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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史經(jīng)典的“商榷”

2016-02-12 09:55劉洪霞
特區(qū)實踐與理論 2016年1期
關(guān)鍵詞:傷痕文學史潮流

劉洪霞

文學史經(jīng)典的“商榷”

劉洪霞

《班主任》作為一部20世紀80年代文學史上的文學經(jīng)典,在最初通過主流文化的努力確立了它的文學史經(jīng)典地位,時過境遷,新世紀之后,眾多學者對該部作品重評,分析了《班主任》成為文學史經(jīng)典的原因,是因為它參與了那個時期文學新秩序的重建。

文學史;經(jīng)典;《班主任》;文學秩序;重建

文學史的書寫表明,《班主任》是一部在新時期文學中“大獲全勝”的作品,是“傷痕文學”的代表作,以此作品為開端,開創(chuàng)了一個新的文學潮流——“傷痕文學”,其作者劉心武也因此成為“傷痕文學之父”。但是,如果僅僅是依據(jù)文學史寫作的簡單處理,也許會忽略掉歷史的某些生動的細節(jié)。《班主任》是一部爭鳴作品,從1977年發(fā)表到1979年被命名為“傷痕文學”,這中間不過間隔了兩三年,但這段時間卻決定著《班主任》的“生死存亡”,是關(guān)系到它是否能成為文學史經(jīng)典的關(guān)鍵時刻。但是,研究者往往忽略對這幾年的研究。對《班主任》的爭鳴差不多集中在這三年中,之后基本就確立了它的地位。然而,“爭鳴”并沒有隨著歷史而結(jié)束。當下又掀起了對《班主任》重新評價,因此可以說,它是一部可以“商榷”的文學史經(jīng)典。

一、主流文化的審核與確認

在《班主任》從發(fā)表到被承認的三年間,對其命名是“控訴文學”、“暴露文學”、“傷痕文學”。表面看來,這些命名沒有什么差異。但實際上,如果把這三年的時間放在歷史的顯微鏡上放大,那么,“控訴文學”、“暴露文學”與“傷痕文學”的含義相去甚遠。用一個可供感受的比喻,就是兩者之間橫亙著1977年到1979年這三年時間的鴻溝。對《班主任》的“爭鳴”就是發(fā)生在這三年之中,應(yīng)該說,《班主任》是在這段時間中,在“爭鳴”中脫穎而出,完成了它的“蛻變”。在這過程中,在各種力量相互斗爭中,強有力的一方使《班主任》完成了從“控訴文學”、“暴露文學”向“傷痕文學”跨越的距離。如果說“控訴文學”、“暴露文學”包含著“懷疑”、“否定”、“貶義”的含義,那么“傷痕文學”則意味著“肯定”、“贊成”與“褒揚”。所以說,《班主任》是經(jīng)歷了“血與火的洗禮”,沖出了重重突圍才獲得“傷痕文學”桂冠作品。也就是說,在“爭鳴”中,它奠定了自己的文學史地位。那么,需要考察的是,是什么力量幫助它跨越了這段距離。實際上,《班主任》是通過了主流文化的審核并得到確認的。

有人認為,《班主任》是“暴露文學”,因為它暴露了某些社會主義的陰暗面,而且還遠離了“革命現(xiàn)實主義”,站到了“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隊伍中。然而,這樣的評價很快遭到了各方面勢力的“圍剿”。主流文化認為,“這批小說不是動搖社會主義制度,削弱無產(chǎn)階級專政,而是有利于鞏固社會主義制度,加強無產(chǎn)階級專政。這正是社會主義文學的功能,又怎么能說它們是‘暴露文學’呢?”[1]在這種情況下,作者在各方力量的保護下也在極力為自己辯護。在當時環(huán)境下,能夠為自己辯護是很困難的。面對批評,在《班主任》的周圍也形成了一群堅實的力量,是他們協(xié)助《班主任》完成了對其經(jīng)典地位的確立。在當時,很多思想解放派都對“暴露文學”持一種寬容的態(tài)度,對“暴露”的合法性的確立展開了激烈的論爭。支持者與反對者在這個問題上僵持著,紛紛尋找支援的力量來維護自己的觀點。

首先是來自文學界的堪稱“解放派”的力量。《文藝報》是當時斗爭的中心,《文藝報》也有自己獨立的文學主張,這是不同于20世紀50~70年代的地方。對待《班主任》的態(tài)度,“對于文壇上這些破土而出的揭批‘四人幫’罪行的新作,對于預(yù)示著我們戰(zhàn)斗文學的巨大潮流行將到來的一個‘潮頭’,作為評論家和《文藝報》主編的馮牧,是抱著熱情歡呼的態(tài)度堅定地予以支持的”。[2]《班主任》在文學史上獲得經(jīng)典地位,馮牧是一位關(guān)鍵人物。當然,還有其他的幾位文學界的人物,例如張光年、荒煤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馮牧是思想解放派的重要代表性人物,當時擔任《文藝報》的主編,其對《班主任》的態(tài)度以及所做的積極努力,可以通過歷史材料原生態(tài)地呈現(xiàn)出來?!爱攧⑿奈涞摹栋嘀魅巍返茸钤绨l(fā)表的小說,受到非難時,《文藝報》召開座談會,他來參加并發(fā)言予以肯定。他又以他所主持的《文學評論》的名義開座談會,再次發(fā)言肯定,并作會議總結(jié),著重從政治上肯定這個作品的方向和價值所在。會后又在《文學評論》上發(fā)表討論會紀要,組織了評論文章?!保?]這么大力度地肯定《班主任》,得益于馮牧和《文藝報》的特殊身份,使得《班主任》在這場論爭中“勝出”。當然,這里并不能否認馮牧個人對《班主任》的興趣與愛好,最重要的是,能獲得主流批評的認可不是個人的愛好和興趣就能完成的,馮牧肯定作品的方向與價值,這才是至關(guān)重要的。作為《文藝報》的主編和資深的評論家,對《班主任》給予了這樣肯定的評價并表示了要與不同意見做斗爭的決心,對于《班主任》的經(jīng)典化無疑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實際上,從對這部作品的評價與定位上,就能看出當時存在兩種不同力量的意見,但是,持否定意見的力量始終沒占上風。依循著歷史材料的軌跡,仍然能夠發(fā)現(xiàn)兩種力量斗爭的過程。用作者劉心武自己的話來說,就是“1978年,《光明日報》發(fā)表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隨之《人民日報》轉(zhuǎn)載,這讓我心情為之一振,我意識到這些事情都與我生死相關(guān)。1978年12月,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政治格局發(fā)生了根本性變化。同時,‘四·五’天安門事件獲得平反,我歡欣鼓舞。1981年,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了《關(guān)于建國以來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正式徹底否定了‘文化大革命’,它被指為是一場浩劫。緊跟著,改革開放的勢頭風起云涌,呈難以逆轉(zhuǎn)之勢。說實話,這時候我才覺得懸在《班主任》上面的政治性利劍被徹底地取走了”。[4]可見,即便是有《文藝報》的力量支持,都不能讓劉心武感到徹底放心,主流的最后肯定,才能算做最終的勝利。

不僅是《文藝報》,當時有影響力、權(quán)威的刊物《人民文學》也起了重要的作用?!度嗣裎膶W》不僅推出了這樣一部在當時還不能被承認的作品,而且還組織了文學評獎活動,以此來肯定《班主任》,這當然是文學制度的一個組成部分?!啊度嗣裎膶W》編輯部決定對從1976年10月~1978年12月發(fā)表的短篇小說進行評選活動,并于1978年9月7日發(fā)出《關(guān)于舉辦1978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評選啟事》和《1978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評選的初步設(shè)想》,評選就是一種肯定。評選采取讀者投票與專家評審相結(jié)合的方法。編輯部共收到群眾來信10751封,投票20838張,推薦作品1285篇,真是盛況空前。馮牧被聘為評選委員。”[5]馮牧在這次評獎中熱情洋溢地贊美了包括《班主任》在內(nèi)的獲獎短篇小說,“我永遠忘不了在讀這些作品的時候所給我?guī)淼南矏偤透袏^之情。這是一些使人眼界開闊、耳目一新的作品。這是一些可以發(fā)人深思、動人肺腑的作品。這是一些可以提高人們的思想境界的作品”。文學評獎活動的本身以及評獎委員的選定都是有著確定含義的,它是文學制度的一個組成部分。中國人對獲獎有著強烈的偏愛,尤其是對官方的獎勵更是情有獨鐘。官方以獲獎的方式對《班主任》加以肯定,確認它是一部好作品,使得反對意見不再有申辯的機會。那么,“爭鳴”也就以支持《班主任》的“解放派”一方而暫時獲勝。這個時期的“爭鳴”實際上就是由于文學批評標準不同的反應(yīng),所謂“解放派”與“保守派”,也就是所持的批評標準不同的群體。

在主流文化的共同努力下,《班主任》完成了從“暴露文學”、“控訴文學”向“傷痕文學”正典的轉(zhuǎn)變。冠之以“傷痕文學”,《班主任》變得名正言順。

二、“傷痕文學”潮流的效應(yīng)

如果僅僅是獲得了一個名正言順的命名,并不能對反對意見足以夠的反擊。若要正式確立自己的經(jīng)典、無可非議的地位,就必須形成一股強大的勢力,以一個“文學潮流”的形式出現(xiàn)。在這里必須借用南帆評價20世紀80年代“先鋒文學”的觀點,來說明“傷痕文學”潮流的效應(yīng)。南帆說:“不長的時間內(nèi),馬原的冒險在一批更為年輕的南方作家那里得到了響應(yīng)。余華、蘇童、格非、葉兆言、北村、孫甘露這些作家流露出的共同興趣顯明,一個以敘事實驗為軸心的文學派別已經(jīng)成型。這些作家持續(xù)發(fā)表了一大批風格相近的小說,他們的故事具有某種敘事意義上的一致。這批小說很大程度地擾亂了中國小說的既定秩序,迫使人們給予定位。顯而易見,‘先鋒小說’這個命名的出現(xiàn)即是闡釋之前不可缺少的預(yù)備動作。當然,停止談?wù)擇R原之前就應(yīng)當指出,馬原恰是因為這批南方作家的持續(xù)才能站到這個突出的位置上。如果馬原的行動僅僅是小說史上一次偶爾為之的孤軍行動,那么,他也許只能作為一個才情怪異的作家存留在某一頁小說史的檔案之中。”[6]那么,就可以套用南帆的話,也是在不長的時間,劉心武揭露批判“四人幫”的冒險行為也在一批作家那里得到了響應(yīng),并且他們的作品也成了被爭議的對象,例如有《傷痕》、《神圣的使命》、《靈魂的搏斗》、《獻身》、《“不稱心”的姐夫》、《我是誰》、《我該怎么辦》、《蹉跎歲月》等等,這些作品有著相似的寫法,都是以揭露批判“四人幫”作為主題。

一股“傷痕文學”的潮流,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20世紀50~70年代的文學秩序,這種“暴露”某些陰暗面的作品在那個年代是無法想象的,那是硬要往“槍口”上撞的作品。但在這個時期,已經(jīng)能夠通過“爭鳴”的方式,不僅讓自身存活下來,而且還能在它的帶動下,形成一股強大的潮流,可以肯定地說,他們出現(xiàn)的本身已經(jīng)說明新的文學秩序在重新建立了。當一種新生的事物成為一股潮流的時候,就形成了一種勢力。那么《班主任》就不是在孤軍奮戰(zhàn),它在主流文化的協(xié)助下,并且與這些與自己有著共同命運的作品一起,同持不同意見者抗衡,最后的結(jié)果當然是大獲全勝。這就叫做潮流的效應(yīng),此時的“真理是掌握在多數(shù)人手里”。這股潮流成為《班主任》對抗持不同意見者的保護力量,也是它在“爭鳴”中勝出的籌碼。反過來說,是因為《班主任》的被肯定和確認,才一夜之間出現(xiàn)了這么多相似寫法的作品。所以兩者之間形成了一種互動的關(guān)系。

當然,這股“傷痕文學”潮流的形成也不是自發(fā)的。不能否認“傷痕文學”的寫作有它的必然性,是對“文革”的控訴與反思,但是,這股潮流也是在主流文化的運作之中形成的。

首先是“傷痕文學”的創(chuàng)作形成了一股潮流,迫使文學批評做重大的調(diào)整。當時就有這樣的評論,“以《班主任》、《神圣的使命》、《傷痕》、《靈魂的搏斗》、《獻身》、《“不稱心”的姐夫》等為代表的一大批優(yōu)秀作品源源問世。它們以完全嶄新的姿態(tài)和風貌,一掃林彪、‘四人幫’制造的陰霾和迷霧,開拓著新的歷史時期文學創(chuàng)作的新道路。這批短篇小說,在我國文壇一出現(xiàn),就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注意,激起了強烈的反響,受到人民群眾的熱烈歡迎和衷心喜愛。就其思想和藝術(shù)特點來看,這批短篇小說,正是天安門詩歌運動的繼續(xù),是一批適應(yīng)時代要求的新小說。它們的出現(xiàn),對于揭批‘四人幫’撥亂反正,正本清源,肅清‘四人幫’流毒和影響,為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掃除障礙,廓清道路,有很重大的意義”。[7]持反對意見者在這種強大的潮流面前不得不妥協(xié)讓步。于是,“傷痕文學”為主潮的新時期文學秩序就被建構(gòu)起來,而主流文化在此的確是起了重大的作用。

那么,也就是說《班主任》成不成為經(jīng)典并不重要,用《班主任》做斗爭的工具并獲勝意味著支持它的這一方力量的獲勝。我們這里反復(fù)所說的“爭鳴”也就是不同的批評原則的表現(xiàn)。這一時期的文學批評相對20世紀50~70年代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觀,如果說20世紀50~70年代的批評還是以“政治批評”為第一標準的話,不允許反對意見發(fā)出自己的聲音,那么,這一時期已經(jīng)可以通過“爭鳴”的方式表達各自的觀點。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是一個新的政治秩序剛剛建立的時期,需要新的文學秩序與之對應(yīng)。南帆認為,“文學批評成為斗爭哲學的一種實現(xiàn)形式,‘階級’理所當然地晉升為首要范疇。簡而言之,文學批評即是階級斗爭的工具。批評家甚至隨心所欲地在作品之中索隱,任意斷定種種微言大義,指控作家含沙射影,居心叵測。這樣的理論局面至20世紀80年代才有所改觀”。[8]他在這里所指的改觀也就是指“爭鳴”的出現(xiàn),允許反對意見發(fā)出聲音。新時期的文學秩序的樣貌就是一個爭鳴的過程。當一種文學形式成為一種潮流的時候,它就已經(jīng)有能力改變以前的文學秩序,形成一種新的文學秩序。如果真要給新的秩序定一個結(jié)果的話,那么,“傷痕文學”成為主流文學就是新時期初期的新的秩序的結(jié)果或者說表現(xiàn),不過它是暫時的、動態(tài)的,很快“現(xiàn)代派”就在質(zhì)疑“傷痕文學”,新一輪爭鳴出現(xiàn)。

“傷痕文學”是通過文學批評、文學評獎、文學史寫作的形式確定了它的地位。支持“傷痕文學”的一方首先要通過文學批評挫敗持不同意見者,又通過評獎的方式來確定它的地位,以此來“告知世人”,這是一部好作品。因為,在人們慣常的思維中,能夠獲獎的一定是好的。實際上,這只是被主流認可的一種方式而已。有了這樣的鋪墊以后,寫進文學史也就水到渠成了。在新時期文學評獎中,許多“傷痕文學”的作品都榜上有名,這是對整個潮流的確認,同時也宣告了“傷痕文學”是這個時期的“主流文學”,因為它是“好”的,是能夠獲獎的。潮流具有相當大的效應(yīng),那就是能夠改變一種秩序,重新以自身形成一種新的秩序,這是一部作品所難以企及的。

《班主任》開了“傷痕文學”的先河,形成了一種新的文學秩序,這一秩序是受到某些力量強烈維護的,但是,這種情況隨著時間的推移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如果說,在新的主流文化建立之初,需要《班主任》這樣的作品來配合它的腳步,那么在接下來的“傷痕文學”的創(chuàng)作中,如《晚霞消失的時候》等則是對主流話語的誤讀。主流文化并沒有讓其無限制地揭露下去。所以,在“傷痕文學”的反思加深,并已超出某些限制的時候,“傷痕文學”的使命也就基本完成了。這也是潮流的效應(yīng),開始的時候,某些力量促成它以潮流的方式來抗衡持不同意見者,隨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潮流大有“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危險,這是一個辨證的道理。所以,扶持“傷痕文學”的力量一方則改變了策略,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shè)不能再以“暴露”、“傷痕”為主題詞,而是以“改革”、“開放”為重心,于是,“改革文學”在這樣的境況中粉墨登場,關(guān)于“傷痕文學”的“爭鳴”也就結(jié)束了。

三、當下文化立場中的《班主任》

雖然《班主任》在20世紀80年代的主流力量的扶持下,成為那個時期的“主流文學”,在某種程度上參與了那個時期新文學秩序的建立。但是,這部被寫進文學史的經(jīng)典作品,并沒能經(jīng)受得住時間的考驗。伴隨著“重寫文學史”的提出,《班主任》難逃重估的命運。曾經(jīng)那么高的文學史位置,在當下文化立場中經(jīng)歷了大的調(diào)整?!栋嘀魅巍吩凇芭u式”的文學批評中能夠輕易地獲得正面或者反面的評價。如果說,20世紀80年代的文學批評相對于50~70年代的文學批評發(fā)生了一定的轉(zhuǎn)移,舊的秩序也隨之調(diào)整,新秩序重新建立,《班主任》也在新秩序中獲得了一席之地,當然同時也參與了新秩序的重建工作。那么,后來對20世紀80年代批評方式的揚棄,學術(shù)風格的隆重登場,是對《班主任》之所以能夠在那個時期成為主流的一種反思。因為,在新的文化語境下,幾乎不能理解像《班主任》這樣藝術(shù)性粗糙的作品是如何能夠在當時成名的,這就成了一個需要探討的問題。歷史在向前走,重評工作由此展開。

最早重讀《班主任》的是賀桂梅,她在《新話語的誕生——重讀〈班主任〉》一文中回答的正是這個問題。她在《班主任》中發(fā)現(xiàn)了“新話語”,這種不同于“十七年文學”、“文革文學”中的“舊話語”的新的東西,它以啟蒙者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對“舊話語”的神話做了徹底的解構(gòu)。而這個時期,正是新舊政治斗爭的時期,新政治在《班主任》這里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文化支持,很快新政治借助這種文學新話語完成了對政治的批判,而獲得了權(quán)力地位。新政治需要自己文化領(lǐng)導權(quán)的確立。實際上,話語就是權(quán)力。如果說,在舊話語的時代,通過話語形成的是一套舊時代的秩序,那么新話語的出現(xiàn),自然會形成新的文學秩序。賀桂梅認為,舊話語就是“十七年文學”、“文革文學”中的集體主義話語,而新話語則是與之相反的個人主義話語。賀桂梅說明了對《班主任》爭鳴的原因,那就是由于《班主任》是操持著啟蒙式的新話語進入“新時期文學”,那么,在舊話語沒有撤出歷史舞臺時,兩者自然要發(fā)生一個正面的交鋒,這交鋒就是我們所說的“爭鳴”。最后是以新壓倒舊而獲得了正典的地位。啟蒙亦即一種新話語以優(yōu)越者的姿態(tài)占領(lǐng)舊話語的領(lǐng)域,并以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瓦解、摧毀、剝奪舊話語的合法性。這里形象地展示了“爭鳴”的歷史場景,20世紀80年代初期的“爭鳴”某種程度上就是新與舊、非法與合法的較量,這是無法回避的問題,是必須決斗出勝負的問題。這樣的分析是去澄清被歷史遮蔽的東西,是告知人們事物發(fā)生的原因,是在做著清理歷史的工作。

以賀桂梅的“新話語”提法為開端,學者們展開了重讀《班主任》的研究,這也是《班主任》在當下文化語境中無法回避的歷史重估。這的確是一個歷史遺留下來的問題,“文學史對這部作品的價值卻始終缺乏有效的闡釋”。[9]為此,孫立峰、南帆、李楊、程光煒、董之林等學者“重返新時期”,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弄清楚《班主任》的歷史評價問題。對于這個問題,學者們做出了不同程度的回答。李楊認為,“《班主任》引起的轟動,與其特定的意識形態(tài)取向緊密相連”。這是因為,“在文化革命中,革命的主體是一代新人。革命的目標是造就一代新人,來實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理想。所以在‘文革’中,作為舊的政治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依附物的知識分子首當其沖遭受沖擊”。但是,《班主任》中曾經(jīng)被沖擊的知識分子獲得了認可。李楊的表達可謂一針見血,直接在最本質(zhì)的層面上談?wù)搯栴},顛覆“文革”政治的直接結(jié)果就是與新政治達成一致,因為新政治是與“文革”政治對立的,《班主任》實際上是協(xié)助新政治戰(zhàn)勝“文革”政治做了輿論宣傳的作用。這也就是它為什么是飽受爭議而又能在爭議中獲勝的原因。雖然李楊與賀桂梅的表達不同,但是他們都是在解決同一個問題,那就是到底是什么原因使《班主任》在新時期文學中獲得與作品本身并不一致的位置。

程光煒的研究在承認賀桂梅、李楊觀點的基礎(chǔ)上,把這一思路推向深入與細致。程光煒認為,“‘歷史’顯然是存在著‘限度’的,而這一限度,在他們的觀念中被認為是‘篩選’、‘甄別’或‘淘汰’當時的文學作品的文學史線索和批評規(guī)則”。那么,《班主任》的成功就是因為它不僅沒有超出“歷史的限度”,而且在這限度之內(nèi)做出了自己的“貢獻”,“《班主任》的‘主要貢獻’則體現(xiàn)在始終對著‘四人幫’這一歷史性的‘預(yù)設(shè)’之中”。[10]這一時期新的文學秩序當然要不同于“文革”時期,但是如何能形成一個對于當時意識形態(tài)的主流來說“合理有序”的秩序,顯然對作品的要求有一定限定。《班主任》的貢獻不但沒有超出這個限定,還在被限定的范圍內(nèi)與主流意識形態(tài)形成了“合作”的態(tài)度,為新秩序的建立起到了“積極”的作用。至于為什么在這部作品上產(chǎn)生強烈的“爭鳴”,是因為那個時候,“更多的評論家不是從審美的角度來選擇‘好作品’,而是把‘選擇’理解成了‘限制’,即把批評看作是思想上的‘把關(guān)’”。[11]而批評家所把持的批評尺度還要隨著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限制而調(diào)整。因為,“在八十年代初,由于‘思想解放’一度壓抑著傳統(tǒng)的思想‘禁忌’,‘鼓勵創(chuàng)新’成為文壇上的‘主旋律’,這就使文學批評對創(chuàng)作的‘限制’經(jīng)常處于時緊時松的狀態(tài)”。[12]所有這些不確定的、隨時變化的因素導致了對《班主任》的“爭鳴”。在“爭鳴”中,以《班主任》沒有超出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底線而在新的文學秩序中獲得了話語權(quán),而成為新秩序中的“合法者”。

以上學者的重讀《班主任》,表面上是在探詢?yōu)槭裁础栋嘀魅巍吩谀莻€時期獲得了文學史的正典地位,是在分析歷史的來龍去脈,是在呈現(xiàn)歷史的真實。實際上,這同時是一種解構(gòu),是一種解構(gòu)經(jīng)典化的過程。因為他們在以往的文學史的內(nèi)部重新建構(gòu)了新的文學史,同時,也就解構(gòu)了以往的經(jīng)典。這種不動聲色分析的背后,有著追逐歷史本真的沖動,是在呈現(xiàn)被遮蔽了或者說是被歷史敘述刪除的那一部分。他們認為應(yīng)該要還原的一段真實。這也是《班主任》在當下文化語境中的命運。同時,這也是在探索《班主任》在那個時期如何參與新秩序建構(gòu)的工作。其實,“一種文學規(guī)范的產(chǎn)生自有歷史的成因,但這成因卻是由接受領(lǐng)域無數(shù)相互作用又互相矛盾的元素所組成,對它的闡釋與定義,只能是就大致而言,而且基本上與當時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背景相符合。于是文學規(guī)范便有兩面性:一方面,如果一種規(guī)范無法將復(fù)雜而多變的社會審美欲望一網(wǎng)打盡,也就無法完全控制文學、駕馭小說,對一個時期的文學,永遠存在多種闡釋的可能;另一方面,對規(guī)范的解釋,或因時代不同而使用不同的表述方式,但究其底里,文學發(fā)展的脈絡(luò)都不會因差異性的解釋而中斷,不會與此前形成的規(guī)范完全不著邊際”。[13]董之林相對于賀桂梅的“新話語的誕生”,則更偏重“亦新亦舊”的闡釋,不免顯得有些折中。首先他并不否認,“新的時代迫切地需要給生活以新的解釋,對政治變更合理性的闡釋無法替代富于感性的形象描寫,以及這種描寫對社會精神需求的滿足”。在這里,他同意《班主任》是一種“新話語的誕生”。并且,對于它粗糙的話語給予了諒解,是因為“新時期小說迅速地承擔起這種社會職能。對文學的迫切性要求,使作品雖然在表現(xiàn)方式和語言技巧方面都嫌稚嫩,但社會似乎也不作更高要求”。[14]但是,董文同時也更偏重除了“新話語”以外,《班主任》對“舊話語”的使用。他更相信,“十七年文學觀念影響下的新時期小說正發(fā)生蛻變,在這個亦新亦舊的時代,沒有開天辟地的‘劃時代’寫作,只醞釀著新的挑戰(zhàn)與新的藝術(shù)合成”。[15]

對于《班主任》的重新闡釋,諸家的觀點不管平行也好、相反也好、相互包容也好,這些觀點看似多元的,但實際上都在指向一個觀點,就是都在尋找著一個歷史的解釋,告知人們?yōu)槭裁催@部作品參與了新時期文學秩序重建的工作。

[1][7]丁振海,朱兵杜,元明.時代風云譜新篇——試談近期的一批短篇小說[J].紅旗,1979,(2).

[2][3][5]劉錫誠.風雨伴君行——文學界的領(lǐng)頭雁馮牧[C]//文壇舊事.武漢:武漢出版社,2005:110;95;111.

[4]劉心武.關(guān)于《班主任》的回憶[M]//我是劉心武——60年生活歷程之回憶.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161.

[6][8]南帆.隱蔽的成規(guī)[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9:257、258;160.

[9]李楊.重返“新時期文學”的意義[J].文藝研究,2005,(1).

[10][11][12]程光煒.文學“成規(guī)”的建立——對《班主任》和《晚霞消失的時候》的“再評論”[J].當代作家評論,2006,(2).

[13][14][15]董之林.亦新亦舊的時代——關(guān)于1980年前后的小說[J].南京大學學報,2005,(1).

責任編輯:周修琦

I207.42

A

1673-5706(2016)01-0078-06

2015-12-29

劉洪霞,深圳市特區(qū)文化研究中心副研究員、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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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代視域中文學史著對《紅樓夢》經(jīng)典化的推進(1900—1949)
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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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2014到2015潮流就是“貪新厭舊”
《歸來》與“后傷痕”敘事
我們想要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