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越
嘭!嘭!嘭!隨著幾聲沉悶的鞭響,雪橇緩緩地動了起來。這是一個約有3米長的木制雪橇,坐墊上鋪著一層馴鹿皮,既防震又保暖,就是太愛掉毛,很快我的褲子上便沾滿了馴鹿的毛發(fā)。
這架雪橇平時能坐三人,今天只坐了兩個,我坐在后面,前面是雪橇的主人尼爾(Neele)。他手里拿著一根5米多長的鞭子,像是用麻繩編成的,甩起來聲音一點也不清脆,但打在身上估計很疼。他要打的是12只哈士奇,它們排成一排在前面拉車,中間位置是一只6歲半的公狗,身形比其他狗都要大上一圈。原來這就是這群哈士奇的領袖,其他狗都得聽它的,而它則一定要聽尼爾的指揮,否則鞭子就上身了。
“這些狗都是我從小養(yǎng)大的,它們從半歲起就開始接受嚴格的訓練,不聽話就用鞭子抽。”尼爾回過頭對我說道,“我訓練的雪橇狗能連續(xù)跑8個小時不停歇,最快時每小時可以跑50公里。”
尼爾是個50多歲的因紐特獵手,身材較胖,臉因為常年風吹日曬而變成了黑褐色,一張口說話便露出一嘴爛牙。他的英語詞匯量不太夠,但說得非常流利,發(fā)音也很正,很容易聽懂。
“我有3個孩子,他們一共給我生了11個孫子孫女,我很知足啦?!彼χf,“現(xiàn)在我夏天去打獵,冬天帶客人玩雪橇,日子過得還不錯?!?/p>
說話間我們已經(jīng)出了伊盧利薩特城區(qū),眼前出現(xiàn)了一大塊平坦的雪原。頭天夜里剛剛下過一場大雪,積雪足有20厘米厚,而且相當密實。這樣的大雪要是下在北京絕對可以稱得上是罕見的暴雪了,但在格陵蘭島卻只是剛剛開了個頭而已,甚至還不適合玩狗拉雪橇。
“今天的雪太薄了,滑起來不夠順,所以我不敢滑得太快,怕弄壞了雪橇板?!蹦釥柣剡^頭對我解釋說,“我們一般都是等到積雪至少半米深了才開工,只有那樣才能滑得起來?!?/p>
我知道他說的是實話。我一心想體驗一次狗拉雪橇,但找了好幾家旅行社才終于找到一家肯接單的,原因都是雪還不夠大,怕把雪橇弄壞了。那12只哈士奇顯然也是今年第一次上班,跑起來不夠熟練,多次讓繩子絆住了后腿,尼爾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停下來,把繩子理順了再重新上路。
我仔細觀察了一陣,發(fā)現(xiàn)這12只狗都很有性格,有幾只只顧埋頭奔跑,身后的繩子一直繃得特別直,說明它們出力最大。還有幾只狗愛耍小聰明,雖然也在跑,但繩子是松的,明顯在偷懶。另有一只母狗特別調(diào)皮,特別喜歡往邊上跑,這樣一來她身后的繩子便很容易絆到路邊的障礙物,尼爾不得不用鞭子使勁抽她,可抽完沒幾分鐘她就又跑偏了,好像是故意在逗我們,特別好玩。最神奇的還得算是一只小公狗,居然有時間停下來拉了一泡屎,然后又緊趕幾步跟上了大部隊。
“格陵蘭島的哈士奇都是經(jīng)過篩選的特殊品種,既能抗凍又有耐力,非常適合拉雪橇?!蹦釥枌ξ艺f,“所以我們這兒不準任何人攜帶自己的寵物狗上島,怕串種。”
跑著跑著,前面出現(xiàn)了一個大下坡,坡底有一條小溪,溪水尚未完全凍住,我有點緊張,生怕翻車,誰知尼爾一揮鞭子,雪橇反而加速朝小溪沖了過去。那一瞬間我終于體會到了傳說中的“推背感”,不同的是跑車的推背感靠的是踩油門,雪橇的推背感靠的是甩鞭子。
小溪流過的地方?jīng)]有雪,雪橇沖到谷底后阻力加大,尼爾拼命揮動鞭子,那12只哈士奇齊心協(xié)力向上拉,終于順利地把雪橇拉過了小溪。其實這條小溪很普通,走路的話一跨步就邁過去了,但坐在雪橇上感覺很不一樣,頗有點坐過山車的感覺,也算是為我的這次雪橇之旅增加了一點小小的樂趣。
不過,像這樣的小樂趣并不多,大部分時間雪橇都是在平地上勻速前進,兩邊的風景也很普通,說實話有些無聊,于是我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尼爾聊家常,順便也想了解一下因紐特原住民的日常生活。尼爾告訴我,他住在丹麥政府建的廉租房里,因為格陵蘭島的房子比哥本哈根貴一倍以上,他根本就買不起。他經(jīng)常去迪斯科灣打獵,主要是獵殺海豹,但他本人不怎么吃海豹肉,而是用來喂狗,因為狗糧實在是太貴了。
尼爾還告訴我,伊盧利薩特一共有三家超市,賣的都是進口食品,價格自然也非常貴。當?shù)厝舜蠖家愿咛歉啕}高脂食品為生,吃得很不健康,得高血壓、心臟病的人越來越多。酗酒現(xiàn)象在因紐特人當中也非常普遍,已經(jīng)成為當?shù)刈顕乐氐纳鐣栴}了。另外據(jù)我觀察,因紐特人當中吸煙的比例特別高,男人幾乎個個抽煙,女人抽煙的也不在少數(shù),這大概是當?shù)厝藢篃o聊生活的一種方式吧。
后來我在飛機上讀到一本當?shù)仉s志,說因紐特人一直想從丹麥獨立出來,2008年曾經(jīng)搞過公投,75%的人投了贊成票,之所以至今尚未獨立,原因就是缺錢,沒有這個底氣。目前格陵蘭島每年的財政赤字高達10億丹麥克朗(1丹麥克朗約等于1元人民幣),相當于每人1.8萬元。這么大的財政虧空都是靠丹麥政府的財政撥款填平的,所以格陵蘭人起碼目前還離不開丹麥。不過,隨著礦產(chǎn)價格的上漲,格陵蘭人也動心了,投票廢除了已經(jīng)實行了25年的鈾礦開采禁令,試圖通過出口鈾礦賺到足夠多的錢來實現(xiàn)獨立的愿望。
格陵蘭島除了鈾礦之外還有石油、天然氣和稀土礦,都是目前市場上炙手可熱的東西,不知他們會不會為了獨立而把自己的國家變成一座大礦山或者大油田?
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jīng)在外面待了一個多小時。那天是個大晴天,中午的氣溫是零下5℃左右,并不算太冷,再加上這里空氣干燥,屬于典型的干冷,如果站著不動的話身體的感覺要比溫度計顯示的熱一些。但一動起來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冷風帶走了身體的熱量,不一會兒我就受不了了,凍得直打哆嗦。原本打算用手機拍幾段視頻,但手根本就拿不出來,只好作罷。尼爾大概看出了我的窘境,提議我們往回走,我立刻點頭答應,再這么跑下去我要被凍僵了!
一路無話,我們終于回到了出發(fā)地。尼爾第一時間解開了領頭的那只公狗的繩子,摟著它不住地拍打,它也使勁兒搖著尾巴,向主人示好。“哈士奇很重感情的,要想讓它們?yōu)槟愎ぷ鳎捅仨毢退鼈兘⒏星?,否則再怎么用鞭子抽都沒用?!蹦釥栒f。
望著他憨厚的笑容,我心想因紐特人真是個充滿智慧的民族,他們能在如此艱苦的環(huán)境下生存下來,實在是太不容易了。我們應該好好幫幫他們,辦法就是多來這里旅游,讓他們從旅游業(yè)中獲益,那樣的話他們也許就不會著急地去開礦了。
說到北極的旅游業(yè),北極光絕對是一個僅次于冰山的熱門旅游項目。當?shù)芈眯猩绺嬖V我,有越來越多的游客特意選擇冬季去北極圈內(nèi)旅行,就是為了去看北極光。在太陽黑子活動達到高峰的那一年,冬季游客甚至比夏季游客還多。但這就引來了一個問題。眾所周知,太陽黑子活動以11年為一個周期,于是在高峰的那幾年北極圈內(nèi)人滿為患,其余的年份就門可羅雀。
“今年冬天北極旅游市場的前景不太妙,因為大家都在傳今年是太陽黑子低谷年,怕看不到北極光?!币晃粚в螌ξ艺f,“其實這是公眾普遍存在的誤解,太陽黑子低谷年并不一定就看不到北極光,好看程度也不一定就比高峰年差。”
這位導游說得對不對呢?這就必須從北極光三要素說起。首先當然是太陽風,也就是從太陽表面射出的高能帶電粒子,這是產(chǎn)生北極光的前提條件,必不可缺。其次是地球磁場,它把來自太陽的帶電粒子導入地球的南北兩磁極,這就是為什么北極光(當然還有南極光)通常只能在極地附近才能看到的原因。第三是地球是高空大氣層,那里的空氣分子和來自太陽的高能帶電粒子發(fā)生電離作用,產(chǎn)生出各種波長(顏色)的可見光,這就是北極光的由來。
因為地球磁極的特殊性質(zhì),被導入北磁極的帶電粒子并不會聚焦成一條光束,而是圍繞北磁極形成一個圓圈,這就是北極光帶(Auroral Zone)。通常情況下這個北極光帶的半徑約為2500公里,比北極圈的半徑小250公里左右,所以那些剛剛進入北極圈以內(nèi)的城市,比如挪威的特羅姆索和格陵蘭島的伊盧利薩特和康格魯斯瓦格等等,都是觀賞北極光的極佳地點。不過需要提醒讀者注意的是,北極光帶的圓心是北磁極,和北極圈的圓心,也就是北極點不一樣,所以有些北極圈內(nèi)的城市并不一定就是觀賞北極光的好地方,必須上網(wǎng)查一下才能知道。
研究顯示,北極光帶的大小和太陽風的強度有關(guān),強度越高北極光帶的半徑就越大,所以太陽黑子活躍的時候北極光帶的半徑會增大,讓低緯度的游客也能一睹北極光的真容。問題在于,顯示太陽黑子活躍程度的那個11年周期只是一個很粗放的比較,一來波峰和波谷之間的差別并不大,二來波谷期間也可能產(chǎn)生很強的太陽風,所以并不是只有太陽黑子活躍期才能看到北極光,只是那段時間概率稍微大那么一點點而已。事實上,網(wǎng)上已經(jīng)可以查到未來一段時間內(nèi)每一天的太陽風強度,以及北極光的最佳觀測時間和地點,想看北極光的游客應該以這種專業(yè)的北極光預報作為行動依據(jù),而不是籠統(tǒng)地按照那個11年周期選擇自己的出行時間。
但是,我必須告訴大家,即使是在太陽風很強的日子里去看北極光,也不太可能看到風景照片里那種令人窒息的美景。事實上,你看到的北極光很有可能不是綠色的,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毫無生氣的灰白色,稍不留神就會把它當成銀河。之所以會發(fā)生這種現(xiàn)象,原因在于大部分照相機對于綠光的敏感度要比人眼高很多,所以才會把北極光中的綠色波段放大了。
話雖如此,但這并不意味著北極光不值得看。和世界上的很多其他風景一樣,北極光的觀看過程往往要比結(jié)果好玩得多。比如我這次在特羅姆索參加了一個北極光觀光團,一行8人乘坐一輛中巴車于夜里21點從酒店出發(fā),沿著一條山道在著名的挪威森林里開了一個多小時,頗有一種謎徑通幽的感覺。我們的司機兼導游是個能說會道的挪威人,一路上不停地給大家講各種關(guān)于北極光的傳說,以及和挪威人有關(guān)的奇聞逸事,還沒看到北極光就已經(jīng)值回一半票價了。
我們最終開到一處野外觀察站,大家先是圍坐在火爐邊喝茶聊天,享用導游為大家準備的挪威小點心,然后跑到野外仰頭尋找北極光。找到了大家齊聲歡呼,爭相和北極光合影留念,場面熱鬧非凡。雖說那晚的北極光本身算不上有多么好看,甚至可以說有些乏味,但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后來我又去了斯瓦爾巴群島,但在那個更北的地方反而看不到北極光了,因為斯瓦爾巴實在是太北了,北極光帶已經(jīng)被遠遠地甩在了身后。不過,雖然肉眼看不到北極光,但儀器可以看到。事實上,斯瓦爾巴是全球罕見的能看到陽面北極光的地點。
上文說過,北極光帶是一個以北磁極為中心的圓圈,朝向太陽的那半圈雖然因為陽光太強烈而看不見,但仍然是北極光,科學家稱其為“陽面北極光”,它的某些特性和背向太陽的所謂“陰面北極光”不一樣,很值得研究。可惜只有在極夜期間從北極光圈內(nèi)部觀察才有可能看到陽面北極光,目前全世界只有兩個觀察站符合這個條件,一個在格陵蘭島,一個在斯瓦爾巴群島。前者只是一個流動拖車,設備簡陋,科學家們只能住帳篷,工作條件極為艱苦;后者因為靠近朗伊爾城,后勤保障充分,工作條件好太多了。我這次利用記者的身份專程去位于朗伊爾城郊區(qū)的EISCAT觀察站參觀,看到了兩個口徑巨大的射電望遠鏡,以及一大堆叫不上名字的精密儀器。站方介紹說,這個觀察站是由歐洲非相干散射雷達協(xié)會負責構(gòu)建的,但所用資金來自全世界很多國家,其中中國的貢獻約占12%,因此中方科學家可以名正言順地分享觀測數(shù)據(jù)。
研究北極光可不光是為了讓游客玩得更開心,而是有很強的實用目的。強烈的北極光會干擾地球的無線電通訊,帶來不可估量的經(jīng)濟損失;北極光還會干擾衛(wèi)星導航,導致結(jié)果不精確;甚至人造衛(wèi)星在通過極光帶時也會受到太陽風的阻力而降低飛行速度,需要適當?shù)丶铀俨拍芫S持原有軌道……科學家之所以對北極光如此感興趣,就是為了避免上述問題的出現(xiàn),盡可能地未雨綢繆,減少損失。
當然了,我們普通游客不必關(guān)心北極光的內(nèi)涵,只看它的美顏就可以了。不管你看到的是地平線上的一抹微光,還是橫跨天空的燦爛光影,都請記住,北極光和北極冰山一樣,每一刻都是獨特的、永遠無法復制的奇跡,你看到的北極光只屬于那個特定的時刻,只屬于你自己。
生活在斯瓦爾巴特群島的北極熊
如果非要給北極找個形象大使的話,得票最多的一定是北極熊。但是,對于我們這些普通游客來說,在野外見到一頭活的北極熊幾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如果你在野外近距離遇見一頭成年北極熊,那么結(jié)果不是你死就是它死,沒有第三種可能?!币晃凰雇郀柊蛯в螌ξ艺f,“我們這里的常住居民幾乎人人有槍,只要離開市區(qū)就必須隨身攜帶。如果你在朗伊爾城的大街上看到一個頭戴面罩手拿步槍的人一定不要驚慌,這是很正常的事情?!?/p>
據(jù)統(tǒng)計,目前約有3000頭北極熊在斯瓦爾巴群島生活,而這里的常住居民只有2600人左右,人比熊少。夏天的時候北極熊經(jīng)常來朗伊爾城附近找吃的,自1971年開始到現(xiàn)在為止一共有5人被北極熊殺死,8人嚴重受傷。3年前有一群大學生在距離市區(qū)不到1公里的地方野外考察,遇到一頭饑餓的北極熊,結(jié)果其中一位女生不幸遇難。
“一頭成年雄性北極熊體重最多可達700公斤,能以30公里的時速沖刺幾百米,如果是赤手空拳搏斗的話幾個人加一塊都不是北極熊的對手?!睂в谓又f,“如果在野外遇到北極熊朝你沖過來,你可以想辦法嚇唬它,比如揮舞雙手,大聲喊叫,或者敲擊鐵盆之類的。如果實在躲不開那就必須果斷開槍,而且一定要瞄準北極熊的心臟部位,只有這樣才能一槍致命?!?/p>
據(jù)統(tǒng)計,2012年全世界一共獵殺了700~800頭北極熊,斯瓦爾巴人只殺死了兩頭,而格陵蘭島人卻殺死了138頭,原因在于很多當?shù)厝讼嘈奴C殺北極熊是因紐特祖先遺留下來的傳統(tǒng),不能丟掉,而且他們并不認為北極熊數(shù)量在減少,因為他們經(jīng)??吹奖睒O熊跑到居民點附近覓食,以前要想看到北極熊就必須去很遠的地方才行。
但是,這個現(xiàn)象恰好說明北極熊在野外找不到吃的,只能冒險去人類聚居地碰運氣。根據(jù)世界自然保護聯(lián)盟(IUCN)的估算,目前全世界還剩下大約2.6萬頭北極熊,分布于19個亞種群之中,其中8個亞種群的數(shù)量近年來有所下降,1個亞種群的數(shù)量在上升,其余的10個亞種群缺乏數(shù)據(jù),狀態(tài)不明。
歷史上北極熊數(shù)量減少的主要原因是人類的獵殺。我這次在斯瓦爾巴群島看到了一個當年獵手留下的北極熊自動捕殺機,看上去就像是個烤肉架,一頭有個木頭籠子,里面放幾塊肉作為誘餌,另一頭藏著一把觸發(fā)式步槍,扳機和肉塊相連。只要北極熊一動肉塊便觸發(fā)扳機,一槍爆頭。據(jù)說一臺這樣的捕殺機每年可以殺死100多頭北極熊,當年島上安裝了很多臺這樣的機器,幾乎快把斯瓦爾巴的北極熊殺光了,禁獵了很多年之后才慢慢恢復到現(xiàn)在的水平。
北極熊早已被列入世界瀕危物種名錄,獵槍已不再是它們最大的敵人。IUCN的最新報告顯示,北極熊數(shù)量減少的最大原因就是氣候變化造成的海冰總面積減少,以及北極無冰期的增加。北極熊主要靠獵殺海豹為生,一頭成年北極熊平均每年需要吃掉50~75頭海豹才能生存。北極熊雖然會游泳,但肯定游不過海豹,所以北極熊只能依靠海冰作為掩護,采用偷襲的辦法獵殺海豹。如果沒有了海冰,再厲害的北極熊恐怕連一頭海豹都抓不到。
衛(wèi)星數(shù)據(jù)顯示,北極海冰的厚度在過去的50年里減少了40%,總面積減少了25%。如果這個趨勢繼續(xù)下去的話,IUCN預計到2050年時北極熊的種群數(shù)量將會比現(xiàn)在下降30%,有些亞種群有可能滅絕。
游客看不到北極熊問題倒也不大,如果科學家們也找不到北極熊了,那事情就嚴重了。要知道,氣候變化不僅影響到北極熊的數(shù)量,還會給其他北極動物帶來負面影響。我曾經(jīng)認為全球變暖雖然傷害了北極熊,但應該對草食動物有利,因為氣溫高了草自然也就多了。但是弗拉姆研究中心(Fram Center)的阿西爾德·彼得森(Ashild Pedersen)研究員告訴我,實際情況正相反。
原來,全球變暖確實增加了植被的數(shù)量,但卻使得北極地區(qū)冬季的降雨量大增。冬季降雨可不是件好事,會把地表凍住。斯瓦爾巴特有的馴鹿本來在冬季也可以撥開積雪啃食地表的草根,但現(xiàn)在它們拿地上的冰毫無辦法,只能挨餓。對于馴鹿來說,夏季草多固然是件好事,但北極漫長的冬季才是真正的瓶頸期,如果整個冬天都吃不到一點草,馴鹿就會餓死。
接下來的問題是,如果馴鹿餓死了,對于那些依靠吃馴鹿腐尸為生的北極狐來說是不是一件利好消息呢?答案同樣沒那么簡單。彼得森博士的研究結(jié)果顯示,如果某年冬天馴鹿大批死亡,第二年夏天就會新出生大批小狐貍,但到了第二年冬天往往就沒有那么多死馴鹿可供小狐貍吃了,其結(jié)果就是剛剛出生的小狐貍因為缺乏食物而大批死亡,反而造成了北極狐種群數(shù)量的下降。換句話說,氣候變化也會給北極狐帶來負面影響,只不過這種影響需要晚一年才能體現(xiàn)出來。
弗拉姆研究中心是一個位于特羅姆索的國際性北極問題研究中心,該中心的研究重點就是氣候變化對北極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影響,因為北極地區(qū)是氣候變化最早的受害者。研究顯示,北極的氣溫升高幅度至少是其他低緯度地區(qū)的兩倍,原因在于氣溫升高會導致北極海冰加速融化,暴露出深色的海洋,白色的海冰可以將80%的太陽光反射回去,深色的海水只能反射20%,其余的能量都被海水吸收了。也就是說,北極地區(qū)有一個強烈的正反饋機制,會把氣候變化的效果放大,這是地球上其他地區(qū)所沒有的,這就是為什么科學界將北極視為全球氣候變化的晴雨表,只要地球大氣的熱平衡機制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北極肯定最先有感覺。
對于居住在西歐和美東地區(qū)的居民來說,北極就更加重要了。北極的冰雪融化速度將對灣流產(chǎn)生直接的影響,如果灣流減弱甚至停止,這兩個地區(qū)將變得和西伯利亞一樣冷,其后果不堪設想。
斯瓦爾巴群島還有一個很有名的地方,有人稱之為末日糧倉,有人稱之為諾亞方舟,這就是位于朗伊爾城機場附近的全球種子庫。這個種子庫建在一座小山的內(nèi)部,海平面上升暫時威脅不到它,地震也奈何不了它,即使停電了也能維持很長時間的低溫,確保種子的安全。
種子庫不對普通游客開放,我作為記者有幸被邀請進入種子庫參觀,發(fā)現(xiàn)其內(nèi)部的裝修平淡無奇,完全以實用主義為出發(fā)點,根本沒有考慮任何審美的問題。種子庫的核心部分是三個巨大的儲藏室,永遠保持零下18℃的低溫。儲藏室內(nèi)排滿了書架,架子上放著來自世界各地的種子,它們代表了這個地球上的生物多樣性,這是人類賴以生存的根本。
種子庫內(nèi)有個很簡陋的接待室,里面有一本留言簿,居然只有寥寥數(shù)十頁,看來自從2008年建成后全世界只有幾百個人參觀過這里,我真是很幸運。留言簿的第一頁留給了聯(lián)合國秘書長潘基文,而不是挪威首相或者其他國家的政治領導人,這個小細節(jié)揭示了種子庫的野心。設計者完全是按照拯救人類的思路建成了這個種子庫,它屬于全人類。
有意思的是,當初興建這個種子庫的主要目的是為了防止天災,如果氣候變化加劇,或者地球被一顆小行星撞上了,導致大批野生植物滅絕,人類還可以從這里取出種子,恢復主要農(nóng)作物的生物多樣性。沒想到2015年9月便有人從種子庫取種子了,這是種子庫第一次派上用場。這次取種子的原因不是天災,而是敘利亞的戰(zhàn)亂,完全屬于人禍。如果再這樣發(fā)展下去,也許人類根本等不到天災,就已經(jīng)被人禍擊垮了。
真的到了那個時候,也許寒冷的北極會成為人類最后的避難所。
我在斯瓦爾巴的最后一天遇到一位有趣的出租車司機,他是個60多歲的老人,留著一臉大胡子,非常健談?!袄室翣柍侵挥幸粋€警察,但我認為還是太多了!”他對我說,“我真是懷念沒修機場前的朗伊爾城,那時候這里沒有警察,沒有政府,甚至整個冬天都沒有一個外人來。那時候的朗伊爾城才是天堂,現(xiàn)在就像地球上任意一個普通城市,太沒意思了。”
這位司機顯然是個老嬉皮士,幻想生活在一個烏托邦的世界里。也許在他眼里朗伊爾城已經(jīng)風光不再,但在我這個訪客看來,這是全世界最像烏托邦的地方。問題在于,如今這個越來越扁平的世界真的能允許一個烏托邦存在下去嗎?我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