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瓊珊(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生院 北京市 100029)
《公約》精神下傳統(tǒng)音樂類非遺保護思考
王瓊珊(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生院 北京市 100029)
非物質文化遺產這個名稱來自于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進入中國語境后,依照《公約》精神,我國對非遺各種類型的保護采取了適應本土特征的舉措,取得佳績。非遺保護的理念來自于《公約》,解讀《公約》精神是進行實踐的前提。傳統(tǒng)音樂是非遺類別中的重要一項,以《公約》精神為向導,結合傳統(tǒng)音樂的自身特點因類制宜,才有走向未來的可能。
《公約》;非遺;傳統(tǒng)音樂;保護
2003年10月17日,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第三十二屆大會在巴黎舉行,通過了《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以下簡稱《公約》),這意味著國際社會對非遺保護重要性和迫切性的認可。我國于2004年加入該《公約》,以一個負責任的大國形象積極參與非遺保護,為人類非遺保護貢獻智慧、踐行承諾,取得了舉世矚目的驕人成績,保護成果多姿多彩,設立中國非遺保護工作專家委員會、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文化部非物質文化遺產司、以及亞太地區(qū)非遺國際培訓中心,國家、省、市、縣四級非遺代表性項目名錄體系呈寶塔形結構,申報體系規(guī)范化,后又設立代表性傳承人名錄,2011年出臺了《非遺法》。一系列舉措為我國非遺保護工作的規(guī)范有序打下根基。我國積極履約,以實際行動展現(xiàn)了保護的實力,宣傳和保護了我國絢爛多姿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在國際舞臺上弘揚了我國民族文化的魅力,維護國家文化安全,促進對文化多樣性和人類創(chuàng)造力的尊重,取得了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和國際社會的廣泛認可和好評。
取得成績和我國遵循《公約》精神的行動綱領密不可分,理論沒有實踐是空洞的,實踐沒有理論的指導容易走錯,弄清《公約》精神,對保護實踐作用巨大,本文探討《公約》精神下的傳統(tǒng)音樂類非遺保護的問題。這里需要說明,在《公約》的分類中,傳統(tǒng)音樂被包含在表演藝術這一門類中,在我國本土化的保護實踐過程中,我國設立了《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此名錄將非遺分為十大類,傳統(tǒng)音樂屬于其中一個類別。本文依照我國名錄體系的分類進行探討。另外,關于傳統(tǒng)音樂的分類問題,在學術界有很多說法,1990年王耀華在《中國傳統(tǒng)音樂概論》一書中,對中國傳統(tǒng)音樂構成,提出了四大類的論點:民間音樂(民間歌曲、歌舞音樂、說唱音樂、戲曲音樂、民族器樂、綜合性樂種)、文人音樂(古琴音樂、詞調音樂)、宮廷音樂和宗教音樂(佛教音樂、道教音樂)。在非遺名錄的分類中,將傳統(tǒng)音樂分為民間歌曲、器樂曲、舞蹈音樂、戲曲音樂、曲藝音樂、其他,例如:部分民間祭祀儀式音樂。[1]從分類學角度看,任何一種分類都只能適用于一定的對象范圍,本文主要從非遺名錄分類的角度進行分析。
在《公約》中,強調了非遺與人和人的活動相共生的重要屬性,《公約》宗旨的第二條,尊重有關社區(qū)、群體和個人的非遺;在非遺的定義中明確說明,非遺指被各社區(qū)、群體有時為個人視為其文化遺產組成部分的各種社會實踐、觀念表述、表現(xiàn)形式、知識、技能以及相關的工具、實物、手工藝品和文化場所;《公約》第十五條突出強調社區(qū)、群體和個人的參與。非遺是密切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以及他們之間進行交流和了解的要素,它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2]非物質文化遺產不同于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要標志是人的參與,物質文化遺產是一種定格了的實體存在,不依賴于現(xiàn)實中人的活動,像長城、故宮等。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發(fā)生、傳承依賴于人的活動,它依然存在于現(xiàn)實生活當中,和我們的生活密切相關,人和非遺是共生共存的關系,沒有剪花娘子存在,就沒有栩栩如生的剪紙作品,沒有彈奏古琴的人,我們便聽不到美妙動聽的琴曲。這也是為什么在我國語境中,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方針為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傳承發(fā)展,而對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方針為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強管理。[3]非遺突出傳承發(fā)展,正是因為非遺是存在于人們日常生活之中的活的文化事項,有人才有非遺,有人非遺才能傳承,人是非遺存活延續(xù)的根本。
將《公約》精神關照傳統(tǒng)音樂類非遺,可以發(fā)現(xiàn),傳統(tǒng)音樂和人的關系符合彼此共生的特性。我國入選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的非遺中,和傳統(tǒng)音樂相關的非遺所占比例較高,如古琴藝術、新疆維吾爾木卡姆藝術、蒙古長調、甘肅花兒、侗族大歌、呼麥、南音、西安鼓樂等,傳統(tǒng)音樂作為表達思想感情,與天地人相互交流之媒介的精神活動的產物,它依賴于人而存在。
傳統(tǒng)音樂依托于演唱者的現(xiàn)場即時表演,僅有樂譜和歌詞是聽不到樂音的,它無法脫離演唱者和表演的具體環(huán)境,所以具有不可再生性,即使采用錄音、錄像等方式進行搶救性記錄,也難以達到現(xiàn)場表演中的韻味。另外,傳統(tǒng)音樂具鮮明的個人風格特征,閉上眼睛聽,可以輕松分別是誰,就像田青老師說過的,五六十年代的王昆、郭蘭英、馬玉濤等歌唱家,他們每個人的聲音都非常有特點,即使在只有廣播的時代,也可以輕松將他們區(qū)別開。這體現(xiàn)了藝術的個性化特征,正因為各有各的特點,傳統(tǒng)音樂才異彩紛呈,這就像費孝通先生提出的“各美其美”。傳統(tǒng)音樂離不開時間和空間,在一代一代的口傳心授中不斷延續(xù),人在音樂在的傳承規(guī)律符合《公約》中重視人的參與性的保護精神。
《公約》的前言中提到“承認各社區(qū)、尤其是原住民,有時是個人,在非遺的生產、保護、延續(xù)和再創(chuàng)造方面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從而為豐富文化多樣性和人類的創(chuàng)造性做出貢獻?!钡谑粭l要求在國家一級保護非遺層面中,“由各社區(qū)、群體和有關非政府組織參與,確認和確定其領土上的各種非遺?!蓖ㄟ^《公約》條文的理解,可以發(fā)現(xiàn),非遺是由各社區(qū)、群體有時為個人所認定的,非遺傳承人或持有非遺的社區(qū),他們的意見十分重要,他們的態(tài)度和對非遺的價值判斷發(fā)揮著關鍵性作用,具體而言,對非遺如何認定、如何命名、傳承規(guī)律的把握都是以各社區(qū)、群體有時為個人的意見為主的。
在傳統(tǒng)音樂類非遺保護工作中,也要符合《公約》精神,堅持各社區(qū)、群體有時是個人的認定,不要長官意志或專家代勞。2004年第十一屆青歌賽,李懷秀、李懷?,F(xiàn)象引發(fā)了“原生態(tài)”與學院派的交鋒,在這次比賽中,大部分評委對姐弟倆的演唱打出了最低分,而田青老師打出最高分,這在評委、歌手、觀眾之間形成了激烈討論,而李懷秀、李懷福姐弟最終沒能獲獎。但在第十二屆青歌賽中,設立了“原生態(tài)唱法組”,成為繼美聲、民族、通俗唱法之外的又一新唱法,最終,李懷秀、李懷福姐弟獲得了原生態(tài)組的一等獎。這一現(xiàn)象值得反思,李氏姐弟的海菜腔具有鮮明的彝族特色,彝族人認同自己的演唱方式,而大賽的評審標準樣板化,評委按照西方標準化的唯一正確方法進行評判,實際上成為趨同,也容易讓以本民族唱法演唱的歌者對自己的音樂產生懷疑。幸而人們的認識有進步,原生態(tài)唱法的提出得到認可,在非遺層面來說,就是要尊重各社區(qū)、群體的自主意愿,他們的認可才是非遺得到延續(xù)的保證。正如田青老師接受采訪時所說:現(xiàn)在很多歌手在臺上想的是如何表現(xiàn)聲音的美,如何體現(xiàn)自己的歌唱技巧。這使得唱歌變成一種職業(yè)化的東西,唱歌就是唱技巧,找的是位置,想的是氣息,臉上堆砌著一些公式化的笑容。[4]藝術的發(fā)展不能一個模式,學院派不能拿自己的評判標準來一刀切民族特色的表演,這就像費孝通先生提出的“美人之美”,專家學者不能以自己的意志強加于當?shù)厝说膬r值判斷,而應該相互尊重,堅持各社區(qū)、群體有時是個人的認定,他們認定是自己本民族的寶貝,才可能主動保護,樂于傳承。
《公約》提到,在本《公約》中,只考慮符合現(xiàn)有的國際人權文件,各社區(qū)、群體和個人之間相互尊重的需要和順應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本文重點關注順應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非遺。從這里可以看出,我們要保護的一定是能夠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非遺,并不是所有的項目都采用同樣的保護方式。另外,《公約》中有這樣的表述,這種非物質文化遺產世代相傳,在各社區(qū)和群體適應周圍環(huán)境以及與自然和歷史的互動中,被不斷地再創(chuàng)造,為這些社區(qū)和群體提供認同感和持續(xù)感,從而增強對文化多樣性和人類創(chuàng)造力的尊重。非遺在世代傳承過程中被不斷地再創(chuàng)造,時間是線性的發(fā)展過程,不可能一成不變,人有變化、環(huán)境有變化,依托于人而存在的非遺相應的會發(fā)生改變,這符合事物運行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任何組織和個人不能強加干涉。
在傳統(tǒng)音樂類別的非遺中,也一定是順應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非遺才能得到保護。正如桑德諾瓦在《“有所為”亦“有所不為”》文中提到的:“例如因婚姻自由定將消亡的殉情調,因高度發(fā)達的電訊(電話、電郵、短信)將逐步被取代的情歌,因提倡動物保護而必然消亡的打獵歌等。單以云南少數(shù)民族為例:納西族的喪葬歌舞‘窩熱熱’早已不再用于喪葬這種特定的‘約定民俗’,而基本蛻變成一種以愉悅游客、商業(yè)媚俗的舞蹈,紅河南岸哈尼族、彝族的情歌、山歌等的演唱場合也發(fā)生了較大的變化。因機電船的普及而逐漸萎靡的船工號子,因機械作業(yè)而漸次消亡的勞動號子,薅草鑼鼓等的音樂品種?!盵5]這些都是“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當非遺發(fā)展的自然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發(fā)生了變化,它不可避免地也會隨著改變,沒有必要也不可能讓它逆勢而為。道家講“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地唯一不變的事情就是“變”,佛家講“無?!保@些都說明萬事萬物都在不停息的變化中發(fā)展,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可以找到這種具有啟迪作用的智慧,和《公約》的精神不謀而合,寒來暑往、秋收冬藏的自然規(guī)律不能打破,人類對規(guī)律要遵從,“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人會變化,非遺也會不斷再創(chuàng)造,我們要保護的就是這種進行時態(tài)的非遺,正如美國民族音樂學家杰夫·泰頓認為,“非遺作為歷史遺跡而要求進行保護和維系,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意指其真實性在于它過去的輝煌;當它作為活生生的傳統(tǒng)文化需要得到保護時,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所要說明的是非遺的可持續(xù)性取決于其對未來的適應能力?!盵6]
非物質文化遺產這個名稱雖然是舶來品,但其精髓已經在泱泱大國中綿延千年,古人說衣食足而后知榮辱,中華民族有五千年的文明史,也有兩百年的屈辱奮斗史,更有改革開放三十多年的成就史。國力強大,民族富強,人們有自信,不再有寶不識寶,反視寶為草,逐步增強文化自覺,尊重和喜愛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也尊重其他社區(qū)、群體和個人的文化,逐漸朝著費孝通先生提出的“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和諧狀態(tài)發(fā)展。我國加入《公約》,踐行保護理念,取得中國經驗,值得慶賀,領會《公約》精神不能隨意僭越。在傳統(tǒng)音樂類別的非遺中,誠如柯達伊所說,“如果一個民族不重視自己的民族民間音樂,不把本民族音樂文化建立在自己的民間音樂基礎上,就會像飄蓮斷梗一樣地在世界文化中漂泊,或不可挽救地消失在國際文化之中?!盵7]解讀《公約》精神,本土化中國特色,重視人和人的活動共生關系,重視各社區(qū)、群體有時為個人所認定的主體性,保護順應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非遺。非遺是現(xiàn)代社會結構的一部分,理念正確才能防止走彎路。作為學習非遺理論研究與保護實踐的學生,深切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形成一種向上的力量,愿能立德立功立言,雖久不廢。
[1]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普查手冊[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 2007. 31
[2]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基礎文件匯編[M].北京:外文出版社, 2012. 8-13
[3]參見《國務院關于加強文化遺產保護的通知》,國發(fā)(2005)42號
[4]顏慧. 拒絕平庸——田青談民族音樂現(xiàn)狀[J]. 北方音樂,2000,06:10-11.
[5]桑德諾瓦.“有所為”亦“有所不為”——論音樂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基本理念與實踐方法[J].中國音樂,2008,02:29-38.
[6][美]杰夫·泰頓.音樂及其持續(xù)性.載張伯瑜編譯.世紀之交的西方民族音樂學理論[M],上海音樂學院出版社2012年版,第208頁.
[7][匈]柯達伊,廖乃雄等譯.匈牙利民間音樂[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64.
[8]楊民康. “非遺”保護應該回歸“草根意識”——兼論傳統(tǒng)音樂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中的價值和地位[J].人民音樂,2009,11:22-24.
[9]趙書峰. 增強保護觀念 敢于面對問題——以我國傳統(tǒng)音樂類“非遺”項目的保護與傳承為例[J].人民音樂,2013,06:56-58.
王瓊珊(1991--)女,漢族,河南洛陽人,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生院學生,非物質文化遺產理論研究與保護實踐。
10.19312/j.cnki.61-1499/c.2016.12.1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