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煜
那年,我十四歲,初三畢業(yè),收到了本市師范學校的錄取通知書。當時,讀中專就能分配工作,會有所謂的鐵飯碗??墒?,我的夢想是讀高中、上大學。
作為家中的長女,我必須為貧困的家庭承擔責任。于是,我選擇了中專。從此,我與大學無緣了。我躲在小屋里,趴在爸爸用木棍搭成的床上。眼淚嘩嘩地流,濕透了媽媽親手做的枕頭。媽媽輕輕地敲門,我沒有回應她,媽媽也沒有說話。我只聽到她在外屋搟面條的聲音,她知道我喜歡吃面條。
眼睛里沒有了淚水,忽然,一個大膽的決定油然而生。我對媽媽說:“我想去鄰村的同學家里玩?!眿寢屢娢以敢庾叱龇块g,便爽快地答應了我的要求,還給了我五十元錢?!安挥昧?,我還有學校獎勵的二十多元呢。”媽媽沒聽我解釋,硬是把錢塞到了我的手里?,F在回想起來,是不是媽媽那時候已經知道我對她撒了謊??墒牵钡浆F在,她都沒對我提起過這些。
是的,我對媽媽撒了謊,我要去遠行,我要去的地方是濟南的山東師范大學,距我居住的小村足足有五百里。而我長這么大,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距我們村六十里的小城。
我騎著自行車出門了,先把自行車放到鄰村的同學家里,然后再乘坐班車到市里。步行到火車站,買了下午五點多的火車票。坐在候車大廳里,看著人來人往。我緊緊地攥著手里的火車票,心里忐忑不安,表面卻故作鎮(zhèn)定。
終于上車了。我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火車緩緩地開動了,我的心剎那間安靜了下來。離開了這座城,似乎一切都與我遠離,只有心儀的大學離我越來越近。
火車不緊不慢地開著,夕陽下,窗外的莊稼、房屋、煙囪都漸漸地模糊了起來。偶爾還能看到一群羊在田間小路上奔跑。我鼻子一酸,有種想哭的沖動。此刻,爸媽肯定也剛從地里回來,即便很累,他們也不舍得買些好吃的。而我卻要花這么多錢,去做這樣一場無謂的遠足。但終究逃離的心思淹沒了自責,我繼續(xù)期待我的遠行。
到站時,天已經很晚了。我不知道學校在哪里,便找了一個小旅館住下。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就步行而去。一路走,一路問,終于來到了山東師范大學的門口。
遠遠看著,我的心怦怦直跳。說不出是怕,還是激動。等有三三兩兩穿著軍裝的學生進出的時候,我跟著他們走進了校園。
走在寬寬的校園甬路上,踩著偶爾掉下來的落葉,摸著高大的樹木,看著來來往往的學生,我幸福地笑了,仿佛自己是其中的一員。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長時間,嘹亮的軍訓號聲響了。我看著他們,滿眼的羨慕。最終,我還是走了,去我的中專學校報到了。
一天一夜,我滴水未進,只裝下滿眼的幸福,就原路返回了。
回到家后,我一口氣吃了三個饅頭。媽媽淡淡地跟我說了些關于報到的事情,順便問我:“在同學家還好吧?”我支支吾吾地回答:“還好?!?/p>
沒有人知道,我曾經是一個逃離的“準教師”。在逃離的時候,我終于懂得,有些事情是必須做出選擇的,而選擇,需要放棄那些羈絆前進的東西,也許是物質,但更多的,也許是內心。遠行回來的我,踏踏實實地完成了學業(yè),認認真真地做了一名老師。
曾經,我的一名學生與父母爭吵后,一怒之下離家遠行了。父母既擔心又生氣,我勸他們:“他會回來的,你們只要原諒他就好?!痹谖覀兊撵却校K于回來了。父母沒有責怪他,我也沒有說什么,只悄悄給他補了課,似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再后來,他發(fā)來E-mail說,感謝我,保護了他那場無人知曉的遠足。
真的,也許每個人都有這樣的經歷,即使身未走,心也曾有過。當一場無人知曉的遠足靜悄悄地走過青春時,它既不壯烈,也不張揚,但卻是每個少年都有的狂態(tài),都可以轉化為一種力量,那是拯救自己的力量。(選自《語文教學與研究:教研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