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陽
后藤朝太郎筆下的泰山風情
楊陽
(山東農(nóng)業(yè)大學外語學院,山東泰安271018)
作為日本昭和時期著名的“中國通”,后藤朝太郎的代表作《中國的體臭》《中國的文物》等中的泰山記錄,是了解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泰山社會文化和國民生活的重要資料。后藤主要從三方面描寫了泰山風情,即:非凡的政治地位、豐富的泰山石刻和樂天的泰山民眾。
后藤朝太郎;泰山;政治地位;泰山石刻;泰山民眾
后藤朝太郎是日本昭和時期漢學的第一人,被稱為“中國通”。他曾屢次深入中國,親身體驗中國的社會文化。其代表作中描寫泰山風情的部分,值得我們細細品讀研究。
后藤朝太郎1881年出生在日本愛媛縣,1912年東京大學研究生畢業(yè)后,作為研究古代漢語音韻文字的語言學家開始受到社會的廣泛關注。但是隨后其研究逐漸超越了語言學的范疇,他認為綜合地研究漢字和古代漢語,必須全盤了解中國文化,正確理解中國文化的構(gòu)成要素,即中國民眾的現(xiàn)實生活。于是從1912年到1945年的三十余年間,他不辭勞苦,曾經(jīng)五十多次乘船來中國旅行。結(jié)合在華旅行的經(jīng)歷,他一生共撰寫了一百多部關于中國的著作,類型包含雜文、游記、散文等,內(nèi)容主要是中國的社會文化和國民性格等。作為一個兼具學術(shù)研究型和趣味型的中國通,其作品至今仍具有較高的研究價值。
后藤代表作《中國的體臭》是日文題目《支那の體臭》的直譯?!绑w臭”二字在日語中的意思是“人的特有風格或氣質(zhì)”,并無任何貶低之意,反而體現(xiàn)了作者深厚的文學功底和作品獨特的著眼點。該書1933年9月由日本的汎文社出版,內(nèi)容由十四章組成,記述了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中華民國民眾的社會現(xiàn)象和風俗習慣,如內(nèi)房、旅途夜景、畫舫、旅店、寺院、澡堂、鴉片室、吸煙管、折扇和斗蟋蟀、古鏡、商店街、獵奇等等。書中栩栩如生的普通民眾形象令讀者印象深刻:如家庭中強勢的妻子、氣派地迎娶媳婦的地主家、嫁給馬來西亞富商過著奢華生活的年輕女子、長于貿(mào)易的精明商人、視鴉片為長壽妙藥在大煙館里醉生夢死的煙鬼、嗑著瓜子和客人交談的熱情豪爽的浙江尼姑、在寺廟中煮飯的僧人等。整部作品猶如一幅民國社會的長幅畫卷,娓娓道來,處處洋溢著民國時期特有的生活氣息和中國民眾鮮明的性格特點。另一代表作《中國的文物》,1918年由日本課外教育叢書刊行會出版。雖名為《中國的文物》,實是借助中國的文物來敘述中國古往今來的民眾生活和社會文化。內(nèi)容共十二章,既評價了中國人的國民性,如中國人的性情、處世觀、樂天生活、理財之道等,又詳細記述了中國的文化,如文字、書法、貨幣、裝飾用具、北京紫禁城內(nèi)的武英殿、山東文物和泰山文物等。
縱觀后藤一系列中國游記,可以發(fā)現(xiàn)其觀察中國的兩個重要角度,即文化和國民性。
描寫中國文化,是因為后藤認為日本人對鄰國中國知之甚少?!吨袊奈奈铩沸蛑校筇龠@樣描述自己的寫作目的:“西方人均認為,日本人非常了解同為東洋的中國的文物。確實從歷史上地理上講,日本人應該如此。但事實上,令人意外的是,日本人完全不了解中國。中國人的語言自不用說,中國人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日本人也完全不知?!保?]
對中國國民性的著力刻畫則與當時日本的對華態(tài)度有關。明治維新后,日本逐漸邁入了帝國主義國家的行列。特別是經(jīng)過了中日甲午戰(zhàn)爭、日俄戰(zhàn)爭之后,由于中國戰(zhàn)敗并淪為帝國主義列強的殖民地,日本人的對華觀也悄然發(fā)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們帶著戰(zhàn)爭勝利的余威,冷眼看待中國、蔑視中國人,甚至在軍國主義思想的猖獗泛濫下,對中國采取敵對態(tài)度,妄想著侵略中國、征服中國。后藤所處的年代,正值中日關系潮起潮落,日本軍國主義日漸抬頭的時刻。在全面辱華的漩渦中,后藤認為日本人傲慢冷淡、敵視中國的態(tài)度定會為日本帶來災難,日本人必須舍棄這種態(tài)度,學習優(yōu)秀的中國人的氣質(zhì)性情:“日本人的弱點缺點恰是中國人的優(yōu)點長處,……為了拯救日本、為了將來國民的幸福,真心希望國民能向中國人學習。”[1]
因此后藤立志通過著書立作,宣傳中國的文化和國民性,希望成為日本人了解中國的向?qū)Ш蜆蛄?。他曾說道:“日本人輕視中國的原因在于不理解中國的風俗人情和興趣愛好。充分了解了中國的風俗人情之后,自然會對中國產(chǎn)生興趣。從這個意義出發(fā),我期待這些飲食、風俗和趣味的作品能成為中日理解之間的緩和劑。”[2]據(jù)說他的文章在當時的日本有廣泛的讀者層。正如后藤所愿,他的作品成為日本民眾了解中國的一扇窗口,或多或少地影響了日本民眾的中國觀。日本著名學者竹內(nèi)好曾經(jīng)這樣高度評價后藤:“他的中國觀,即使在今天,也許都可以代表著大部分日本人中國觀的平均值?!保?]
當然后藤的作品也有自己的缺點。有日本學者認為后藤的中國游記是一種膚淺的“漫游記”,只不過是一些淺顯認知的累加,缺乏學術(shù)性和客觀性。而且后藤的作品中經(jīng)常充斥著一種“獵奇”心理。在多達上百本的中國作品中,有較多篇幅涉及到鴉片、艷情等的奇聞異事的描寫。這種獵奇心理,或許是緣于當時的日本國情?!按笳┠甑娜毡?,剛剛經(jīng)歷了損傷慘重的關東大地震,而且由于經(jīng)濟危機,國內(nèi)經(jīng)濟陷入不景氣的泥潭。為了緩解日本民眾這種壓抑的氛圍,很多人將目光投向了一些獵奇的、色情的奇聞異事?;蛟S后藤為了迎合當時的日本讀者,將中國的一些奇聞異事寫在了書中?!保?]這種偏頗的異文化的介紹,在一定程度上也阻礙了日本人對中國的正確理解。
后藤朝太郎對泰山描述主要集中在《中國的體臭》與《中國的文物》兩書中?!吨袊捏w臭》第五章“寺院的風趣”專述泰山聞見,下分兩節(jié),第一節(jié)題為“深山中的人情味”,第二節(jié)題為“熱情接待登山者的尼姑”。《中國的文物》專用一章的篇幅詳細記述泰山的文物,可見后藤對泰山的重視。
(一)泰山的政治地位
在后藤眼中,泰山以旭日東升為首的景觀,莊嚴而神圣,令人印象深刻。書中特別描繪了泰山壯觀的日出勝景。在東方未明時分,泰山極頂?shù)涝褐械臈钍勒涞朗繋浯┻^了寫有“浴日養(yǎng)云”四個大字的房間,眺望東海的旭日。書中寫道:“遙望東海,天空由魚肚白漸漸轉(zhuǎn)為淡黃色、淡粉色,直至旭日從繚繞的紅云中噴薄而出。置身于天地間眺望東海,莊嚴肅穆之情油然而生。來到日觀峰,偶遇一只身長四五尺(日本的長度單位,一尺大約為30.3厘米,筆者按)的大鷲帶著小鷲,立于巖石之上。在天下靈山之絕頂,和兩只鷲如此近距離相遇,真可謂奇遇?!保?]
然而,泰山之所以被奉為五岳之尊,其原因固然離不開雄偉宏大的景觀,但最主要的還是因為泰山歷來是帝王們的朝拜之山,具有非凡的政治地位。
首先值得揭出的是所記蔣介石登岱佚事。民國十八年(1929年)7月5日,國民政府主席蔣介石偕夫人宋美齡由北平南歸至泰安,次日登泰山游覽。后藤書中便記錄了相關佚事:“山東泰山絕頂有一座道院,其中有一位名為楊世珍的道士。泰山的海拔雖不甚高,僅有三千八百米,但是在中國五千年的歷史上赫赫有名,歷代泰山都被置于非常重要的政治地位。楊世珍向我興致勃勃地講述他和蔣介石的一段交往。蔣在北伐時曾留宿在絕頂玉皇頂?shù)牡婪恐?,并和楊世珍整宿暢談人生之道。?jù)說我落腳的房間正是蔣曾經(jīng)留宿之處。房間墻上依然懸掛著署名‘蔣介石’的照片,但蔣之字體不算美觀。據(jù)說所有謀求統(tǒng)一天下的政治家,都像蔣介石一樣,在泰山絕頂留宿并瞻仰旭日東升?!保?]所言照片系指蔣介石在云步橋與極頂石之攝影,所言題字則是指蔣介石所書泰山題詞,當時記者王文彬《采訪講話·泰山一日游》云:“玉皇頂內(nèi)東屋內(nèi),懸有蔣介石氏十八年游山留影兩幀:一系與宋美齡女士在紅橋上攝,一系與諸隨員攝。并親筆書一中堂,懸掛壁間,題曰‘泰山永固,民國長安’。”(169頁)蔣留宿道房亦確有其事,據(jù)《蔣介石日記》云:“玉皇頂東南一間余屋,陰涼可人。余與三妹(宋美齡)熟睡二時余,幾不知有人間事矣?!保?]按蔣介石所宿止之所,乃玉皇頂之浴日養(yǎng)云軒。至于“和楊世珍整宿暢談”,則顯是楊道夸飾之詞。后藤在文中首先借蔣登岱軼事,顯示了泰山在中國非凡的政治意義。
其次,泰山重要政治地位的另外一個體現(xiàn)就是泰山山路之完善。“傲徠峰的情況暫且不知,僅就泰山山路而言,因泰山全體都是花崗巖質(zhì),所以道路極為堅固。至極頂?shù)奈謇?日本里)山路大約兩間至三間寬(間為日本長度單位,一間大約1.818米),坡路也全部是石階,石階的數(shù)量自山腳至山頂,據(jù)說有四萬八千級。暫不說數(shù)字是否準確,直達海拔五千尺(日本尺)高山極頂?shù)氖A,在東亞乃至世界都極為罕見。岱岳開路歷史已長達兩千年以上,今日所見之石階絕非一兩代人能夠完成。泰山的歷史,就如同中國歷史,古老而悠久。日本名山的山路可分為新道和舊道,但泰山并無此區(qū)分?;蛟S自古以來,歷朝登山者都是沿著這條山路攀登的吧。這一點也可從印有山路一角的圖片中想象得到。然而更讓我感覺驚訝的是,或許是巖質(zhì)的緣故,泰山山路非常完善。中國道路不管是城市還是鄉(xiāng)村,大都不加以修繕,但唯獨泰山山路,雖地勢險惡,但幾無破損之處。以云步橋為首的橋梁也牢固結(jié)實。溪谷邊,以小石塊、灰漿構(gòu)筑的小堤壩也隨處可見,完全沒有崩塌之貌。所以道路之堅固可以說是岱岳之驕傲?;蛟S歷朝天子,企圖借助岱岳的土木修理來收攬民心。在高聳入天的懸崖峭壁上大規(guī)模的刻字,建造宏偉的宮殿、廟宇、門樓,非天子之力無人能為。泰山山路之完善或許緣于此?!保?]
(二)泰山的石碑
后藤泰山之行的最大心愿是遍訪泰山沿途所有石碑,仔細調(diào)查每處石碑的碑文、題、內(nèi)容、年代、落款等。但天公不作美,愿望落空,甚為遺憾。
后藤感慨泰山石碑數(shù)量眾多,遍訪諸碑實為一件難事?!拔冶疽詾樗^摩崖碑僅指泰山極頂?shù)男诨实鄣哪ρ卤J聦嵣?,除摩崖碑外,泰山石碑?shù)量眾多。乾隆帝萬丈碑、珍珠瀑的河山元脈碑、經(jīng)石峪的般若經(jīng),全部就地取材于泰山崖壁或溪底的石塊。登岱途中,道路兩旁隨處可見碑文和題字。因碑文題字的字體很大,所以即使景點旁邊沒有文字介紹仍能一眼看到??梢哉f泰山的題號題名達到了不厭其煩的程度?!保?]
后藤認為,從書法角度看,在眾多泰山石碑中,最出色的是吳大澂的“虎”字碑。后藤在泰山還收集了吳大澂“虎”字碑的拓本,并存放于東京帝國大學文科大學中國文學研究室以備將來之需。
就泰山的石刻,后藤從石質(zhì)、文字等角度做了詳細而獨到的評價。首先,泰山眾多的巖石是泰山石刻的巨大利用資源,泰山石刻幾乎都是就地取材。“與普通的石碑不同,泰山石刻的碑面均是將自然的巖石打磨而成。雖自山腳至極頂也有些許例外,但總體來說都是就地取材。極頂舍身崖的雍正年間的石碑就是一個例外。在巖石豐富的泰山,比起工序繁瑣的建碑,取材于自然不失為一上策?!保?]因為泰山石刻的就地取材的特點,所以也就有了經(jīng)石峪這種水平放置在溪谷中的刻經(jīng)。
其次,后藤從碑質(zhì)角度評價了泰山石刻。在后藤眼中,比起濟南千佛山一帶和肥城、嘉祥縣的黑色石頭來,泰山石質(zhì)雖硬度較高,但其色為白色,所以并不適合做碑材?!罢缜〉鄣娜f丈碑,其位置、文字均無可挑剔,但石色不當。所以如不借助望遠鏡之力,登岱者即使仰視,仍無法清楚辨認每個文字。而且,石碑距離道路較遠,更增添了難度。根據(jù)其位置,像孔廟中隨處可見的‘萬世師表’‘斯文在茲’做法一樣,用粗線條刻三字或四字的題字或更為適合?!保?]
后藤作為研究古代漢文字的專家,對泰山石碑上的文字有自己的獨到見解。首先后藤認為泰山秦漢時期的古碑極少,而且大多不可信,原因在于后人可以借助書法技術(shù)臨摹仿古。“泰山及其支脈中,秦漢至六朝的石碑極為罕見,僅有十三四面,而且現(xiàn)大多已遺失。所以如今在泰山無法找到很古老的石碑。秦漢時期的石碑,學術(shù)上可信的極少,大多為傳說。這是因為所謂文字,通過書法技術(shù),完全可以臨摹仿古。書法家可以在千年之后模仿古代文字,而模仿的文字,再次歷經(jīng)千年以上的風霜,又陸續(xù)成為越來越多的第二、第三個無字碑或模糊不可讀的石碑。這樣一來,對遠古文字的書體的真假就有很多疑問。古碑也未必全部為古碑?!保?]而且后藤認為文字的時代劃分,雖需要一定的學術(shù)修養(yǎng),但歸根到底還是靠觀賞者的直覺?!八^屬于同一書體的文字的時代差異,只不過是批判者從自我經(jīng)驗出發(fā)的一種綜合的感覺的判斷,即直覺涌現(xiàn)的判斷?!保?]
所以后藤認為,石碑刻字的時代劃分固然重要,泰山石碑數(shù)量之龐大的原因更值得思考?!爸袊擞袝r受天子的威力的影響,有時受到或道教或佛教或儒家的信仰的力量的驅(qū)使,自發(fā)地在莊嚴的泰山留下刻石。我的著眼點在于這個事實。從這個事實推測,自佛教傳入中國以來,或者受到以前各種宗教的刺激,登東岳泰山成為古人的一大快事?!对娊?jīng)》、《書經(jīng)》及《水經(jīng)注》中皆有記載。在泰山、新甫、徂徠山等處石刻比比皆是。在古代思想里,山川有一種偉大的魔力,統(tǒng)領著國民的思想。正如《書經(jīng)》開篇之處,以及最近某一學者所說,越回溯到古代,人們對山川的信仰和看法越深切。所以中國人在登山俯瞰天下之時,抒發(fā)感慨,撰文吟詩,刻碑留字,或意在流傳后世,或僅為一時消遣。這樣看來,即使在遙遠的古代,泰山各處也定有很多石刻。至少比我們今日所見要多。古代山路或許遠不如后世,但中國人的樂趣大概在于樂此不疲地用文字填滿山路?!保?]
(三)泰山的民眾生活
后藤另一個興趣點則落腳在深山之中的“人情味”上。在云霄之上的泰山中,寺廟道院林立,不僅有玉皇廟,還有碧霞元君廟、青帝廟。后藤在極頂俯瞰泰山時,偶然在山后一條蜿蜒小徑的盡頭,發(fā)現(xiàn)一座隱藏的小廟宇。令后藤驚訝的是,這座小廟宇,竟然是尼姑修行的尼姑庵(系后石塢青云庵)。“在遠離人煙的仙境之中,在完全追求精神生活的秘境之中,不僅有和尚的道院,還有尼姑的修道院。這種深山之中的濃厚人情味令我深深感動”[5]。后藤解讀這種人情味為中國民眾的返璞歸真和寧靜淡泊。
后藤對后石塢青云庵尼姑只是遙觀,而斗母宮尼姑其則作了近距離之接觸。斗母宮在清代“艷跡久聞”,清末光緒時“幼尼皆妙婉秀麗,解文字,衣裝如美少年。其室宇陳設,飲食供客,極其豪奢,故游客多樂而忘返?!?民國趙新儒《泰山小史注》)近人傅振倫《重游泰山記》中記敘:“庵主嘗以女子之貧而美者,收容之。在清代,每招人止宿如勾欄(指妓院)”。這在當時的一些文學作品劉鶚《老殘游記二集》、王韜《淞隱漫錄》中均對此有生動的描繪。而后藤則以其親聞親見對當時斗母宮尼生活作了真實記錄,與他人記述迥不相同。其云:“在距離泰山山腳一天門不遠處還有一個叫做斗母宮的尼姑庵。尼姑庵位于山路右側(cè),是石頭砌成的,很容易進入登山者的視線。許多登山者一邊擦拭著汗水一邊在斗母宮的走廊歇腳,并在此接受尼姑們熱情的茶水招待。負責茶水接待的是位和善可親、氣質(zhì)非凡的尼姑。走廊中可見到多位尼姑的身影,她們清一色地帶著頭巾,身著灰色長袖衣衫。一看到三三兩兩的客人,她們就立刻到石階處迎接。尼姑們操著和北京話迥異的、質(zhì)樸的山東方言?;蛟S是因為她們常年在道院殿堂中足不出戶的緣故,這種方言有一種深山之中獨有的神秘色彩。她們和客人親切融洽地小聲交談,但她們的交談并不涉及留宿客人等內(nèi)容。在既有祠堂、殿堂、又有走廊和廚房的斗母宮中,我時而眺望古老蒼勁的漢柏,時而撫摸路旁摩崖碑的石刻,不知不覺中度過了一兩個時辰。旅途中,我曾屢次到訪過這種略有些特別的尼姑庵,接受過尼姑的招待,喝熱茶,吃點心,極為有趣,印象深刻。”[5]在后藤的印象中,這樣的尼姑庵是親切的、愜意的,令其流連忘返的。在贊美泰山尼姑的同時,后藤同時發(fā)現(xiàn)了中日兩國民眾在性情上的差異,在文中他尖銳地批評日本的尼姑“拘謹、老練、圓滑”。
登岱途中后藤乘坐的泰山轎“爬山虎”給后藤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特別稱贊了泰山轎夫的高超技術(shù)?!耙谔┌渤侵蓄A先雇下山轎最為妥當。在文人墨客和當?shù)厝丝谥猩睫I又稱爬山虎。其一步步攀登陡峻的山坡的樣子,猶如猛虎出沒于山間,故起名爬山虎。此泰山轎的特色是,框架底部不是木板,而是拉起的網(wǎng),宛如吊床一般。不管坡路如何險峻,網(wǎng)一般不會接觸地面,所以并無狹窄或不安之感。我從未見過構(gòu)造如此簡單卻乘坐舒適的山轎。箱根和臺洞也有山轎,構(gòu)造相當復雜,但是乘坐感覺并不好。行進時轎夫的位置不是一前一后,而是左右并行。有時為了換肩膀,左右轎夫會變換位置。所以乘坐者和轎夫基本是三人平行前進,轎夫換肩膀時,乘客的朝向也隨之改變,或左側(cè)或右側(cè)。這對于觀賞山路兩側(cè)無數(shù)的摩崖碑來講,是極為方便的。”[1]
后藤將泰安尼姑、泰山轎夫甚至是中國民眾的熱情好客、純樸正直、踏實穩(wěn)重的氣質(zhì)稱為“樂天性”?!罢f起中國人,一般都過著樂天的生活。悠然自得,胸懷廣闊,令人羨慕?!保?]這種態(tài)度和藹、可愛天真的樂天性反映了中國的大國氣質(zhì)。后藤說:“不愧是大國,在尼姑庵里也能體會到這種柔和的感覺?!保?]
泰山貧苦民眾的生活狀態(tài)在后藤筆下也有生動的刻畫。比如泰山的乞丐?!啊短┥綀D》記錄了大約二百余處泰山可看之景。其中有圖有虛名者。然而其中遺漏了登岱者必定目睹之現(xiàn)象,即泰山眾多的乞丐。山腳處路邊房屋中的乞丐們一聽到行人聲音,就立刻現(xiàn)身來到路邊。乞丐以婦人和孩子為主,她們提著提籃,站在自家門前,不斷哀求行人:‘cash,cash,老爺老爺?!癁榱讼蜓笕似蛴?,她們甚至記住了英語。乞丐多集中在萬仙樓附近,中天門和南天門這種地勢險峻之處見不到她們的身影。”[1]
可以說,后藤在泰山的行程是豐富的,留宿絕頂?shù)涝?,瞻仰旭日東升,遙望后石塢青云庵,近距離接觸斗母宮尼姑、泰山轎夫,遍訪泰山石碑。因而其作品中的泰山游記也是栩栩如生的。泰山日出的壯麗景觀、蔣介石登岱軼事、完善堅固的泰山山路、樸實親切的尼姑、會講英語的乞丐、技巧高超的泰山轎夫、歷史悠久的石碑等,共同構(gòu)成了后藤筆下濃濃的泰山風情。后藤對泰安民眾的國民性和對泰山的文物都是高度評價的,他如此用力地介紹泰山的各個方面,目的就在于向日本國民宣傳中國,希望日本國民真正理解中國。正如《中國的文物》結(jié)尾處所說:“外國人中只有日本人能夠理解如此歷史悠久的中國文物??v使今日孔孟之道被廢弛,庸俗的道教思想等風靡天下,作為一個島國,日本自建國以來就深受大陸文明的恩澤,這一點毋庸置疑。所以日本人必須努力理解中國文物的真相。我也深切希望小學教師們能將中國的情況明確地介紹給日本青少年們?!保?]
在日本當時一片辱華環(huán)境中,后藤的泰山之行和泰山游記均是極為珍貴的。從泰山研究角度而講,后藤的泰山記錄也豐富了泰山研究的史料,有助于我們了解民國時期泰山社會生活百態(tài)。
[1]后藤朝太郎.中國的文物[M].東京:科外教育叢書刊行會,1918:1、57、278-300.
[2]后藤朝太郎.有趣的中國風俗[M].大阪:大阪屋號書店,1923:2.
[3]劉家鑫.日本近代知識分子的中國觀[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7:23、34.
[4]石川泰成.后藤朝太郎的中國學的構(gòu)想[J].九州產(chǎn)業(yè)大學國際文化學部紀要,2001,(19).
[5]后藤朝太郎.中國的體臭[M].東京:汎文社,1933:144-149.
[6]周郢.《蔣介石日記》中的泰山秘辛.http://blog.sina.com.cn/s/blog_4c3e6ba40100sb9y.html
[7]后藤朝太郎.哲人中國[M].東京:千倉書房,1930:323.
(責任編輯 梅煥鈞)
Mount Tai Culture by Goto Asataro
YANG Yang
(Foreign Language School,Shan Dong Agricultural University,Tai An,Shan Dong,271018)
As a famous China hand in Showa Era,Goto Asataro's book Body Odor of Chinese and Chinese cultural relics are important materials to know social life in the 20s-30s of the 20th century of Mount Tai.Goto mainly described Mount Tai from three aspects:political significance of Mount Tai,rich Mount Tai's stone inscription,the people's kindness.
Goto Asataro;Mount Tai;Political Significance;Mount Tai's Stone Inscription;Kindness
I3/076
A
1672-2590(2016)02-0034-05
2016-02-11
楊陽(1984-),女,山東泰安人,山東農(nóng)業(yè)大學外語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