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胎
小芹長得好看,比畫上的美人還好看,尤其是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更好看。
村里許多小伙都想跟她好,她走哪就跟哪,跟屁蟲似的。可小芹沒有一個看得上眼,跟煩了,就把人家一頓臭罵。
村長想讓她做兒媳,托人說媒,說只要她愿意,今后保她吃香喝辣,要啥有啥。她起先答應(yīng)了,可談了兩天,感覺此人不實在,把人家給甩了。于是人們背后議論,說這孩子心眼也太高了,看她今后找個什么樣的人家。
這天,小芹一大早騎車出門。沒騎多遠,發(fā)現(xiàn)車輪癟了氣。小芹只好推著車往回走。路過木頭家時,見木頭正在自家門口修自行車。木頭忠厚老實,跟女孩說話會臉紅,爹死得早,為了照顧癱瘓的娘,三十好幾了還沒說上媳婦。
小芹說:“木頭,你在修車?”
木頭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是、是。”
小芹說:“俺車胎癟氣了,你幫俺修修?”
木頭說:“行,行?!?/p>
木頭就放下自己的活兒,轉(zhuǎn)身從屋里端來一盆水,接過小芹的車。
木頭說:“是內(nèi)胎壞了,有個洞?!?/p>
小芹說:“怪了,昨晚還好好的,怎么會有個洞呢?”
木頭說:“還好,洞不大?!?/p>
小芹說:“幾時能修好?”
木頭說:“俺手腳慢,你有事,先騎俺的車?!?/p>
小芹說:“沒事,俺隨便問問,你慢慢修吧?!?/p>
小芹問:“木頭,你啥時學(xué)會修車的?!?/p>
木頭說:“俺在廠里做修理工,修修弄弄的還行。”
小芹說:“那以后俺要修啥就找你了?!?/p>
木頭說:“好,好。拿來就是?!?/p>
一邊修,倆人你一言我一句聊著。
車胎很快補好了,木頭又將車檢修了一遍,最后又把車身擦拭得干干凈凈。
木頭說:“你騎車試試?!?/p>
小芹試了試,說:“好騎多了。大家都說你笨,俺看你一點都不笨?!?/p>
木頭一邊用抹布擦著手,一邊嘿嘿地笑。
倆人又聊了一會,才分手。
有了這次修車經(jīng)歷,倆人見了面就說話,有意無意地,經(jīng)常碰到一快。小芹有啥修理的常找木頭,木頭有啥縫補的常找小芹。一來二去,木頭和小芹竟好上了。
小芹爹堅決不肯。爹說:“他窮。”
小芹說:“可他孝?!?/p>
爹說:“他笨?!?/p>
小芹說:“可他勤?!?/p>
爹說:“他丑?!?/p>
小芹說:“可他善?!?/p>
爹怒吼:“你休想。”
小芹說:“俺鐵了心?!?/p>
后來,小芹就成了木頭的媳婦。
花燭洞房,木頭對小芹說:“有一件事俺一直瞞著你?!?/p>
小芹問:“啥事?”
木頭說:“說了你可別生氣。”
小芹說:“到底啥事,你快說呀?!?/p>
木頭說:“那我真說了。那次輪胎的洞是我偷偷戳的。可俺沒壞意,就想找個機會跟你好,俺偷偷為你換上了一條新內(nèi)胎?!?/p>
小芹撲哧一聲笑了。
木頭說;“你笑啥?”
小芹說:“我早知道。你這點小伎倆俺會看不出來?”
木頭說:“那你為啥不生氣?”
小芹點著木頭的腦殼說:“你說為啥?真是個木頭。”
木頭摸了摸腦殼,也嘿嘿地傻笑起來。
胖哥雜貨店的雨傘
那時候正下著雨。在飄灑的細雨中,街路顯得更清靜了。搖曳的路燈下,樹葉就像抹了一層釉彩,泛著溫柔的綠色仿佛要從葉尖滴出來。平坦的路上,灑滿了油一樣的雨水,閃爍著青黃紅的霓虹光。我守著冷清清的雜貨店,百無聊賴地等著顧客的光臨。
終于有一個瘦高的中年男子,雙手護著頭,穿過簾子似的雨幕跑了進來。但他不是來買東西,而是來躲雨的。他站在店前遮雨棚里,時不時地望望天,望望街,等待著雨歇下來。但,雨越下越歡,叮叮咚咚敲打在雨棚上,好像一首樂曲才剛剛開始。
我見實在沒啥生意,準備關(guān)門打烊。這時,他有點歉意地對我說:“能借把傘嗎?”我看他一身民工裝束,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從柜臺后面拿出一把雨傘遞給了他。他感激地謝了我,說改天一定來還。走了幾步又特意回頭看了看店名,然后快步消失在雨霧中。
一個星期過去了他沒有來還傘。我有些后悔那晚的輕率舉動,好在只是一把小小的雨傘。
一天,來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他抬頭看了看店名,一臉的興奮,說:“讓我好找??!”我以為他要購買什么,他卻遞過一把雨傘:“這是你的傘嗎?”我接過雨傘,眼前一亮:這,正是那天晚上借出去的雨傘。我奇怪了,問:“這把雨傘怎么到你手里了?”老人一驚,說:“你不知道?是這么回事。那天我在河濱公園看下棋,突然下起了大雨,大伙兒紛紛離去,最后就剩下我一人在亭子里躲雨。我見石桌上放著一把雨傘,卻遲遲不見有人來拿。我就拿起雨傘,見傘下壓著一張紙條:用后請還胖哥雜貨店,謝謝……”
原來是這樣。不過幾天以后,一個小男孩的出現(xiàn),又讓我始料不及。他十一二歲,閃動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將一把雨傘放在柜臺上,說,叔叔,我媽讓我來還傘。我納悶兒:怎么又來了一個還傘的?我看了看雨傘,很新,像是剛買的。我笑著說,這把傘不是我的。男孩說:“我媽說了,這把傘是你的,胖哥雜貨店!”我又犯糊涂了,是我記錯了嗎?忙說:“你說清楚,什么時候,是誰來借的傘?”男孩說:“半個月前吧,那天晚上下著雨,我爸來這借過一把傘。”我追問:“你爸是不是很高很瘦?”男孩點點頭。我明白了,將傘還給男孩,說:“回去告訴你爸媽,已經(jīng)有人替他還了,是個六十多歲的老爺爺?!蹦泻⒔舆^傘說:“爸媽不放心,就讓我來……”我問:“你爸媽怎么不來?”男孩說:“爸生病住院了,媽要照顧爸爸。”我一驚,忙問:“你爸得了什么???”男孩說:“好像是急性肺炎,那天晚上,爸淋雨回家,半夜里發(fā)燒咳嗽……”男孩說著就淚眼汪汪……
男孩拿著雨傘離開了小店,我目送他瘦小的身影漸漸遠去,最后湮沒在熙熙攘攘的行人中。突然,天空中又飄起了細雨,過了一會兒,小男孩氣喘吁吁地又出現(xiàn)在我跟前,紅撲撲的小臉冒著汗珠,似帶水的紅蘋果。我詫異地問:“怎么又回來了?”男孩說:“天又下雨了,借傘的人又多了。”我聽了心頭一熱,撫摸著孩子的頭說:“好孩子,叔叔店里有傘。”
不過,許多天以后,又發(fā)生了怪事:又有人尋來還傘,傘上寫著:“胖哥雜貨店”。
再后來,每逢雨雪天,街上就會出現(xiàn)一把把紅雨傘,傘上印著“胖哥雜貨店”。
家
冬天,一個冰寒的晚上。在一個濕冷的橋洞里,蜷縮著一對老夫婦,里面不時傳來劇烈的咳嗽聲。
“老婆子,你好點了嗎?”
“咳咳……老頭子,我冷,咱還是回家吧?!?/p>
“老婆子,房子塌了,兒孫們不管咱了,哪兒還有咱的家啊。”
“咳咳,咱咋這么命苦?”
“唉,是啊,咱咋這么命苦?”
他倆的確命苦,從年輕一直苦到老。
老頭殘疾,小時候患小兒麻痹落下的,四十多歲才娶了個半瞎女子;第二年,托老天爺?shù)母?,生了個大胖兒子。香火有了延續(xù),兒子就是他們的命根子。他們用血汗養(yǎng)育著心肝寶貝。為了兒子少一聲啼哭多一個笑臉,他們什么人間苦都吃過;為了滿足兒子的要求,就是讓他們上天攬月,下洋捉鱉也愿意……
在他們的百般呵護中,兒子長大了,要成家了,他們就用辛苦賺來的血汗錢為兒子蓋了新房,娶了媳婦,老兩口卻蝸居在一個廢園里。就有人說,孩子都成家立業(yè)了,你們也該歇歇了。但他們笑著搖搖頭,說,做慣了,歇不下來啊。他們還是像兩頭老牛一樣繼續(xù)干活。老婆子要幫著洗衣燒飯,要幫著帶孫娃;老頭子則下地種田,外出做工,用掙來的錢補貼給兒孫們。后來,他們老了,實在干不動了,也想和其他老人一樣享享清福,這時晚輩們卻來了閑言碎語。媳婦常常指桑罵槐,甚至咬牙詛咒,說道:
“這兩個老不死的,只知道白吃飯。喂條狗還知道看家?!?/p>
“喏,今天就這些了,愛吃不吃。”
兒子懼怕媳婦,聽之任之,不敢吭聲。老兩口就常常忍饑挨餓,偷偷流淚。
今冬,一場突如其來暴風(fēng)雪壓塌他們棲身的廢園,老兩口無家可歸,只好躲進了橋洞里。
“咳咳,一心指望著養(yǎng)兒防老,沒想到辛辛苦苦了一輩子,到頭來卻落得這個下場。今后咱可咋辦?”
“唉,還能咋辦?熬一天是一天吧。”
“……”
“老婆子,我想跟你說個事兒?!?/p>
“……”
“老婆子,你咋不吱聲了?在想啥?”
“咳咳……我是在擔(dān)心,咱們現(xiàn)在啥也沒有了,死了以后咋辦?到時候連個葬身的地方都沒有,咱不就成了野鬼了?!?/p>
“我正要跟你說這事呢。我藏著一筆私房錢,埋在廢園的墻頭下。不過,老婆子你千萬別見怪,這是專為咱們買墓穴備下的?!?/p>
“怎么不早說呢?”
“我怕你萬一走漏嘴,讓他們知道就完了,所以一直沒敢說。等買下墓穴,來世咱們也好有個家了。到了那邊,再也不會有來人打擾咱們了,咱們可以在新家過上安安靜靜的日子?!?/p>
“咳咳……我肯定比你先走。我死了以后,有你打發(fā)我入土??烧l來打發(fā)你呢?”
“你我都不必擔(dān)心,等到我快不行時,我就自個兒先早早地睡進墓穴,早早去陪你?!?/p>
“咳咳……好好。你快把錢取出來,把墓穴買了,省得夜長夢多?!?/p>
“老婆子,你放心,趕明兒我就把錢取出來,去買咱們的新家?!?/p>
“咱們有家嘍!有家真好?!薄笆前?,有家真好?!?/p>
這一夜,老兩口相互依偎著,對來世充滿了美好的憧憬。
第二天天沒亮,老頭就帶上鋤頭,一搖一晃地來到墻頭下挖出一個壇子。他小心打開壇子,頓時傻眼了,壇子里的錢不翼而飛。老頭子一下癱坐在地上,捧著壇子朝天悲切喊著:“我的家啊——”
(王輝,公司職員,愛好文學(xué),在《金山》、《小小說大世界》《四川文學(xué)》、《微型小說選刊》、《新民晚報》、《天津日報》、《中山日報》、《山西日報》等報刊發(fā)表小小說數(shù)十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