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曉琴　管　華

(西北政法大學 行政法學院，陜西 西安 71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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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辦學校舉辦者的出資份額繼承辨正

何曉琴管華

(西北政法大學 行政法學院，陜西 西安 710122)

摘要:民辦學校出資人(舉辦者)的出資份額權益能否繼承，法律上未作出相關規(guī)定，各級法院在審判實踐中也存有不同做法。對相關法律規(guī)范進行體系化解釋后發(fā)現(xiàn)，現(xiàn)行法律并不否定出資人權益的合法繼承。學校法人財產(chǎn)不能繼承，但允許第三人繼承出資人(舉辦者)的出資份額權益，并不意味著其繼承了學校法人的現(xiàn)實財產(chǎn)，因為第三人繼承的僅是基于出資份額享有的其他權利憑證。在民辦教育分類管理改革的背景下，允許民辦學校出資人(舉辦者)的出資份額權益被繼承，有利于形成政府、民辦學校出資人(舉辦者)和民辦學校三方共贏的局面。

關鍵詞:民辦學校；出資份額權益繼承；合法性；分類管理

隨著學校內外部形勢的變化及諸多因素的影響，民辦學校舉辦者的變更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引起變更的原因有多種，其中一種則是原舉辦者的意外死亡。此類民辦學校舉辦者的變更與正常情況下變更的最大不同在于：該變更非出于原舉辦者自愿，由此引發(fā)的系列問題中比較特殊的是原舉辦者的出資份額能否繼承。因出資份額的繼承與否直接關系到原舉辦者近親屬的切身利益能否得到保護，而現(xiàn)實中此類問題的解決也一直處于爭議之中，為此有必要從法律上厘清該類問題。

一、民辦學校舉辦者出資份額能否繼承之爭

《人民司法》2012年第10期“案例參考”欄目刊登了安徽省高院陶恒河撰寫的《民辦學校舉辦者身份及出資份額依法不能繼承》一文。該文認為：“出資人(舉辦者)的繼承人對民辦學校的出資份額不能繼承，但對因該出資所形成的財產(chǎn)權益，可以依據(jù)民辦教育促進法、繼承法的規(guī)定依法繼承?！痹撜摂嗟奶岢鍪腔诎不帐「咴?011年所判決的一起新類型案件。

歙州學校舉辦者洪敬秋系該校的法定代表人，因車禍死亡，其妻洪文琴與子洪紹軒訴至法院，要求依據(jù)公司法、繼承法的規(guī)定繼承洪敬秋在歙州學校的出資份額。一審安徽省黃山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該出資份額確認糾紛系自然人基于投資行為引起的、平等主體之間基于財產(chǎn)關系產(chǎn)生的糾紛，屬于民事調整的范圍。由于《民辦教育促進法》等法律、法規(guī)沒有規(guī)定民辦學校的出資份額不能分割或繼承，按照民法理論，洪敬秋出資行為所產(chǎn)生的財產(chǎn)權益應當可以分割和繼承，故洪文琴、洪紹軒主張確認出資份額的訴訟請求應予支持。一審判決作出后，被告歙州學校、洪獻忠不服，上訴至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

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經(jīng)請示最高人民法院后認為：《民辦教育促進法》等相關法律對于民辦學校的定位，是使民辦學校為公共利益、為社會主義教育事業(yè)服務，而不是為民辦學校的出資人營利，如果允許民辦學校的出資人對民辦學校的法人財產(chǎn)享有像公司一樣的支配權，就意味著出資人對民辦學校的法人財產(chǎn)享有受益、選擇管理者和監(jiān)督的權利，出資人可以利用民辦學校的法人財產(chǎn)來為個人謀取經(jīng)濟利益。鑒于此，與民辦學校相關的財產(chǎn)權益處置應當堅持公益性原則，而公益性組織的財產(chǎn)所有權有其特殊性，本質上屬于社會所有，對其解散、清算后的剩余財產(chǎn)出資人不能收回，必須轉交給其他公益事業(yè)。依據(jù)《民辦教育促進法》有關規(guī)定，洪敬秋舉辦歙州學校時投入的資產(chǎn)在學校成立后，由歙州學校享有法人財產(chǎn)權，不再屬于洪敬秋個人或家庭所有，洪敬秋死亡后，該出資份額不得作為遺產(chǎn)進行繼承。出資人(舉辦者)的繼承人對學校的出資份額不能繼承，但對因該出資所形成的財產(chǎn)權益，可以依據(jù)相關法律規(guī)定繼承。因此，洪文琴、洪紹軒要求繼承洪敬秋在歙州學校的出資份額的訴訟請求不符合《民辦教育促進法》的有關規(guī)定，對該訴訟請求不予支持。

由此可見，兩級人民法院對于民辦學校舉辦者出資份額能否繼承存有不同意見，更重要的是，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的判決是請示最高人民法院后所作出的，代表最高人民法院對此問題的態(tài)度。值得注意的是，2013年浙江省人民政府發(fā)布《關于促進民辦教育健康發(fā)展的意見》，該意見規(guī)定：“除捐資舉辦的民辦學校外，其他民辦學校存續(xù)期間，出資或投資者對所有者權益(股權)可以增設、釋股、轉讓、繼承、贈與。”這是將民辦學校出資人的權利等同于公司股東的權利。浙江省人民政府出臺的該意見和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的判決對民辦學校舉辦者出資份額(權益)能否繼承這一現(xiàn)實問題的解決方法是直接對立的。這正是本文思考的起點。

二、現(xiàn)行法律并不否定出資人權益的繼承

由于《民辦教育促進法》并未對出資份額能否繼承作出規(guī)定，從法教義學的一般原理出發(fā)，下文擬對該部法律的相關條文展開體系化的邏輯分析：(1)《民辦教育促進法》第五條規(guī)定：國家保障民辦學校舉辦者、校長、教職工和受教育者的合法權益。這是從法律上確立了民辦學校舉辦者權益受保護原則。(2)《民辦教育促進法》第六條規(guī)定：國家鼓勵捐資辦學。所謂捐資辦學，就是舉辦者放棄所有出資人的財產(chǎn)收益權。在捐資辦學之外，更常見的是出資辦學，即舉辦者不僅要求對所辦學校的決策、管理或經(jīng)營權，而且要求財產(chǎn)收益權，即取得合理回報和一定條件下的其他財產(chǎn)收益。第六條僅規(guī)定“鼓勵捐資辦學”，并未明文禁止出資辦學，根據(jù)“法無禁止即自由”的原則，出資辦學舉辦者的權益也應受到法律保護。(3)《民辦教育促進法》第五十一條規(guī)定：民辦學校在扣除辦學成本、預留發(fā)展基金以及按照國家有關規(guī)定提取其他必需的費用后，出資人可以從辦學結余中取得合理回報。前述條文中使用的是“舉辦者”，該條使用的是“出資人”，也就是說只有出資人方可要求取得合理回報，身為舉辦者并不當然享有合理回報的請求權。民辦學校的“舉辦者”是指以出資、籌設等方式，發(fā)起、倡議并具體負責創(chuàng)辦民辦學校的社會組織或公民個人，*教育部政策研究司與法制建設司、國務院法制辦公室教科文衛(wèi)法制司：《民辦教育促進法實施條例釋義》，中國青年出版社2004年版，第44頁?？煞譃槿悾壕哂谐鲑Y行為的舉辦者、不具有出資行為的舉辦者和捐資辦學的舉辦者。*董圣足、李蔚：《民辦高校舉辦者變更問題研究》，《教育發(fā)展研究》2008年第20期，第16-21頁。《民辦教育促進法》中出現(xiàn)了“舉辦者”與“出資人”兩個概念，從概念外延來看，兩者既有交叉又有區(qū)別：*教育部政策研究司與法制建設司、國務院法制辦公室教科文衛(wèi)法制司：《民辦教育促進法實施條例釋義》，中國青年出版社2004年版，第44頁；第50頁。舉辦者可以是出資人，但舉辦者也可以不是出資人，如以捐資方式設立的民辦學校，其舉辦者就不是出資人。由此可見，立法是要對出資人進行扶持與鼓勵，在第五條“保障舉辦者的合法權益”原則的基礎上，尤其強調對出資人的合法權益的保護。(4)《民辦教育促進法》第五十四條規(guī)定：民辦學校舉辦者的變更，須由舉辦者提出，在進行財務清算后，經(jīng)學校理(董)事會同意，報審批機關批準。該條規(guī)定，民辦學校的舉辦者變更時要進行財務清算，這就意味著舉辦者享有一定的財產(chǎn)權益。舉辦者變更包括舉辦者是出資人的變更這一可能，自然人既是舉辦者又是出資人時，其財產(chǎn)權益自然包括出資行為帶來的權益，即基于自身出資份額享有的權益。因此，盡管《民辦教育促進法》未明確規(guī)定基于出資份額所享有的財產(chǎn)權益可以繼承，但是作為自然人享有合法的財產(chǎn)權益，在沒有法律禁止性規(guī)定的條件下，自然可以繼承。

上述觀點在法人作為舉辦者兼出資人時，顯得更加順理成章。在“書生中學模式”*指設立于1997年的臺州書生中學，是全國首家以教育股份制形式創(chuàng)辦的中學。其成立模式是：先成立一個以辦學為目的的股份公司法人，然后由該公司法人投資設立書生中學。的公司與民辦學校的雙法人結構下，出資人不直接出資設立民辦學校，而是將出資份額投入到以辦學為目的的投資公司中進行“迂回式”的投資辦學。這里出資人的出資份額發(fā)生了兩次轉化：第一次，其出資份額先轉化為該投資公司的股權；第二次，其出資份額通過投資公司轉化為投資對象——民辦學校的法人財產(chǎn)。該模式中實施“股權債權化”，即明確了股權的回報不是經(jīng)濟股份的分紅，而是將其債權化，根據(jù)辦學的收入狀況，確定略高于銀行同期利率的適當比例，以股息的形式作為每年的投資回報，從而使其區(qū)別于營利性民辦學校。*陶仙法、王康藝：《論教育股份制下的民辦學校法人治理結構》，2011-07-01，http://www.zjmbjy.net/detail.asp?id=2461。在教育股份制結構模式中，作為自然人的出資人依然可以通過投資公司獲得基于其出資份額的相關權益，當然也包括其所在投資公司中的財產(chǎn)內容為民辦學校出資份額的股權繼承。

現(xiàn)實中自然人直接出資設立民辦學校的出資份額不允許被繼承，自然人通過投資公司設立民辦學校的出資份額卻允許被繼承，原因為何？在裁判者看來，前者情況下若允許自然人的出資份額被繼承，則此出資份額將不再屬于民辦學校，而是屬于出資人的私人財產(chǎn)，影響了民辦學校的法人財產(chǎn)獨立性；后者情況下則不然，允許自然人的出資份額被繼承，并不影響民辦學校法人財產(chǎn)的獨立性，因為股東是不能抽資出逃的，只能對股份進行轉讓，民辦學校法人財產(chǎn)并不受股東股份轉讓的影響。實際上裁判者發(fā)生了認識偏差：允許出資份額被繼承，并不必然地影響到民辦學校法人財產(chǎn)的獨立性。一項權利包含著多個權能，允許出資份額被繼承的同時對繼承人的處分權能加以限制，一樣可以達到民辦學校法人財產(chǎn)獨立和不受影響的目的，如在允許繼承的同時規(guī)定該繼承人不能直接抽資離校，以避免民辦學校無法繼續(xù)辦學的情況，即規(guī)定一項處分權能受限的繼承權。

三、出資份額本身并不是被繼承的唯一客體

《民法通則》第三十六條規(guī)定：“法人是具有民事權利能力和民事行為能力，依法獨立享有民事權利和承擔民事義務的組織?！边@一規(guī)定揭示了法人的本質特征：獨立組織、獨立財產(chǎn)和獨立責任。其中，“獨立財產(chǎn)”是指法人所有或者經(jīng)營管理的全部財產(chǎn)，法人的財產(chǎn)獨立于其出資者的財產(chǎn)，“獨立財產(chǎn)”這一特征也使得法人這一組織具備了獨立承擔民事責任的現(xiàn)實可能性。*魏振瀛：《民法》，北京大學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75-76頁。正是出資者讓渡其財產(chǎn)所有權的行為，使得法人這一組織獲得了獨立于出資者主體資格的另一民事主體資格，而作為所有權讓渡的對價結果，出資者享有相應的權益。

民辦學校是由國家機構以外的社會組織或者個人，利用非國家財政性經(jīng)費、面向社會所舉辦的、依據(jù)現(xiàn)有法律規(guī)定屬于民辦非企業(yè)性質的法人組織。雖然民辦學校到底屬于何種具體類型的法人目前尚不確定，但民辦學校屬于法人類型之一是確定無疑的，同樣具備“三獨”特征。民辦學校取得獨立財產(chǎn)依然是基于出資人財產(chǎn)的讓渡行為，這點與公司法人相同。公司法人與民辦學校同屬法人組織，兩者根本區(qū)別在于是否允許出資人“以營利為目的”。體現(xiàn)在出資人權利安排上即是：(1)公司股東享有公司的盈余分配請求權，民辦學校出資人不享有對其出資份額的盈余分配請求權，可以享有的是“合理回報”；(2)公司股東依法享有剩余財產(chǎn)分配請求權，民辦學校出資人對民辦學校終止后是否享有剩余財產(chǎn)分配請求權則規(guī)定不明；(3)公司股東可以轉讓股份，民辦學校出資人是否能轉讓出資法律未作出規(guī)定；(4)民辦學校出資人同樣享有類似于公司股東的管理權，區(qū)別在于兩者具體的管理事項不同。無論公司法人與民辦學校法人如何不同，出資人一旦出資，其出資份額就轉化為公司或學校的法人財產(chǎn)，而不再是出資人個人財產(chǎn)(遺產(chǎn))。在這一點上，公司法人與民辦學校法人是完全相同的。

允許第三人繼承出資人(舉辦者)的出資份額權益，并不是確認出資人(舉辦者)享有民辦學校的法人財產(chǎn)權，而是為第三人繼承出資份額權益后享有對民辦學校法人的合理回報請求權、管理權等一系列具體而正當?shù)臋嘁嫣峁┮罁?jù)和基礎?？梢苑秩N情形予以說明：第一，假使第三人(繼承者)有管理民辦學校的能力，那么其可以基于該出資份額權益享有相應的管理權，雖不一定與被繼承者(出資人)享有相同的管理權，但至少可以享有基于自身能力的管理權限；第二，假使出資人生前要求取得合理回報，那么該合理回報即為其與家庭的合理期待利益，合理回報是基于出資份額而產(chǎn)生的財產(chǎn)權益，只要出資份額繼續(xù)存在，要求合理回報就有正當理由；第三，假使第三人(繼承者)并無管理學校之意愿，可以將繼承所得出資份額(權益)予以轉讓，經(jīng)學校理(董)事會同意后報行政審批機關予以核準。針對出資份額權益本身的轉讓行為并不造成對民辦學校資產(chǎn)的侵占，僅僅是改變了出資份額權益的享有人。

總之，出資人死亡后，其繼承人繼承的并不是出資份額本身，而是根據(jù)出資份額享有的合理回報、學校管理權及其他利益等出資份額權益。允許出資份額權益被繼承，并不意味著繼承人能夠直接提取出資人在民辦學校的出資份額，此時原有出資人的出資份額依然歸民辦學校所有，仍是民辦學校法人財產(chǎn)權的一部分。因此允許繼承出資份額權益，并未減少民辦學校原有的法人財產(chǎn)，繼承人并未因其繼承行為而營利，繼承的整個過程中也并未出現(xiàn)“通過經(jīng)營而賺取利潤”和侵占民辦學校法人財產(chǎn)的現(xiàn)象，僅僅是確定了繼承人享有民辦學校出資份額權益這一事實而已。至于能否繼承基于舉辦者地位而享有的管理權等，則取決于學校理(董)事會和教育主管部門的審批。

四、有利于民辦學校舉辦者退出機制的完善

在“歙州學?！卑钢校屑殞徱暜斒氯恕耙婪ù_認洪文琴、洪紹軒在歙州學校舉辦出資數(shù)額260萬元，占學校52%的股權”這一法律訴求會發(fā)現(xiàn)，該訴屬于確認之訴。確認之訴的特點之一是發(fā)生實體權益爭議時請求法院來確認自身而非對方享有該實體權益，其判決并無強制執(zhí)行之效力。本案中，原告洪文琴、洪紹軒僅要求法院確認其在歙州學校的出資份額及相應股權，并非絕對要現(xiàn)實提取作為歙州學校法人財產(chǎn)一部分的出資份額，當事人提起訴訟的真實目的極有可能是依據(jù)法院判決的權威性為自身基于該判決于未來獲得可能的相關權益。如果法院支持原告的訴求，那么原告未來若發(fā)生不能參與經(jīng)營管理或想放棄繼續(xù)舉辦歙州學校之時，即可轉讓相關權益后退出歙州學校的經(jīng)營管理。

民辦學校舉辦者退出民辦學校的經(jīng)營管理，屬于民辦學校舉辦者變更的法律行為之一?！睹褶k教育促進法》第五十四條規(guī)定：“民辦學校舉辦者的變更，須由舉辦者提出，在進行財務清算后，經(jīng)學校理(董)事會同意，報審批機關核準。”具體而言，若民辦學校舉辦者有意退出民辦學校的經(jīng)營管理，則需經(jīng)過“舉辦者提出”“財務清算”和“學校理(董)事會同意”三個前置程序，缺一不可。但是，在舉辦者死亡的情形之下，舉辦者根本無法提出變更之請求。若舉辦者生前已有意退出民辦學校的經(jīng)營管理，卻由于意外導致死亡，來不及變更相關事宜，對于出資份額權益能否允許繼承的不同回答，就直接導致了截然不同的兩種結果，若不允許出資份額權益被繼承，舉辦者的合法權益將會大打折扣?？梢钥隙ǖ氖?，若舉辦者生前已提出變更，并依據(jù)法律經(jīng)過三個前置程序，合法完成舉辦者變更的相關事宜后，舉辦者不僅可以獲得法律上財務清算后的相關財產(chǎn)權益(合理回報也有可能同時獲得)，而且基于與民辦學校舉辦者變更的受讓人之間達成的變更協(xié)議，也能獲得相關的現(xiàn)實合法財產(chǎn)利益。因法律并未禁止變更舉辦者時原民辦學校的舉辦人不能獲得類似的轉讓價款。同時，現(xiàn)實中有些出資人將自己在學校中的資產(chǎn)份額有償出讓給其他出資人、受讓人的現(xiàn)象也頻頻發(fā)生，如泗洪楚天外國語學校股權轉讓糾紛案*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2013)宿中商終字第0308號》，2014-05-23，http://www.court.gov.cn/zgcpwsw/jiangsu/jsssqszjrmfy/ms/201405/t20140523_1188213.htm。中，主審法院認為：“當事人簽訂的兩份股權轉讓協(xié)議內容中關于股權轉讓的約定明確，法律關系要素齊全……按照股權轉讓法律關系處理雙方的權利義務并無法律上的障礙，也符合雙方約定時的真實意思表示，現(xiàn)原告以股權轉讓的法律關系提出本案訴訟并提出訴訟請求，不違反法律規(guī)定……本案涉及民辦非企業(yè)性質學校的股權轉讓問題，因無法律明確規(guī)定，可參照《公司法》中關于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權轉讓、受讓的相關規(guī)定進行審查。*《公司法》第七十一條第(二)款、第(三)款規(guī)定，“股東向股東以外的人轉讓股權，應當經(jīng)其他股東過半數(shù)同意。股東應就其股權轉讓事項書面通知其他股東征求同意，其他股東自接到書面通知之日起滿三十日未答復的，視為同意轉讓……協(xié)商不成的，按照轉讓時各自的出資比例行使優(yōu)先購買權?！北景傅谝环輩f(xié)議中，王大勝將其享有的楚天學校31%的股權轉讓給非楚天學校股東丁然，未經(jīng)過其他股東過半數(shù)同意，也未通知其他股東，由其他股東決定是否行使優(yōu)先購買權。違反了上述法律規(guī)定，該股權轉讓協(xié)議應認定為無效。”雖然最后的法院判決認定該股權轉讓協(xié)議無效，但其理由并不是因為股權轉讓本身這一行為違反法律規(guī)定，也非法律禁止股權轉讓，而是認為股權轉讓這一過程不符合相關法律規(guī)定從而認定無效的。該法院的判決實際上是認可了現(xiàn)實交易中出資人以自己在民辦學校的出資份額作為股權轉讓給第三人這一實際情況。

此外，現(xiàn)實中舉辦者為了收回辦學投資成本或其他獲利，在法律沒有規(guī)定下與民辦學校受讓人進行交易，將學校作價出讓，而受讓人也同意此種交易方式。這種交易方式最可能的理由就是受讓人在取得學校的出資份額后，能獲得民辦學校的一系列經(jīng)營、管理等決策權。在前述舉辦者變更的三道前置性程序中并未要求民辦學校的受讓人向原有舉辦者支付受讓價款，但受讓人同意支付受讓價款，根本原因就在于其認為能夠享有“出資份額”背后這一巨大的合法利益，包括財產(chǎn)權益和管理權益等。此時的出資份額權益就是獲得民辦學校經(jīng)營、管理等決策權的權利憑證，可見出資份額背后所蘊含的合法利益得到了舉辦者和其他有意受讓人的一致認可。因此從法律上確認出資人的出資份額權益允許繼承，不僅能合法解決司法實踐中的爭議，而且也符合現(xiàn)實中的慣常做法。

五、余論

在出資份額權益能否繼承與民辦學校是公益性事業(yè)的定位之間，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的認識存在誤區(qū)。正如在公益組織工作的全職工作者也需要適當?shù)墓べY薪金一樣，不以營利為目的與獲得合理收入之間并不存在矛盾。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以民辦學校屬于公益性事業(yè)、出資人不能營利為由，認為出資份額權益不能被繼承，其潛在論斷即是：若允許出資份額權益實現(xiàn)繼承，將會導致民辦學校不再屬于公益性事業(yè)，允許出資人以營利為目的來設立民辦學校。但通過民辦學校出資人與公司股東權利的對比可以發(fā)現(xiàn)：出資人基于其出資份額享有的權益與以營利為目的無必然關系：一是“合理回報”具有或然性，而允許營利則是公司股東的一項法定權利，即股東一定享有盈余分配請求權。且“合理回報”在數(shù)量和性質上并不能等同于公司利潤。二是繼承人對民辦學校終止后是否享有剩余財產(chǎn)分配請求權，法律規(guī)定不明，即使繼承人享有了剩余財產(chǎn)分配請求權，也不是發(fā)生在民辦學校辦學期間，而是在民辦學校終止后所得，不存在營利之說。三是繼承人基于出資份額權益享有相應管理權后帶來的收入并不是營利性收入，而是合法的勞動報酬所得，勞動收入中并未產(chǎn)生任何利潤，故也不存在營利之性質。

允許出資份額權益繼承是當前民辦學校分類改革的突破口，也符合國家、出資人和學校的共同利益。2011年開始分類管理試點的溫州，在保留“合理回報”前提下進行分類管理，將出資辦學并提取“合理回報”的民辦學校作為非營利性學校進行登記，即便是在這樣的前提之下，該市1 000多所民辦學校僅有400多所進行了分類管理登記，其中，只有極個別學校選擇了營利性。*張韋韋、闕明坤：《聚集民辦教育分類管理與合理回報》，《教育與職業(yè)》2014年第31期，第22-29頁。在肯定“合理回報”之下的非營利性學校進行分類登記依然推行不順，可能原因是：出資人認為選擇了非營利性辦學可能會徹底喪失基于原有出資份額所享有的權益。根據(jù)前述分析，出資人的出資份額權益范圍顯然要大于合理回報的范圍，故即使有“合理回報”也存在顧慮。那么在肯定非營利性辦學的出資人出資份額權益允許繼承的情況下，推行“合理回報”制的非營利性辦學分類管理應該會有更大的發(fā)展空間。至于“合理回報”的設置，未來法律可以根據(jù)出資人在全部資產(chǎn)中的份額，在肯定其出資份額權益準許繼承的前提下規(guī)定一個合理回報范圍，由理(董)事會根據(jù)當年辦學結余情況決定具體回報，并向社會公開合理回報的具體分配。通過法律明確認可出資份額具有權利憑證的特性，出資份額的權益準許繼承，如此定能增強出資人選擇舉辦非營利性學校的積極性，實現(xiàn)政府、出資人和學校三方共贏的局面。

(責任編輯毛紅霞)

Inheritance of Capital Contribution Share inNon-governmental Schools

HE Xiaoqin & GUAN Hua

(AdministrativeLawSchoolofNorthwestUniversityofPoliticsandLaw,Xi’an,Shaanxi, 710122,China)

Abstract:There is no provision on the relevant laws on the rights of inheriting investors’ capital contribution share in non-governmental schools, and the courts have used different approaches in trials. From a systematic interpretation of the relevant legal norm, it is found that the current laws do not negate investors’ legal inheritance of share rights and interests. School’s legal cooperate property cannot be inherited, but allowing the third person to inherit investors’ share rights and interests does not mean the inheritance of the legal cooperate property, because the rights the third person inherited are other rights certificate based on the share of investment.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non-government education reform of classification management, allowing investors’ share rights and interests of non-governmental schools to be inherited creates a tripartite win-win situation for the government, the investor and the schools.

Key words:non-governmental schools; inheritance rights of contribution share; legitimacy; classification management

收稿日期:2015-08-31

基金項目:陜西省高等教育教學改革研究項目(13BY65)

作者簡介:何曉琴，女，山西孝義人，西北政法大學教育法治研究中心研究人員，研究方向為教育法學。

DOI:10.3969/j.issn.1671-2714.2016.0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