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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爾《黑皮書》是反猶的嗎?

2016-02-01 00:22:35李章印嚴登庸
社會科學 2016年5期
關(guān)鍵詞:深思黑皮猶太

李章印 嚴登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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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爾《黑皮書》是反猶的嗎?

李章印 嚴登庸

被炒作為反猶的海德格爾《黑皮書》其實是其存在歷史之思的伴隨性思考。雖然談到很多現(xiàn)實事件,但它仍然是現(xiàn)象學的,其術(shù)語因“命名”而成為形式指引性的。沃林由于不懂這一點而曲解了海德格爾。特拉夫尼把《黑皮書》刻畫為“存在歷史的反猶主義”,但由于他賦予這個術(shù)語的“形而下”含義同樣也誤解了海德格爾的存在歷史之思,他用作證據(jù)的東西實際上都不是證據(jù)。一些炒作《黑皮書》之反猶性質(zhì)的人想在學術(shù)話語中拒斥海德格爾,但即使諸如賀念的溫和批判,也存在著對海德格爾哲學的誤解。

海德格爾;黑皮書;反猶;存在歷史之思;誤解

一、 對《黑皮書》“反猶”的炒作

這里所說的《黑皮書》并不是指海德格爾從1931直至1975年寫于黑色筆記本中的全部34本思想札記,而主要是指被其命名為“深思”的第一部分,亦即寫于1931—1941年間并已于2014年出版的《海德格爾全集》第94—96卷。

早在《黑皮書》第一部分(亦即《深思》)籌備出版的時候,就有人散布說,其中有明確的反猶言論,是能證明海德格爾反猶的重磅炸彈,并能沉重打擊那些執(zhí)迷不悟的海德格爾崇拜者們。海德格爾的學生和追隨者也大都相信了這種說法,并擔心其對海德格爾的不利影響,甚至試圖阻止其正式出版。在《深思》出版之后,論證海德格爾反猶的文章更是層出不窮。如果說關(guān)于海德格爾反猶的前幾波爭論還只是“爭論”而無法“定論”的話,那么,《黑皮書》的出版似乎就能給海德格爾的反猶“蓋棺定論”。另外,人們的炒作還不僅僅限于海德格爾的言論,甚至相關(guān)機構(gòu)也被拿來作為炒作的對象。人們到處傳說著弗萊堡大學要取消“海德格爾教席”,而且還讓人相信,這個所謂的“海德格爾教席”的被取消就是緣于海德格爾《黑皮書》的反猶言論。

在這種讓公眾和海德格爾追隨者惶惶不可終日的氣氛下,主要寫于納粹時期的《黑皮書》似乎真的就成了海德格爾秘而不宣的反猶宣言。但是,如果不被這種炒作性的“輿論”所裹挾而稍微想一想的話,我們就會產(chǎn)生疑問,納粹作為一種膚淺而極端的政治運動,其反猶是可以想象的,但海德格爾畢竟是一位深刻的思想家,而且在短暫卷入納粹運動之后又很快與之分道揚鑣了,這樣的哲學家會有納粹的那種膚淺而極端的反猶言論嗎?另外,《黑皮書》第一部分被命名為“深思”,這種“深思”不是與簡單化和教條化的反猶主義不相容嗎?

當然,“深思”與“反猶”也不是絕對不相容的,“深思”也可以是思想的反猶。那么,《深思》果真如此嗎?它真是以私人筆記的秘密形式來抒發(fā)海德格爾內(nèi)心深處的反猶思想嗎?如果認真讀一讀已出版的前三卷《黑皮書》(《深思》),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海德格爾所寫的其實根本不是反猶之類的東西,而是一如既往地書寫他持續(xù)思考的存在等純哲學問題。如果說海德格爾在這里也確實“反”什么的話,那他所“反”的也不是猶太人,而是現(xiàn)代性。

這一點本來是顯然的。在三大卷《深思》中,貌似反猶的句子主要有三四處。如果再加上所有涉及猶太問題的文字,總共也就十幾處。而且,這些詞句在三卷《深思》中并不是關(guān)鍵性的,而是為關(guān)鍵性問題服務(wù)的。如果這極其普通的只言片語就能決定三大卷《黑皮書》的反猶性質(zhì),那不是笑話嗎?因此,本文認為,我們非常有必要表明《黑皮書》究竟是什么性質(zhì)的。

二、 《黑皮書》的思想特質(zhì)

海德格爾《黑皮書》隸屬于從1931年一直延續(xù)到1970年代中期的“存在歷史之思”,已出版的《黑皮書》第一部分(亦即三卷《深思》)就是對這種“存在歷史之思”的伴隨性思考。而這種伴隨性思考,按照海德格爾自己的說法,是其“諸思想嘗試”的一種(其它幾種思想嘗試分別是:講課稿、演講稿、對練習課的記錄、著作之前作、荷爾德林課程講稿等)。*Martin Heidegger, Besinnung, Gesamtausgabe Band 66, Hrsg. v. F.-W. v. Herrmann, V. Klostermann Frankfurt am Main 1997, S.419, S.424.對于這種伴隨存在歷史之思的“深思”的思想特質(zhì),亦即對于《黑皮書》第一部分的思想特質(zhì),海德格爾說:“這些‘深思’以及之前所作的全部思考不是可被人們當作‘生活智慧’的‘警句格言’,而是那種嘗試的所有不起眼的‘前哨’(Vorposten)與‘后合’(Nachhutstellungen)。得到嘗試的尚未明言的沉思是要為重新開啟的發(fā)問贏得一條道路。與形而上學之思相區(qū)別,這種發(fā)問可以稱為原在歷史之思(seynsgeschichtliche Denken)?!?Martin Heidegger, überlegungen Ⅶ-Ⅺ, Gesamtausgabe Band 95, hrsg. von Peter Trawny, V. Klostermann Frankfurt am Main, 2014, S. 274.

這里的“原在歷史之思”亦即“存在歷史之思”,而這種存在歷史之思的“唯一問題”就是“關(guān)乎原在(Seyn)*我們把海德格爾的Seyn翻譯為“原在”,亦即本來意義上的或源始意義上的存在(Sein),以區(qū)別于常被人誤解的存在(Sein)。對于海德格爾本人來說,“原在”(Seyn)與“存在”(Sein)其實是同一個概念。之真理的問題”*Martin Heidegger, Besinnung, Gesamtausgabe Band 66, Hrsg. v. F.-W. v. Herrmann, V. Klostermann Frankfurt am Main 1997, S.419, S.424.。由于海德格爾后期除了以“原在”替代原來的“存在”之外,還以“緣起”(Ereignis,或翻譯為“原事”)來替代原來的“存在”,亦即,海德格爾用“緣起”(原事)和“原在”所要表示的東西與其前期用“存在”所要表示的東西在本質(zhì)上是相同的,所以,關(guān)于原在之真理的問題也就是關(guān)于緣起(原事)之真理的問題或關(guān)于存在之真理的問題。又由于海德格爾的“真理”是原初意義上的,亦即“解蔽”,而“解蔽”、“真理”與“緣起”(原事)、“原在”或存在等在本質(zhì)上又都是歷史的,所以,海德格爾的“存在歷史之思”或“原在歷史之思”同時也就是“緣起之思”(Ereignis-Denken,原事之思)。由此,“存在歷史之思”或“原在歷史之思”或“緣起之思”(原事之思)的“唯一問題”就是關(guān)于存在或原在或緣起(原事)的真理問題。

那么,海德格爾是如何思考關(guān)于存在的真理問題呢?或者說,海德格爾是如何進行其“存在歷史之思”的呢?根據(jù)馮·海爾曼(F.-W. v. Herrmann)和海德格爾自己的說法,這種思考的主要道路是由1936——1944年間所寫的《哲學論稿(源自緣起)》(Beitr?ge zur Philosophie [Vom Ereignis],全集第65卷)、《沉思》(Besinnung,全集第66卷)、《形而上學之克服》(Die überwindung der Metaphysik,收于全集第67卷)、《原在之歷史》(Die Geschichte des Seyns,全集第69卷)、《度起源》(über den Anfang,全集第70卷)、《緣起》(Das Ereignis,全集第71卷)和《起源之路徑》(Die Stege des Anfangs,全集第72卷)這七部主要著作所開辟出來的,“而《深思》則伴隨并擴充著這條主要道路”,“它們被安排在開辟道路的偉大作品的旁邊與后面”,*[德]海爾曼(F.-W.von):《海德格爾的“筆記本”或“黑皮書”在其著作整體中的位置》,嚴登庸譯,《世界哲學》2015年第6期。是這七部存在歷史著作的“前哨”(Vorposten)和“后合”(Nachhutstellungen)。

由此可見,《深思》(《黑皮書》第一部分)是伴隨上述七部主要著作的“前哨”和“后合”,是對上述七部著作的補充和擴充,也因而必需在“存在歷史之思”的大背景下來理解,而且也“只有從這些偉大的存在歷史性著作出發(fā),我們才能通達并理解‘黑皮書’上的那些或長或短的筆記”*[德]海爾曼(F.-W.von):《海德格爾的“筆記本”或“黑皮書”在其著作整體中的位置》,嚴登庸譯,《世界哲學》2015年第6期。。反之,如果我們撇開上述七部主要著作,或者說,如果我們撇開存在歷史之思,那么,我們就無法把握《深思》,或者只能斷章取義地曲解它們。這是我們首先需要注意的一點。

其次,《深思》作為伴隨性思考,當然也有不同于七部主要著作之處,其中一個重要不同就在于,《深思》更多地談到了當時的現(xiàn)實事件,尤其是包含大量的、一再“深化”*Martin Heidegger, überlegungen Ⅶ-Ⅺ, Gesamtausgabe Band 95, S.450.的對納粹主義的批判。這些政治、文化、宗教和科學的“信號”*Martin Heidegger, überlegungen Ⅶ-Ⅺ, Gesamtausgabe Band 95, S.429.如此多地遍布三卷《深思》的各個篇章,以至于我們必須承認,這些象征“現(xiàn)代性之‘完成’標志”*Martin Heidegger, überlegungen Ⅱ-Ⅵ, Gesamtausgabe Band 94, hrsg. von Peter Trawny, V. Klostermann Frankfurt am Main, 2014, S.487.的“信號”構(gòu)成了其不同于那七部主要著作的特別之處。但是,對這些現(xiàn)實事例的討論并不是以主客二分的方式對客觀對象或客觀事實的客觀化思考,而是基于存在歷史之思的現(xiàn)象學思考。這些現(xiàn)實中的事例是作為現(xiàn)象在《深思》所固有的現(xiàn)象學眼光中呈現(xiàn)出來的。“存在歷史之思將自身把握為解釋學的現(xiàn)象學。誠然,它對自身所作的這一規(guī)定并不具備《存在與時間》將自身規(guī)定為現(xiàn)象學時所具有的那種明確性,但它的所有見識依然是以現(xiàn)象學的方式——亦即總是被通達事情的解釋學-現(xiàn)象學方式打上特有烙印——而贏得的?!?P.-L. Coriando, Der letzte Gott als Anfang, München 1998, S.22.作為存在歷史之思的“深思”“如此純粹地實行著現(xiàn)象學式的讓事情本身自行顯示,以至于‘現(xiàn)象學’這一頭銜可以消失掉了”*F.-W. v. Herrmann, Weg und Methode, Zur hermeneutischen Ph?nomenologiedes seinsgeschichtlichen Denkens, Frankfurt am Main, 1990, S.13.。

對當時所發(fā)生的現(xiàn)實情形的全方位深入思考是使得《深思》得以成為“深思”的一個重要因素。不過,雖然《深思》涉及更多的現(xiàn)實事件,但其對現(xiàn)實事件的討論又絕不同于通常的討論,而是具有基于存在歷史之思的概念特性和寫作“風格”*參見《海德格爾全集》第94—96卷各處。。在當時流行的那些被說爛了的用語也可能會出現(xiàn)于《深思》之中,但這些用語的語義已經(jīng)被轉(zhuǎn)換了,亦即,被納粹主義者所賦予的那些納粹主義含義已經(jīng)被轉(zhuǎn)換成為存在歷史之思語境下的含義。所以,即使有慣常用語出現(xiàn)于《深思》之中,它們也是以不同于被納粹主義所“支配”*Martin Heidegger, überlegungen Ⅶ-Ⅺ, Gesamtausgabe Band 95, S.20.的本質(zhì)而進入思考之中,并被記載在各冊筆記本中。另一方面,這種特有的實行思想的“風格”由于與存在歷史之思的“基調(diào)”密切關(guān)聯(lián)而又絕不是隨心所欲的。即使對“當前形勢的最激烈批判”也由于“深思”本己的風格而不失其持重之“基調(diào)”。這種具有獨特基調(diào)和風格的“深思”是只有“少數(shù)人”才能“精通”并“勝任”的思想*Martin Heidegger, überlegungen Ⅱ-Ⅵ, Gesamtausgabe Band 94, S.146.,也只有能夠真正實行存在歷史之思的人才能理解和把握。

所以,即使《深思》中那些對現(xiàn)實事例的討論,我們也不能以通常的方式加以簡單對待。它們對納粹主義的批判不同于通常的批判,它們對猶太主義(Judentum)的談?wù)撘膊煌谕ǔ5恼務(wù)摗T诤芏嗍虑樯?,海德格爾都把通常的談?wù)摽醋饕环N“語言濫用”*Martin Heidegger, überlegungen Ⅶ-Ⅺ, Gesamtausgabe Band 95, S.20.,他自己的談?wù)摦斎痪筒辉偈恰盀E用”“語言”,而是讓“語言”本身說話,亦即,在對具體事例進行深思時不背離這些事例本身的真實情形和實事內(nèi)容。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我們把海德格爾的“深思”與“語言濫用”混為一談,如果我們把海德格爾的“猶太主義”混同于被人們用濫了的“猶太主義”,那不就是十足的誤解嗎?

最后,伴隨七部主要著作而又更多談?wù)摤F(xiàn)實事例的《深思》肯定也具有與七部主要著作相同的思想特質(zhì),這也就是“純一式的命名”(einfachen Nennens)或“緣-命名”(Er-nennen)。在《深思》第一卷(GA94)的卷首,海德格爾就已告訴我們這一點:“記在黑色筆記本上的東西就其核心意義而言是嘗試那種純一式的命名——而不是陳述甚或記錄一種有計劃的體系”。*Martin Heidegger, überlegungen Ⅱ-Ⅵ, Gesamtausgabe Band 94, S.1.存在歷史之思或現(xiàn)象學之思就是嘗試純一地命名所思考的事情。這種“命名”由于其“純一性”和“緣性”而得以使語言保持為本質(zhì)意義上的語言,從而截然不同于“語言濫用”。

這樣的“命名”是存在歷史之思的標志性特征。富有思想特質(zhì)的命名與富有詩性特質(zhì)的命名同道而行,因為“思想與作詩處于一種無與倫比的切近中”*④ P.-L. Coriando: “‘Die formale Anzeige’ und das Ereignis, Vorbereitende überlegungen zum Eigencharakter seinsgeschichtlicher Begrifflichkeit mit einem Ausblick auf den Unterschied von Denken und Dichten”, Heidegger Studies, Vol. 14, S.41.。盡管思想的命名“離于形象”,而作詩之命名總是“將其道說集于形象”,但雙方說的卻是“一回事”④,亦即存在或原在或緣起(原事)本身?!叭绻覀兯伎嫉蒙钋行蜁吹胶蔂柕铝值脑捳Z……就是對無法回避者的命名”*Martin Heidegger, überlegungen Ⅱ-Ⅵ, Gesamtausgabe Band 94, S.330.。這里的“無法回避者”就是原在(Seyn),對“無法回避者”的命名,就是對原在的命名,就是緣起之真理。所以,“命名原在就是‘思考’緣-起(Er-eignis,原-事)”*Martin Heidegger, überlegungen Ⅱ-Ⅵ, Gesamtausgabe Band 94, S. 429.?!盁o法回避者”、原在、緣起在此-在之處得到“葆真”*Martin Heidegger, überlegungen Ⅶ-Ⅺ, Gesamtausgabe Band 95, S.330.為表明與真理(Wahrheit)的詞根聯(lián)系,我們把Verwahren譯為“葆真”。,對“無法回避者”的追問或原在之真理或緣起之真理離不開“此-在及其建基”*Martin Heidegger, überlegungen Ⅶ-Ⅺ, Gesamtausgabe Band 95, S.281.。由此,“純一式的命名”所指向的就是借此-在而建基的原在之真理。就思想的事情而言,這與我們在同樣寫于1930—1940年代的緣起之思(Ereignis-Denken)第一部大作《哲學論稿》上所看到的完全一致。

《深思》和七部主要著作所處理的都是原在之真理,所實行的都是存在歷史之思。在主要著作中,存在歷史之思被稱為“原初之思(Anf?ngliches Denken)”和“緣思(Erdenken)”。在《深思》中,存在歷史之思又獲得一個在彼處未曾明言的頭銜:“緣-命名”(Er-nennen)。“思想家的思想是在回憶第一起源之際緣-思(Er-denken)又一起源。因此,緣-思不是空洞的想-出(Aus-denken),而是創(chuàng)造性的緣-命名?!?Martin Heidegger, überlegungen Ⅶ-Ⅺ, Gesamtausgabe Band 95, S.243.“緣-命名”及其所命名的東西“因緣而起”(ereignen),又反過來開啟原在之真理?!熬?命名”“因”此在之拋開“而起”,而此在之拋開又依于存在本身的拋予。在這里,一方面,此在之拋開不是任意的自說自話,而是有賴于存在本身的拋予,但另一方面,存在的拋予又需要借此在之“此”(Da)才能澄明(lichten)自身。由此,“緣-命名”的指明就是相互牽引性的,同時也是形式指引性的。

在此情況下,“離別”(Abschied)就成為海德格爾以形式指引方式來指示存在、原在、緣起(原事)這一“思想之事”的實質(zhì)性概念。與“離別”這一形式指引概念密切相關(guān)的是“離基”(Abgrund)、“訣別”(Entscheidung)、“區(qū)別”(Unterschied)等概念?!半x別”就是“離-別”(Ab-schied),就是“離”(Ab)“和”(-)“別”(schied),就是由“離”決定著的“別”。正如存在之真理的基礎(chǔ)是“離-基”(Ab-grund)——“離開著的基礎(chǔ)”,存在與存在者的區(qū)別就是“離-別”——“離開著的區(qū)別”。存在與存在者相互離開而區(qū)別,其區(qū)別是時刻離開著的區(qū)別,而不是現(xiàn)成的區(qū)別。就存在而言,它離開著存在者,它抽身而退?!吧钏肌敝P(guān)鍵就在于從“區(qū)別”取得“離別”,亦即指示出存在的離別性。這種指示或暗示構(gòu)成《黑皮書》所有詞句和概念的形式指引特征,同時也決定了“命名”和“離別”的形式指引特征。無論是“原在”、“緣起”,還是“納粹主義”、“猶太主義”,海德格爾在《深思》中所“深思”的所有事情都要從“命名”和“離別”的形式指引作用出發(fā)加以把握。它們都不是已經(jīng)給定的,而是需要“離別”和“區(qū)別”的,并且是有待“訣別”的。因為“緣命名”或“純一式的命名”絕不是簡單地給出一種稱呼。

三、 對《黑皮書》的曲解和誤解

上面對《黑皮書》思想特質(zhì)的澄清盡管還不夠全面,但已足以表明它不是倫理學的、政治學的或政治哲學的。盡管《黑皮書》談到了許多現(xiàn)實事件,但它仍然是海德格爾對存在歷史之思的伴隨性思考,或者說,仍屬于純哲學,而絕不屬于“第二哲學”,更不屬于實證科學或人文學科。然而,令人遺憾地是,人們大都從現(xiàn)實政治或政治哲學的角度出發(fā)去解讀它,誤解它,甚至肆意地曲解它。

理查德·沃林(Richard Wolin)就完全從政治立場出發(fā),簡單化地斷言,“海德格爾政治判斷的意識形態(tài)狂熱”隨著納粹及其侵略戰(zhàn)爭的進程而“隨之升高”,“隨著‘黑色筆記本’的出版,現(xiàn)已成為不容置疑地清楚的一點是:對于非德意志民族——英國人、俄國人、法國人、美國人,特別是猶太人——的種族偏見處于海德格爾哲學工程的中心”,《黑皮書》“反映了海德格爾對1933年德國所謂‘國家革命’的熱情”,其中充斥著“發(fā)自其肺腑的反猶主義”。沃林不顧海德格爾與納粹的決裂而堅稱海德格爾“是一個把義務(wù)盡到最后一刻的納粹黨員”,不顧《黑皮書》對納粹的批判而硬說它“幾乎從未動搖過對希特勒的支持”,并“向我們提供了海德格爾自己對納粹的辯護”。*[美]理查德·沃林:《國家社會主義、世界猶太集團與存在的歷史——關(guān)于海德格爾的黑色筆記本》,李旸譯,楊河校,《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14年第4期。沃林甚至在自己都不明白的地方也妄下斷語。比如,對于海德格爾所說的“現(xiàn)代性的特征是對所有存在的完全的、無情的偽造(Machenschaft)”,一旦從其“政治的、社會的和宗教的形式”中抽離出來,英國和蘇聯(lián)就是一樣的,都遵循同樣的技術(shù)統(tǒng)治世界的無情邏輯,“英國布爾什維克主義的資產(chǎn)階級基督教形式”必須被“消滅”等等,沃林不懂海德格爾的“純一式的命名”或“緣命名”,并承認這是“令人迷惑的”*[美]理查德·沃林:《國家社會主義、世界猶太集團與存在的歷史——關(guān)于海德格爾的黑色筆記本》,李旸譯,楊河校,《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14年第4期。。確實,海德格爾在這里是從存在歷史的角度來使用“現(xiàn)代性”、“英國”、“蘇聯(lián)”、“布爾什維克主義”、“資產(chǎn)階級”、“基督教形式”等詞語的,也就是說,海德格爾重新“命名”了這些詞語,它們不再是通常的那種政治術(shù)語,而成為純哲學術(shù)語。當沃林說這是“令人迷惑”的時候,他是誠實的,但對于令他“迷惑”的這種存在歷史話語,他還是隨俗地斷定為“現(xiàn)實政治判斷”,并且說這使海德格爾的“徹底無能”“暴露無遺”*[美]理查德·沃林:《國家社會主義、世界猶太集團與存在的歷史——關(guān)于海德格爾的黑色筆記本》,李旸譯,楊河校,《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14年第4期。。真不知這是暴露了海德格爾的“徹底無能”,還是暴露了他自己的“徹底無能”。

如果說海德格爾《黑皮書》被沃林這樣的政治學教授所誤解是情有可原的話,那么,作為海德格爾研究專家和《黑皮書》主編的特拉夫尼(Peter Trawny)也誤解《黑皮書》,那就讓人不可思議了。盡管特拉夫尼承認“在海德格爾的思想和猶太文化之間存在著一種親和力”,盡管他很清楚,一談到“反猶”,無非就意味著“詆毀污蔑”猶太人、把猶太人視為“敵人”、“對猶太人進行孤立化”、“驅(qū)逐”甚至從肉體上“滅絕”猶太人等等,但是,他仍然堅持認為,“迄今為止,一直不為人知的海德格爾的反猶言論,就存在于海德格爾的《黑皮本》中”。*[德]彼得·特拉夫尼:《海德格爾與猶太世界陰謀的神話》,靳希平譯,谷裕校,《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15年第1期。當然,特拉夫尼要比沃林更加哲學化。他不是籠統(tǒng)地宣判海德格爾反猶,而是把海德格爾的“反猶”與希特勒或納粹的“反猶”區(qū)別開來,從而把海德格爾的“反猶”叫做“存在歷史的反猶主義”(seinsgeschichtlicher Antisemistismus),并且說,“無論怎樣,這點顯然是不容置疑的”*[德]彼得·特拉夫尼:《海德格爾與猶太世界陰謀的神話》,靳希平譯,谷裕校,《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15年第1期。。特拉夫尼也把他的這種做法叫做哲學的解讀,以區(qū)別于激進批判和“海德格爾主義者”的非哲學解讀。*Peter Trawny, “Heidegger, ‘World Judaism’, and Modernity”, in Gatherings: The Heidegger Circle Annual, Vol.5, 2015, pp.1-20.

那么,特拉夫尼所謂的“顯然不容置疑的”“存在歷史的反猶主義”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如果我們真正從存在歷史之思本身出發(fā),并且按照海德格爾“純一式的命名”或“緣命名”的方式,來理解這個“存在歷史的反猶主義”,那么,我們發(fā)現(xiàn)這個術(shù)語是可以從肯定意義上來刻劃海德格爾的相關(guān)言論的。因為這種意義上的“反猶主義”由于其“存在歷史的”這個修飾語的限定而成為純哲學意義上的“反猶主義”,而純哲學意義上的“反猶主義”就可以根本不是通常所說的“反猶主義”,而成為被“純一地”重新“命名”了的“反猶主義”,亦即成為類似于隱喻但又不是通常隱喻的形式指引性質(zhì)的“反猶主義”,是以海德格爾方式所使用的“反猶主義”。這種“反猶主義”根本就不是“反”現(xiàn)實的猶太人,而是要反對傳統(tǒng)形而上學及其現(xiàn)代形態(tài),亦即批判其謀制(Machenschaft,machination)和計算性思想。

問題是,特拉夫尼“存在歷史的反猶主義”實際上并不是這種意義上的“反猶主義”。雖然他在“反猶主義”前面加上一個“存在歷史的”修飾語,從而把“存在歷史的”與“反猶主義”結(jié)合在一起,但他這個“存在歷史的”修飾語并沒有把“反猶主義”變成一個純哲學術(shù)語,也沒有把“反猶主義”拉進存在歷史之思里邊,相反,其“存在歷史的”這個修飾語反倒被拉到通常意義上的“反猶主義”的層面上,拉到“形而下”的層面,從而使得“存在歷史的反猶主義”成為種族主義意義上的反猶主義。他說:“海德格爾的反猶是從一般的眾所周知的反猶主義形式出發(fā)的?!?[德]彼得·特拉夫尼:《海德格爾與猶太世界陰謀的神話》,靳希平譯,谷裕校,《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15年第1期。

特拉夫尼賦予“存在歷史的反猶主義”的這種“形而下”含義迎合了一般人的理解,因為在西方當下語境中,人們不可避免地從“形而下”意義上理解“存在歷史的反猶主義”。特拉夫尼說,“反猶主義有不同的形式,但核心都是一個:反猶”,所以,“引入‘存在歷史的反猶主義’這個概念必須審慎。因為,很顯然,它能帶來毀滅性的后果:無論是誰,只要是反猶主義者,無論在道德上,還是在政治上,就徹底完蛋了,特別是在對猶太人大屠殺之后。倘若沾上反猶的嫌疑,海德格爾哲學無疑將遭受巨大打擊”*[德]彼得·特拉夫尼:《海德格爾與猶太世界陰謀的神話》,靳希平譯,谷裕校,《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15年第1期。。當然,特拉夫尼自己并沒有把海德格爾哲學一棍子打死,而是認為“反猶主義”在一定階段被“錯合”到海德格爾哲學之中?!啊逗谄け尽肥窃谝欢ㄌ囟A段寫下的文字,受到了反猶主義的侵害”,“海德格爾的反猶言論”“只見于哲學家盡量不向一般公眾輿論開放的這批手稿中”。*[德]彼得·特拉夫尼:《海德格爾與猶太世界陰謀的神話》,靳希平譯,谷裕校,《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15年第1期。

那么,這種富有道德和政治含義的“存在歷史的反猶主義”真的存在于《黑皮書》之中嗎?特拉夫尼從三大卷《深思》中總共挑選出寥寥幾處言論來證明“形而下”意義上的“存在歷史的反猶主義”。他的證明合理嗎?下面,本文將對特拉夫尼精心挑選的《深思》中的四處證據(jù)及他的證明過程進行具體分析。

第一處:“然而猶太主義(Judentum, Judaism)力量一時增長的原因就在于,西方形而上學,尤其是其近現(xiàn)代發(fā)展,為空洞理性和計算能力的擴展提供了出發(fā)點,而這種空洞理性和計算能力又以此而在‘精神’中為自身贏得住處,卻從沒有以自身方式把握那些被遮蔽了的決別之域(Entscheidungsbezirke)?!?Martin Heidegger, überlegungen XII-XV, Gesamtausgabe Band 96, hrsg. von Peter Trawny, V. Klostermann Frankfurt am Main, 2014, S.46.

特拉夫尼首先分析了海德格爾在其存在歷史之思中對現(xiàn)代性或現(xiàn)代主體之“謀制”特征的刻劃,并以此來解讀這句話中的“空洞理性和計算能力”,并且他也知道在海德格爾那里體現(xiàn)這種“計算能力”的近現(xiàn)代科學并不是與“北歐-日耳曼科學”相對立的“猶太科學”,因為根本就沒有這兩種科學的區(qū)分。*Peter Trawny, “Heidegger, ‘World Judaism’, and Modernity”, in Gatherings: The Heidegger Circle Annual, Vol.5, 2015, pp.1-20.這本來是沒有問題的。但特拉夫尼接下來說:海德格爾把“謀制”和“計算”歸于猶太主義,對猶太主義的這種歷史分類是“存在歷史的”,把計算之禮品送給猶太人是反猶的,海德格爾的這段話因而就正好體現(xiàn)出“存在歷史的反猶主義”(being-historical anti-Semitism)。*Peter Trawny, “Heidegger, ‘World Judaism’, and Modernity”, in Gatherings: The Heidegger Circle Annual, Vol.5, 2015, pp.1-20.這就出現(xiàn)問題了。因為當特拉夫尼把送給猶太人以計算之禮品看作反猶的時候,他的“反猶”就已經(jīng)是形而下意義上的了,他的“存在歷史的反猶主義”因而也是形而下意義上的。特拉夫尼由此就犯了三個錯誤:第一,把海德格爾對計算性思想之存在論層面的(ontological)批判等同于在具體存在層面(the ontical)對計算性思想的否定,同時也等同于歐洲人在咒罵猶太人時所說的那種“計算”或“算計”。第二,在海德格爾那里,“猶太主義”、“納粹”等本來都是以形而上學及其計算能力為基礎(chǔ)的,但在特拉夫尼這里,“猶太主義”反而成為“計算能力”、“納粹”等的基礎(chǔ)了。如此一來,無論是批判“計算能力”,還是批判納粹,海德格爾所批判的終極目標就都成為“猶太主義”了。但實際上,無論批判“猶太主義”,還是批判納粹,海德格爾批判的終極目標都是西方形而上學及其“計算能力”。第三,特拉夫尼沒有明白海德格爾的“猶太主義”作為形式指引概念,是指向存在論層面的存在歷史的,而不是指向形而下的或具體存在層面的猶太人的。一看到海德格爾使用了“猶太主義”,特拉夫尼就馬上在具體存在層面上得出“存在歷史的反猶主義”這個結(jié)論。這就完全搞錯了海德格爾“猶太主義”這個形式指引概念的指引方向。如果我們按照海德格爾本人的意思來理解這里的“猶太主義”,那么,特拉夫尼所引用的這段話不但沒有證明特拉夫尼意義上的海德格爾的“存在歷史的反猶主義”,反而恰恰否定了這一點。

第二處:“在分配帝國主義‘特權(quán)’的意義上,即使與英國達成協(xié)議的想法也沒有達乎歷史進程的本質(zhì),現(xiàn)在英國正始終在美國主義和布爾什維克主義之內(nèi)上演這種歷史進程,這同時也意味著始終在世界猶太主義之內(nèi)上演這種歷史進程。涉及世界猶太主義角色的這個問題并不是一個種族問題,而是涉及到人性的形而上學問題,這種人性可以把所有存在者都從存在中連根拔起,并毫無約束地以此作為自身的世界歷史性‘任務(wù)’?!?Martin Heidegger, überlegungen XII-XV, Gesamtausgabe Band 96, S.243.

海德格爾在這里明確了我們上面對“猶太主義”的界定,亦即,他所說的“世界猶太主義”并不是種族問題,而是形而上學問題,也即必須在存在歷史上得到界定。但特拉夫尼竟然以海德格爾的“種族主義”概念需要重新處理為由,繼續(xù)誤解海德格爾的“世界猶太主義”。首先,他一方面承認海德格爾的“世界猶太主義”是把存在者從存在中連根拔起的一種“人性”或“形而上學”,但另一方面他又粗暴地“強奸”海德格爾的意思:“可以把海德格爾1930年代的這種思想與希特勒的演講關(guān)聯(lián)起來”,“希特勒這個人給出了理解海德格爾之忠誠于第三帝國的鑰匙”。*Peter Trawny, “Heidegger, ‘World Judaism’, and Modernity”, in Gatherings: The Heidegger Circle Annual, Vol.5, 2015, pp.1-20.——明明特拉夫尼已經(jīng)把海德格爾與希特勒區(qū)分開來了,但為了他自己的邏輯需要,在這里又強制地把二者“拉郎配”。其次,他說,在“英國——美國主義——布爾什維克主義——世界猶太主義”這個序列中,“世界猶太主義”被海德格爾看作英國、美國主義、布爾什維克主義的“基礎(chǔ)”或“根源”。*Peter Trawny, “Heidegger, ‘World Judaism’, and Modernity”, in Gatherings: The Heidegger Circle Annual, Vol.5, 2015, pp.1-20.——在海德格爾那里,英國、美國主義、布爾什維克主義、世界猶太主義等明明是平列的,而且都以近現(xiàn)代形而上學及其計算能力為基礎(chǔ),但特拉夫尼硬說海德格爾把世界猶太主義看作其它幾項的基礎(chǔ)。再次,他說,“世界猶太主義”處于“無世界狀態(tài)”或“無家狀態(tài)”,這涉及到“猶太人的離散”。*Peter Trawny, “Heidegger, ‘World Judaism’, and Modernity”, in Gatherings: The Heidegger Circle Annual, Vol.5, 2015, pp.1-20.——海德格爾的“世界猶太主義”、“無世界狀態(tài)”、“無家狀態(tài)”等明明是從純哲學角度來講的,但特拉夫尼硬是與現(xiàn)實中“猶太人的離散”問題關(guān)聯(lián)起來。奇怪的是,特拉夫尼最后還是承認,所謂“無約束的”“世界猶太主義”,其意思就是,“把一切存在者都從存在連根拔起”導致了存在歷史意義上的“故鄉(xiāng)”之消失。*Peter Trawny, “Heidegger, ‘World Judaism’, and Modernity”, in Gatherings: The Heidegger Circle Annual, Vol.5, 2015, pp.1-20.并且他又引用了海德格爾另外的一段話:“只有當形而上學意義上本質(zhì)地是‘猶太’的東西反對猶太的時候,自我解構(gòu)才達到歷史的高峰”,因為這個時候“猶太”到處都已取得其完全的統(tǒng)治,“即使反抗‘猶太’也首先并且只能在其支配下才得以進行”(GA 97: 20)。海德格爾這段話的意思是很清楚的,他的帶引號的“猶太”都是本質(zhì)上的“猶太”,亦即形而上學意義上的“猶太”,在現(xiàn)代社會所發(fā)生的,是形而上學意義上的“猶太”反對作為具體民族的猶太,而且如果我們反抗形而上學意義上的“猶太”的話,也只能在這種形而上學的支配下才得以進行。但特拉夫尼又說,“把握這一點是不容易的”。*Peter Trawny, “Heidegger, ‘World Judaism’, and Modernity”, in Gatherings: The Heidegger Circle Annual, Vol.5, 2015, pp.1-20.

第三處:“由從德國放出之移民所驅(qū)動的世界猶太主義到處神出鬼沒,在其整個力量的展開中,它無需在任何地方卷入軍事行動,但對我們來說仍然要犧牲自己最好公民的最好血液?!?Martin Heidegger, überlegungen XII-XV, Gesamtausgabe Band 96, S.262.

對于海德格爾的這句話,特拉夫尼除了無端地指責其語義“成問題”之外,又采用移花接木的手段,把世界大戰(zhàn)、納粹、希特勒、國際不安力量等具體存在層面的事情與這里的存在歷史之思拉在一起,并說“海德格爾顯然把它(亦即世界猶太主義——引者注)當作了德意志民族的敵人”。*Peter Trawny, “Heidegger, ‘World Judaism’, and Modernity”, in Gatherings: The Heidegger Circle Annual, Vol.5, 2015, pp.1-20.對于這種誤解,我們在這里無需重復(fù)反駁了。另外,特拉夫尼一方面承認:對于海德格爾來說,誰“在這個斗爭中聲稱并獲得‘世界統(tǒng)治權(quán)’”“根本是無所謂的”,“所有的民族”都在“形而上學的層次上”,猶太人僅僅是形而上學上的形態(tài)學的又一個形態(tài)而已,在謀制問題上海德格爾脫離了對猶太人的指責而在存在歷史意義上開展斗爭;但另一方面,他又把海德格爾關(guān)于存在歷史的這句話的意思誤解為:沒有故鄉(xiāng)的猶太人導致跨民族的無形戰(zhàn)爭,猶太人有能力調(diào)動軍隊而不用自己參軍打仗,“我”方則要流血犧牲等等。*[德]彼得·特拉夫尼:《海德格爾與猶太世界陰謀的神話》,靳希平譯,谷裕校,《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15年第1期。經(jīng)過這種誤解之后,他得出結(jié)論:這里就呈現(xiàn)出存在歷史的反猶太主義,并且這種存在歷史本身就是反猶的。*[德]彼得·特拉夫尼:《海德格爾與猶太世界陰謀的神話》,靳希平譯,谷裕校,《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15年第1期。特拉夫尼在存在論層面與具體存在層面的這種任意轉(zhuǎn)換只能說明,他根本就沒有理解海德格爾的存在歷史之思,他可能把海德格爾的存在歷史當成歷史學所研究的歷史了。

第四處:“基于他們強調(diào)計算算計的天賦,猶太人很久以來早就已經(jīng)按照種族原則生活了,因此,他們才全力以赴地激烈反對[種族原則]的不加限制的運用。種族式的培育的建立,并不是起源于‘生活’本身,而是起源于通過制作性對生活的高度強化(überm?chtigung)。這種帶有計劃性的過度強化追求的,就是人民的徹底全面的去種族化,其手段就是在對實存進行相同的構(gòu)建,相同的剪裁的設(shè)施中,形成去種族化的緊張。去種族化的同時也就是人民自身異化——丟失了歷史——也就是說,丟失了趨向純在的決斷的地帶?!?Martin Heidegger, überlegungen XII-XV, Gesamtausgabe Band 96, S. 82.轉(zhuǎn)引自彼得·特拉夫尼《海德格爾與猶太世界陰謀的神話》,靳希平譯,谷裕校,《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15年第1期。其中有些術(shù)語的漢譯盡管與本文它處不一致,但并沒有更改。

顯然,海德格爾在這里所說的與“反猶”無關(guān),他主要談的是種族問題。如果說海德格爾對猶太人和種族原則也有所批判的話,那這種批判也弱于對納粹、種族原則的無限運用、種族思維的絕對化、“去種族化”或種族主義等的批判。特拉夫尼自己也承認,“海德格爾拒絕的不是種族思維本身,而僅僅是種族思維的絕對化”,但他卻輕重顛倒地說,海德格爾把猶太人與納粹競爭的標簽“主要貼到猶太人的頭上”,并得出結(jié)論認為海德格爾的反猶主義是“種族的”或者“種族主義的”反猶主義。*[德]彼得·特拉夫尼:《海德格爾與猶太世界陰謀的神話》,靳希平譯,谷裕校,《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15年第1期。由此,特拉夫尼就在這里犯了雙重的錯誤,因為從海德格爾的這段話中既推不出反猶主義,也推不出種族主義。

綜上,特拉夫尼用以證明《黑皮書》體現(xiàn)“存在歷史的反猶主義”的四處證據(jù)根本就不是證據(jù)。這就足以反證《黑皮書》中原本就沒有什么“存在歷史的反猶主義”。因為如果這四處話語都不是“存在歷史的反猶主義”的話,那《黑皮書》所有其它話語就更不是“存在歷史的反猶主義”了。

四、 對海德格爾哲學的否定和誤解

特拉夫尼畢竟是專門研究海德格爾的哲學教授,并且是海德格爾全集的編者之一,所以他并沒有明確地從整體上否定《黑皮書》,更沒有明確地否定整個海德格爾哲學。但是,特拉夫尼這位“權(quán)威人士”所提供的所謂海德格爾“反猶”的“證據(jù)”卻給一些反對海德格爾哲學的人們打了強心劑,使他們更加堅定地拒斥海德格爾哲學。Jeff Malpas就為我們描述了這種情景:“海德格爾事件”被看作海德格爾哲學及其傳統(tǒng)的失??;人們要證明海德格爾的政治和道德罪過,要把他的罪過擴展到他的整個思想,至少是后期思想;后期海德格爾被認為是清醒理性、清晰思想和西方現(xiàn)代社會的真實敵人;人們想要從學術(shù)話語中除掉海德格爾,這不僅因為他做人的偶爾失敗,而且更因為他冒犯了對現(xiàn)代性、理性、技術(shù)、資本主義和西方的信念,冒犯了我們對自身的信念。*Jeff Malpas, “On the Reading of Heidegger — Situating the Black Notebooks”, at academia.edu: https://www.academia.edu/11921311/On_the_Reading_of_Heidegger_Situating_the_Black_Notebooks. also in Reading Heidegger’s Black Notebooks (a forthcoming collection on the Notebooks), ed. by Ingo Farin and Jeff Malpas, MIT Press, in press, 2015.

沃林就屬于拒斥海德格爾的這一類人。他首先堅定地給海德格爾扣上反猶的帽子,然后就通過海德格爾的“反猶”來否定海德格爾的整個哲學。他說:“長久以來,海德格爾的擁護者們聲稱,他的反猶主義只是其晚期思想中一種模棱兩可的進展,是大師本人很快糾正了的一個令人惋惜的過失,與他思想的權(quán)威性之間沒有任何內(nèi)在的、本質(zhì)的關(guān)聯(lián)。現(xiàn)在海德格爾反猶主義的過失已被承認,我們又被反復(fù)告知,可以安全地吸收他對于技術(shù)的不良影響以及現(xiàn)代人的被遺棄狀態(tài)的重要警示。但是,我們必須牢記的關(guān)鍵點在于,海德格爾對理性、主體性、現(xiàn)代技術(shù)和西方文明的衰落的猛烈批判都是一種拒斥理性、民主和個人主義的世界觀的一部分,而這種世界觀的單個元素在歷史上和主題上都是不可分離的?!薄八疵裰鞯那楦斜凰麑颈倔w論的論述所掩蓋?!薄霸凇谏P記本’中,存在問題成為海德格爾對20世紀30年代的政治做出過激判斷的出發(fā)點?!?[美]理查德·沃林:《國家社會主義、世界猶太集團與存在的歷史——關(guān)于海德格爾的黑色筆記本》,李旸譯,楊河校,《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14年第4期。沃林甚至不允許別人為海德格爾哲學辯護,他說:“鑒于包含在‘黑色筆記本’中的令人不安的內(nèi)情,任何在探討海德格爾的思想遺產(chǎn)時對其政治愚昧輕描淡寫或予以弱化的做法都將是有罪的,而且在更廣泛的意義上,將使這位哲學大師所開啟的哲學背叛持續(xù)下去?!?[美]理查德·沃林:《國家社會主義、世界猶太集團與存在的歷史——關(guān)于海德格爾的黑色筆記本》,李旸譯,楊河校,《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14年第4期。

沃林對海德格爾哲學的否定雖然主要基于其政治立場和意識形態(tài),但他的這種否定態(tài)度不僅與其高揚的民主、理性和人權(quán)等自相矛盾,而且也缺乏學理基礎(chǔ)。不過,即使那些跳出意識形態(tài)而純粹從學術(shù)上批判和否定海德格爾哲學的學者也大都以誤解為前提。這種誤解簡單來說主要有三重:首先,把海德格爾從純哲學上對猶太主義的批判誤解為在具體生存層次上對猶太人的批判;其次,在把海德格爾誤解為反對猶太人之后,又反過來從海德格爾哲學中挖掘在具體生存層次上反猶的哲學基礎(chǔ),從而誤解了海德格爾哲學與具體生存層次上反猶的邏輯關(guān)系;最后,在挖掘具體生存層次上反猶的所謂海德格爾哲學基礎(chǔ)的時候,又進一步誤解了海德格爾哲學本身。賀念《對海德格爾政治迷途的當代反思——閱讀海氏“黑色筆記本”》一文*賀念:《對海德格爾政治迷途的當代反思——閱讀海氏“黑色筆記本”》,《世界哲學》2015年第2期。就在某種程度上存在類似的誤解。比如,賀念把海德格爾存在論層面的“猶太人”、“猶太主義”、“美國主義”、“布爾什維克主義”、“德意志人”等形式指引概念誤解為具體存在層面的概念,從而把這些概念的指引方向弄反了,進而認為海德格爾陷入“政治迷途”。再比如,賀念把海德格爾的技術(shù)批判誤解為對技術(shù)的否定,忽視了在海德格爾那里“技術(shù)”與“藝術(shù)”的統(tǒng)一性,也忽視了海德格爾對技術(shù)的“順隨”(Gelassenheit, releasement,又譯為“泰然任之”)態(tài)度,等等。

當然,如果跳出《黑皮書》而從更廣闊視野來看有關(guān)海德格爾哲學的爭論,那就必需涉及分析哲學與海德格爾哲學的某種不相容性。這種不相容性使雙方的對話一直不能順利進行。這種“溝通障礙”是一些分析哲學家拒斥海德格爾哲學的關(guān)鍵因素之一。不過,這個問題已經(jīng)離題,我們在此就不再討論了。

(責任編輯:周小玲)

Are Heidegger’sBlackNotebooksAnti-Semitic?

Li Zhangyin Yan Dengyong

Heidegger’sBlackNotebooks, which have been hyping up as anti-Semitism, are actually his accompanying thinking with his Being-historical thinking. Though speaking of many actual events, they are still phenomenological, and their terms are formal-indicating because of his “naming”. Richard Wolin does not know this, and distorts Heidegger. Peter Trawny characterizes theBlackNotebooksas “Being-historical anti-Semitism”, but the ontical meaning he gives to this term has make him misunderstand Heidegger’s Being-historical thinking. All that he uses as evidences are not in fact. Some scholars who hype the anti-Semitic character of theBlackNotebooksare trying to get rid of Heidegger in the academic discourse, but even if the academic criticism, such as He Nian does, is also based on misunderstanding of Heidegger’s philosophy.

Heidegger;BlackNotebooks; Anti-Semitism; Being-historical Thinking; Misunderstanding

2015-12-29

B516.54

A

0257-5833(2016)05-0108-10

李章印,山東大學哲學與社會發(fā)展學院教授; 嚴登庸,山東大學哲學與社會發(fā)展學院博士研究生 (山東 濟南 25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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