本,直至死亡為它突然劃上省略號……

在普寧的文字中,竟然有著那么多的積雪、森林、月亮、露水、落葉在其中翻涌,在這些書頁間。這是整個意義世界的顫動。就像古典詩歌中的事物,詞匯中的自然,正是他們生活世界的周圍屬性,是圍繞著他們的可感物,是他們的感性,是他們的感性返回到生命自身的時刻。他們生活于其中的世界的周圍性,是一種無與倫比的賜福,在這一可感物形成的周圍性中,在世界的可感形式、可感形象之中,是世界的意義在閃爍,連他們心中最不愉快的感受也得到了融解。

多么羨慕普寧,多么渴慕生命所失去的,一個可感知物的世界,以及人們之間有著熱愛和尊敬的時刻。這樣兩種憂郁的情感。你多么想書寫―僅僅是書寫―院子里的積雪、月亮、森林、溪水、荒野、秋天里橙黃的樹葉……或許有一天,僅僅為著彌補這一缺憾,要在樹林、溪水、積雪的地方度過一些時間,直至外部世界的福祉內(nèi)在化。

這是托爾斯泰告訴年輕的普寧的:生活中沒有幸福,孩子,只有幸福的閃光。

那么―,世界沒有意義,只有意義的閃爍。意義―幸福―只能理解為動詞而非名詞,意義與幸福的閃念突然照亮。它們是瞬間現(xiàn)象、時間外的現(xiàn)象。一切美好的,都在瞬間閃耀。生命的強度,無比的璀璨,存在于瞬間而非時間的延續(xù)中。一個救贖的、甚至是可重復的時刻,能夠重臨的時刻―閃光―

人們依賴理性與常識活著,而唯有意義感知能夠讓人目睹幸福的閃光。意義看起來是如此閃爍不定,如此地瞬息流變、脆弱而瞬間充溢,如同對常識的一種諷刺。

我無法列出一個清單。變得高爽的秋天,深秋早晨的霜,林中的光線,慢慢上升的太陽的溫暖,冬日融雪的聲音,油菜地里蜜蜂的嗡嗡聲,山中奔流的溪水聲……回憶中的感性之光和眼前的感性事物的閃爍。

給生活帶來意義感的是隱微知覺、微觀敘事。瞬間,感性,閃爍,微觀,微物之神的召喚。這些并不是我?guī)淼拿卦E。

夏季的祁連山東麓的冷龍嶺,夜間依然會凍得人不住地打寒顫。早晨在河里用毛巾洗個臉,擰毛巾時會有瞬間在結冰凌的感覺。采礦者居住的河谷地帶海拔3528米,從這里沿著陶拉河溯源而上就是分水嶺,山嶺的另一面是甘肅的武威。陶拉河起源于分水嶺的青海一側(cè),幾條支流從多個山谷中流出,迅速匯成了一條洶涌的河。山谷的陽面是高山草甸,山谷中有幾家牧人的帳房,在周圍放牧著牛羊。山谷的陰面則是一座“礦山”,山體被炸成一個個巨大的窟窿,被粉碎的廢棄礦體傾倒在下面的山坡上,有些地方已經(jīng)壓住了陶拉河的河道。和R工一起散步,看著這些被覆蓋的山坡,被炸毀的山體,我問:這些山還能自行恢復嗎?一百年?他說:二百年也不能,永遠也不能恢復了。

是的,從地質(zhì)結構上說山體已經(jīng)被炸碎了。在人為干預與炸藥威力下,結構完整的山體提前進入了解構、風化期。如果說山的隆起和形成是一場地質(zhì)革命的話,隨之而來漫長的地質(zhì)紀年里是一種緩慢的風化與解構過程,巖石逐漸風化,被水流沖積下去,直至被河流帶入海底,在那里再次緩慢地成為沉積巖;與之同時,一些大陸板塊猶如印度板塊以每年8-10厘米的速度沉入喜瑪拉雅,再次成為沸騰的熔巖,使山體繼續(xù)隆起或等待著一次噴發(fā)。我向地質(zhì)專家學習著辨識火成巖、變質(zhì)巖、沉積巖。是的,人類為何不可以在自然界的這一結構與解構、或革命與風化的秩序中索取他們的一些物質(zhì)利益呢?

“礦區(qū)禁止牧民在這里放牧”。L工帶我參觀地下礦和露天礦,他指著腳下的一片大約一二百平米的礦藏說,就這么一塊地方,大概就有價值五千萬的礦石?!安傻V是一本萬利的事”,然后他指著陶拉河對面說,這條礦脈從下面通往那面的山。他們開采的是銅和鋅。據(jù)說祁連山中有多種不同的礦,他說,在青石嘴那里還有一個金礦也想請他去做。這座山屬于金錢,不再屬于牛羊、自然和牧民。牧人的天然夏牧場變成了一片片巖石裸露的礦區(qū)。看著冷龍嶺山谷中暮歸的牛羊,我想,不知道跟在后面的牧人懷著怎樣的心情。

想起總工辦公室窗戶玻璃上的一個被砸破的窟窿,這是一個小小的治安事件呢,還是一個沒有政治語言的微弱的政治事件呢?夜間朝玻璃投來的小石頭是不是一種對礦山的無效的抗議?是不是一種沒有表達渠道與合法表達方式的語言呢?問L工,牧民好打交道嗎?他說有人好大交道有人不好打交道。不難感覺到他不愿意涉及這一話題。

一個諷刺性的聲音在我心中輕輕慨嘆:好多錢??!此時,“錢”字就像自然界的一聲絕望的嘆息。幾千萬、幾個億或上萬億也很容易就被揮霍一空,并且常常是無價值地揮霍掉。迅速結束它一種虛無價值的短暫命運。然而被揮霍的自然世界呢?它永遠不能得到恢復。這一秩序的改變并不是來自自然秩序自身的變化?!罢l用知識把自然推向毀滅的深淵,誰就得在自己身上體驗自然的瓦解?!比欢l來維護自然的權利?自然不是法律主體、政治主體或經(jīng)濟主體,牧民也不是。

“禁止放牧”!這是一個主權者不明的禁令。為什么牧民不能在山上插上一個“禁止采礦!”的禁令呢?任何禁令都是一個法律與主權問題。禁令總是一個主權者所頒布的。而牧民在他們的祖居地放牧違反了誰的主權呢?禁止放牧的禁令又是什么樣的主權者所頒布呢?或許,僅僅是因為這里是礦山、這里有炸藥庫?這里有危險?但更大的社會危險是,經(jīng)過了什么樣的合法程序這些生態(tài)極其脆弱的高原草場變成了“礦山”呢?這些法律程序是否為被排除的主權者所認可呢?

主權模糊地“頒布”一項類似于禁令的告示,并不意味著礦業(yè)公司是這座山的主權者,即使它從地方政府那里合乎“程序”地獲得了采礦權;詭異之處是,如果說主權者是抽象的“國家”的話,采礦者、牧民這樣兩個擁有使用權的主體與“國家”的距離也不是相等的。前者與“國家”之間因為有權力的“一般等價物”作為中介而顯得密切,后者卻因為缺乏這一中介而處在與之游離的邊緣狀態(tài)。

這是一次旅行中的偶然情境,又是一種反復出現(xiàn)的社會情境;“要理解問題及其對象,就應該回到它最初的感知那里?!边@不是固有思想中的問題,而是問題中的思想;不是在理論概念中思考,需要學習的是一種情境描述中的思考。

離開冷龍嶺的早上,我用手機拍下了一條山谷的兩邊:北山是高山草甸,南山是亂石裸露的礦山。山谷中的陶拉河流淌著。兩邊的景象意味著兩種不同的生活力量,或許,一邊是生活,而另一邊是力量,在一種支配性的力量面前,生活世界只能繼續(xù)退讓出它的地盤。或許存在著對抗,盡管對抗發(fā)生在不對等的場域。山谷的一面是草甸、溪流、牛羊、牧民;山谷的另一面是礦山、金屬、礦主、資本、權貴家族。山谷的一面是自然、貧窮,忍耐,山谷的另一面是財富、權力、腐敗。

靜謐黝黑的山谷里,仰面看著星群,閃亮、碩大、密布的星斗,漸漸低垂下來,拉低了黑夜,在陶拉河的水流聲中光束時長時短地明滅,時有流星劃過。露水從銀河的星云里灑下。你已失去了知識先輩們觀星、記錄星象和占星的知識,然而此刻,如此繁密的星星說著它古老的象形語言,身體似乎以幸福的方式直接聽懂了:生命和宇宙的意義,低垂著,圍攏著,旋轉(zhuǎn)著,輕輕地顫抖、閃爍。

我貪婪地聚集著山谷間直抵穹蒼的寂靜。從淙淙的水流聲到風吹過山坳生機勃勃的寂靜到星云密布的安謐。生活空間里的安靜已成為難得享用的奢侈品,山谷間多重的寂靜則像一種具有治愈作用的音樂。深呼吸,讓我的身體貯藏起更深的寂靜,以便回到喧囂的世界慢慢釋放出寂靜的能量。

寬闊的河流對岸,是群山環(huán)抱的村莊,一座長長的吊橋?qū)⑦@個叫做麻當?shù)拇遄优c外界聯(lián)系起來。它的山坡上生長著樺樹和松樹,林中到處是野花、蘑菇、野草莓。在你快樂或不快樂的時刻,世界上存在著這樣的地方就是一個瞬間救贖的許諾。雖然置身于正在到來的某種力量面前,麻當比你自身還要脆弱。

保留心中對世界的贊美是困難的,面對不斷被毀壞的世界和你自身的批評精神,然而贊美世界的能力是你的生命中最堅強的部分。真實的救贖力量或許最終來自于贊美世界的能力。

每一個將要消失的事物都攜帶著不可抗拒的美感?!澳シ弧?,從門源繞祁連山東麓返回西寧,左邊山腳下的小溪邊,一座磨坊傾斜著,那是一種憂郁和誘惑:水車的輪子已干裂變形,水槽朽壞。它是一個剛剛消失的社會的遺物。消失的是一個系統(tǒng):自然、人與社會生活之間循環(huán)著的系統(tǒng)。一個由自然力所推動的生活系統(tǒng)。一種歷時久遠的生活方式。這一切在拍照行為里并不是可見之物。將近二十年前,在去塔爾寺的路上,一個磨坊還在轉(zhuǎn)動,小小的女兒從這個形象汲取著快樂的知識。再往前,1961或1962,我越過門前的小溪去對面的磨坊,磨坊里彌漫著糧食的粉塵,我被嗆了一下,聽見母親輕輕地咳嗽。51年后的夏天,就在幾天前,在柴達木盆地的東部邊緣,我們一家找到了莫河牧場,找到了占坤出生其間的家,也是我生命里最早熄滅的燈盞:岸邊一孔孔廢棄坍塌的窯洞。消失的歲月和一個地方的纏繞帶來了正午的眩暈:沒有小溪,沒有母親,沒有磨坊。

自現(xiàn)代社會以來,作為個體,人們有理由從教會組織或?qū)V凭髂抢锸栈刈约涸?jīng)交付給他們的權力,這一回收權利帶來了個人的自由、解放和民主參與。然而在人類與自然的危機關系中,人們?nèi)绾螌⒆陨淼囊徊糠钟?、一部分需求、一部分權利交還給自然宇宙呢?誰是、什么樣的組織是一個自然宇宙的恰當?shù)拇頇C構而不是重新造成對人的欺詐呢?如果沒有將一部分權利交還自然,生存的這一基礎就要永遠地失去。事實上,我們已經(jīng)在感性學的意義上失去了自然。人們拼命以無計后果的方式通過更大的掠奪來彌補這一損失。就像是用一種數(shù)額巨大的量補償一種根本無法補償?shù)摹百|(zhì)”的失去。

自然事物的存在,由于失去,由于失去的無法補償,自然事物已經(jīng)從美學-感性學的層面轉(zhuǎn)向了政治-倫理層面,由于自然還在繼續(xù)失去政治倫理層面的意義,自然之物只剩下注定極其匱乏的經(jīng)濟價值,并為少數(shù)人所掠奪。

在最良好的理解的渴望與意愿無法不包含著一些非惡意的誤解。在對“現(xiàn)實”或“史實”進行敘述時,敘述與被敘述的“事實”之間隔著一片寂靜或噪聲?;蛟S在敘述與所敘述的晦暗事實之間應該存在著一種間距以“保護敘述”。這是一種事先的申訴:一種書寫并沒有聲稱自己所說與所說的完全同一。認知上的事文皆晦,往往源于“文”將自身等同于“事”,但間隔在文與事之間的是一種修辭方式,而連結它們的也是一種敘述話語。

這個時刻應該讀讀黑格爾嗎?假裝自己能夠從狹隘的“政治倫理”跳轉(zhuǎn)到山巔上的“歷史哲學”,以獲得一切皆然的歷史喜劇意識?或者像黑格爾那樣相信國家理性是絕對精神的最高體現(xiàn)?是的,一個聲音竊竊私語說:如果你的民族還沒有自己的甘地、曼德拉、哈維爾、昂山素季,你的民族怎能實施民主、自由或自治呢?怎么能開創(chuàng)那個由獲釋的囚徒所開始的民主紀元呢?幾十年過去了,一百年過去了,總該有幾個像樣的受難并復活的彌賽亞吧?《哈扎爾辭典》的故事里有一個秘密:魔鬼經(jīng)常所做的事是在實現(xiàn)上帝的意志。不知道帕維奇是不是要告訴人們,前者只是后者一個隱秘的代理人?神靈的時間不是就在魔鬼的時間中悄然到來?

孟子有另外一種說法:“人之有德慧術知者,恒存乎疢疾。獨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故達?!?/p>

當個體能夠感受到一種無法逆轉(zhuǎn)的“集體命運”或社會趨勢而又不愿意利用這一趨勢獲取“勢利”,就會陷入“個人命運的困厄”。詹姆士曾說當宗教的真切性被個人感受到時就是個人命運的困厄,而今可以說,“政治”或“社會”在一個人感受到它的存在時就揭示了個人命運的困頓。個人情感的幽深層面與社會認知領域令人盲目的晦暗加劇著一種困頓。

你在沉默的書寫中暫時享受著書寫的自由;取消了“聲音”使無聲的言說進入文字符號,這一退藏使得你的身體得以逃逸聲音的監(jiān)控系統(tǒng)。書寫的文字中隱藏著一種另類的自由?隱身在書寫后面,而書寫隱身于滯后的遲遲不能到來的閱讀后面?;蛟S你只是在一種非自傳的社會經(jīng)驗中書寫著一種純屬他者的自傳,在一種新聞式的書寫中書寫著歷史的片段。

歷史性不只是由行為-事件構成的,還有敘述事件-行為的話語?!皻v史在兩個面之間搖擺。一方面,它是一種實踐,是一種現(xiàn)實;而另一方面,它則是一個封閉的敘述、一種由精神模式所組織并完結的文本?!钡侨绻环N敘述話語過于封閉,成為終結于自身的文本,或者在文本的傳統(tǒng)之內(nèi)“完結”,“歷史性”就出現(xiàn)了精神分裂:文本沒有歷史可見性,可見的社會性實踐沒有文本的意義,還是德賽爾托的話:“該歷史性包含了一種將闡釋性實踐和社會性實踐結合在一起的運動?!保ā稓v史書寫》5)而連結闡釋性實踐與社會性實踐的首先不是文本,而是攜帶著聲音的歷史的初始情境。

據(jù)傳在庫車(龜茲)天山大峽谷的某些風高月黑的夜里,人們能夠聽到早已消失了的聲音,戰(zhàn)爭嘶喊的聲音,兵器與盔甲的聲音,人仰馬翻的聲音,祈禱的聲音,念誦經(jīng)文的聲音……似乎在峽谷的巖石與縫隙中,歷史的聲音被錄制了下來。在穿越天山峽谷去往崖壁一個鷹巢式的小石窟寺的時候,有人講述了這個傳說,這個聲音的神話或聲音的自發(fā)性敘事。在那些古堡似的巖石、巖洞、峽谷里,聲音的確會被刻錄在每一種巖石中,會被漸弱地傳遞下去,但不會徹底消失。而有些峽谷自身就像是一種瞬間被凍結了的聲音?;蛟S連我們的腳步聲,靜悄悄地說話聲,心跳聲和呼吸聲……也正在被傍晚的峽谷錄制著。

一種即刻脫離身體-物體的聲音、在顫動的空氣中迅速消失的聲音被無止境地傳遞下去的愿望,一種聲音的神話在技術中實現(xiàn)了,但神話般的聲音消失了;聲音的技術錄制在保持了聲音的同時,使聲音與作為聲源的事件現(xiàn)場分離開,使聲音與初始環(huán)境分離了。

被稱為“魔鬼城”的丹霞地貌的溝溝壑壑里,的確錄制了荒漠中各種風的聲音,冬天冰封的風聲,夏天解凍的風聲,不同季節(jié)的風沿著古老的回旋路線重復著的聲音,在魔鬼城的傳說中成為一種變異了的聲源。

除了機械,大部分自然物都是沉寂無聲的。自然界的聲源多半來自風聲。因此,習慣性地詢問―聽到什么“風聲”沒有―表現(xiàn)出對聲音問題的直覺。

書寫變得比聲音安全了?時代使之發(fā)生了一次顛倒。一種聲源―猶如占中者―透露了一種在場的直接性,人們用聲音進行斗爭,用聲音做事情,在同一時刻發(fā)出聲音,讓權力聽到它自己聲音之外的聲音,或在同一時刻讓聲音抵達一個共鳴群體。你看到的是圖像,而聽到的卻是聲音,那是一些在發(fā)出聲音的姿勢。即使聲音被消音被關閉了,這些形象依然是吶喊著的。聲音具有青春的特質(zhì),一個青年群體的聲音為一個社會不斷復活青春期式的反抗的活力。與之相比,書寫則是遲暮之年的所作所為。

書寫是旁觀者的記錄與闡釋?聲音轉(zhuǎn)瞬即逝,聲音與事件緊密相關,當事件結束聲音也就消失了?,F(xiàn)在人們不再依賴天山峽谷的傳說刻錄聲音,但與事件血肉相連的聲音不是復制的聲音。你的書寫充當?shù)膭t是天山峽谷中的巖石,將那些激烈的聲音刻錄在不可能的載體上,讓血肉之中迸發(fā)出來的聲音凍結在巖石般冰冷的文字中?

經(jīng)年累月的書寫或許將會構造一座天山峽谷式的“連山”,使沒有被后世或遠方聽到的聲音“歸藏”于其間?;蛟S,書寫者同時在沉默中融進了內(nèi)心的聲音。

聲音是自發(fā)性的、偶發(fā)的事件和情境的戲劇,聲音是民主的、現(xiàn)場的、即興的詩篇,聲音是群體性的、未經(jīng)組織與謀劃的政治;相反,官方的“聲音”則多半是事先“書寫”的八股,“書面”對聲音的操縱,就像意識形態(tài)是先于事件、境遇與理解的政條。

這是一種語言被收歸國有的集權式書寫,一種源于對社會進行管理的任務所催生的官僚化語言、行政化語言、治安化語言,混合著欺騙性的意識形態(tài)語言的書寫。這一國有化的書寫語言消除了真實的聲音,蝕空了批判精神,銷蝕了敘述現(xiàn)實的能力。

一切能夠被文獻化的經(jīng)驗與記憶的書寫、一切有意識的表達,多少都經(jīng)過了權力集團的默認,或者是它刻意宣揚的或許是出于別種意圖的疏漏;而一個社會時期的聲音卻消失了,遭受著非人折磨的嘆息詛咒、肝腸寸斷、饑腸轆轆、哀泣訴求、絕望的憤怒和無助的呻吟,都沒有被文獻化,沒有進入書寫,無法建構一個時代、建構時間、起源或歷史,也無法建構一種主體和意識。而后世的歷史研究,則只能合法地、學術性地、規(guī)范化地求助于文獻化的材料,重新組織書寫,卻無法呈現(xiàn)曾經(jīng)的“聲音”??谑鍪穭t是一個勉為其難的遲到的、延異的聲音。歷史則是一種讓書寫與聲音的關聯(lián)性現(xiàn)身的敘述。

為什么聲音與“靈魂”之間存在著更可靠的聯(lián)系呢?聲音最富于個性特征。聲音總能夠清晰地標志出一個人的一些內(nèi)在特質(zhì)。聲音比面孔、甚至比眼睛離一個人的內(nèi)在性更切近?聲音不能化妝,聲音上一絲一毫的作偽都讓人起雞皮疙瘩。矯揉造作通常是從聲音里被人辨認的。

死亡不會被醫(yī)學的話語與技術管轄在一個有限的范圍,死亡常常會在嚴格劃界的領域穿越,宗教、政治、經(jīng)濟、文化、戰(zhàn)爭之中,在身體、欲望、歡愉、需求、犧牲、磨難、壓迫、虐待之中,人們會隨處可見這個幽靈參與制造了事件,它出現(xiàn)在新聞事件中,也瞬間退回到無意識的幽暗中,并提供了不在場的證明。

自從死亡不再出現(xiàn)在宗教話語與神話敘事中,不再出現(xiàn)在關于復活、轉(zhuǎn)世、循環(huán)的敘事話語中,死亡就進入了人的無意識領域,換句話說,進入了詩和藝術的沉默表達。英雄主義是死亡重新出現(xiàn)在貌似理性話語中的變異形式,就像蘊含在當代戰(zhàn)爭語言和民族主義話語中的犧牲概念一樣,死亡被各種意識形態(tài)話語奪去了,并企圖壟斷死亡的全部意義,尤其當理性對之三緘其口之時。

民主政治不談論死亡、愛欲、孤獨、憂傷、虛無,無論是議會還是街頭政治都不會涉及靈魂、意義、真理、終極價值,不奢談救贖、療治、慰藉、賜福、寬宥、赦免罪惡、再生、復活。而每一個人,誰不在內(nèi)心中對此感受著一種憂慮與饑渴?唯有擁有理性、勇氣、毅力的人才拒絕向假虔誠的詐騙和頭腦簡單的冒牌貨妥協(xié),寧可留在精神的焦慮與饑渴之中。

與“激情”的命運一樣,自從浪漫主義開始,現(xiàn)代社會也把“死亡”一并扔給了文學;激情,幻想,欲望,死亡,從政治哲學、經(jīng)濟學、法學所構成的理想國中被放逐了,小說收容了理想國的棄兒,企圖給它們一種感人的面孔與合法的身份。自精神分析學開端,無意識、幻想、欲望、死亡以及所伴隨的“激情”成為被治療的對象,成為一種疾病,但也由此在精神分析學的修辭中獲得了一種準科學的面具,并經(jīng)由這一精神分析的修辭進入了人文學科的話語與論述之中。

盡管充滿矛盾的感受,當“激情”、尤其是群體激情出現(xiàn)在政治領域時,的確令人厭惡,政治、經(jīng)濟、法律領域是理性、對話倫理所支配的領域,偶然的激情附屬于對話與論辯的理性原則,原教旨主義和極權主義政治顛覆了民主政治的理想國,讓激情不正當?shù)蒯尫诺嚼硇酝鯂瑓s又讓僭越的理性踐踏了所謂藝術與信仰的個人領地。

原教旨主義與極權主義的神秘面紗后面是死亡,它的誘惑是死亡的誘惑,它承諾的永恒性背后是毀滅。但當民主社會的政治、經(jīng)濟、法律將非理性、欲望、死亡驅(qū)逐出去,又未能給予死亡、欲望、激情以藝術的象征形式時,沒有對之進行有效的轉(zhuǎn)換并將其語義釋放于人類社會,即沒有將激情重新納入社會生活的象征秩序時,原教旨主義和極權主義就非法地僭越了屬于藝術與象征符號的領地,并非法地將激情與死亡的誘惑運用于政治范疇。

神秘的不是面紗后面的東西,而是面紗。這是沒有神秘的神秘主義。

智力平等、認知態(tài)度、智識階層、開放社會、現(xiàn)代史、漸進改良、自由民主制,構成了社會的中上階層及其價值觀;膜拜領袖、反智主義、信仰態(tài)度或神經(jīng)官能癥、愚民階層、封閉社會、史前史、暴動與大救星、家長式的專制,構成了社會的底層結構。希望存在于二者的連結方式、智力流通與轉(zhuǎn)換空間。悲劇也存在于二者的短路式連結、并置和斷裂。對于后者、即對于缺乏智力平等及其理性的自由流通的社會來說,連結他們的是“信仰”。

具有政治、經(jīng)濟、文化功能的社會組織是“理性”的體現(xiàn),諸如大學、公司、法治社會中的社團和政黨組織。而極權主義政黨如希特勒的國家社會主義、黑幫或各種邪教組織,則是“非理性”的載體。一個社會是社會的、經(jīng)濟的、心理的、宗教的和歷史的諸種范疇精神分裂式的混合體,這一混合體總是處在不同的動態(tài)力量所造成的失衡與再次獲得短暫的平衡之間。

極權主義政體的統(tǒng)治技術構筑了上層階級與底層社會的拓撲學結構,上層階級投底層社會群眾之所好,將底層社會的流民習氣、愚昧無知、盲目沖動塑造成極權者可以掌控的暴力,利用底層社會最主要的社會情緒,即對結果平等而非起點平等的非法訴求及其由烏托邦式的平等觀念所喚起的仇恨,對脆弱的理智所支持著的秩序進行宣戰(zhàn),推翻社會原本的上層結構,以流民的觀念與行為方式取而代之,其社會后果就是,重新占據(jù)社會上層的權力階級在“文化”價值上崇拜的是底層社會所膜拜的東西。當?shù)讓由鐣囊徊糠至髅穹D(zhuǎn)為上層階級即統(tǒng)治階級時,社會上層與下層之間也出現(xiàn)了一種拓撲學的翻轉(zhuǎn):權力利益天壤之別,意識形態(tài)互為表里。一個詭異的情況出現(xiàn)了:當?shù)讓釉俅纹穱L到不平等和被剝奪殆盡的滋味時,即使在失去了主人的幻覺時依舊精神分裂式地以剝奪者的話語訴說著他們的不幸,由此他們得以繼續(xù)混淆在一起并將是非判斷混淆在一起。并且由此,智識態(tài)度或知識分子依然能夠成為他們假想的和真實的敵人。

極權政體是人類早期社會收取或榨取“保護費”(“稅收”)的黑幫組織的集團化與規(guī)?;凰敢庠谙胂笾邪颜w的功能維持在社會最低級的初始階段:沒有收取保護費的武裝集團,就沒有社會安全。事實上它的想象力比初始階段還要低級:沒有收取保護費的維穩(wěn)集團,納稅人就會陷入自殘與混亂。它侮辱納稅人的智力、剝奪掉人們的批判精神并培育對稅吏官的虔誠。以至于每當納稅者得到一塊糖果,也要含著熱淚頌揚稅吏首領的恩情。民主政體則是這一稅收體制的分離形式與規(guī)范化,民主政體被納稅人要求確實必須履行對社會的承諾和平等地履行對每個社會成員的“保護”職責。前一政體依賴對內(nèi)使用武力威懾,后一政體將這一武力威懾的功能符合初衷地指向外部;前者將保護變成了對保護費繳納者的訛詐與監(jiān)控,后者將監(jiān)控權逆轉(zhuǎn)過來,變成對“收稅者”及其財政使用情況的監(jiān)控、審核。民主制就是納稅人反過來制約“收稅者”或“稅吏官”不能對納稅者使用暴力及免于被橫征暴斂,并將稅收盡可能公開、透明、公平地使用于社會,而非任其服務于一個貪婪殘暴的稅吏官集團。而且,稅吏官們不再只是一個獨占暴力系統(tǒng)以應對安全的警察組織,而主要是一個依賴被普遍認可的公理體系協(xié)調(diào)社會生活的政治組織。私人生活與社會生活,不僅不受外患之憂,也不受苛政猛于虎的威脅。

一定程度的隱私權不僅是個人尊嚴的一部分,對個人自由的尊重與保護,也是精神生活和富有創(chuàng)造力所需要的社會環(huán)境。在權力以道德面具出現(xiàn)的時候,權力階層的密謀權依然還在,侵犯的只是私人生活空間。以道德之名對私人生活的審查并不是現(xiàn)代政體的職能與特征。

德塞爾托:“由言論所制造出來的‘可能的君主’從來就不是‘事實上的君主’?,F(xiàn)實與言論之間的鴻溝從來就沒有得到填補,當隔閡越發(fā)嚴重時,言論也便沒有了意義。”(《歷史書寫》12)他指的是馬基雅維利所處的位置,所謂的哲學王擁有君主的授權又不得不唯唯諾諾,那些既是主人又是仆人的言論,很難讓政治分析介入到權力運用中,言論對權力產(chǎn)生作用的可能性是渺茫的。民主體制則讓言論從“可能的君主”變成了“事實的君主”。“言”表述、反思與批評“事”,且能夠“以言成事”或“以言行事”。言是一種力量。這是“太初有言”的世俗化運用,言是第一推動力:從神話到政治。而在非民主制的地方,言論和它的表達者仍然處在被囚禁的狀態(tài)。不是言論將權力關進了制度的籠子,而是權力將言論關進了專制的牢籠。

那么,你的寫作從屬于一種什么樣的書寫體系呢?另一種形式的遺囑式的書寫?可它又是如此地關注“新聞”視野內(nèi)的“歷史”?在它充滿危機感的靠近現(xiàn)時性的時刻依然包含著對古老的書寫體系、一種經(jīng)文抄寫般的書寫體系的克制的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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