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英
自古以來,竹是國人至愛,尤其是文人,愛竹成癖者比比皆是。大詩人杜甫寓居成都浣花溪畔時,曾手植修竹無數(shù),冬夏青翠一片,而今成為一大名勝;“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就出自北宋文學家蘇東坡之口,就連《紅樓夢》中的才女林黛玉也認為有竹為伴才是最佳選擇,當她和寶玉商量搬進大觀園住在哪里好時,她說“我心里想著瀟湘館好,我愛那幾竿竹子,映著幾道曲蘭,比別處清幽”。我不是文人也不是才女,心里卻裝著一片竹林。
鄉(xiāng)下老屋至今尚存,就在庭院的東南角,也有竹。當初是母親從外面撿回來的竹苗,三兩株,懨懨的,幾近干枯。我說:“栽不活,趕快扔掉吧?!蹦赣H說:“扔了可惜,栽著看吧?!贝文觊_春,在微微的寒風中,原有的枯黃的竹葉開始紛紛凋落,嶄新的竹芽隱約顯露,如同即將探出的小腦袋,隨后便有新篁冒出地面,生長速度快得驚人,真可謂“清明一尺,谷雨一丈”。新長成的竹竿嬌脆欲滴,竹節(jié)處偶有一圈白色的粉暈,用手一摸,便留下清晰的指印。經(jīng)過一個冬天的風霜雨雪,卻越發(fā)生機勃勃,我不得不贊嘆竹子頑強的生命力。
新生的竹竿一年粗過一年,幾年后,便是一片蔥蘢,把我家的小院裝點得別有一番情致。尤其夏天,竹影搖曳,沙沙聲起,帶來不少涼意。正午時分,我喜歡搬一小小木桌,坐在竹陰下看書寫字,看陽光通過竹葉,有碎影灑落一地,感覺心情特別好。中國江南的典型住宅也多是幾叢青竹掩映著粉墻黛瓦,裊裊婷婷的竹竿、青青翠翠的葉子襯著一堵粉墻,疏疏朗朗,臨風起舞,令人絕俗。及至青春年少時,我常坐在竹陰下發(fā)呆,把自己想象成一個古代女子,于竹林深處,撫琴望月,滿臉幽怨,背后垂著相思的發(fā)髻……
冬天,萬木凋零,百草衰敗,而唯獨院子里這片綠還在盎然著,飄舞棲落的皚皚白雪仿佛給竹林洗了個澡,那竹葉越發(fā)的清新油亮。時有鳥雀在林中啁啾嬉鬧,將農(nóng)家小院烘托得寧靜祥和。其實,雪壓翠竹的景致是極美的,簡直是大自然的神來之筆,可惜我不懂繪畫,否則留下許多《雪竹》寫生。
為防止竹林面積不斷擴大,母親每年都要有選擇地砍伐一部分,每見此景,我心疼得幾近落淚??车购蟮闹褡语@露出空空的竹節(jié),讓我親眼看到了它的“虛心”之處,同時也好奇起來:這空空的軀干居然能長得如此結(jié)實健壯!竹竿在母親手里能派上很多用場,最愜意的,是用竹竿撐起來的蚊帳,讓我恍然覺得又入竹林中。大哥連續(xù)幾年都將春聯(lián)寫成“庭栽棲鳳竹,池養(yǎng)化龍魚”,橫批“幸福之家”,看來全家人和我一樣喜歡這片竹林。
而今,遠離村莊,居于鋼筋水泥結(jié)構的世界里,時常覺得整個人掉進了一口封閉的枯井里,滿眼都是灰色塵埃,很難望見一片讓人心曠神怡的蔥蘢綠色。于是我便為自己的書房添置了一盆小小的文竹,盡管文竹并不是竹,全然沒有竹的挺拔偉岸之風,只是文靜地呈現(xiàn)著一叢薄霧似的翠綠,它卻能無數(shù)次地淘洗我的心情。不過,端詳著眼前小家碧玉般的文竹,我會很自然地懷念起那片青竹林,那隨風舞動的卓越風姿連同那片濃重的青綠色,一直印在腦海里,畫卷一般,揮之不去。
(顧建平摘自《青春歲月》2015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