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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苗之后,誰來緩解民眾恐慌
問題疫苗事件曝光后,民眾在一種無能為力,缺乏安全感和困惑的狀態(tài)下,一種大規(guī)模的恐慌應運而生。眼下最要緊的,是準確的科普;其次最關鍵的,是真相的追問。
其實,與疫苗恐慌類似的謠言與群眾恐慌自古以來并不少見。時間回溯到1786年,乾隆治下的太平盛世,一種名為“叫魂”的妖術開始在華夏大地上肆虐。人們相信,“術士們通過做法于受害者的名字、毛發(fā)或衣物,便可使他發(fā)病,甚至死去,并偷取他的靈魂精氣,使之為己服務?!睆牡弁醯睫r(nóng)夫,舉國上下對如此妖術的恐慌,帶來了使民間沸騰的一種強烈的歇斯底里,人們互相猜忌、指控,有“叫魂”嫌疑的人被一一處決。
而歷史總是有驚人的相似性,這樣看似荒誕的謠言一遍又一遍地在流傳著——從SARS爆發(fā)后民眾瘋狂囤鹽的鬧劇到如今對接種疫苗的過度妖魔化,都彰顯著謠言的力量。尤其是隨著媒介技術的發(fā)展,新媒體時代的謠言的傳播方式除了以往人際口頭傳播外,還可以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在傳播速度和廣度上都呈現(xiàn)出極為顯著的增強趨勢。
當然,如果站在精英們的角度,可以輕而易舉地指責某些普通民眾的愚昧,歸結于我國整體網(wǎng)民學歷的底下,稱呼他們“文盲”,再為科學與文明搖旗吶喊一番,呼吁國民素質(zhì)的提升,但事情遠遠沒有這么簡單。
當大眾作為一個整體的傳播對象時,往往是富有激情而缺乏理性的,這就是社會學家勒龐所定義的“烏合之眾”,并且已經(jīng)成為社會心理學上的一個經(jīng)典理論。一個人一旦成為一個群體中的一員,他的行為舉止,觀點想法會進行一定程度的歪曲,其自身的各種素質(zhì)諸如自由的意志、對意見觀點警惕的反思乃至洞察力都部分消失。
形成這種現(xiàn)象的,除了一種群體性活動中的情緒渲染以外,還有對“邊緣化”的自己的恐慌:因為畏懼與他人不同而不自覺回避自己的想法。于是地位最低的人的標準被用來判斷非常普通的事情??傊?,在一個群體中,第一名會成為最后一名。更重要的是,謠言的盛行首先是由切身相關,感染力極強而又夸張的話題傳播所開始的,為了能夠引起民眾的興趣與好奇心,謠言通??浯笃滢o,并且一旦好奇心過去了,消退的興趣就需要更多的刺激與夸張性來彌補?!敖谢辍笨只胖械闹袊幵谝粋€迷信文化和巫術傳說風靡的年代,因此操控他人靈魂的說法才得以深入人心。
而此次的疫苗恐慌“罪魁禍首”之一,《疫苗之殤》一文之所以傳播甚廣,則和對兒童的大量描寫密不可分。正是文章里關于孩子的一切,引起了民眾心中的強烈情感。事實上,這次山東問題疫苗事件中的過期疫苗并不是專門針對兒童的,而且,根據(jù)專家的論斷,過期疫苗的首要風險是“無效免疫”,也就是說無法達到免疫的效果。因此,最極端的情況是,接種者注射之后對于免疫致命性疾病并無作用。死亡的風險固然是存在的,但并不能說是一種普遍現(xiàn)象。
盡管如此,在傳播的過程中,許多媒體文章標題為了吸引眼球,都采用了比較夸張的“這是在殺人”,更為煽情的一個標題是“救救孩子”。一旦涉及到孩子,讀者往往難以理性思考,也就更加無暇仔細分辨報道和文章是否邏輯清晰,證據(jù)充足了。值得玩味的是,如果仔細研讀全文,就會發(fā)現(xiàn)引起眾人對疫苗可靠性質(zhì)疑的《疫苗之殤》主旨其實并非在追究正常疫苗無法避免的風險問題,而是在討論我國疫苗市場的混亂(檢疫,保存不規(guī)范等等),然而讀者們多被其中關于孩子的豐富圖片和悲慘的故事所感染,忽略了其他的部分。
很難說到底是媒體引導和塑造了對感情沖擊的過度追求還是人們渴望這種“令人情緒波動”的消費。正如常見的模式一樣,“眾志成城的救災現(xiàn)場”和“為了兒子獲救犧牲自己的母親”往往會成為最受關注的災難報道頭條。
美國社會心理學家奧爾波特表示,事件越重要而且越模糊,謠言產(chǎn)生的效應也就越大。這也就是說,謠言的產(chǎn)生以及相關的恐慌與信息封閉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
“疫苗之殤”催生了好多條10 萬+的微信文章閱讀。處在事件/災難情況下的民眾在一種無能為力,缺乏安全感和困惑的狀態(tài)下,一種大規(guī)模的恐慌應運而生。通過傳播所關注事件相關的文章,民眾既滿足了自己對信息的渴望(盡管信息不一定是全面的和真實的),也達到了宣泄焦慮的目的。
除了信息流通的缺失之外,公眾的恐慌中所彰顯的,顯然還有對公權的不信任。可以說,從某種意義上,看似不理智的民眾恐慌是一種對公權惡猜和監(jiān)督的進步體現(xiàn):人們接種過的疫苗有沒有問題?如果接種的人群出現(xiàn)了病癥,這些病癥到底是不是正常的副作用?或者說是由問題疫苗引起的?這些疫苗到底在全部的疫苗中占有多少比例?會不會影響到自己或者家人的正常生活?所有人都希望通過“真正可靠”的信源找到一個答案。
這是一個很多人已經(jīng)不再信任“科學家”和“權威發(fā)布”的年代。徐賁在《信任的制度和個人責任》一文中談到:“社會中人們信任程度降低,出現(xiàn)信任匱缺的問題,一般與兩個原因有關。第一是社會大環(huán)境中的制度可信性大幅下降,受影響的中層制度幾乎遍及所有的行業(yè)、職業(yè)或社會活動領域,如經(jīng)濟、商貿(mào)、教育、醫(yī)療等。第二是社會腐敗嚴重,腐敗現(xiàn)象不斷在社會上曝光,一般人見怪不怪,對信任抱普遍的懷疑或犬儒態(tài)度……對社會個人信任度心理摧殘作用最大的,是那些本應與主持社會正義最有關的領域,如司法、新聞、教育等?!?/p>
由此,一種令人悲喜交加的社會現(xiàn)實被揭露出來:一方面,人們在獨立監(jiān)督公權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另一方面,這種監(jiān)督是伴隨著強烈的社會信任危機所產(chǎn)生的——在一個普通人身世浮沉的社會中,普通人的權利難以安放,只能生活在強烈的不安全感中,而恐慌是他們最為直接的表達自己的感性方式。
疫苗恐慌的背后,所體現(xiàn)的不僅是民眾非理性的焦慮情緒,也有媒體與網(wǎng)友“合謀”的夸張式傳播,以及公眾對公權力機構的監(jiān)管和信息公開職能的不信任。
當然,無論是監(jiān)管漏洞,還是利益鏈作祟,無論是偶然事件,還是系統(tǒng)性問題,面對公眾真正的關切,只有一個公開透明的過程和讓人信服的結果,才是最好的回應,而不是任由謠言與辟謠耗盡公眾緊繃的神經(jīng)之下所剩無幾的耐心。
卡普費雷說,“所有的謠言都是注定要消亡的”,人們依舊在期盼著獲得真相的那一天早日來臨。
(《西寧晚報》2016.3.23、《每日經(jīng)濟新聞》2016.3.15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