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藍穎春

長江是世界第三長河，同時也是中國水生生物最為豐富的河流。今天，長江開發(fā)的重心已經從三峽轉移到金沙江江段及上游支流。由于流量豐沛、落差大，金沙江成為中國十三大水電基地之首。金沙江干流落差達3280米，水資源蘊藏量為1.124億千瓦，干流規(guī)劃水電總裝機超過7200萬千瓦，約占長江水能資源理論蘊藏量的42%。

2012年11月19日，金沙江向家壩水電站實現(xiàn)首批兩臺機組全部并網發(fā)電目標。向家壩是金沙江下游計劃開發(fā)的最后一級，它與上游的溪洛渡、白鶴灘、烏東德三座電站的計劃開發(fā)規(guī)模加在一起，總裝機達4300萬千瓦，相當于兩座三峽。在整個金沙江干流，已經規(guī)劃和建設的水電站有27個，總裝機容量相當于四個三峽。

根據公開資料粗略統(tǒng)計，近年來西南地區(qū)水電開發(fā)計劃，總裝機達8個三峽的規(guī)模。如此規(guī)模的開發(fā)計劃，被學界公認為人類水電開發(fā)史上罕見的宏大篇章。

高歌猛進的水電建設

長江流域水力資源相當豐富,占全國技術可開發(fā)量的47%,而長江的水力資源主要分布在上游,占全流域技術可開發(fā)量的86.8%,因此上游也就成為全國水電開發(fā)的重中之重，長江上游規(guī)劃將建417座大、中型水電站。其中，宜賓以上干流總計有31座水電站,總庫容1267.2億立方米,裝機容量8854.85萬千瓦,占上游干流技術可開發(fā)總量的77.34%。裝機容量最大的流域是金沙江流域,總裝機容量為12430.6萬千瓦,占上游裝機總量的57.76%。在可開發(fā)電站的規(guī)模上,全流域裝機容量大于25萬千瓦的大型水電站可開發(fā)113座,總裝機容量19393.1萬千瓦,占上游流域可開發(fā)總量的90.11%。

根據長江水利委員會2003年10月編制的《金沙江干流綜合規(guī)劃報告》中推薦的梯級開發(fā)方案，金沙江水電開發(fā)由19個梯級組成。《長江流域綜合利用規(guī)劃簡要報告》則表示，金沙江中下游規(guī)劃興建梯級電站數量被增加到12座，裝機總容量為5858萬千瓦。其中雅礱江口至宜賓下游河段規(guī)劃按4級開發(fā)，即向家壩、溪洛渡、白鶴灘、烏東德；而奔子欄至雅礱江口的金沙江中游計劃開發(fā)一庫八級，即上虎跳峽水庫、兩家人、梨園、阿海、龍開口、金安橋、魯地拉、觀音巖。

據統(tǒng)計，僅向家壩、溪洛渡的靜態(tài)投資，合計就高達937.66億元，而這只是三峽集團公司在金沙江下游的“一期”項目。白鶴灘和烏東德水電站裝機容量共計2270萬千瓦，主體工程分別于2013年和2014年動工。如果算上規(guī)劃中的上虎跳峽（龍盤）水電站，金沙江中下游的這些水庫大壩將淹沒土地50多萬畝。這種水電開發(fā)的梯級模式把奔騰的金沙江分割成一段段水庫，相當于把長2284公里落差3280米的江水改造成27級臺階。

而在開發(fā)啟動前后，長江上游主要支流的梯級開發(fā)也已經大規(guī)模啟動。其中岷江干流都江堰以上的上游河段，已規(guī)劃了10個梯級電站，中下游還規(guī)劃了7個梯級；大渡河干流規(guī)劃為22級梯級，后又增加下游的沙灣、安谷兩級，共為24級；雅礱江干流，總共規(guī)劃了21個梯級；烏江干流規(guī)劃了12級梯級水電站；嘉陵江干流規(guī)劃了17個梯級樞紐。

在干流全江“渠化”的開發(fā)規(guī)劃以外，這些河流的各級支流，也已形成“密如繁星”的梯級開發(fā)態(tài)勢。僅以主要支流為例：金沙江流域的崗曲河、普渡河、牛欄江、橫江、白水江等共有56個梯級；烏江流域的芙蓉江有10個梯級，貓?zhí)佑?級；嘉陵江流域的涪江干流31級，涪江上游火溪河4級，涪江上游虎牙河3級；渠江上游巴河5級；岷江流域的馬邊河9級，青衣江18級，雜谷腦河1庫8級，黑水河2庫5級；在大渡河流域，瓦斯溝1庫7級，梭磨河8級，小金川17級，田灣河2庫4級，南椏河7級，官料河7級.；在雅礱江流域，九龍河6級，木里河1庫6級。

長江水“變少了”

在水電建設一路高歌猛進的同時，前長江流域水資源保護局局長翁立達卻發(fā)現(xiàn)長江的水“變少了”。三峽下游的長江宜昌水文站數據顯示，2013年宜昌站徑流量為3753億立方米，而1950～2000年宜昌站平均徑流量4382億立方米。

“每年的徑流量有波動，但是最近10年的趨勢是朝下的?！蔽塘⑦_提供了從1981年到2013年宜昌站歷年的徑流量。計算結果顯示，自2003年三峽水庫蓄水以來，宜昌站的平均徑流量為3957.5億噸，“較三峽工程論證時的4510億減少了12.25%”。

據翁立達提供的數據顯示，2003～2011年間長江平均水資源量為9159.83億立方米，按多年平均地表水資源量9856億立方米計，減少7.06%。

隨著包括金沙江在內的長江上游水電項目集中上馬，已經不是三峽一家所帶來的影響，而是世界最大的水庫群可能帶來的綜合影響。中國規(guī)劃的13大水電基地中有5個處在長江上游地區(qū)，分別是金沙江、雅礱江、大渡河、烏江、長江上游水電基地。與超大水電站相匹配的是大容量的水庫，但是這些水能資源能否裝滿這些水庫、喂飽水電站成了新的問題。

按宜昌水文站平均徑流量4382億立方米計算，每年豐水期在5～9月，為2980億立方米，占68.01%；10～12月 為901立 方 米， 占20.56%；剩下的501立方米在次年1～4月，只占11.43%。根據水庫容量較小的金沙江虎跳峽低壩方案，在原長江流域綜合規(guī)劃中，宜昌以上水電站水庫的總庫容有1930.4億立方米，其中調解庫容1038億立方米。

因為水庫蓄水涉及防洪要求，一般都需在汛期之后才能進行?！皩脮r一些水庫極有可能出現(xiàn)蓄不滿水的情況?！蔽塘⑦_介紹，三峽原本是10月1日蓄水，后來提前到9月10日。根據相關研究結果預測，三峽水庫建成后只有不足一半的年份可以在10月份蓄滿水，其上游水庫建成后，將加劇“水荒”。

這意味著，如果長江上游水庫在汛后都力求蓄滿水將對加劇中下游用水矛盾，如果不蓄滿水，水庫發(fā)電效益將受到影響；而如果水庫將蓄水時間提前，又可能造成防洪隱患。

“管水的最后把水管沒了，還干什么？”年屆古稀的翁立達感嘆。

“水荒”帶來的影響將是多方面的，其中就包括航運。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底曾到重慶主持召開座談會，研究依托長江黃金水道，建設長江經濟帶，還乘興沿著長江重慶段開闊的江面溯江而行。而長江航務管理局局長唐冠軍表示：“長江上游干支流水電的持續(xù)開發(fā)及水庫群建設，對長江航運的影響不容忽視。”他認為，長江上游水庫群聯(lián)合調度體制尚未建立、運行機制不健全、管理法規(guī)不完善，使充分發(fā)揮水資源綜合效益尤其是航運效益缺乏制度保障，“這與打造長江全流域黃金水道的目標還有較大差距?！?/p>

地質災害風險巨大

2012年6月14日，金沙江阿海電站大壩旁因山洪形成的泥石流，16名正在架輸電線路鐵塔的工人中，有7人被沖進金沙江，1名工人受傷，其余8名工人成功逃生。兩三百工人雨夜轉移。6月22日，烏東德水電站工地上發(fā)生一起泥石流塌方事故。兩輛停在泥土回填平臺上的卡車因泥土塌方，掉入山谷，懸掛在金沙江邊，當時車內有3名工人。6月28日，白鶴灘水電站施工區(qū)突遭泥石流襲擊，造成7人死亡，33人失蹤。

半個月內，金沙江流域三座水電站連續(xù)發(fā)生重大地質災害慘劇。這在獨立地質學者楊勇看來，正是大規(guī)模水電建設忽視潛在地質風險的結果。

據2006年出版的《21世紀中國水電工程》一書介紹，白鶴灘水電站庫形狹長，兩岸多為陡峻峭壁，庫岸穩(wěn)定問題較為突出，其中既有松散堆積物在水庫蓄水后可能產生的坍岸問題，又有因卸荷、崩塌、泥石流及滑坡等因素造成的邊坡穩(wěn)定問題。此外，白鶴灘所在金沙江河段，是著名的干熱河谷地帶，由于強烈的風化剝蝕作用，加上集中分布的雨季，還使得沿江兩岸的泥石流活動十分頻繁?！?1世紀中國水電工程》還記載，白鶴灘工程區(qū)位于強烈活動的川滇菱形板塊的東側，地震烈度高，電站屬典型的高山峽谷水庫，“存在發(fā)生水庫誘發(fā)地震的可能性。”

另外，據地質學家范曉的調查，橫斷山區(qū)的地質活動性非常強烈，白鶴灘、烏東德電站處于東川-嵩明地震帶上，歷史上曾發(fā)生過8級地震，而向家壩、溪洛渡電站處于馬邊-昭通地震帶，歷史上也曾發(fā)生7.1級地震。

楊勇、范曉等人擔憂，金沙江流域獨特的地質地貌和以大斷層、深大斷裂帶為特征的地質構造，將在“遍地開花”的水電建設作用下，產生難以預估的地質災害風險。

影響長江魚類最后的避難所

梯級開發(fā)有利于發(fā)電效益的最大化，但如此密集的開發(fā)，梯級水庫的形成與運行形成的疊加效應將遠大于單一電站興建的影響。如果這些梯級開發(fā)全部實施，將會對長江上游水生生物，尤其是珍稀、特有魚類產生難以挽回的重大影響。

長江流域的魚類純淡水種類達到338種，接近全國淡水魚總數的1/3；同時長江流域魚類中特有魚類162種，中國特有魚類265種，占中國魚類特有種總數的60.36%。長江上游江段存在著許多特有種，也是為我國所獨有、長期適應于長江上游水體生態(tài)條件的特有魚類。

長江上游珍稀特有魚類在20世紀70年代數量還很多，其中許多曾是四川江河的主要經濟魚類，在漁獲物中占有較大比例，而80年代后，很多種類種群數量明顯減少，逐漸失去漁業(yè)價值，種質資源急劇減少。1989年，葛洲壩水電站建成，徹底阻隔了中華鱘的洄游通道，使其在長江上游絕跡。1994年，三峽工程開工，專家稱，三峽工程將使約40種魚類受到不利影響，約占上游特有種數40%。而由于棲息地面積縮小約1/4，其種群數量勢必相應減少。

專家學者們進一步指出，長江上游水電開發(fā)的影響需從梯級開發(fā)的累積影響來看，因為這些梯級開發(fā)全部實施，金沙江等河流的生境類型將發(fā)生根本性改變，它所導致的疊加效應將遠大于單一電站興建的影響。相關研究表明，梯級水庫運行調度不光直接影響長江上游特有魚類，同時虎跳峽梯級水庫還有可能影響青藏川西高原魚區(qū)裂腹魚屬的種類。

挽救長江特有魚類必須制止水電過度開發(fā)，避免長江上游珍稀特有魚類陷入絕境。對此，北京大學保護生物學教授呂植、中國物種信息服務中心負責人解焱、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鄭易生等專家呼吁，長江上游珍稀特有魚類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是今天乃至未來長江上游多種珍稀特有魚類最后的避難所，希望能夠統(tǒng)籌權衡開發(fā)和保護。

不要讓水電建設截了長江，也“劫”了生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