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雪梅
《堂吉訶德》被公認(rèn)為國際聲望最高、影響最大的西班牙文學(xué)巨制,它的第一部出版于1605年(那時塞萬提斯五十八歲),第二部出版于1615年,是十年之后的事。
《堂吉訶德》上部出版后,在西班牙、英國等深受讀者喜愛,但在當(dāng)時也只是被當(dāng)作通俗的消遣小說來接受,在批評家那里并不怎么獲好評。十七世紀(jì)西班牙批評家瓦爾伽斯說,“塞萬提斯不學(xué)無術(shù),不過倒是個才子,他是西班牙最逗笑的作家”。譚坡爾甚至責(zé)備塞萬提斯的諷刺過猛,不僅消滅了西班牙騎士小說,連西班牙尚武的精神也消滅了。散文家斯蒂爾、小說家笛福、詩人拜倫等提出了同樣的指責(zé)。
書的譯者楊絳說,塞萬提斯創(chuàng)造堂吉訶德,并不象宙斯孕育智慧的女神那樣。智慧的女神出世就是個完全長成的女神;她渾身披掛,從宙斯裂開的腦袋里一躍而出。堂吉訶德出世時雖然也全身披掛,他卻象我國舊小說里久死還魂的人,沾得活人生氣,骨骼上逐漸生出肉來,虛影漸漸成為實體。塞萬提斯的故事是隨寫隨編的,人物也隨筆點染。譬如桑丘這個侍從是臨時想出來的,而桑丘是何形象,作者當(dāng)初還未有確切的概念。
楊絳這話是很有道理的。塞萬提斯當(dāng)時只想要寫個諷刺騎士小說的短篇,所以他腦子里堂吉訶德全身披掛的形象、以及他的瘦馬駑骍難得的形象是早就有了,他要做的荒唐事也都心中有數(shù)了,這就有了堂吉訶德的第一次出行。直到到了“堡壘”,塞萬提斯才反應(yīng)過來,即便寫一個瘋子,也還是要交待他的衣食住行的,于是就借客店老板之口,勸告堂吉訶德要帶錢帶吃的帶衣服帶抹傷的藥之類的東西,也是在這個時候,塞萬提斯意識到,堂吉訶德不可能總在“戰(zhàn)斗”,不戰(zhàn)斗的時候也要有故事,得有人與他交流,于是就有了店主告訴他需要有個侍從的勸告。這樣他第二次出行時,身邊就有了桑丘。
堂吉訶德第一次出場,是個純粹的瘋子。而桑丘第一次露面,也是個純粹的傻子,——他居然堅信堂吉訶德能收復(fù)海島,并讓他做海島的總督,他為此而無怨無悔地跟著他踏上冒險的“征途”。
應(yīng)該說,在上部中兩人的形象基本沒怎么變,堂吉訶德主要就是瘋,桑丘主要就是傻。在書中作者把能想到的荒唐奇遇寫完了之后,只得安排堂吉訶德回家,——由他的兩個朋友把他帶回家,交給管家媽和外甥女看管并治療。結(jié)尾處留下一筆,說關(guān)于堂吉訶德的第三次出行還沒找到真實的記錄。
下部的一開篇卻讓我眼前不由一亮,堂吉訶德問桑丘老鄉(xiāng)們怎么看待他們,桑丘說,“老鄉(xiāng)們說您是頭號的瘋子,說我這傻瓜一點也不輸您”時,我不由撲哧笑了,這大概是我讀《堂吉訶德》的第一次笑。和參孫聊天時,這個學(xué)士和堂吉訶德談?wù)摰氖顷P(guān)于他的那部書(是上部中假說作者從中聽來故事的堂吉訶德傳記,實際說的就是上部),和他說到讀者評價這書里有不少寫的有問題的地方,把我前面提到的那些漏洞,一一都給數(shù)啦了一遍,堂吉訶德作為文中主人公,認(rèn)真地聽并解釋或說更正了一遍,尤其,我心里一直沒放下的那筆半路撿到的錢的去處,也借桑丘之口做了交代。雖然還有些微的漏洞沒解釋,甚至又引出了新的小漏洞,但讀到這里已心情舒暢。
俄國批評家別林斯基說,“在歐洲所有一切文學(xué)作品中,把嚴(yán)肅與滑稽,悲劇性和喜劇性,生活中的瑣屑和庸俗與偉大和美麗如此水乳交融……這樣的范例僅見于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在我看來,這部書固然不是前面那些批評家批的那么差,也沒有別林斯基說得那么好。從《堂吉訶德》可以看得出,塞萬提斯的確很有才華,很博學(xué),但這部書讓他獲得那么高的國際聲望,最根本的原因,我想是在于他創(chuàng)造了一個獨一無二的形象,那就是:又高又瘦全身披掛與現(xiàn)實極不協(xié)調(diào)的堂吉訶德。甚至不只這一個,就是又瘦又長的弩梓難得,和矮胖的傻又忠的侍從桑丘的形象也是不可復(fù)制的。而最令我驚訝的是,塞萬提斯借參孫之口對這書的評價,他說,“我看將來每個國家、每種語言,都會有譯本”,這種自信就如但丁在寫神曲的時候,把自己最終的位置和維吉爾等并列一樣,他們都早就預(yù)見到了自己作品在未來文學(xué)史上的地位。毋庸置疑,這些預(yù)見早已成為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