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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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杏花盛開的時節(jié)

王景普

一提起吐魯番讓人最先想到的就是葡萄和火焰山。春分前一天，我們終于來到了火洲吐魯番，住進了火洲酒店。當看到門前那一公里多長的葡萄長廊和兩邊等距攀爬在廊架上腕子粗的葡萄藤時，驚訝中大家邊咽著口水邊遺憾地嚷嚷：來早了，來早了！嚷嚷歸嚷嚷，學習不是旅游，時間哪能由得自己決定。

第二天，在李亞棟老師的帶領(lǐng)下，我們來到了蘇公塔。這座在公元1778年建造的造型獨特別致的伊斯蘭教建筑，是新疆境內(nèi)現(xiàn)存的最大的古塔。清朝時期由維吾爾族著名愛國人士吐魯番郡王額敏和卓為了恭報清王朝的恩遇，表達自己對真主的虔誠，同時也想讓自己一生的業(yè)績流芳后世，自出白銀7000兩建造的。這座塔身高44米、塔基直徑10米，整體呈圓錐形的古塔，全是用青灰色磚砌成。從外表看，塔分層砌出團花紋、四瓣花紋、水波紋、菱格紋等十幾種幾何圖案，帶有濃厚伊斯蘭建筑色彩。據(jù)說塔內(nèi)有螺旋形臺階72級通往頂部，以便攀登。在塔身周圍依據(jù)不同方向和高度，設有14個窗口，以便通風透亮?？上Ъ幢闶亲鳛槲奈锕ぷ髡叩奈覀円矡o緣踏進塔內(nèi)，更不要說想“登高而招”了。在緊靠塔下的北面是一個仍在使用的大型清真寺，寬敞宏大，可容千人。禮拜大廳是穹形的拱頂，有眾多的壁龕。大廳兩邊很有規(guī)律的排置著形制大小相同的幽暗的布道小室，它那與大廳不同的馬蹄形券頂，造型也顯得美觀。整座建筑全都用生土坯砌成，內(nèi)外處處彰顯伊斯蘭建筑風格和濃烈的宗教生活氣息。在干燥少雨的吐魯番，土坯這種在建筑史上使用時間最長的建筑材料，用途自然是十分普遍的。抬眼望去，這成片的民居和隨處可見的葡萄涼房，都是采用土坯修砌而成的。

挺拔在路兩旁的盎然綠意的柳樹、榆樹叢中，鑲嵌著零零星星粉白交融的花朵，那是偶在其中的杏樹。走到這里，杏花和馕餅的香味裹著春天的氣息撲面而來，沁人心脾之余不由得感嘆，這就是吐魯番的春天。

聞著馕餅與羊膻這種新疆特有的味，看著路兩邊獨特的民居，我們又來到了吐魯番地區(qū)博物館，吐魯番博物館是新疆第二大博物館，據(jù)講解員介紹，這里收藏著上至舊石器時代下至近現(xiàn)代的5000多件在吐魯番地區(qū)出土、征集的文物精品，這數(shù)千件文物精品成為一部了解吐魯番歷代社會、政治、經(jīng)濟、文化、軍事、社會生活的百科全書。博物館整體設計風格獨特，厚樸凝重，帶有典型的西域地方民族特色和歷史滄桑感。整個展廳由通史、干尸、巨犀化石、錢幣、申遺五個專題展廳組成。我們仿佛看到上古時期到現(xiàn)在的吐魯番畫面一一向我們走來。古尸專題展廳里的每一具古尸，極具神秘性和吸引力，仿佛在各自講述著他們曾經(jīng)凄美唯一的故事。讓我們印象特別深刻的是申遺展廳，同是作為“絲綢之路：長安——天山廊道的路網(wǎng)”申遺項目的交河故城、高昌故城與鎖陽城遺址，在布展的形式和內(nèi)容上，采取的方式和方法上卻有天壤之別，投入更是天上地下。雖然遺址最終都列入了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錄，我們還是無不喟嘆申遺的差距。我們現(xiàn)在每年連一萬游客都不到，可吐魯番卻十萬游客都不止，一萬和十萬，差在投入和真正敢為之間。眼前面對他們的成果，只能為我們自己作為文物工作者的見短識淺和無能為力嘆息了……

不負春光不負景。在兩條河流相夾沖刷出的被高崖斷壁裹成四周懸立陡峭的島型臺地上，矗立著被譽為“世界上最完美的廢墟”的交河故城遺址。這座傷痕累累而又措置有序的建筑群，遠眺酷似一艘巨大的航空母艦被擱在一片柳葉上。官署、寺院、佛塔、坊曲街道、宅院、地下通道等早已成為斷壁殘垣，但曾經(jīng)的印跡現(xiàn)在依然能分辨清楚。誰又能想到這竟是在公元前2世紀至5世紀由車師人開創(chuàng)建造的車師國都城。車師國，在南北朝和唐朝時達到鼎盛，在9世紀至14世紀的連年戰(zhàn)爭中逐漸走向了衰敗，這里也曾為安西都護府的駐所。這里也是目前世界上保存最好的生土建筑城市。1961年就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14年列入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錄。這座“絲綢之路”上的名城，在歷史的舞臺上至少活躍了1500年之久，是古代西域政治、軍事的中心之一，每一處建筑遺跡都能體現(xiàn)中原文化和西域文化的交融。

第三天，我們來到了地處火焰山南麓木頭溝河三角洲。高昌故城，始建于公元前1世紀的漢代古城址，是世界宗教文化薈萃的寶地之一。聽講解人員說，周長5.4公里的浩大故城由外城、內(nèi)城、宮城三部分構(gòu)成，外墻墻基寬12米，墻高11.5米。這樣的規(guī)模不僅在西部就是在全國也是罕見的。全城有好幾個城門，西面北邊的城門保存最好。高昌城在13世紀末的戰(zhàn)亂中廢棄，大部分建筑物消失無存，在保留較好的外城西南和東南角有兩處寺院遺址。內(nèi)城北部正中有一座不規(guī)則的方形小城堡，當?shù)厝朔Q“可汗堡”。高昌故城墻體懸空的部位，用土坯搶修加固過。很顯然，這里的本體保護是走在前面的。能夠由國寶單位成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最起碼在方方面面都是被認同的。雖然我不敢私語工程的做工，但不由得叫我想起，我們在本體的搶險加固中個別人的態(tài)度和做法，寧可看著讓本體倒塌，也要死搬那些所謂的條條框框。我不禁要問：如果本體都消失了，那本體的可觀性、可保護性還如何延續(xù)？難道像約旦古城佩特拉、阿房宮那樣給人類以憾恨嗎？！記得黃印武教授說過：“文物的保護是為了延續(xù)和體現(xiàn)本體的價值而采取的措施，并不違背文化遺產(chǎn)保護的基本準則，所以，修舊未必如舊，關(guān)鍵是對保護原則的理解和把握，而不在乎‘新’與‘舊’之間的文字游戲。”吐魯番人做到了。

著名的柏孜克里克石窟，位于吐魯番城東北約35公里處的木頭溝西岸斷崖上。我被石窟開鑿所采取的建筑形式多樣化和石窟地處所驚嘆。以橫頂直洞為主，也有中柱式洞、方形雙套洞和圓頂方形洞的石窟寺群是高昌石窟寺中保存最好內(nèi)容最豐富的。壁畫題材是以立佛為中心的供養(yǎng)圖、橫幅連環(huán)畫式傳經(jīng)故事畫和經(jīng)變圖等為主。壁畫的繪制以線描為主，輪廓線用墨線勾出，人物面部和肢體被加以渲染。色調(diào)以紅為主，畫面鮮艷。洞窟幽暗，但那些遠古的心靈卻依然一片光明祥和，不難想象曾經(jīng)大殿穹頂如蓋、佛龕香煙繚繞、幡旗飄動、梵歌不絕的場景是何等的虔誠。那些描繪在佛窟內(nèi)布尼墻上的彩繪，如一朵朵隱秘盛開的花朵，在暗中綻放光芒。柏孜克里克在維吾爾語中的意思是“被裝飾的家”。家，一定是精美的，但沒有想到這座始鑿于“麴氏高昌”、主要開鑿于高昌回鶻時期的代表回鶻佛教藝術(shù)的洞窟，每一個窟內(nèi)，塑像被盜被毀，壁畫金箔被剝，佛眼被殘，壁畫被竊割，卻是如此傷痕累累?！氨谎b飾的家”的凄慘，叫人有一種心肺絞痛的感覺，像是剛剛布置的煥然一新的新房轉(zhuǎn)即就被撕被毀，漂亮的新娘臉上被刀子劃得面目全非。那原本五彩繽紛的色澤，都訴說著同一個夢，都描繪著同一種理想，都踐行著同一番修行。一幅幅精美的壁畫，是心靈的祈愿，是智慧的鉸接。本留在這里讓后人參悟，沒想到卻變成了永遠的遺憾和刺疼。

曾經(jīng)磐志留下這些夙愿的人們，永遠也不會想到，我們今天離這些壁畫是如此之近，卻又無法全息他們表述的曾經(jīng)。那些千百年來的痕跡，承載了多少穿越時空的信息，上演了多少興衰故事、權(quán)利征伐？它所經(jīng)歷的一切，就是一部西域征戰(zhàn)的歷史，文化變遷的歷史。時光無情，而此刻，我們站在這些痕跡的面前，只有唏噓，只有驚嘆，只有憾恨。一位參觀的大嫂指著壁畫說，國人們的素質(zhì)需要提高。我想，何止是需要，應該是亟需。

高昌國佛教的盛行，與唐玄奘西行取經(jīng)有著十分重要的關(guān)系。唐太宗貞觀二年（公元628年），玄奘懷著到西方佛教的發(fā)源地去求取佛經(jīng)、弘揚佛法的心愿，長途跋涉，來到高昌國境內(nèi)。當時正是高昌國十分強盛、佛教流行時期，國王麴文泰和他的臣民們研習佛法時，經(jīng)常會遇到一些復雜的文字和不懂的經(jīng)文。從唐朝不遠萬里來了一個精于佛法的高僧，麴文泰很是高興，為風塵仆仆的玄奘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在交談中，麴文泰被玄奘的學識所折服，拜他為國師，并沐浴更衣，親自為玄奘執(zhí)香爐，率領(lǐng)王妃、文武大臣聽他講經(jīng)說法。在聽了玄奘的講解后，麴文泰馬上弄懂了許多以前苦思冥想也沒有結(jié)果的問題，對玄奘更加佩服了。麴文泰就想請玄奘長期住在高昌國，協(xié)助他管理國家。但是唐玄奘決意西行，無論高昌王怎么勸說他也要走。麴文泰沒有想到玄奘是一個有堅毅信念的高僧，誓死也不會改變?nèi)ノ魈烊〗?jīng)的志向。麴文泰見玄奘執(zhí)意不從，不愿意破壞他們之間的感情，無奈之下只得放他西去。但是提出了兩個條件，一個是要與玄奘結(jié)拜為兄弟；另外就是請玄奘留下來講一個月的佛法。玄奘見國王松了口，況且他提出的條件也不過分，而且還可以宣揚佛法，也算是好事，便答應了下來。就這樣，玄奘與麴文泰舉行了隆重的結(jié)拜典禮并認真的將自己的佛法知識全部傾囊相授。之后，麴文泰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把玄奘親自送到了百里之外，才戀戀不舍地回去……

回味著這個故事，來到了火焰山。火焰山在古絲綢之路北道，“火辣”是名副其實。因紅色的花崗巖，在陽光下反射出紅色的光芒而聞名遐邇，又被稱為“紅山”。吳承恩把玄奘取經(jīng)途徑高昌的故事超時空聯(lián)想，寫得極為神奇：唐玄奘受阻火焰山、孫悟空三借芭蕉扇。什么鐵扇公主、牛魔王、燃燒著熊熊大火的火焰山，“紅山”更富神奇色彩，不愧為天下奇山?？粗〗?jīng)圖的浮雕，欣賞著奇景，聊著孫猴子借鐵扇公主芭蕉扇扇滅火焰山烈火的故事，此行變得興趣盎然。

不知不覺間行程結(jié)束了。來到吐魯番北站，正是杏花盛開的季節(jié)，熙熙攘攘的人在這里觀賞萬畝杏花爭芳斗艷之景。我們卻接受安檢乘車返回，與“滿園春色關(guān)不住”的盛景失之交臂，要帶著遺憾東行?！罢匆掠麧裥踊ㄓ辏得娌缓畻盍L”。

別了，吐魯番，在杏花滿園的季節(jié)。

插圖：楊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