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祥云
半夜醒來,翻開手機(jī),發(fā)現(xiàn)有媽媽的未接電話,想著太晚了就沒回。凌晨4點又被電話鈴聲吵醒,拿過來看竟然是媽媽。接通后,媽媽緊張的聲音立馬傳過來:“你沒事吧?10點的時候給你打電話沒人接,我一宿睡不著,怕你有事?!蹦且豢?,心似乎被什么緊緊拽住了。
我整個青春期都在懷疑一件事情:父母到底愛不愛我?現(xiàn)在終于明白,他們當(dāng)然愛,只是有時候生活的艱辛?xí)牡羲麄兇蟛糠值木?,以致太累,無法護(hù)我周全。
我的性格偏執(zhí)乖張,堅持死守不懂退讓,對人非常冷淡,就算是相識四五年的朋友把我視為靈魂知己,我也會在心里不斷提醒自己:不過是遇到了相伴走一程罷了。初中時,一次和爸爸說學(xué)校里的事情,聊到好朋友。爸爸說:“你那個性格,誰能和你做好朋友?”我突然就|、主緒大爆發(fā),心就像是一面鏡子,破碎的聲音綿延不絕。
那天,我堅持不吃飯就騎著自行車上學(xué)去了。
去學(xué)校的路全是很陡的下坡,平時雙手都會緊緊握住剎車,可那次我就是不握剎車,在爸爸“慢點”的喊聲里呼嘯而去,心里想著越快越好,管它有沒有危險,只要能讓父親擔(dān)心。繞過一個轉(zhuǎn)角,離開了父親的視線,我立刻握住剎車,減速慢行,臉上不知不覺流出的淚水早已被風(fēng)吹干,心里卻依然猶如烈火焚燒。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失眠。爸爸輕描淡寫: “小孩子哪有失眠的,還是不困?!蔽覍戇^很多次失眠的掙扎與痛苦,也都寫到了這句話,不過是把它安在別人身上,假裝是別人說的,好像這樣對我的傷害會減輕很多。就算后來爸爸理解了我失眠的痛苦,也安慰過幾句話,可我記得最清楚的就是這句。
高中距家更遠(yuǎn),不可能再騎自行車,一個月回一趟家成了令我最頭痛的事情。每次都是先坐車到鎮(zhèn)上再步行,但29公里的山路,曲曲折折就似我委委屈屈的心情。那時候真的不知道生活的意義所在,小小年紀(jì),竟有阿赫瑪?shù)隆は哪肤攲懴隆笆チ俗詈笠粔K玻璃船板的海員,心中已不再相信春天”的絕望。
有時候我會在路邊便利店打電話給爸爸,可從來沒有接通過,即使我知道就算是電話接通,在另一個城市打工的他也不可能來接我,只能期盼媽媽找舅舅或者是鄰居來接我。每次有車燈打過來我都會抬頭,可那些燈光從來不是為我而來。我所憤恨的,更多的是黑夜里的害怕。所以現(xiàn)在每次遭遇失敗或者是沒有達(dá)到預(yù)期的收獲,都會很想哭,因為覺得對不起自己獨自走過的那些夜路。
終于到家了,又想藏起來,想看看媽媽會不會為我遲遲不回家擔(dān)心。上次回家,聽見媽媽教育妹妹:“媽媽會老的,你不能老想著靠媽媽,很多事情是你自己的,就要自己想辦法?!笔臍q的妹妹懂不懂我不知道,但我很感謝媽媽終于明白自己給不了所有保護(hù)就和孩子說明白,不要讓一個小孩子一直在心里揣測是不是父母不愛我。
龍應(yīng)臺說,“我們拼命地學(xué)習(xí)如何成功沖刺一百米,但是沒有人教過我們:你跌倒時,怎么跌得有尊嚴(yán);你的膝蓋破得血肉模糊時,怎么清洗傷口、怎么包扎;你一頭栽下時,怎么治療內(nèi)心淌血的創(chuàng)痛,怎么獲得心靈深層的平靜;心像玻璃一樣碎了一地時,怎么收拾?”我把這些青春里沒人教過的疼痛全賴在父母身上,有時候是有一種既然“你們生了我就該好好對我”的執(zhí)念在里面。
直到那次和爸爸一起回家。
彼時,修的路剛剛鋪平泥,還沒來得及上石子和柏油,一場大雨使路面泥濘不堪。爸爸用摩托車帶著我,一路上全是坑坑洼洼的泥窩,鞋子上也全是濺的泥。天漸漸黑下來,車燈又不夠亮,爸爸一個不小心騎進(jìn)泥坑里。輪子陷進(jìn)去,車子一歪,我和爸爸雙雙把腳踩進(jìn)了泥濘里,太狼狽了。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自己一個人回家的那些夜晚,我總在乞求,有個人做伴也是好的??稍谶@個黑夜里,當(dāng)爸爸在我身旁發(fā)動摩托車的時候,我無比虔誠地祈求——這樣的事情讓我一個人遇到就好了,我不想爸爸和我一起遭受無助的夜晚。有時候,愧疚比疼痛、害怕這些情緒更折磨人。我開始理解父母的艱辛,也不再覺得那些一個人走夜路的時光痛苦,因為終于懂得,有時候兩個人面對比一個人承受更心酸。這是生活給我的課程。 猶記得初中那會,每次和父母吵完架,都會在日記本里寫:我恨死爸爸媽媽了!為了讓父母知道自己的憤怒,我會寫一封信放在電視機(jī)上,就為了讓他們一眼能看見。但是,騎著自行車去上學(xué),騎出幾十米,又匆匆忙忙回來把信揣進(jìn)書包里。每次爸爸都一聲不吭地站在樓頂看我來來回回,像極了小時候他兇我,我就躲進(jìn)自己的屋里不吃飯,聽外面沒動靜了,就躡手躡腳出來找飯吃,正吃得滿嘴油,轉(zhuǎn)身就看見爸爸站在屋頂直著脖子瞅我。
我常常想,我這種偏執(zhí)別扭的性格大概全是拜父母所賜,如此,這一生得受多少委屈啊,肯定難以快樂,真是恨死他們了??墒窃趺崔k呢?我最愛的人永遠(yuǎn)是他們,這一點毋庸置疑。這可能就是:你愛著的人也是傷你最深的人。更何況青春如此敏感。
猶記得小學(xué)我摔進(jìn)下水道,腦門子全青了,爸爸連自行車都沒顧得騎,披著塊塑料布冒著大雨朝學(xué)校里趕,見到我的時候,全身都在滴水。那一年我病得連走路的勁都沒有,爸爸背著我爬樓梯,那種夾雜著焦急與心疼的喘氣聲一輩子響在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