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玲玲
摘 要: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在20世紀法國文學史留下了不可磨滅的一筆。作為其中頗具代表性的批評家,朱麗婭·克里斯特瓦( Julia Kristeva)對女性主義有其獨到的見解?!吨袊鴭D女》是克里斯特瓦女性主義批評理論的代表論著之一,在書中,通過對西方基督“圣女”及中國“母祖”形象的對比論述,她強調(diào):母性的解放不是女權與男權的對立,而在于尋找更自由的生存和倫理空間。文章通過對書中西方“圣女”與中國“母親”的對比分析,試圖回歸到作者的思想起點,尋找其理論的源頭。
關鍵詞:女性主義文學批評 ?朱麗婭·克里斯特瓦 ?中國婦女
一、 引言
20世紀六七十年代第二次婦女運動浪潮之后,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應運而生。它提倡以女性作為研究對象,從歷史、社會、科學等角度來分析女性形象、女性地位、女性現(xiàn)狀、女性權利等問題,并要求從女性主義視角進行創(chuàng)作。同時期法國的女性主義批評也得到蓬勃發(fā)展,其代表人物包括克里斯特瓦、西蘇和伊瑞格瑞。
朱麗婭·克里斯特瓦(Julia Kristeva)作為當代法國著名的文學批評家、理論家,她研究領域廣,涉及理論復雜而多變,所借鑒和研究的對象包括符號學、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精神分析、解構主義在內(nèi)的各種理論。而她的女性主義批評更是觀點獨到。她注重從語言及文化入手,對婦女邊緣化的地位進行分析。她曾說:“我知道‘女人不能代表什么,不能說什么話,她被排斥在術語和思想外,而確實有些‘男人熟悉這現(xiàn)象;因為這是有些現(xiàn)代文本從不停止表示的東西:驗證語言和社交行為的限制性,如法律和犯罪、統(tǒng)治與(性)快感,而從不規(guī)定一種是男人的,另一種是女人的?!?(卡勒,1993:174-175)。也就是說,男性擁有一切,女性甚至沒有話語權。她為女性說話,但是并不一味地提倡男女平等,反而認為定義“女人”和“男人”的性別,區(qū)分這種不同也是荒謬的。因為如果要定義“女人”,實際上是把女人物化了,反而貶低了女性的價值和地位。除此之外,克里斯特瓦提出了“母性”的重要意義。她從解構主義消解二元對立的立場出發(fā),“將母性看做是對男性中心主義的一種挑戰(zhàn);懷孕和生育打破了自我與他人、主體與客體、內(nèi)部與外部的對立”。 (卡勒,1993)
二、 《中國婦女》中的女性主義——西方的“圣女”與中國的“母親”
1974年4月克里斯特瓦作為法國左翼知識分子論壇《原樣》(Tel Quel)的一員對中國進行了為期兩個多月的參觀訪問。她的主要觀察目標是“周圍真實的現(xiàn)代女性”(朱莉婭·克里斯特瓦,2010)。解放后變革中的中國,社會主義下的中國女性,都是吸引她去發(fā)現(xiàn)研究的因素。在此過程中她試圖去揭開籠罩在這個千年古國身上的神秘面紗,以及在這片土地上生存的中國婦女。
訪問回國后,她便發(fā)表了一系列與本次訪問相關的文章,其中就包括了《中國婦女》這本著作。她以中國家庭和中國歷史為線索,從政治、宗教和文學等各個方面分析中國女性問題。作品中,克里斯特瓦對中國文化的推崇溢于言表。她表明自己與其他西方資本主義青年不一樣,她不受意識形態(tài)宣傳的影響,提出要歷史地、客觀地看待中國婦女。
(一) 西方的“圣女”
在本書的第一部分,克里斯特瓦以西方社會中的女性為藍本集中闡述了她的女性主義批評觀。她指出在西方文明中,女性與男性自古存在著分歧與戰(zhàn)爭。尤其強調(diào)了宗教對女性的壓抑和束縛,她認為西方的婦女問題源于神教和資本主義制度。女人是從男人身上分離出來的附屬品,她沒有自我,她是妻子、女兒、姐妹或者其他任何東西。女人的功能在于確保生殖,卻不享有話語?;浇虅?chuàng)世神話表明:女人的功能就是確保生殖,她和社會法律以及政治和宗教聯(lián)合體之間沒有直接聯(lián)系,神只對男人說話。[4]在父權制的象征秩序中, 女性以“ 第二性” 或“他者” 的身份被置于邊緣的地位。她分析“我們注意到,神教超越種族、信念和社會表象之上,通過將自身建構為象征的、父系的和超我的共同體原則,它和異教一起,蹂躪了農(nóng)業(yè)文明及其意識形態(tài)中占決定性地位的半數(shù)人群:婦女和母親”(朱莉婭·克里斯特瓦,2010:11-12)。她指出猶太教在取代早期母性神崇拜的宗教之后,構建出一種男性規(guī)則,將女性置于“他者”的地位。而女人則屈服于這種權威,婦女聲音被壓抑,而且婦女的言說被視為原罪。母親被認為是欲望的象征,她追求交媾的享樂和預約。女性若要在父系秩序中獲得位置,必須保持貞潔或禁欲。同時克里斯特瓦認為“象征秩序——比如言語交流的秩序、父系秩序——都是一種時間秩序”,母親或者說女性是在此時間之外的“他者”。因為沒有言語活動就沒有時間,而唯有父親掌握著言語,因此沒有父親就沒有時間。對于一個女性來說,若想進入時間,只有認同和采取男性的價值觀,這意味著女性沒有也無法擁有自己的價值觀。
(二)中國的“母親”
克里斯特瓦對西方基督教文化進行反思和批判后,開始轉(zhuǎn)向中國,試圖去發(fā)現(xiàn)和理解這個千年文明古國的文化和“中國婦女”。她認為當代中國婦女在社會、經(jīng)濟、政治生活中所獲取的解放與自由,是西方女權運動經(jīng)歷一百多年抗爭仍未企及的目標。因為中國婦女的解放是與民族解放、社會主義革命緊密相連的?!霸谥袊?,這個正從中世紀覺醒、走出斯大林主義的國家”,呈現(xiàn)出了一幅嵌滿問題的馬賽克圖畫,促進了人們對“‘第二性未來的思考,不,是對‘半邊天的思考?!?/p>
首先她認為中國婦女的作用以及家庭的作用自古以來都有著與西方不同的特性,而研究家庭和家族對研究中國女性來說又是至關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死锼固赝哒J為,中國歷史上出現(xiàn)過兩種類型的家族,一種是“母系制家族”,另一種則是“父系制家族”。
通過對西安半坡史前遺址博物館和中國遠古神話的考察,以及對葛蘭言《中國文明》、龍華民和萊布尼茨對中國的論著的相關借鑒,克里斯特瓦提出在儒家之前的古代中國是以母親為中心的社會。在母系社會中由于生殖對種族延續(xù)的必要性,以及婦女承擔了對于定居來說意義重大的煮飯、洗刷等家務,因此婦女在社會中占優(yōu)勢。家族群體根據(jù)母系血親來組織,男子入贅與女方同住,孩子使用母親的姓氏。這種家族模式下,在族群矛盾中“是女性的、母系的一方掌握了一定的優(yōu)勢”。此外,克里斯特瓦認為在中國封建社會的性愛儀式中女性掌握著主動權。諸如“房中術”的性愛指南里女人被描述為不僅掌握了性愛技巧,而且深諳煉金術及延年益壽的方法。女人在此過程擁有享受性愉悅的權利。母系社會的巨大影響和作用是不可忽視的。道教發(fā)展史、漢武帝祭地、佛教萬佛殿里添進觀音菩薩等現(xiàn)象中可以看到母系社會留下的痕跡。在中國的神話中也可以覓見對母性的崇拜,例如大禹治水像女性一樣跳舞,女媧神造人等。
“父權家庭取代母系家庭的革命發(fā)生在公元前一千年左右?!保_婷,2004)而在中國社會中,繼古老的父權制家族模式之后,儒教家族對中國婦女的統(tǒng)治則長達數(shù)千年。儒家社會男尊女卑的等級觀念,“三從”、“四德”的倫理道德標準成為束縛婦女的枷鎖,使其淪為男性的附庸和奴隸??死锼固赝咴跁袑⑷褰逃鳛椤撑苏?。封建家族的秩序權利由父親掌握,而父親的權威來自“他屬于祖先的后裔”這樣一個事實。父親不再單純承擔男性的角色,他既是“父親”又是“母親”,成為一種象征性的角色。這種象征性的父親剝奪了為母之道,剝奪了母親“調(diào)和社會的能力”。女人在這個秩序中成為了被施威的對象。然而在儒教家族中,“女人的重要性,特別是父母的重要性仍然存在?!笨死锼固赝咄ㄟ^《紅樓夢》作為例證,分析女人們在經(jīng)歷“正妻”身份,生育兒子之后可以從公婆和丈夫手中獲得權威和權利。這種女性的權利尤其在名門望族中有所體現(xiàn),它類似于父權的權利。但這種權利并非女性本身所具有,當她脫離了她所代表的父權之后,她是沒有任何權利和自由的,在封建家庭中,她也仍然作為“他者”存在。
20世紀初的中國資產(chǎn)階級革命、民族解放運動、社會主義革命接踵而至,婦女解放運動也順勢而生。這一時期中國婦女運動浪潮迭起,與前三種革命密不可分。克里斯特瓦認為中國革命實際上就是一場反父權的革命??死锼固赝邔χ袊伯a(chǎn)黨在婦女解放上所做的努力持樂觀的態(tài)度。“首先是婦女參政論,然后是共產(chǎn)主義目標,中國婦女的解放從20世紀30年代以來變成‘法的精神。她認為《婚姻法》的頒布承認了女人的價值,讓女人擁有了自由平等的婚姻權利,破壞了父權制的基礎。”
克里斯特瓦認為中國的婦女問題源于封建制度和儒教。在對中國婦女問題進行分析研究時,她運用了兩個重要的批評術語,即“記號秩序”和“象征秩序”,將中國語言與母權制文化和前俄狄浦斯話語結(jié)合。她認為中國母權制是中國文化的重要血脈,其影響源遠流長。
克里斯特瓦在說明‘中國婦女的身份時,將她塑造成了與西歐不同的典范,《中國婦女》一書可以看做她將‘中國作參照對西方父權制話語進行批判的一次理論嘗試”(羅婷,2002)。毫無疑問,她的此次嘗試是極富創(chuàng)造性和原創(chuàng)性的。
三、結(jié)論
克里斯特瓦的研究強調(diào)對話語和文本的分析,對所研究文本的歷史、文化語境都進行詳實的考察和分析,正如她在《婦女的時間》一文中提到:男人/女人之間對立的二分法可以理解為屬于形而上學的?!皞€體”, 甚至“性別個體”在一個個體概念已遭挑戰(zhàn)的理論及科學的空間能夠意謂什么?(朱莉婭·克里斯特瓦,1979)她所探索的不是尋求女性戰(zhàn)勝男性,女性權力凌駕于男性權力至上的權威,而是力求在男性和女性之間找到某種平衡。婦女們既不需要選擇“與權利同化”(男子化的訴求,追求像男人一樣行動),也不需要“扭曲自己”(根據(jù)自身對環(huán)境的適應能力選擇反抗或是沉默)。男女性別需建立在一個平等的抽象機制上,彼此不強迫,不強行剝奪他或她的性別。她所強調(diào)的革命不是為了畫地為牢, 制造新的對立,而是為一切受壓迫的他者爭取解放的空間。(朱莉婭·克里斯特瓦,1979)女性應該做的斗爭是從審視自我開始,從自我意識的覺醒開始,致力于尋求一個無差別的空間。而不應局限于適應男權社會的要求,追求與男人一樣的權利。只有這樣,才能實現(xiàn)真正的平等與解放。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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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朱莉婭·克里斯特瓦,2010: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