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

一、“今天這里的人還真是少啊?！?/p>

“今天這里的人還真是少啊?！蔽噎h(huán)顧四周，覺得今天圖書館里顯得有些冷清，可能是快要下雨的緣故吧，大家都不愿意出門，而且最近氣溫也明顯降低了，我不禁豎起了衣領(lǐng)。

這是一家市立的圖書館，外表看起來有些破舊，像是經(jīng)歷了一段艱難的歲月。它一共有七層，其中最底層是大廳，設(shè)立了咨詢臺，還擺放了不少供讀者借還書的自助機(jī)，二層是雜志閱覽室，里面擺放有各類的雜志，但只能閱讀不能外借，三到五層則是各種類型圖書的借閱室，剩下的六、七層為圖書館員工的辦公使用。

我現(xiàn)在身處圖書館的第五層，因為這里主要都是我喜歡的外國小說。在一排排高大的書架里，整齊地擺滿了琳瑯滿目的圖書，遠(yuǎn)遠(yuǎn)望去就仿佛是一層層的空中花園。不知在多少年間，它們都立在各自的位置，渴求著能被人所閱讀，渴求著被人們的雙手所擁抱，可是其中有些書由于破舊的封面，或者枯燥的題材，或者只是因為被擺放在很不顯眼的位置，就可能一輩子都沒有幾個人會去翻看，可是它們卻還在等待，而且也只能等待。

我慢慢地穿梭在書架間，抬起一只手，用不同手指的指尖輕輕地、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一排排的書脊，感覺就像鋼琴師在進(jìn)行一場即興表演。我希望能夠全部把它們都看完，可是“短暫的人生”這一現(xiàn)實卻根本不可能讓我這么做。

哼，現(xiàn)實。我在心里發(fā)出一陣?yán)湫?，努力不去想自己目前的處境，雖說遲早都要面對，但至少也先給我看完一本書的時間吧。

咦，這本是什么書？我忽然停住腳步，手指也停在一本書脊為白色的書本上，《雨過天晴》，這是小說嗎？還是散文？也許在即將下雨的天氣讀這么一本書也不錯。我將這本書從書架中抽了出來。

這本書的封面為純白色，干凈整潔，沒有其他多余的圖案，如同在俯瞰被春雪輕柔覆蓋的山頂，深藍(lán)色的標(biāo)題“雨過天晴”猶如雪山上的湛藍(lán)天空，靜靜地躺在封面的靠右邊，在封面的中央則豎排地印著三行淡藍(lán)色的文字，仿佛是山間流動的湖水，清澈得可以映照出一個人的靈魂：“我又變回原來的我，試著抓住他們所留下的什么，但什么也沒有，連余溫也快消失了，就像他們從來不存在一樣。”

這幾句話寫得不錯嘛，我將目光移到封面最下方幾個淡雅的小字上，“悠悠 著”。悠悠？之前我有聽過幾個朋友跟我說過這位年輕作家，聽說她比較擅長青春校園類的小說，在各大高校的學(xué)生群體中很受歡迎。

不過不知道這本書她寫得怎么樣，我隨手想翻開書的幾頁看看，在我的拇指掠過書本的側(cè)面時，敏銳的觸覺讓我的手指在中間一個細(xì)小的間隙中停了下來，我翻開那里，發(fā)現(xiàn)在書頁中夾著一張淡藍(lán)色的紙條，上面整齊地寫著這幾個字：“你好，能和我聊聊天嗎？聊什么都可以哦，你就直接回復(fù)在這張紙的背后，然后把這張紙夾回書中，把書放回書架上就行了?！?/p>

奇怪，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在書中夾紙條。我拿起這張紙條仔細(xì)端詳，它只有一個巴掌那么大，紙質(zhì)是那種普通的便簽紙，上面的字應(yīng)該是用黑色水筆寫的，工整得如同楷書書法的模板。是誰在惡作劇嗎？感覺又不太像，我猶豫片刻，覺得蠻有意思，就決定回復(fù)一下看看。

我拿起那本《雨過天晴》，坐到了離書架不遠(yuǎn)處的桌子邊，抽出紙條，然后拿出隨身帶的筆，在紙條背面寫上：“當(dāng)然可以，不過不知道你想聊什么？如果什么都可以的話，就先說說你為什么會把紙條夾在這本書里吧?！?/p>

這時，Christina Aguilera的那首《fighter》從我手機(jī)里傳了出來，我預(yù)感到我要的“一本書的時間”要泡湯了。我連忙接起電話，Thea的聲音幾乎是伴隨著接線的時刻瞬間從話筒里沖了出來：“喂，我還有一個小時就到S城了，你出來了嗎？”

還有一個小時？這么快？我抬起頭看了看圖書館墻上的鐘，時針直逼數(shù)字十，看來要趕緊出發(fā)了。我低聲地對她說：“我準(zhǔn)備出去了，我就在出站口那等你?！?/p>

“好的，順便去旁邊的麥當(dāng)勞給我買杯咖啡。這次出差真是折騰死我了，那客戶真是難搞，不過最后還是被我拿下了。對了，你昨天的面試怎么樣？”

“不怎么樣，”我搖了搖頭，“我不喜歡那樣的工作，我可不想做什么銷售，還要去拍人馬屁，無趣得很?！?/p>

“難道你現(xiàn)在沒有工作就很有趣了？”電話那邊的Thea顯然難掩怒氣，“你不找工作怎么賺錢，我告訴你，如果你沒有錢，我才不會嫁給你?！?/p>

語氣聽起來像是在開玩笑，但我知道她不是。

“好啦好啦，我會找到工作的，放心。”我不知道這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我自己。

“嗯，最好是這樣。好了，我還要給我經(jīng)理打個電話匯報下這次合同談判的情況，先這樣，拜拜?！?/p>

我收起手機(jī)，將紙條夾回書中，然后再將《雨過天晴》放回原來的位置。真的有人會回復(fù)嗎？我也不知道，明天再過來看吧。我連忙離開圖書館奔赴火車站，如果遲到了，肯定又會被Thea罵了。

可別在這時候下雨啊，我看著空中那一大片黑壓壓的云，在心里祈禱著。

二、“對了，不知道該怎么稱呼您？”

第二天吃完早飯后，我又來到了圖書館，今天明顯比昨天更冷了，館里的人和昨天相比也差不多。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快步來到那本《雨過天晴》前。

我翻開書，發(fā)現(xiàn)了一張新的紙條，同樣的大小，同樣的顏色，同樣的字體，但內(nèi)容，卻和昨天的完全不同。

“我將紙條夾書中，就是為了和你交流呀?！甭斆鞯幕卮穑驳扔跊]有回答，我一邊心想，一邊繼續(xù)往下念，“你可以先聊聊你的生活，你的煩惱，我懂得很多哦，因為我看過很多書，所以我想也許可以幫助到你?！?/p>

幫助我？也許吧。我坐在桌子旁，忽然想起了昨晚和Thea的對話。

“你到底想要什么樣的工作？”昨晚在餐廳吃晚飯的時候，Thea又開始老調(diào)重彈。此時，她身處朦朧燈光的籠罩下，但這并沒有給她出眾的外表增加幾分，逼仄的頂光讓她看起來比今天上午我去接她時更加生氣，兩邊鎖骨下的陰影就如同黑暗的深淵。

“最好是和寫作或者文學(xué)創(chuàng)作有關(guān)，我不喜歡那種條律的束縛和業(yè)績的規(guī)定，我希望工作能夠有很多的自由時間?！蔽倚÷暤鼗卮稹?/p>

“你還真是理想主義啊?！盩hea翹起一邊的嘴角，聲音中充滿了嘲弄，“我還想什么都不做每天都有人朝我的銀行卡里打錢呢，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我媽說了，明年春節(jié)我們必須要結(jié)婚，可是眼看今年大半年都過去了，別說買房子，你連給我買婚戒的錢都沒有，你說你有什么資格來娶我，用什么來養(yǎng)我，我告訴你，我可想不跟你過苦日子?！?/p>

“我有說讓你過苦日子嗎？”我不滿地說，“你知道我有在努力，只是我需要時間，你也清楚我最近在寫一部新的小說，如果能發(fā)表的話……”

“就算能發(fā)表又怎么樣？！”Thea沒等我說完就接過我的話，“最多也就賺那么點稿費(fèi)而已，有什么意思，我給你介紹的那個銷售職位有什么不好的，底薪不僅比其他公司高，還有不錯提成，只要你好好地干，月薪上萬是不成問題的?！?/p>

“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錢？”我忽然冷冷地拋出這句話。

Thea仿佛受到了電擊，臉色忽然一變，但轉(zhuǎn)瞬即逝，語氣也溫柔了不少：“當(dāng)然是喜歡你啊，但也不能讓我跟你過緊巴巴的日子吧，我想要愛情，但我也要面包?！?/p>

“是嗎？過去為了愛情而奮不顧身的你可不是這樣的，還是說，你并沒那么喜歡我。”當(dāng)然這句話只是在我心里自己走了一遍，并沒有從嘴巴里說出來，因為我覺得說出來除了引發(fā)一場雙方大動肝火互揭老底的罵戰(zhàn)外，什么也改變不了。

我收回思緒，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拿起筆，在那張紙條背面寫上：“最近我和我的未婚妻一直在鬧矛盾，因為現(xiàn)實（這該死的現(xiàn)實）。我愛她超過生命，我想一輩子都和她在一起，可是我卻感覺她離我越來越遠(yuǎn)，我感覺手中什么也握不住了，愛情，事業(yè)，所有的一切都在流逝，并最終我會一無所有?！?/p>

我停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在后面補(bǔ)了一行：“對了，不知道該怎么稱呼您？”

三、“女人是永遠(yuǎn)不會愛上好男人的?！?/p>

沉重的天空還是承受不住烏云的重負(fù)，雨水終究還是掉落了下來，淅淅瀝瀝的水滴，仿佛是從古老的唱片上抖動地流淌下來，不知道雨水是在播放著哪一首歌，但我想在快速流逝的人群中，誰也沒有心情去仔細(xì)聆聽它悲慟的音符。

“你可以叫我薩曼莎，天上下雨了哦?！蹦菑埣垪l給了我它書寫者的的名字，“你和未婚妻的事情讓我很難過，但我覺得你做錯了一點，就是你太愛她了，太想和她在一起了，把自己的未來和另一個人綁在一起是件很可怕的事，一旦沒有了另一個人，隨之也就失去了未來?！?/p>

一塊石頭毫無預(yù)兆地墜入潭中，我平靜的心中泛起了層層漣漪。

隨后的幾天時間里，我除了繼續(xù)寫小說外，每天都會抽出時間跑去圖書館，和薩曼莎就這樣通過簡短的文字交流著，我開始好奇到底是誰寫了這些紙條，這位神秘的紙條女孩（我認(rèn)為應(yīng)該是女孩），她會是個什么樣的人？為了不耽誤對方回復(fù)，我還沒有讀過《雨過天晴》，每次一寫完紙條，我就把書放回原位，有時我還坐在角落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那本書，希望著能看到那位紙條女孩的出現(xiàn)。但圖書館里人本來就比較少，一天下來更是沒有人走到那本書所在的那個位置?？墒敲看蔚诙煳乙粊淼綀D書館，卻又會發(fā)現(xiàn)新的紙條，難道紙條女孩是圖書館里的工作人員？她已經(jīng)知道我的身分了嗎？我也在這紙條上寫過這個問題，但被她否認(rèn)了。

“都不是啦，這是一個秘密，我不會告訴你的，我們這樣交流不是很好嗎，能和你說話我很開心，難道你不是嗎？”

不可否認(rèn)，雖然連對方是什么身分，什么樣的人都不知道，但我卻很喜歡和她這樣自由地交談。因為和Thea在一起，我就如同被周圍無數(shù)只手摁在水中，完全不能呼吸，我在努力掙脫，她則站在一旁“鼓勁”，“自己抬起頭來??！快點啊！真沒用，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想要嫁給你這樣的人。”

我說不出話，張開嘴的每一個字都只能無力地化作水中翻騰的泡沫。有時候我深深地感覺到，Thea會愿意嫁給我，只是湊巧她想要結(jié)婚，湊巧我在身邊罷了，僅此而已。她的心里究竟對我有幾分的感情呢？我不知道，但從她對我呼來喝去的態(tài)度來看，似乎并沒有多少。

“女人是永遠(yuǎn)不會愛上好男人的”，薩曼莎總是會適時地將我從水中拖出來，并給我做一番心肺復(fù)蘇，“她們會喜歡讓她們笑的男人，但會一直惦念那個讓她哭到連妝掉了都無暇自顧的男人。你是嗎？我認(rèn)為你不是，你只是個好人。所以我覺得你自己所想的是對的，她只是想結(jié)婚了，所以湊巧選上了你，僅此而已。”

“難道你要我離開她？”

“你真的可以娶一個不愛你的人嗎？難道你就想為了結(jié)婚而結(jié)婚嗎？Thea是這樣的人，難道你也是嗎？”

我，我不知道。

因為我真的無法離開她。

四、“她絕對不會離開我。”

初識Thea的時候是在C高中，我和她正巧是在同一班。那時的她留著一頭筆直的長發(fā)，五官精致，笑起來的樣子就像綻放的郁金香，仿佛在遠(yuǎn)處都能聞到一股清香，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上有一種攝人心魂的氣質(zhì)，只要你看她一眼，你就像沾上了毒品，永遠(yuǎn)也忘不了她。

也正因此，Thea在入學(xué)后沒多久，就公認(rèn)地成為我們學(xué)校的“?；ā?，愛慕她的人可以說不計其數(shù)，放學(xué)的時候，連隔壁學(xué)校的男生都會守在我們學(xué)校門口，就為了能夠一睹她的芳容。每天她的桌面上都能收到數(shù)封情書，在情人節(jié)等特殊節(jié)日還會收到一些小禮物，但是她從來都不看這些，只是莞爾一笑，把情書和禮物都塞進(jìn)抽屜里，就像把一堆的柴火丟到壁爐里。等到每周五班級大掃除的時候，她就會把這些東西通通都丟進(jìn)樓下衛(wèi)生間旁的大垃圾桶里，那些五彩斑斕充滿青春期愛意的信紙，就這樣和骯臟發(fā)臭的垃圾永遠(yuǎn)地呆在了一起。

當(dāng)時我的座位是在Thea的后方，但我很少和她說話，只有在她轉(zhuǎn)過來問我數(shù)學(xué)題的時候，我才會靦腆地替她解答一番，因為在內(nèi)心深處，我承認(rèn)自己也是喜歡她的，青春期的男生遇見如此漂亮的女生，有幾個會不喜歡呢？我甚至也偷偷地用一張白紙給她寫過一封簡短的情書，署了自己的筆名，結(jié)果到了周五，我看見了白色的它和其他犧牲者都呆在了垃圾桶里，格外醒目。

漸漸地，那些寫給Thea的情書越來越少了，學(xué)校里開始有傳言說，她其實有男朋友了，是外省的一個大學(xué)生，直到高二的一天，這個傳言得到了證實。那是一個陰云密布的下午，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放學(xué)的時候，Thea忽然站到講臺上，向全班宣布說，明天開始她不來上課了，她要離開這座城市，去和她愛的人在一起。

從第二天起，Thea真的就再也沒有來過學(xué)校，聽她的好朋友說，是因為她男朋友輟學(xué)了，所以她決定和她男友一起私奔去了廣州。

“私奔？”這個詞讓當(dāng)時尚處在情竇初開的我們咀嚼了很久，愛一個人究竟要愛到何種程度，才會想到要放棄學(xué)業(yè)和自己的生活，只為了能和他在一起？對于如此極端的奮不顧身，當(dāng)時的我們實在無法理解，包括我在內(nèi)。隨后的日子里，每每在街上看到一對對的情侶時，我都會想起Thea，想起她迷人的笑容，不知道現(xiàn)在的她到底過得怎么樣呢？

直到七年后的一天，也就是半年前的那次相親，讓我找到了答案。

當(dāng)時我沒想到她會是我父母介紹給我的相親對象，看到她走進(jìn)餐廳的那一刻，我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了，“是你？”

“嗯，”Thea點點頭，仿佛她事先知道相親的對象就是我，“好久不見了?！?/p>

她還是像過去那樣漂亮，微卷的頭發(fā)、鮮艷的指甲、淡淡的眼影、還有一身時尚的裝扮，都讓她看起來比過去更加有魅力。在聊天中我得知，原來當(dāng)時她和她的男朋友私奔去廣州，是因為她男朋友打算在那自己成立一家網(wǎng)絡(luò)公司。她告訴我，那公司剛開始經(jīng)營時就舉步維艱，后來沒多久就由于債臺高筑而倒閉了，隨后她就和她男朋友分手，自己在廣州打拼，期間雖然也和不少男人交往，但后來都一一告吹，于是就想回到自己的老家來。

那次相親后，我就和Thea開始約會。她是個令人著迷的女人，她說她喜歡我寫的那些小說，并希望我能夠?qū)⑺鳛樾≌f的女主角寫一輩子。而且，她仿佛能看穿我的一切，無論是我的狂喜，還是我的孤獨，她都一覽無遺，在她的面前，我就像是一本被打開的書，她只要隨意地翻閱，就能輕而易舉地讀懂我，而我也需要這樣的讀者，我無法離開她。

“原諒我的猜測，但我覺得你不是她會愛上的人，”在我連續(xù)用了好幾張的紙，把我和Thea之間的事寫給薩曼莎看了后，她給我的回復(fù)就像一桶從半空中往下倒的冰水，“我覺得那些都只是作為情場老手的她哄騙你的小伎倆而已，因為她的心顛沛流離太久了，所以想要一個好人的平靜港灣來暫時地?？肯?，她只要遇上另外一個能手持三叉戟攪動她心中海浪的男人，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離開你。”

看了薩曼莎的回復(fù)，一股怒火從我心頭燃燒了起來，她懂什么，她哪里會理解我和Thea之間經(jīng)歷過的一切，如果她本人站在我的面前，我一定會質(zhì)問她：“你說這些話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相信她是愛我的，她絕對不會離開我?！?/p>

絕對，不會，離開，我。

五、“對不起，我遲到了?！?/p>

天空中的雨還在執(zhí)迷不悟地下著，時斷時續(xù)，仿佛在城市的上空懸浮著一個沒人修理的龍頭，它只能用不斷地漏水來表達(dá)自己的抗議。我坐在餐廳的窗戶邊，看著一個個雨滴順著玻璃滑下，以一種讓人無法預(yù)測的軌跡時左時右地在玻璃表面上游走，但不管它們怎么掙扎地想要延緩這過程，最終都要滑落到窗臺上，和其他雨水一同流入骯臟的下水道中。

“對不起，我遲到了?！甭牭絋hea的聲音，我轉(zhuǎn)過頭，看到她正收好手中的傘，在我的對面坐下。今天的她和往常不同，眉頭緊鎖，雙目無神，臉上的笑容，甚至是往常的高傲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有什么揮之不去的心事在纏繞著她。

也許又被老板責(zé)備了吧，我心想。

“親愛的，這是我買給你的生日禮物，生日快樂！”我高興地從背包里拿出她一直以來都想要的禮物遞給她，一個包裝精美的眼影盒。雖然我更愿意送她一本書，不過每天花在化妝品上的時間遠(yuǎn)遠(yuǎn)超過讀書時間的她肯定會對我送的書嗤之以鼻，再加上最近我已經(jīng)夠給她的心里添堵了，所以我認(rèn)為還是順?biāo)?，送她最喜歡的東西比較好。

“謝謝?！蔽野l(fā)現(xiàn)她接過眼影盒的時候，眼中閃過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眼神，后來我才明白，那種眼神的名字叫“抱歉”。

Thea收起我送的禮物，抬起頭，直直地看著我，語氣凝重地說：“今天出來，我是想跟你說件事?！?/p>

我深吸一口氣，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對不起，明天我要離開這座城市了，”這是認(rèn)識這么久以來Thea第一次跟我說“對不起”， “這次出差，我去談的那個客戶，自從我們見面后，他就一直在追求我，說對我一見鐘情，想和我在一起，我一開始是拒絕他的，可是他都不放棄，甚至跟著我來到這里。”

她頓了頓，繼續(xù)往下說：“前段時間我和他有約會過幾次，不過就只是出去吃吃飯而已。他是個很不錯的人，對我很好，家庭條件也很好，今天我答應(yīng)和他在一起了。當(dāng)然我說不上對他有多深的感情，但是他能給我想要的生活……”

“買各種奢飾品和帶你去高級餐廳的生活？！”我冷笑了一聲，粗暴地打斷她的話。

“你別這么說，不是，當(dāng)然不是這樣，只是因為……”Thea連忙辯解，但慌不擇路的她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表述。

“夠了！”怒不可遏的我將拳頭用力捶向桌子，整個餐廳的人都朝我這邊看過來，“說再多也沒用，你要走就走吧，現(xiàn)在，立刻，馬上，給我，走！”

見我這樣，Thea沒有繼續(xù)再說下去，只是抱歉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起身走出了餐廳的大門。我透過模糊的窗戶，看到她進(jìn)入了一輛停在餐廳外的紅色跑車，隨后那輛車載著屬于他們的幸福揚(yáng)長而去，留給我和這個城市的，只有那污濁到無法呼吸的廢氣。

“先生，請問可以點餐了嗎？”一臉假笑的服務(wù)員此時不合時宜地來到我的面前，讓我真想一拳揍上去。

六、“把我借回去吧?！?/p>

走進(jìn)圖書館的大門時，我身上的外套已經(jīng)被雨水淋得幾乎都濕透了，由于今天是周末晚上，圖書館里看不到一個人，空蕩蕩的大廳，只有一位保安坐在執(zhí)勤的椅子上玩手機(jī)，我進(jìn)來時，他只是把頭稍微抬起來看我一眼，就又將視線聚焦回他的手機(jī)上，臉上的表情麻木得仿佛剛剛進(jìn)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陣風(fēng)罷了。

現(xiàn)在我的大腦就像是出了故障的磁帶，不斷循環(huán)播放著半個小時前Thea的那幾句話，“對不起，明天我要離開這座城市了”，“這次出差，我去談的那個客戶”，“但是他能給我想要的生活”，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像在心中引爆的原子彈，一個個騰空而起的蘑菇云都在證明著薩曼莎的正確。

該死的正確！我感覺自己正朝大海的深處慢慢地下沉，四周一片漆黑，一種令人窒息和恐懼的漆黑，只有一處地方，還在閃著微弱的亮光，就像個永不屈服的斗士，用盡全力地驅(qū)散四周凝重的黑暗粒子，不讓自己被黑暗吞噬。

薩曼莎。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乘電梯來到五樓，忽然想起今天下午去餐廳前寫給薩曼莎的那句話，“今天是Thea的生日，我給她買了她最喜歡的禮物，不知道今晚她看到這份禮物時會是什么樣的表情，好期待?！?/p>

呵，我無奈地對自己笑了笑，開始考慮該怎么來告訴薩曼莎今晚所發(fā)生的一切。

來到《雨過天晴》所在書架的不遠(yuǎn)處，我忽然停住了腳步。我看到一位小女孩正在朝《雨過天晴》那走去，她背對著我，使得我無法看到她的正臉，但從背影判斷，她大概十七八歲，個子不高，梳著一頭整齊的披肩長發(fā)，在粉色的毛衣外穿著一件白色的背心外套，背上還背著一個亞麻色的書包，看起來應(yīng)該還是位高中生。隨著她離《雨過天晴》越來越近，我的心跳也開始加速，難道她就是一直以來和我對話的薩曼莎？

可是那個小女孩的目標(biāo)似乎并不是我所想的那樣，她徑直從另一頭的出口走了出去。我失望地朝四周望了望，沒有其他人，我慢慢地朝《雨過天晴》走去，翻開它，看到薩曼莎在中間的紙條上寫著：“希望她看到你的禮物會開心咯，替我祝她生日快樂啦?！?/p>

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帶著書來到一旁的桌邊坐下，拿出背包里的白紙，一五一十地將今晚所發(fā)生的一切告訴了薩曼莎，每寫一個字，我都感覺自己是在刀刃上行走，每一步都在淌血，每一步都是痛，但也正是這些痛，才在今后更持久地讓我記住那些我不再相信和不想忘記的東西。

全部寫完后，我最后又附上了這幾句話，“我不想這樣下去了，我想要見你，可以嗎？”

寫完這些后，我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合上書，疲憊地趴在了書上。

“喂，喂，起來了！”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大串鑰匙敲擊桌面的刺耳聲把我從睡夢中扯了出來，我抬起頭，看到那位原先在門口的保安正站在我面前，不耐煩地催促著我，“要睡回家睡，這邊馬上就要閉館了?！?/p>

“好，好，我馬上就出去?！蔽疫B忙不好意思地朝他點點頭，他又朝四周望了望，丟了句“要快點！”，就轉(zhuǎn)身到朝樓梯口走去。

我發(fā)現(xiàn)《雨過天晴》這本書還躺在我的手臂下，看來要趕緊把它放回去才行。我習(xí)慣性地翻開書，想看一眼自己剛才寫的紙條，可是，原來我寫的那幾頁紙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新的紙，上面只有這么一句話。

“把我借回去吧?！?/p>

七、“可能你會被嚇到，但請把我所寫的看完?！?/p>

“對不起，可能你會被嚇到，但請把我所寫的看完。”回到家后，我一個箭步地沖到書桌前，打開臺燈，翻開《雨過天晴》，里面出現(xiàn)了一大張全新的紙，我拿起它，仔仔細(xì)細(xì)地閱讀著上面的每一個字，“我確確實實是叫薩曼莎，但是我不是人類，至少不是你認(rèn)為的那種有實體的生物，我只是個，應(yīng)該說，是個存活在書中的精靈吧，書中的每一個文字組成了我的血液和靈魂，別人在閱讀書本的時候，就是在閱讀我，與此同時，我也可以通過他們閱讀的眼睛來了解他們。但是，很少人來看我，太少了，我就像身處在一個偌大的森林中，只有樹木，不見生靈，四周一片的死寂。我渴望被人閱讀，更希望能和人類直接交流，所以，我就創(chuàng)造了紙條和紙條上的文字，只想能找個人說說話，我等了很久，你是第一個，感謝上帝，那時看到你打開書，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的高興。剛才你說想要見我，讓我猶豫了很久，最后，我還是決定坦誠地告訴你一切，希望你不會因為知道真相而退卻?！?/p>

看完后，驚訝的我深吸一口氣，放下紙條，站了起來，朝房間的角落走去，仿佛在躲避臺燈的追殺，但是昏暗的燈光如瘋長的蔓藤，伴隨著窗外雨聲的鼓動，肆意地占領(lǐng)著房間里的每一個角落，讓我無處藏身，我快步上前把臺燈關(guān)掉，坐在椅上，讓自己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中，獲得片刻的寧靜。

我閉上眼睛，慢慢地調(diào)整呼吸，慢慢地承受著這個現(xiàn)實，我承認(rèn)我被嚇到了，可是，她不是別人，不是其他生物，她是薩曼莎。

薩曼莎，這三個字，在我心中回響了許久。

我伸出手打開臺燈，此次的燈光溫和了許多，像是一片正在舒展開的巨大樹葉，呵護(hù)著眼前的我和桌上的書。我拿起筆，開始給薩曼莎寫回復(fù)。

“不好意思，耽誤了點時間，我確實很驚訝，簡直是太神奇了，有點難以置信。不過我完全能夠接受，同時，我也有很多的疑問。我想先問下，你只能通過文字交流嗎？如果我說話你能否聽到？”寫完后，把紙放回書中，合上書。我不知道要等多久薩曼莎才會寫完新的，也許很快吧，一分鐘后，我試探性地打開書，發(fā)現(xiàn)一張新的紙條已經(jīng)出現(xiàn)。

“能看到你的回信真是太好了，我還擔(dān)心你會被嚇跑了。我是由文字組成，文字是我的語言，但也是唯一的語言，我只能識別文字，聽不見外界的聲音的?！焙竺嬗至砥鹆艘恍校靶U可惜的，不然還想聽聽你的聲音會是什么樣。”

真是可惜，我也想知道如果薩曼莎能發(fā)出聲音的話，會是什么樣的音質(zhì)，也許會帶點沙啞吧，不過千萬不要太凌厲，我不恰當(dāng)?shù)叵肫鹆薚hea，連忙把她從腦子里趕出去，繼續(xù)往下寫，“那我要是不合上書，你能向我展示下如何創(chuàng)造出新的紙條和上面的文字嗎？”

“不可以，”我仿佛看到了薩曼莎皺著眉頭一臉嚴(yán)肅的神情，如果她有張人類的臉的話，“這是秘密，也是個很私密的過程，算給我留點隱私吧。對了，我回信的速度還是很快的，你每次只要合上書大概一兩分鐘我就可以弄好了，我是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那，這書中精靈，是只有你一個，還是每本書中都有？”

“當(dāng)然不止我一個，每一本書都有屬于它自己的精靈，我們就像一個大家庭，每個精靈都隨著書本而生，也隨著書本而亡，我們有時會用一種特殊的方式相互交流自己書中的內(nèi)容，有點像心靈感應(yīng)吧，所以我才會懂得很多東西，我跟不少的書玩得都挺好?！?/p>

通過薩曼莎一系列的介紹和描述，我仿佛看到了一個由文字組成的星球，上面整齊地排滿了一本本的書，每本書都是一個小房子，里面住著性格各異的精靈，它們有的熱衷于通過讀者的眼睛窺探它們內(nèi)心的秘密，有的則對人類的閱讀毫無興趣，只喜歡和其他精靈探討文學(xué)，沒有人知道它們的存在，它們也不允許為人類所知，但薩曼莎是個“頂風(fēng)作案”的例外。

她告訴我，和人類交流是嚴(yán)厲禁止的，如果有其他精靈發(fā)現(xiàn)她在這么做，那她就死定了。

我不知道她所說的“死定了”只是個比喻還是真的會死，我也不敢問，但我相信她能好好地照顧好自己，不會讓自己出事。

隨后一周里，我?guī)缀醵紱]有出門，就呆在家里寫小說，空閑的時候則和薩曼莎聊天。和薩曼莎對話愉快而輕松，可以不用顧忌，無須掩飾，她的文字就如同窗外的雨水，充沛而又綿長地持續(xù)灌溉著我的心中最干涸的一片土地，那片在Thea烈日的炙烤下寸草不生的土地。有時候，我甚至?xí)孟胫?，如果能和薩曼莎約會，會是什么樣的場景。

“那我一定要喝酒，我經(jīng)?？吹叫≌f里面有人喝酒，可是都不知道是什么味道，”薩曼莎腦洞大開地描述著，簡直就是一位充滿少女情懷的小女孩，“而且我們要到海邊散步，沒有其他人，就我們兩個，不要在白天，那樣太沒意思了，要在晚上，有月亮的時候，這樣我們就可以在晶瑩的月光下，伴著海浪的聲音接吻了，我想那畫面一定很美?！?/p>

“可是，你會知道什么是愛嗎？”我笑著問薩曼莎，想象著月光下輕柔的海水倒映在她明澈的眼眸中。

“我想，愛就是，我喜歡和你在一起，而你還可以繼續(xù)做你自己，是這樣吧，對嗎？”

是的，我拿起書，輕輕地吻了下它的封面，是的，是這樣。

八、“我已經(jīng)不需要你了?！?/p>

我小說完成的那個夜晚，街上幾乎沒有什么行人，手機(jī)也不斷收到暴雨警報的短信，而此時，前所未有的暴雨正排山倒海地傾瀉而下，隆隆的雷聲猶如進(jìn)攻的號角，不時照亮夜空的閃電照明彈，一場雨水與大地間的戰(zhàn)爭正在激烈地上演。大概在晚上十點，我興奮地給薩曼莎寫道：“我的小說終于完成了，回頭打印出來給你看，等著。”

我剛合上書，一陣敲門聲響了起來。我起身去開門，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是一張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的臉。

Thea。

她徑直走了進(jìn)來，隨后整個人都癱在沙發(fā)上，就像一顆被高溫融化的軟糖?？吹贸鰜硭龥]有化妝，臉色蒼白，面容憔悴，無神的雙眼毫無焦點地望著前方。

“我和他，分手了?！甭曇舴路鹗菑腡hea的嘴中飄出來的。

我沒有說話。

“和他在一起后沒幾天，”Thea繼續(xù)有氣無力地說，“我才知道原來他是有老婆孩子的，于是我跟他說，如果想要和我在一起，就必須和你老婆離婚，我可不想做一個臭名昭著的第三者。你知道嗎，我以為他是愛我的，他會照我說的做，為我放棄那些，沒想到，他就丟了一把錢給我，然后像狗一樣把我趕了回來?！?/p>

Thea開始低聲抽泣，我只是冷冷地看著她，沒有同情，沒有憐憫，在她決定離開的那一刻，我就已經(jīng)不愛她了，我為她堆砌的神廟，為她鑄造的雕像，都在她上了那輛跑車以后坍塌成了廢墟，她摧毀了我的信仰，摧毀了我的理想，也順帶摧毀了她自己。

見我沒有回話，Thea抬起頭，哀怨地看著我，說，“對不起，我知道我錯了，是我看錯了人，我一時糊涂，被他給騙了，讓我回來好嗎，我們結(jié)婚吧，你有沒有錢都沒關(guān)系，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你知道的，我愛你?！?/p>

“我愛你”，這三個字，能夠讓多少的人肝腸寸斷到愿意為之粉身碎骨，可是從她嘴里，已經(jīng)不知道對多少個男人說過，對我而言，她口中的“我愛你”早就已經(jīng)廉價得毫無價值。

“你走吧，”我冷漠地說，“我已經(jīng)不需要你了?！?/p>

我的反應(yīng)讓她感到些許驚訝，她用一種不敢相信的眼神看著我，也許在她的劇本里，我看到她回心轉(zhuǎn)意后，高興地張開自己的雙臂擁抱了她，然后給她沖了杯熱咖啡，并告訴她，沒事的，我依舊愛著她，依舊在等她，我們這就結(jié)婚吧，最后，我們?nèi)缤捴械耐踝雍凸餍腋５厣钤诹艘黄稹?/p>

可是，在我的劇本里只有一個字，滾。

Thea低下頭，閉上眼睛，似乎在期待窗外嘈雜的雨聲能夠安靜點。過了一會兒，她站起身，來到我的書桌前，指著我的電腦，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的小說，完成了嗎？里面的女主角還是我嗎？”

我將頭轉(zhuǎn)向窗外，沒有理她。我看到一道閃電在不遠(yuǎn)處從天上墜落，瞬間撕破了整個夜空，我看到那么多的雨水都在重力的逼迫下前赴后繼地粉身碎骨，殊不知，其中有多少是真的愿意這樣死去。

“好的，我等著你哦?！甭犉饋鞹hea在念著什么，我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Thea的一只手中正拿著《雨過天晴》，另一只手則拿著一張紙條，應(yīng)該是剛才薩曼莎的回復(fù)，我連忙上前去想從Thea手中奪下它們，可是Thea立即敏捷地躲閃開來。

“你在和其他女孩約會！你居然在和其他女孩約會！這就是你不需要我的理由？！”Thea頓時情緒激動了起來，憤怒地高舉著那張紙條，像是向法庭出示我叛國的控訴，朝我吼道，“因為一個臭婊子！你就不要我了？！你還真是有速度啊。說！她是誰！她叫什么名字！”

“和你沒關(guān)系！快把書還給我！”我握緊拳頭，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準(zhǔn)備好隨時撲上去把書奪回來。

“哼，這么想要這么本書，難道它是你們的定情信物嗎？去死吧，你們都去死吧！”她忽然像頭失去控制的野獸，猛地把紙條揉成一團(tuán)甩在我臉上，隨后立即翻開手中的書，一下子把它撕成了兩半。

“不！”看到這一幕的我如同失去了重心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九、“你！馬上！給我！滾！”

我捧著被撕成兩半的書，仿佛手中托著薩曼莎冰涼的尸體，雖然我的右手現(xiàn)在還有點發(fā)麻，但剛才那一巴掌我還嫌打得不夠用力。

“你居然敢打我！”被我狠狠地摔了一巴掌的Thea捂著臉，眼淚止不住地沖出眼眶，但音量絲毫沒有降低，“我們交往這么久以來，你連兇都沒有兇過我，現(xiàn)在可好，就為了一本破書，還有那個臭婊子，你居然就出手打我！你還有沒有良心！你這個混蛋！”

“你給我滾！”我實在無法忍受Thea再叫薩曼莎為臭婊子，她什么都不知道。我在心里暗暗發(fā)誓，要是她膽敢再罵薩曼莎一句，我就毫不留情地殺了她，“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你！馬上！給我！滾！”

這時，Thea原本憤怒的臉上忽然露出勝利者的笑容，她揚(yáng)起嘴角，驕傲地望著我那痛苦和絕望的神情，沒有多說一句話，干凈利落地轉(zhuǎn)身甩門而出，終究她留給我的，是在這個美麗面具后，那張猙獰可怖的面孔。

望著手中殘破的《雨過天晴》，我不知道該怎么辦，薩曼莎說過，他們是“隨著書本而生，也隨著書本而亡”，可是他們是精靈啊，會因為書的損壞而死亡嗎？不會的，也許只是受傷了而已，我會救回她的，我連忙起身，手忙腳亂地在房間里翻箱倒柜，膠帶，漿糊，膠水，任何有黏合力的東西都被我找了出來，很快地，我將兩半的書重新黏在了一起。

這樣子可以了嗎？我不知道，我潦草地寫了一張紙條，“你沒事吧？”然后放進(jìn)書里，隔了幾分鐘后，我輕輕地打開書，發(fā)現(xiàn)還是我寫的那張紙條，沒有任何改變。

也許要等膠水風(fēng)干吧，或者，或者是她需要一點時間復(fù)原，我不知道，我不敢，也不愿去想，我的大腦如同雪崩后的村莊，白茫茫的一片。我抱著《雨過天晴》，蜷縮地躺在地板上，靜靜地聽著外面的雨聲慢慢變小，漸漸地合上眼。

十、尾聲

等我睜開眼睛，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了，窗外一片明亮，久違的燦爛陽光穿過窗戶，照進(jìn)了我一片狼藉的房間。

我坐了起來，看著手中的《雨過天晴》，在陽光的映照下，白色的封面顯得格外整潔，一塵不染，我的手輕輕地?fù)崦晃茵ず虾煤舐晕枷菹氯サ臅?，就像在摸著一道永遠(yuǎn)無法醫(yī)治的疤痕。

“薩曼莎，你在嗎？”我輕輕地自言自語，仿佛希望她能聽到。我慢慢翻開書，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厲害。

“這么好的天氣居然還在睡覺，趕緊出去走走喂?！?/p>

該死的薩曼莎，我不禁笑了起來。

這下我要開始考慮還書的時候怎么跟圖書館解釋了。

責(zé)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