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施小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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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最后會變冷

文◎施施小妝

她想她的愛情和幸福，一定會像白苦瓜一樣，前味苦一點兒，但后味卻有別處得不來的一點兒甜。

被風吹散的苦瓜片

下午起風了，冷風簌簌前行著，像是個心急的閱讀者，想趕在天黑之前把時光多翻過一些。

一直關門閉窗在屋里的金梨沒感覺到，自從伍考周末在別處代課后，她就有了半天半天地繡十字繡的習慣，不為成品有多好，只為可以有事做做。

等到傍晚出來時，她卻猛然覺得今天有件事情真是不該，來不及換鞋，匆匆地就跑下樓去。

她是跑下去找小竹箕，竹箕里裝的是苦瓜片，是她今年種結(jié)的苦瓜切的，已反復翻曬過好幾日，原本想見足今天的陽光后，就收進那個大大的廣口瓶里，卻不想風會將它們吹撒到樓下的水池里。

她蹲在池邊不知不覺掉了眼淚，并非只因為惋惜，更不是習慣了矯情，而是這幾年來，她每年都是好好種、好好收的，可現(xiàn)在卻出了這種差池，真是讓她既慌張又難過。

盡管每次將曬制好的苦瓜片遞給伍考后，都沒得到過他更多的話，但是這種淡然她也習慣了，苦瓜片本來就是清淡的，也是要給喜歡清淡的人喝的，如果過于強調(diào)熱烈，那么它以及許多都是擔待不起的吧。她和伍考之間，似乎只能有一種不輕不重的東西來提醒彼此在同城相依。

金梨拿著空空的竹箕，望著水里漂著的苦瓜片想，這一池水，因為泡開了那一片又一片的苦，也一定漫漶進了一絮又一絮的不同。

身旁的風，依然沒減勢頭，唏噓著在周遭飛過。金梨回到了樓上，看著早就洗好晾干的大廣口瓶，陷入和伍考那透明而又清苦的往事里。

她不想成為他的麻煩

那一年的梅雨拖了許久，像個膩在大人肩頭的孩子，軟軟的很不愿意離去。

許多人都說，如果有空，這樣的氣候適合進行一場戀愛，因為總是有不錯的背景襯托思念或傷懷，細雨相伴，愛或不愛，有結(jié)果沒結(jié)果，都會是青春的好紀念。

金梨沒有心情看雨景，她總是踮著一只腳倚在窗前，焦急地看著灰色天空，盼著雨能停下來。不是她有多討厭雨，或是她太向往明媚，而是她真的沒有辦法在淅淅瀝瀝的景觀里安下心來。

她的腿幾天前不小心被開水燙了，從膝蓋到腳踝都起了水泡，很疼，也很麻煩。被燙的第二天，有個公司看了她電郵過去的資料，打來電話讓她去面試，但因為這腿，她只好說晚幾天過來。

那天中午，雨終于停了，金梨急忙趕去那家公司。從小城辭職過來，她是揣著要在大城市好好生活的愿望的，她太想要一份合心的工作來為這個愿望出發(fā)。

可機會總是稍縱即逝，不可能一直等候誰的，幾天前她那么真誠地說明原委，還是被人家認作是故意推托，那職位已有人了。

金梨很沮喪，感覺到這個城市對她的拒絕，她很想打電話對伍考說她也來了。猶豫著猶豫著，還是講不出口，要是講得出，她一到這個城市就打電話了?！暗扔辛斯ぷ髟俑嬖V他吧”，她想。

她不想成為他的麻煩。

金梨只顧想自己的心事，沒注意到有人搬東西上樓，直到那人抱著的那個大紙箱撞到了她的腿。腿上的水泡已經(jīng)消了，但新的皮膚還沒生好，這一撞，讓她疼得坐在了樓梯上。

那人聽到聲音，驚慌地將擋住臉的紙箱挪開，然后他們都呆住了。

無法放心他一個人在這里孤單絕望

伍考說：“金梨，我最近總想著要再回去，就和你在小城做老師，等到老了，我就足夠有底氣說我桃李滿天下，而不是像現(xiàn)在，如此辛苦地在天下尋找，找到得卻只是一顆苦澀的李子?！?/p>

原來他過得真不好，能遇到他，是因為他又丟了工作，在有新工作前，不愿意被耽擱，就做起了快遞。

她是懂他的，一個從小城小學走出來的老師，眼前習慣了那些樸素的小身影，看著他們，全部的情懷都是期待明天，明天小身影會長高，會帶著夢想離開，然后又會來新一撥的小身影，一年復一年，因為總注視成長，明天對于他的意義總是美好的。但現(xiàn)在他只是大城市里小小的自己，他眼里心里都是倍感局促與不安的今天，今天越來越短，明天又不知在哪里！

她辭職跑過來并非跟朋友們說的那樣是想飛得高一點兒，她僅僅就是因為無法放心她愛的伍考，無法放心他一個人在這里孤單又絕望。

晚上，他們?nèi)コ曾啿兵喣c，她笑著說：“伍考，我們?nèi)ダ币淮?，辣到滿面通紅，辣紅了眼睛，然后我們再看武漢，就會燈火通明。”

伍考辣得不停要冰啤，喝過冰啤后的他嗓門大極了，提到理想也放膽了，他看起來和周圍那些穿背心、馬褲、人字拖的武漢男子沒有不同。金梨高興得流淚了，伍考笑她，她就說是被辣的，為了更像真的，她還拍著嘴跟服務員叫著要一份清炒苦瓜。

沒想到伍考很喜歡這道菜，說它苦得感覺不到辣了。金梨很安慰，她希望伍考就是如此：身在哪個地方，就融入哪個地方，即使不能融入，那么至少他要平和淡忘。

第二天金梨去超市花茶柜買了苦瓜片給伍考，想法有點兒幼稚，但是情感最真摯：若伍考每天喝的水中都放進一點兒苦，那么他或許就不會多在意他心里的苦。

她有的是時間制作苦瓜片

九月，他們都有了合適的工作：伍考成功應聘到一家私立學校做老師，金梨則被一家幼兒園聘為保育員。

伍考的學校管理得很嚴，他們倆只有周末才見面，每次見面，金梨總是記得帶給他剛夠喝一星期的苦瓜片。

看到金梨經(jīng)常買這個，園里有個年長的阿姨告訴她說，市面上賣的苦瓜片并不太好，都是菜棚里的大苦瓜做的。

阿姨送給了她一包，說是用那種白色的小苦瓜切曬的，泡來水澤清澈，前味苦一些，但后味卻有一點兒甜。

她高興地帶給伍考，再見面時他說：“你知道嗎金梨？我離不開它了，每每講課后喝一口就覺得特別舒服?！?/p>

她笑了，跟阿姨討要了小白苦瓜的種子，以及播種的時節(jié)和方法。

她挑好了地方，在幼兒園食堂后面，那里向陽，有圍墻可以讓瓜蔓攀爬。

第二年早春，下了一場雨后，金梨把種子埋進泥土里。在她的憧憬里，種子發(fā)芽了，藤蔓也熱鬧地爬上紅磚圍墻，再后來結(jié)瓜了，摘瓜的時節(jié)正好是暑假，她有的是時間制作苦瓜片?？喙掀淖龇ê芎唵危禾暨x無蟲無痂的苦瓜洗好晾干，然后橫切成厚5cm左右的圓片，最后放在太陽下面曬干。

一個星期左右，她就可以給伍考做一大瓶苦瓜片，足夠他喝一年的。

她想她的愛情一定會像白苦瓜片一樣

今年的春天，有一些不同，伍考周末在外校接了代課。幼兒園擴建，金梨也忙了許多。她總是抽時間來食堂后面撥雜草、翻土壤，依然像往年一樣，把那小塊地整理得很松軟，像她心里的愛一樣。

三年來，她存了一些錢，她想如果伍考也有存款的話，加上她的，那他們今年秋天應該就有能力去供個小房子了，這幾年她飽嘗了播種收獲帶來的喜悅，愛情的結(jié)果她也想收獲了。

之前她沒跟伍考提起這個，她與伍考愛情的維系就是給他做苦瓜片，一年又一年，她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好，伍考是喜歡清淡的人，那么她呈現(xiàn)給他的愛也就該是那樣，即便是她的內(nèi)心有多火熱多渴望，她伸過去給他的，也只能是一包苦瓜片。

她想她的愛情和幸福，一定會像白苦瓜片一樣，前味苦一點，但后味卻有別處得不來的一點兒甜。

去年寒假他們回小城，老朋友都說：“金梨，你倆真該結(jié)婚了?！边€有人說：“金梨，你的眼角長皺紋了，可是，你還沒有做新娘?！?/p>

那晚她哭過，然后決定等今年的苦瓜片曬干了，她就要跟他說：“伍考，我想每天都為你泡一杯苦瓜水，我不想只將它們交給你，然后想像你會怎樣泡，怎樣品，還有怎樣想我?！?/p>

這一年，還算風調(diào)雨順，苦瓜依然長得很好，立秋那天她把成熟的它們都摘回住處，她很精心地去切、去曬、去期待。

她的愛情從此選擇別離

所以，金梨不能容忍因為自己疏忽，而讓大廣口瓶里空空的。風吹落竹箕的第二天，她帶著留給明年的種子去了那塊地。

也許還能趕上一季晚熟的，雖遲些日子，但總會有。

她每天都去澆水，還買來花肥，一星期后它們真發(fā)芽了，看著綠綠的小秧苗，她高興得有些不知所措，搓著手走來走去，很想給伍考打個電話。

電話沒人接，她想也許他在忙。

接下來，天氣好像順了秋意，天天下雨。她天天繡著十字繡想：苦瓜苗一定都準備伸藤牽蔓了。

幾天后雨停了，她去看?？赡菈K地澇了，瓜苗變黃趴在泥水里都死了。她擦干眼淚慌張跑去找伍考，她說：“伍考，你能不能陪我去逛街？”

她是想讓他陪她去看房，不是沖動，只是她很恐慌，害怕有關愛情的希望，會像苦瓜苗一樣，再也站不起來了。

伍考剛洗了澡，他說他要休息一下，晚上有代課。

她疼疼地一笑，“好，你休息吧。”

但當她從伍考的住處出來，不知去哪里隨便選了一家小店坐下想休息一會兒后，卻看到伍考緊接著走了出來，精神抖擻的樣子，迎接他的是一位長發(fā)飄逸的女孩子。

她沒勇氣上前質(zhì)問這一切，她呆坐在小店一直到天黑下來。

剛才起身前，看到時間正好是晚上8點，她給伍考打電話，“伍考，該起床去代課了?！?/p>

他說已經(jīng)起床了。她忍住傷心又說：“伍考，今年的苦瓜沒收好?！彼f：“不要緊，清火喝菊花茶更好?！彼胍僬f什么時，那邊就掛了。

原來，他并不在意來年有沒有她做的苦瓜片，原來，守著種植意義的只有她自己。

武漢的天空又下雨了，那是秋天的雨，落在臉上很冷，但還是給了她一點而冰涼的勇氣，讓她終于承認，秋天最后會變冷，而她的愛情從此也可以選擇別離。

編輯/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