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丹
(長沙理工大學(xué) 文法學(xué)院,湖南 長沙 410004)
唐代茶詩創(chuàng)作簡論
彭 丹
(長沙理工大學(xué) 文法學(xué)院,湖南 長沙 410004)
唐代是中國茶文化興盛的關(guān)鍵時期,飲茶已逐漸成為一件雅俗共賞的事。隨著文人飲茶風(fēng)尚的發(fā)展,茶逐漸形成具有獨立品格與內(nèi)涵的文人文化模式,茶與詩的關(guān)系也更加緊密而深廣。文人不僅懂茶、愛茶,還以茶入詩,把茶的特性和文人的心態(tài)融入詩中。茶成為了寺廟和隱逸生活的重要內(nèi)容,與竹、琴、鶴、蟬等意象有了密切關(guān)聯(lián)。尤其是中唐以降,茶更成為了文人的一種生活方式,很好地滿足了文人的心理需求。
唐代;茶詩;心理需求
茶,作為享譽世界的著名飲料,其發(fā)展歷程可謂久遠(yuǎn),但文人品茗的高潮卻是在中晚唐才得以出現(xiàn)。隨著文人品茗的熱潮,茶詩作為中國古典詩歌的一個新品種也成為了唐詩花園中的一支別有意味的鮮花。筆者以陳貽焮先生主編的《增訂注釋全唐詩》為藍(lán)本,手工檢索了全部詩歌,發(fā)現(xiàn)了631首與茶相關(guān)的詩歌作品,這些作品,集中地出現(xiàn)在中晚唐,其體裁又以五言律詩為主,與唐代社會文化的發(fā)展變化,與唐代詩人的心態(tài)變化,都有著密切關(guān)聯(lián)。
元稹在寶塔詩《茶》中寫到“茶,香葉,嫩芽。慕詩客,愛僧家?!本硭囊欢鑼τ谠娚宰允窍矏壑?,種之、采之,飲之,再以茶入詩,詩僧與茶的關(guān)系可謂十分密切,貫休、齊己、皎然更是留下了大量的茶詩作品,為唐代茶詩增添了一抹獨特的光彩。
詩僧既有僧人化的一面,需要參禪打坐修行;也有文人化的一面,有文才喜歡寫詩。參禪打坐有時徹夜不睡,僧人們便借助飲茶來提神破睡,悟心見性。文人墨客則通過飲茶增益文思,消煩解憂。對詩僧而言,飲茶的功效兩者兼得。他們對茶的需求很明顯,在長期與茶的親密接觸過程中,以茶入詩便成為一件很自然的事,茶是詩歌抒寫的內(nèi)容,詩歌則成為茶文化傳播的一種途徑。另外,寺院環(huán)境清幽,通常位于靈山秀水之地,很適宜茶的生長。僧人們一般會自己種茶、采茶、制茶,烹茶。這一系列的過程都親自參與,所以僧人對茶是非常了解和喜愛的。詩僧皎然在《顧渚行寄裴方舟》中就詳細(xì)地記下了茶樹的生長環(huán)境、采摘時令、制作方法以及茶葉品質(zhì)。茶樹生長在“云泉鄰渚山”之地,“鶗鴂鳴時”收茶子,“伯勞飛日”又是僧人采茶時,采茶不計較山路遠(yuǎn)近,只鐘愛陽崖茶芽,在清晨日出前采摘帶露茶,“歸時露彩猶滴瀝?!?“清泠真人待子元,貯此芳香思何極。”卷八一六如此好茶,仙人亦流連忘返。
詩僧皎然的《山居示靈澈上人》也是茶之禪趣的經(jīng)典之作?!扒缑髀烦錾匠跖刑ご菏徔窜鴼w。身閑始覺隳名是,心了方知苦行非。外物寂中誰似我,松聲草色共無機(jī)?!本戆艘哗柎禾焓潜┫凇⑷f物復(fù)蘇的季節(jié),山中晴暖,沿著山路而上,在蕪雜的春草中尋找茗茶。春柳、白云、松聲、草色之中都滲透著淡淡的閑適與自在?!罢髁α拇瑫r窺云影學(xué)裁衣。”更是頗有“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卷一一五的閑適淡然的禪趣。詩人感嘆,正是毀棄了誤人的虛名,才有苦行之后禪悟的境界,才有突破拘束之后的隨處自在。
齊己《嘗茶》“石屋晚煙生,松窗鐵碾聲。因留來客試,共說寄僧名。味擊詩魔亂,香搜睡思輕。春風(fēng)霅川上,憶傍綠叢行?!本戆巳@首詩是齊己嘗新茶時有感而作。天色已晚,但石屋旁還有烤茶的茶煙裊裊升起,研磨茶餅的鐵碾聲叮當(dāng)入耳。新茶乃高僧所寄,茶味甚好,令睡意漸消,詩性被激發(fā)出來,正如盧仝所說“三碗搜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卷三七七。再飲,思緒飛到春風(fēng)和暖的霅川上,想起自己與高僧在綠竹中閑走交游的往事。以茶養(yǎng)性,以茶悟禪,一碗好茶正如一位具備德行的知己好友。
唐代文人悠游山寺,從中尋求自適與寧靜,這幾乎成為唐代文人的一種精神追求?!八蕴拼娙瞬徽撌青l(xiāng)居、漫游、羈旅他鄉(xiāng)、游宦天涯,總要涉足山寺禪院?!?2蔡希寂《登福先寺上方然公禪室》:“舉目上方峻,森森青翠攢。步登諸劫盡,忽造浮云端?!本硪哗柸还U室位于福先寺的最高處,山勢險峻,禪室四周被森然而立的青松翠竹包圍,回望攀登的山路,才驚覺自己似乎已踩在云上。禪室之高如臨仙界,掩映于青翠與白云間,更是靜謐幽深,似有“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之境。李嘉祐《同皇甫侍御題薦福寺一公房》“虛室獨焚香,林空靜磬長。閑窺數(shù)竿竹,老在一繩床。啜茗翻真偈,然燈繼夕陽。人歸遠(yuǎn)相送,步履出回廊?!本硪痪盼迳缴傧銚繇啵沆F繚繞,磬音悠揚。與竹相伴,邊品茶邊讀經(jīng),夕陽漸漸落下,燈火繼燃。由白天到黑夜,一切都是寂靜的,連時光都流淌得寂靜緩慢。
文人墨客在尋僧訪寺過程中創(chuàng)作的茶詩除了大量表現(xiàn)山寺幽靜之境外,還抒發(fā)了方外之思。比如劉長卿《惠福寺與陳留諸官茶會得西字》:“到此機(jī)事遣,自嫌塵網(wǎng)迷。因知萬法幻,盡與浮云齊?!本硪蝗诉@種方外之思在中晚唐詩人身上表現(xiàn)得更為突出。戴叔倫《與友人過山寺》:“共有春山興,幽尋此日同。談詩訪靈澈,入社愧陶公。竹暗閑房雨,茶香別院風(fēng)。誰知塵境外,路與白云通?!本矶撵`的路與白云相通,飽含禪意。文人們雖然為世俗之身,但內(nèi)心懷有方外之思,熱衷與僧人交往,品茗談禪,靜心修性。杜荀鶴《題德玄上人院》:“我雖未似師披衲,此理同師悟了然?!本砹肆浅C鞔_地表示,自己雖未像德玄上人一樣披衲修行,但浮生及長壽之理同樣有所頓悟,了然于心。李洞《寄淮海惠澤上人》:“他日愿師容一榻,煎茶掃地學(xué)忘機(jī)?!本砥咭黄吒菍⒆约旱男囊獗砺稛o遺,希望惠澤上人能留一榻容身,煎茶掃地,甘于淡泊,忘掉世俗,把得失榮辱的機(jī)智巧詐之心全都忘卻,真正做到與世無爭。寺院的幽靜之境是文人們尋求的無世俗紛爭,幽靜平和的棲身環(huán)境;方外之思則是文人心靈休憩的居所。這也正是唐代文人尋僧訪寺的初衷。
文人情感和心緒的表達(dá),使得其總是選取特定的意象。縱覽唐代茶詩,文人內(nèi)心的林泉之思往往是通過與茶相聯(lián)系的一些意象來表達(dá)的,比如竹、松、琴、蟬、鶴等具有特殊文化底蘊的意象。這些意象與茶同時出現(xiàn),很多時候一首茶詩里同時出現(xiàn)幾個意象,他們既具有各自的風(fēng)格,又同時帶有隱逸之風(fēng),有著自然的聯(lián)系。比如《贈元上人》:“垂露竹粘蟬落殼,窣云松載鶴棲巢。煮茶童子閑勝我,猶得依時把磬敲?!本砦迦@首茶詩中同時出現(xiàn)了許多意象:蟬、云、松、鶴等,這些意象與茶相關(guān),構(gòu)成一幅頗具隱逸之風(fēng)的品茗圖。下面就針對唐代茶詩中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意象所表達(dá)的林泉之思作具體分析。
竹,空心、挺直、四季常青。古人愛竹,許多的文人墨客都為之揮毫吟詠。這正是因為它的生長特征而被賦予了人格化的虛心、有節(jié)、剛直等精神文化象征,并且形成了獨有的竹文化。說到竹所代表的隱逸精神,不得不提的是魏晉時期的“竹林七賢”。“竹林七賢”所處的時代混亂動蕩,司馬氏和曹氏爭奪政權(quán)的斗爭異常激烈,民不聊生。文士們不僅無法施展才華,而且時時擔(dān)憂性命安全,主張“非湯武而薄周禮,越名教而任自然”38的嵇康正是因為不肯違背自己的意志與司馬氏合作而被殺害。因此文士們轉(zhuǎn)而崇尚老莊哲學(xué),在竹林之下,清談、飲酒、彈琴,肆意酣暢,用佯狂等形式來排遣苦悶的心情。中晚唐詩人也同樣處于不安的時局之中,他們在竹林品茗、彈琴、下棋,寄情于自然。這樣的選擇與“竹林七賢”有著某種共通之處,但并非完全一致。“竹林七賢”于竹林飲酒彈琴,遺世獨立的同時也放蕩不羈,時常沉醉在酒的混沌世界中。晉文帝司馬昭欲為其子求婚于阮籍之女,阮籍借醉六十天,使司馬昭沒有機(jī)會開口,遂作罷。“劉伶恒縱酒放達(dá),或脫衣裸形在屋中。人見,譏之。伶曰:‘我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褌衣,諸君何為入我裈中?’”720借醉酒與佯狂逃避世俗的問題,這種方式在中晚唐文人身上并未得到附和。中晚唐詩人悠游竹林時更熱衷飲茶,這樣的選擇差異雖然與茶文化的發(fā)展息息相關(guān),但其中也暗含著詩人不一樣的人生態(tài)度。中唐詩人敢于直面人生的苦難,他們知道暫時的逃避是無用的,更為關(guān)鍵的是選擇合適的生活方式,因此醉酒是不可取的,他們需要保持清醒的頭腦進(jìn)行思考。飲茶的過程既是思考的過程,也是文人們放松身心,排遣內(nèi)心苦悶的絕佳方式,這應(yīng)該才是中晚唐文人選擇茗飲的內(nèi)在因素。
除以上內(nèi)在的原因外,竹與茶還有許多密切的外在聯(lián)系。首先,從茶的生長環(huán)境來講,陸羽《茶經(jīng)》(一之源)中記載 :“野者上,園者次;陽崖陰林,紫者上,綠者次?!?“茶圣”陸羽認(rèn)為,茶葉的品質(zhì),以山野自然生長的為好,在園圃栽種的較次。在向陽山坡,林蔭覆蓋下生長的茶樹,芽葉呈紫色的為好,綠色的差些。宋徽宗趙佶所著的《大觀茶論》(產(chǎn)地)中提出的觀點“植產(chǎn)之地,崖必陽,圃必陰?!?7與陸羽的見解基本相同,甚至解釋得更為詳細(xì):“蓋石之性寒,其葉抑以瘠,其味疏以薄,必資陽和以發(fā)之;土之性敷,其葉疏以暴,其味強以肆,必資陰蔭以節(jié)之。陰陽相濟(jì),則茶之滋長得其宜?!敝裣虏枵线@種“陰陽相濟(jì),則茶之滋長得其宜”的觀點。劉禹錫的《西山蘭若試茶歌》:“山僧后檐茶數(shù)叢,春來映竹抽新茸。”“陽崖陰嶺各殊氣,未若竹下莓苔地?!本砣奈灞闶菍χ裣虏璧淖罡甙?。
其次,文人選擇的品飲環(huán)境中多有竹?!逗幽蠂?yán)尹第見宿弊廬訪別人賦十韻》:“花醥和松屑,茶香透竹叢?!本砣末栆粋€ “透”字把茶香描繪得出神入化,茶散發(fā)出的明明是淡淡清香,可是穿透力卻如此強大,伴著輕風(fēng)在竹林間穿梭回蕩,似仙霧般裊裊娜娜,茶香與品飲環(huán)境中的竹完美結(jié)合,令人心曠神怡。除了竹,品飲環(huán)境中還時常有松,在茶詩中時常出現(xiàn)并列的松竹意象,如《尋戴處士》中“曬藥竹齋暖,搗茶松院深?!本矶盼娜四鸵运芍袷靖邼崳⒁源艘庀髞肀磉_(dá)林泉之思。
再次,竹制茶具應(yīng)用頗多,這樣的竹制茶具有盛茶甌的竹籠、品茗的杯具、取水的竹筒、盛茶葉的竹器等。如“竹籠盛茶甌”卷二八六、“山杯鎖竹根?!本砣呔挪枞≈匀?,茶具也取之自然,這正符合隱逸者任情自然的追求,與其說是讓茶保有自然之味,不如說是彰顯林泉之思的自然之味。除竹制茶具外,竹還被用作烹茗之薪。如《送別友人》中“摘花浸酒春愁盡,燒竹煎茶夜臥遲?!本硭陌宋尻懹稹恫杞?jīng)》(五之煮)“其火,用炭,次用勁薪(謂桑、槐、桐、櫪之類也)。其炭曾經(jīng)燔炙為膻膩所及,及膏木、敗器,不用之。”139文人們用干枯的竹枝和竹葉烹茶,這樣的取薪方式并不符合“茶圣”陸羽所說的最好用木炭,其次用火力強的柴,朽木枯葉皆不能用的原則。詩人們就地取材,燃竹烹茗,同樣是取之自然,不局限于原則,體現(xiàn)了隱逸精神中通達(dá)的一面。
古琴之音清、和、淡、雅,古代文人寄寓其風(fēng)凌傲骨、超凡脫俗的處世心態(tài)。唐代茶詩中的琴意象時常與茶同時出現(xiàn)?!安杳浪乃偾鍓m慮醒。”卷七四一一張素琴,一杯清茶,就足以寄其情意,樂其隱居。古人以蟬居高飲露象征高潔,唐代茶詩中的蟬意象也是詩人表達(dá)自己的情操、寄托林泉之思的一種方式。比如:《與趙莒茶宴》“塵心洗盡興難盡,一樹蟬聲片影斜?!本矶送瑯拥?,鶴在古代文人心也有隱逸的象征意義,林逋隱居西湖孤山,植梅養(yǎng)鶴,終生不娶,人謂“梅妻鶴子”。有時鶴與蟬的意象也會同時出現(xiàn),比如:《秋日過鴻舉法師寺院便送歸江陵》:“小池兼鶴凈,古木帶蟬秋?!本砣牧拼柙娭喧Q意象運用很豐富,文人往往通過鶴的行跡預(yù)示隱逸之蹤,如“茶煙開瓦雪,鶴跡上潭冰?!本硭木湃偃纭八幤圆鑸@為產(chǎn)業(yè),野麋林鶴是交游?!本硭亩恕耙霸粕砥?,病鶴立秋庭?!本砥咚囊机Q甚至被擬人化,有時是知己友人,有時是詩人自我的化身。
文人為什么創(chuàng)作茶詩?除了唐代茶文化的興盛、飲茶的逐步流行之外,最為重要的應(yīng)該是:文人在特定的時代背景下內(nèi)心的需求。唐代茶詩的大量創(chuàng)作集中在中唐和晚唐。這樣的創(chuàng)作現(xiàn)象雖然與茶文化的發(fā)展相關(guān),但茶詩創(chuàng)作的群體主要是文人,因此,唐代特定社會環(huán)境下彰顯的文士精神和提倡的審美風(fēng)尚才是其主因。
唐玄宗晚年對朝政倦怠,公元755年安史之亂爆發(fā),這是唐朝由盛而衰的轉(zhuǎn)折點。歷時七年零二個月,亂事終于得以平定,但盛世氣象也如流水一去不復(fù)返,盛極而衰的唐王朝再難中興?!斑@個時期的詩人們,面對的是他們所不愿經(jīng)受而又不得不經(jīng)受的生活。他們生長于開、天盛世,看過歌舞升平的景象,而驟然卻面臨一場大災(zāi)難,一切就發(fā)生在他們身邊,目之所見,身之所受,無法回避。”159此后的時局更為混亂,唐朝進(jìn)入藩鎮(zhèn)割據(jù)和宦官專權(quán)的局面,接踵而至的朋黨之爭歷時四十余年,這也使得中晚唐許多文人被迫陷入了黨爭的泥潭,成為朋黨之爭的受害者和犧牲品。文人內(nèi)心的憂惶抑郁之情已積聚太深,急需排解。此時,茶不再局限于陸羽《茶經(jīng)》中所說 “蕩昏寐,飲之以茶”164的功用。文人在飲茶的過程中專注于茶,忘卻無法改變的現(xiàn)實和煩惱,轉(zhuǎn)而品味自然與閑適。因此,茶自然而然的成為文人滌煩消憂的需求品,并不斷傳播蔓延開來。所以說,中晚唐文人熱衷茗飲,并且引茶入詩是一種自覺的心理需求。這在茶詩中有很直接的表述:“詩情茶助爽”卷三四七“茶為滌煩子”。卷四八三
文人的這種心理需求逐漸演變?yōu)橥ㄟ^茶來寄托林泉之思。要解釋這一現(xiàn)象需要將隱逸與茶之自然屬性相結(jié)合。茶樹多生長于林泉環(huán)抱的幽靜之地,喜云霧繚繞。唐代最重要的產(chǎn)茶地皆為山水秀美之地,氣候溫和濕潤,非常適宜茶樹的生長。茶樹得天獨厚的生長環(huán)境與隱逸者追求的林泉不謀而合,在這樣清幽的環(huán)境下生長出的茶具有清幽之香,仿佛能給文人墨客帶來幽谷的寧靜與內(nèi)心的舒適。茶的這些自然屬性傳達(dá)出的正是隱逸者心中的林泉之思。唐代文人除了通過茶詩中的基本意象寄托林泉之思外,還運用了更為直接的方式表達(dá)自己的林泉之思:首先是在茶詩中明確提出“隱”;其次是在茶詩中明確指出隱士形象,如處士、山人、野客、幽人等。
首先,唐代茶詩中明確提出“隱”的作品很多。劉禹錫在《酬樂天閑臥見寄》中就非常直白地流露出自己對歸隱的向往之情:“散誕向陽眠,將閑敵地仙。詩情茶助爽,藥力酒能宣。風(fēng)碎竹間日,露明池底天。同年未同隱,緣欠買山錢。”卷三四七此詩是劉禹錫官同州刺史時與白居易的唱和之作。劉禹錫和白居易同年生,因此才有“同年未同隱”之說。詩人說未同隱是因為沒有買山錢,《世說新語.排調(diào)》記載“支遁林因人就深公買印山,深公答曰:‘未聞巢由買山而隱?!?94劉禹錫借用此典故來表現(xiàn)自己的歸隱之志。晚唐時期的溫庭筠寫過一首《贈隱者》:“茅堂對薇蕨,爐暖一裘輕。醉后楚山夢,覺來春鳥聲。采茶溪樹綠,煮藥石泉清。不問人間事,忘機(jī)過此生?!本砦迤咚钠綍r看到的都是他香儂軟語的“花間詞”,而這首《贈隱者》字清語淡,近于白描,與他的詞風(fēng)十分不同。似乎詞是溫庭筠寄居于世俗社會的一個外在軀殼,《贈隱者》中茅堂、薇蕨、暖爐、輕裘、春鳥、溪樹、石泉則是他隱藏在內(nèi)心的靈魂所居,惟愿在這樣的幽靜之地“不問人間事,忘機(jī)過此生?!敝伙嬌街胁瑁粏柺篱g事,隨心自適于林泉。
其次,唐代茶詩中處士、山人、野客、幽人皆是對隱士的一種雅稱或俗稱,詩人或以之自稱,或與之相交。同一個隱逸之士并不局限于一種雅稱或俗稱,如陸羽在《送陸鴻漸山人采茶回》中被稱為山人,在《訪陸處士羽》《九日與陸處士羽飲茶》中則被稱為處士。另外,處士和山人多在詩題中出現(xiàn);而野客和幽人則基本不在詩題中出現(xiàn),而是在詩歌內(nèi)容中出現(xiàn)。這部分涉及處士、山人、野客、幽人的詩歌往往通過尋幽訪隱來表達(dá)林泉之思。比如:
“湖云侵臥位,杉露滴茶床。山月吟時在,池花覺后香?!本砦濠柶摺额}任處士幽居》
“養(yǎng)風(fēng)窗外竹,叫月水中蛙。靜慮同搜句,清神旋煮茶?!本砥咚娜端耷嘞滋幨坑木印?/p>
“春泥秧稻暖,夜火焙茶香。水巷風(fēng)塵少,松齋日月長?!本硭亩额}施山人野居》
“履跡遍莓苔,幽枝間藥裁??萆记嫜┒洌齐挥|風(fēng)開?!本砹虐恕额}鄭山人居》
“湖云”“杉露”“山月”“池花”,信筆拈來便是一幅幽靜美好的景致。窗外竹間清風(fēng)穿行、夜晚月光皎潔,水面澄靜,倒映在水中的月色引起蛙聲一片?!拜Α薄坝闹Α?,哪怕是“枯杉”和“破牖”入詩都未讓人有破敗蕭瑟之感,反而覺得真實、親近、自然?!按耗嘌淼尽薄耙够鸨翰琛备歉挥杏碾[氣息的日常寫照,如此幽居怎能不令人向往?
對隱士的尋訪更多是表達(dá)敬仰之情,對隱士人格的贊賞,以及對幽隱生活的向往。“茶圣”陸羽終生未仕,是一位嗜茶且精于茶道的幽隱之士,陸羽終生致力于茶,其著作《茶經(jīng)》是世界第一部茶葉專著?!对L陸處士羽》:“太湖東西路,吳主古山前。所思不可見,歸鴻自翩翩。何山賞春茗,何處弄春泉。莫是滄浪子,悠悠一釣船?!本戆艘灰辉娙饲皝韺ぴL,但陸處士的行蹤卻不得而知。不知他此時是在哪座山尋佳茗,還是在哪里覓好水?又或者是尋茶覓水之余悠然自得獨釣于船。《送陸鴻漸山人采茶回》:“千峰待逋客,香茗復(fù)叢生。采摘知深處,煙霞羨獨行。幽期山寺遠(yuǎn),野飯石泉清。寂寂燃燈夜,相思一磬聲?!本硪痪啪抨懮饺穗m獨自一人,卻也不懼艱辛,于煙霞繚繞,千峰深處采摘香茗,餓了就食野菜充饑,渴了就飲山泉水解渴,如此真隱士實在另人欽羨。這樣的幽隱生活想必也是大多數(shù)文人士大夫內(nèi)心所追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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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姚曉黎]
Simple Remark about Tea Poetry Creation in Tang Dynasty
PENG Dan
(School of Literary Arts, Changsh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Engineering,Changsha 410004,China)
Tang Dynasty is a key period of Chinese tea culture’s thriving. Drinking tea is gradually becoming appreciated by the elegant and the vulgar.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the drinking fashion, drinking tea is becoming a literati culture pattern, which contains independent character and connotati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ea and poetry is also more and more close, deep and wide. The literati not only understand and love tea, but also write it in poetry, which include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ea and the literati’s mentality. Tea has become especially important to temple and reclusion. The images of bamboo, guqin, crane and cicada are also closely related to the tea. Following the middle of Tang Dynasty,tea has even become a life style, meeting the literati’s psychological needs perfectly.
Tang Dynasty;tea poetry;psychological needs
2016-10-15
彭丹(1987-),女,云南大理人,長沙理工大學(xué)文法學(xué)院中國古代文學(xué)專業(yè)2014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學(xué)。
2096-1901(2016)06-0033-04
I207.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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