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蕾(安徽大學文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9)
[語言與文學研究]
探析悲劇主人公為何陷入兩難之境
王蕾
(安徽大學文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9)
“知與不知”是悲劇人物的悲劇性思想認識方面的共同特點,另外在情感取舍上還存在著理性與情感的糾結,再加上悲劇人物具有抗爭精神,當生存受到阻礙,對自身現(xiàn)狀的不滿足時,就自然地進行抗爭,要實現(xiàn)自我超越,當雙方矛盾出現(xiàn)對立,就以兩難之境表現(xiàn)出來,形成悲劇沖突,這往往也是悲劇人物陷入兩難之境的原因。
悲劇;兩難之境;知與不知;理智與情感;超越
在悲劇中,主人公悲劇性體現(xiàn)之一就是其面臨兩難之境,這里的兩難或是要選擇的雙方相互沖突,或者兩方都是無法割舍的,不管是放棄還是選擇任何一方都是痛苦和毀滅。例如在面對法律和親情時,安提戈涅處于法和情這尖銳對立的兩方之間,選擇親情就意味著損害法律,《趙氏孤兒》里的程嬰不管是放棄忠義還是血親,對他來說都是痛苦。另外一種情況就是雖然沒有外在力量的壓迫,但是源于自己內心的欲望和道德,情感的沖突對立導致兩難之境。例如麥克白,自己內心欲望強烈,可又無法徹底與自己內心的道德理念和習慣分裂,于是在欲望和道德之間進行艱難的選擇。《雷雨》中的繁漪也是如此,她必須接受傳統(tǒng)思想的理念,做個賢妻良母式的卻毫無生命氣息的人,但是她是一個有著強烈的生命欲求,追求自由和生命意義的人,然而她無論選擇哪一方都是受難,都是毀滅。由此可見,悲劇主人公之所以會陷入兩難之境,是因為思想特征上具有以下幾個特點:
“知與不知”不僅是悲劇人物在思想認識方面產生悲劇的根源,同樣也體現(xiàn)出悲劇主人公的相同思維特征。黑格爾在其早期的著作《精神現(xiàn)象學·藝術宗教》中曾經(jīng)提出這種“知與不知”的矛盾觀點。人的認識是一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每一個體都常常處于“知與不知”這一矛盾對立中,個體也正是通過這一矛盾沖突才會由不知到知,從而形成對某件事物或對事物發(fā)展變化較完整的、準確的真理性認識。實質上,“知與不知”的認識方式就是不斷地揚棄,拋棄片面的、不合理的,不斷發(fā)展并深化真理性的認識,這是真理性認識獲得的過程。黑格爾指出,在不斷地揚棄這一認識過程中,人類的認識總是存在片面性和局限性的,認識包括“知”與潛在的“不知”,兩者總會在較為隱秘的情況下產生對立和沖突。悲劇主體往往會在行動中堅持自己的“知”這一片面性認識,從而忽視整體性,這就會與潛在的“不知”產生沖突。當矛盾沖突發(fā)生時,就產生了悲劇,悲劇主體往往總感覺這是偶然因素導致的,對悲劇性結局總感到無力承受。黑格爾曾在其著作《小邏輯》中說:“真理就是全體”,意思就是真理需要對事物的整體把握。因此,兩難之境的沖突雙方是源自于雙方各自的片面性認知和對整體性的不知。在悲劇相互沖突的雙方,如果一方是代表某一倫理道德或是社會力量的人物,理所當然他只會承認自己所代表的事物的合理性,因而就會拼盡全力地維護自己所代表的倫理道德或是社會利益,并為實現(xiàn)他所代表的秩序而努力奮斗。這種努力行動客觀上就把自己的認識同潛在的不知對立起來,在自己所代表的倫理觀念束縛下,他沒辦法調和也無法接受另一倫理觀念(這一觀念往往通過悲劇中的另一個與他相對立的人物來體現(xiàn))。正是因為沖突的雙方各自所依據(jù)自己所知的片面性理由,因而他對實體的一個屬性盡忠,卻損害了實體的另一個屬性,從而使得后者有權來反對他自身。黑格爾提出,“知與不知”的說法是符合歷史上和藝術中悲劇性沖突的、實際的。例如悲劇《安提戈涅》中,克瑞翁宣布波呂涅刻斯為叛徒,禁止安葬,安提戈涅堅持選擇了血緣倫理,親手安葬自己的兄長,違反了國王禁令,而國王克瑞翁相反,他選擇法律,法不容情,而踐踏血緣親情,最后也導致自己的兒子和妻子相繼自殺,落得個悲劇的下場。同樣的,悲劇作品《奧瑞斯特斯》中,奧瑞斯特斯也是因為片面性的認識而陷入悲劇的兩難之境。當時,希臘社會處于氏族社會到奴隸制社會的過渡期,這樣生活中存在傳統(tǒng)倫理習俗和法則以及新的法律這兩種沖突的力量。一個是舊的習俗,雖日漸衰落,卻還有反抗之力;一個是新的秩序,雖然符合發(fā)展規(guī)律,但還勢單力薄。在這兩種極端力量下,奧瑞斯特斯為了維護父權社會的尊嚴,要殺母為父報仇,可是他卻否定了當時社會母權的神圣性和合理性;相反,克呂墨涅科特拉也只是片面地維護母權和女權的歷史的合理性而不顧社會現(xiàn)實,不接受父權正在逐漸取代母權的社會的現(xiàn)實,無視父權已有的存在的合理性。由于雙方都存在片面性,因此悲劇沖突也就不可避免了。
悲劇主人公行動陷于兩難境況,除了在思想特征上有知與不知的特征外,往往在情感趨向、情感取舍上還存在著理性與情感的糾結,理性與情感也可以看做是一對尖銳對立的矛盾,在某些情況下還互相否定。情感是一個人的欲望表達,換言之,理性與情感的糾結就是理智和欲望之間的艱難選擇。因為不管是理性還是欲望,都包含著悲劇主人公不肯或者無法割舍的情感價值與意義。例如中國古典悲劇《趙氏孤兒》里的程嬰,屠岸賈以屠殺全城嬰兒要挾程嬰交出遺孤,交與不交對他來說都是毀滅,他無法去隨便買個孩子來充數(shù),在他眼里孩子的生命都是一樣的,沒有誰家孩子的生命可以隨便交換,那么,他即將面臨下一個忠義和血緣的兩難抉擇。如果堅持自己的忠義,那就必須救下忠臣的遺孤,可是要救遺孤,就必須用自己的兒子去交換,犧牲自己,這是忠義和血緣之間的艱難抉擇。再如哈姆萊特,這是莎士比亞著名悲劇中一個猶豫不決的王子,他之所以左右為難,無法采取行動就是徘徊在不同情感之間,在不斷地做艱難的選擇。他是遵循已故父親的囑咐要報仇,為父報仇,合乎情理,可是要為父親報仇就要殺掉自己的叔父,也就意味著也許自己的母親就是幫兇,也是罪人,所以他會罵自己的母親是“最惡毒的婦人”。他的行動在一開始時就是被動的,可是不報仇就是大逆不道,這就是很典型的悲劇主人公兩難的境況。
根據(jù)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人要生存,就要滿足由低到高不同層次的需求,它們分別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愛和歸屬感的需求及自我實現(xiàn)的需求。由此可見,愛的需求及自我實現(xiàn)的需求都是人的情感需要,情感需求是人類生存必不可少的基本需求之一。然而人的情感不是單一的,情感趨向也不是單一的直線性的而是多維度的,滿足情感的需求需要極為豐富的情感內容和眾多的情感對象,而決不僅僅是任何一種單一情感。人類是感性的存在,人類的生存需要多方面的情感滿足,就像人需要親情,父母之愛和親子之愛,同時也需要兩性之愛和朋友之愛一樣,人是不可能拋棄其中任何一種情感。馬斯洛指出“愛的需要是最普通的基礎核心”,每個生存?zhèn)€體都具有的基本因素就是對愛的多種需要和渴求,可是在理性因素的作用下,追求多維度情感,渴望情感統(tǒng)一和諧的悲劇主人公必須選擇其中一種而拋棄另一種,于是兩種甚至更多的情感對象與內容就會對立起來,導致矛盾沖突,從而形成兩難的悲劇沖突,這也往往是悲劇主人公陷于兩難之境,導致悲劇主人公精神情感痛苦分裂的原因。對于悲劇人物而言,多方的情感對象都存在合理性,若必須在其中選擇一方而割舍其他,情感無法得到滿足,那都是悲劇。因為一旦選擇一方,就意味著原本應該豐富多彩的情感世界必須拋棄一個方面,而這另一方面又總是與自身情感的飽滿、生命中情感的熾烈緊密聯(lián)系的,這類悲劇沖突是最刺激人心的,最能引起悲劇效果,也是最能牽動人心,引起對人性思考的兩難之境。
每一種本質力量的獨特性,恰好就是這種本質力量的獨特的本質,因而也就是它的對象化的獨特方式,他的對象性的、現(xiàn)實的、活生生的存在獨特的方式。從悲劇美學角度來看,在一定程度上,人類的存在是一種自我保護和自我超越的欲望。每個生存?zhèn)€體都是整個系統(tǒng)中自由自在的存在,一旦個體自由自在的狀態(tài)受到阻礙,情感欲望的追求受到外來壓力,個體就會自然地形成一種抵抗力,對壓抑生命自由的阻力進行抗爭,這就是自我保護,也是人的一種本能;自我超越是建立在生命自由存在的基礎上,生命個體不滿足于當前生命狀態(tài),自然產生一種超越現(xiàn)實,突破當前狀態(tài),不斷進取的渴望和欲求,這種渴望和欲求往往表現(xiàn)為更為理想的生活目標或者是更為高尚的道德標準,于是行動主體不斷地超越現(xiàn)實自身環(huán)境,追求理想的實現(xiàn),這種對現(xiàn)實的超越不是擺脫現(xiàn)實物質條件,也不是對不滿現(xiàn)實的解脫,而是以當前的現(xiàn)實與物質條件為立足點去尋找突破,是實實在在去打破當前不滿或平靜的狀態(tài),從而實現(xiàn)自我價值,滿足自我欲望,進一步提升人格。
歷史形成的過程就是無數(shù)個體對現(xiàn)實不斷超越的過程,并通過個體行為形成的沖突來實現(xiàn)。恩格斯指出:“歷史是這樣創(chuàng)造的,最終的結果總是從許多單個的、意志的相互沖突中產生出來的,而其中每一個意志,又是由于許多特殊的生活條件,才成為它所成的那樣。這樣就有無數(shù)相互交錯的力量,有無數(shù)個力的平行四邊形,而由此產生一個總的結果?!眰€人是個體,社會是整體,兩者緊密相連,那么,個人悲劇中往往凝聚著社會性的悲劇,同時社會性悲劇又是通過個人悲劇表現(xiàn)出來的。一個人的反抗與超越意識是由個人的心理本質所決定而形成的一種支配人類行動的能動意識,它是人類旺盛的生命力的體現(xiàn),是人的熾熱的情感的流露,個體如果把這種超越的能動意識形成自由意志并為之付出行動,就會促使行動主體去突破當前的狀況,引起抗爭甚至引起悲劇。黑格爾說:“人從各方面遭到有限事物的糾纏。”馬克思也曾說:“人注定要受到物質的糾纏?!边@就是說,個體本是自由自在的生命存在,但實質上個體的生存和行動是不自由的,每個人的行動都和周圍的人有著理不清的聯(lián)系和牽絆,尤其是在“現(xiàn)代世界情況下,主體取此舍彼,固然可以自作抉擇,但是作為一個人,不管他向哪一方轉動,他都隸屬于一個固定的社會秩序,顯得不是這個社會本身的一種獨立自足的既完整而又是個別的有生命的形象,而只是這個社會中一個受局限的成員,所以他只能困在這個圈子里行動”這樣當生存?zhèn)€體不滿足于當前的生活狀況時,就會產生超越現(xiàn)實自身的能動意識,進行抗爭,那么他自然地就同周圍的存在產生矛盾,如果這種矛盾沖突是生死攸關的或彼此否定的話,那就形成悲劇沖突,引起兩難的悲劇。如曹禺的著名悲劇《雷雨》中的繁漪,她是一個渾身散發(fā)生命氣息的人物,可是現(xiàn)實的生活成了阻礙她生命自由的牢籠,為了超越當前的無生命的生活狀態(tài),反抗傳統(tǒng)理念對生命的壓抑,沖破所謂命運的安排,她放縱自我,大膽亂愛,把毫無生命的死水般的生命變成瘋狂的反抗,對不合理的現(xiàn)實秩序進行堅決的抗爭與超越。這種奮起的超越行為是對生命意義的追求,但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中,這種超越和追求也就具有了悲劇意義。
[1](德)黑格爾.精神現(xiàn)象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
[2](德)馬克思.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3]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
[4](德)黑格爾.美學[M].商務印書館,1979.
IO6
A
1673-0046(2016)3-018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