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yīng)錫年
弄堂里開了一爿裱字畫的小店。老板是一個(gè)叫阿秀的三十幾歲的女人。她有一只古琴,每天店門一開,尚未有顧客的時(shí)候,她就?!诉藦椘鸸徘賮怼?/p>
這個(gè)小鎮(zhèn)離縣城偏遠(yuǎn),四近鄰里從未聽到過如此悠揚(yáng)古樸的樂聲。琴聲一起,鄰里們說話的音調(diào)也低了,走路的腳步也輕了,大家一邊干活一邊沉醉在樂曲中。
小店門口有一棵兩丈高的古樹,樹上常棲息著各色各樣的鳥兒,或者靜靜地聆聽抑揚(yáng)的古琴聲,或者合著曲調(diào),嘰嘰喳喳地歌唱。
沒一個(gè)月,小店旁邊開起了三四家新店。有香氣洋溢的鮮花店,有出售文房四寶兼營(yíng)圖書的文具店,有小糖坊,小超市……弄堂成了幽雅的十米步行街。
有一天,來了一個(gè)叫阿水的人,在古樹底下開了一家狗肉店。
古樹上掛起“活殺狗肉”四個(gè)鮮紅大字。一籠子狂躁的狗被抬進(jìn)屋子,或嗚咽或狂吠。然而當(dāng)幽雅的古琴聲傳入籠子,鉆入它們的耳中,這些狗停止了亂叫,豎著的駑毛松弛下來,安靜地趴下身子來。
阿水牽出一條黃狗,把它拴在樹下,又拿了一根杯口粗的鐵棍出來。那可憐的黃狗明白了,求救似地尖利地哀叫起來?;\里的狗也跟著都蹦起來狂吠。樹上棲息的鳥兒聞聲驚恐地四散逃亡。凄慘的狗叫聲蓋過了阿秀的古琴,叫得人們毛骨悚然。那阿水殺氣騰騰地對(duì)著弄堂中閑逛的人們喝了一聲,冷不防舉起鐵棍擊中黃狗的腦袋。那狗只“嗚——”的一聲,倒了下去。鮮血迸射開來,向四周淌去。阿水把死狗倒系在樹上,開始剝皮和剖膛,肆無忌憚地在門口洗得嘩嘩地響。一股狗的血水流過裱畫店,流過鮮花店……
日復(fù)一日,古樹下成了屠宰場(chǎng)。久久不聞古琴聲了,代替的是撕心裂肺的狗的絕望的哀號(hào)。狗肉店生意不錯(cuò),深更半夜還傳出來醉醺醺的猜拳聲。
糖果店搬走了,文具店遷移了,鮮花店也關(guān)門了。弄堂里只剩下阿秀的裱糊店和阿水的狗肉店。踏進(jìn)裱畫店的人總憤憤不平地說:“這個(gè)阿水欠下這么多的血債,不知何時(shí)歸還呢!”“步行街成了活地獄了!”阿秀默不作聲。
阿秀突然也養(yǎng)了一條狗,她把狗取名叫阿水。開頭這狗的膽量很小,聽到殺狗的聲音鉆到阿秀的腿下嗦嗦發(fā)抖??墒前⑿闫е肮钒⑺痹凇叭税⑺钡牡昵白邅碜呷?。狗阿水的膽子漸漸壯大起來,也敢于在弄堂里跑東跑西了。
一天,“人阿水”剛踏出店,聽到一個(gè)女人的喊聲“阿水”,阿水本能地“噯”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去看,只見一只狗蹦蹦跳跳向阿秀跑過去。他心頭一冷,像是腦門撞上了一顆軟釘子。
又一天,幾個(gè)客人來吃狗肉,阿水笑嘻嘻地迎上前去。突然聽到一個(gè)小孩高聲叫了兩聲“阿水,阿水!”聞聲一只小狗從顧客的腳下竄過,沖過去吃小孩丟下的一條香腸。顧客們一愣,又突然醒悟,都望著阿水哈哈大笑起來!
一說:“阿水皆生靈,”
一接:“活殺太殘忍?!?/p>
阿水本想發(fā)作,可是師出無名,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弄堂里隨處可見“狗阿水”的伶俐的身影。“阿水,阿水”的喚狗聲,回響在弄堂頭,弄堂尾……有男聲,有女聲,有鄰居的,更有顧客的。狗肉店的生意卻越見慘淡。
沒多久,狗肉店終于搬走了。
隨后,鮮花店、糖坊店、文具店一家一家又都搬回來了。
古琴聲又悠揚(yáng)地在弄堂里飄揚(yáng)開來,大樹上又有了鳥兒的棲息,鳥兒的歌聲,弄堂又成了十米步行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