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光斌+楊森
自工業(yè)革命以來,危機與現(xiàn)代社會如影隨形。上個世紀70年代,東西方陣營曾同時陷于危機之中。但是,面對危機,中、美、蘇三個大國不同社會政治制度下不同的戰(zhàn)略抉擇,造就了完全不同的政治結局。深入研究三個大國的變局之道,無疑會給我們很多關于人類制度變遷規(guī)律的新啟示,也在某種程度上揭示了三個大國不同命運的內在奧秘。
一、現(xiàn)代社會中的政治制度選擇
技術革命以及工業(yè)革命,把人類從傳統(tǒng)的農業(yè)社會帶入現(xiàn)代工業(yè)社會,并進入今天的信息化社會。工業(yè)革命之后所產生的資本統(tǒng)治,一方面是人類歷史上的巨大進步,但與此同時則是人類面臨的前所未有的社會挑戰(zhàn),即社會分層和社會分裂加劇了社會的不平等和不公正。也正是在這種危機政治之中,才有馬克思主義指導下的社會主義運動和無產階級革命。這樣,解決現(xiàn)代社會危機的制度方案便是資本主義政治制度和社會主義政治制度。前者是工業(yè)革命的自然產物,而后者則是對前者的一種制度革命,也可以說是一種代表大眾權利的更先進的政治制度,具有道德上的正義性和優(yōu)勢。
就資本主義政治制度而言,作為啟蒙運動和技術革命“解放”的政治,其內在解放的張力不斷地放大,即資本權力會無限制地攫取利益,資本收益遠遠高于勞動收益,這樣必然會加劇資本權力與大眾權力之間的緊張關系。在這個意義上,不但資本主義經濟危機是周期性的,其社會矛盾也是內在的結構性的,難以消弭。這就是我們看到的,在過去200年內,資本主義世界一直處于一種緊張的、沖突性關系之中,甚至緊張到連續(xù)爆發(fā)了兩次世界大戰(zhàn)。這是資本權力的必然邏輯,即當一個民族國家資本主義化之后,必然追求世界的資本主義化即我們常說的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當赤裸裸的硬權力即資本權力所構成的世界體系被解構之后,資本權力便改變著方式,試圖以意識形態(tài)權力的方式改變全世界。這就是在過去兩個世紀的世界政治中,資本權力從支配國內政治到試圖主宰全世界的進程,而對世界的支配權在某種程度上轉移或者說減輕了國內危機,但結構性危機并沒有因此而消失。
明白了世界政治的演變,就能理解社會主義政治制度是波蘭尼在《大轉型》中所說的“反向運動”,既是對國內資本權力泛濫的一種解放,也是對世界性資本權力的一種反抗,是世界體系的“外圍”對“中心”的抗爭。這就是二戰(zhàn)之后世界社會主義國家形成的基本背景,也是民族解放運動的原因。但是,這些“反向運動”所解決的都是規(guī)范性的大眾權力問題,如何找到大眾實施其權力的程序依然是探索中的問題;更重要的是,這些國家的結構性問題還是我們常說的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的基本矛盾,即落后的經濟與生產方式之間的矛盾。社會主義政治解決了真正意義的“人民主權”即多數(shù)人當家作主,但卻遭遇了難以回避的矛盾即“短缺經濟”和如何實現(xiàn)大眾有序政治參與的問題。因此,社會主義政治制度也必然會面對一系列矛盾,甚至會出現(xiàn)治理危機。
但是,應該看到,就歷史邏輯和政治制度的內在邏輯而言,資本主義政治制度的危機來自資本權力導致的不平等,而社會主義政治制度的問題來自不發(fā)達的生產力和不完善的制度程序。無論如何,所有的問題乃至危機都是政治性的,即與政治權力的結構有關。但是,不同社會政治制度下的戰(zhàn)略抉擇造就了不同國家的歷史命運。
二、1970年代:世界政治的危機時代
一般認為,中國和蘇聯(lián)在1980年代的改革是因為這兩個國家自身的危機所致。事實如此。但是,還有一種事實,被人們忽略了,那就是當時歐美國家也面臨危機。可以說,1970年代,東西方主要國家都出現(xiàn)了危機。
1.中國1970年代的危機及其性質。1970年代的危機來自于1966年開始的“文化大革命”,即我們常說的十年“文革”?!拔母铩焙笃谖覈洕馐芫薮髶p失,當時經濟領域的這一危機來自政治危機(十年的動亂)。因此,中國的危機是一種政治危機而導致的經濟危機,并由此導致了“信仰危機”。中國當時的危機已無須多言,我們都接受了沒有危機就沒有改革的說法,即中國上世紀70年代末開始的改革就是為了解決“文革”所釀成的“球籍資格”問題。
2.蘇聯(lián)的危機。經過長達半個世紀的高速經濟增長,到1970年代中期,蘇聯(lián)這架龐大的機器突然運轉不靈了,出現(xiàn)了經濟停滯。工業(yè)產值在70年代初是每年增長7%—8%,到1977年下降為5.7%,到1982年下降為2.8%。經濟停滯導致經濟短缺,形成由于物資匱乏而出現(xiàn)的購物排隊景觀,甚至出現(xiàn)“排隊文化”。與此相適應,形成了政治上的特權階層,約100萬人,他們享受著短缺經濟時代的各種特貢品、專貢品。與經濟停滯相伴的是思想文化的停滯,創(chuàng)造性和思想性研究基本缺位。更致命的是,40%的科學家、工程師花在科學研究上的時間不足工作時間的一半。全社會都陷入失望和懈怠之中,以致形成了這樣的停滯社會:許多人精神頹廢、悲觀厭世,喪失了生活動力;許多人感到失望,不想工作,不少人整日借酒消愁,酒鬼多達200萬人,36%的年輕人覺得生活沒有意思。(參見郭春生:《社會政治階層與蘇聯(lián)劇變》,當代世界出版社2006年版,第309—310頁)屋漏偏逢連陰雨,以保守著稱的勃列日涅夫去世后,接任的契爾年科、安德羅波夫在任時間不長就病逝了。在這樣的情況下,戈爾巴喬夫上臺了。蘇聯(lián)當時的危機首先是經濟危機,并伴隨著政治集權而缺少活力導致的政治性危機。
3.美國的危機。從1960年代中期,不但美國、甚至整個西方世界都開始步入危機社會。典型事件有1968年法國的“五月風暴”,意大利的恐怖組織如“紅色旅”。在美國,越戰(zhàn)加上黑人的民權運動,使得美國從北到南,從東到西,凡是有黑人居住的城鎮(zhèn),都有社會騷亂。在白宮附近,經常有數(shù)十萬人駐扎反對越戰(zhàn)。越戰(zhàn)之后,在以平等主義為導向的民粹政治之下,利益集團以幾何級數(shù)增長,社會分裂加劇。1974年的石油危機終結了凱恩斯主義,經濟出現(xiàn)滯脹。在這些危機之下,出現(xiàn)了對政府的信任危機。1958年76.3%的美國人認為政府為所有人謀利,1972年之后降至37.7%;而認為政府是為少數(shù)大的利益集團服務的看法,1958年是17.6%,1972年則達到53.3%;公眾對聯(lián)邦政府的信任比例在1966年是41%,1973年則為19%,下降22%。面對這些數(shù)據和長達10年的平等主義的民主化對傳統(tǒng)政治秩序的挑戰(zhàn),亨廷頓認為美國出現(xiàn)了“民主的統(tǒng)治能力”危機,“民主力量給民主的統(tǒng)治能力制造了一個問題”,他呼吁“節(jié)制民主”。(參見[美]亨廷頓:《民主的危機》,求實出版社1989年版,第73、75、101頁)不但亨廷頓這樣的保守主義者如是說,就連達爾這樣的多元主義民主理論家在1970年代也寫下了《多元主義民主的困境》,認為多元主義民主事實上的結果是社會的更加不平等,而多元主義組織活動的加劇最終導致的是對公民意識的扭曲,對政治不平等的固化,對公共政策議程的扭曲,以及事實上的寡頭控制。針對西方當時的危機,“新馬克思主義”代表人物哈貝馬斯在70年代初出版了其著名的《合法性危機》,認為危機已從經濟領域轉移到政治、社會、行政和文化領域。歐洲和美國的危機是一場典型的政治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