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堂,曾浪
(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7)
上博簡《君人者何必安哉》發(fā)微
劉玉堂,曾浪
(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7)
在上博簡《君人者何必安哉》中,范戊以白玉微圜之形不足以制禮器為喻,從三個方面論述了禮樂教化與楚國社會經(jīng)濟之間的關(guān)系,旨在批評楚王不諳治道。用傳世文獻與出土文獻的相互參驗來進一步解讀此簡文,經(jīng)考證簡文中楚王的真實身份應是楚懷王,楚國人心目中理想的社會經(jīng)濟是“萬物得其宜,事變得應”,“君人”的安危與是否愛民、尚賢好士、隆禮有著十分密切的關(guān)系。通過解析范戊提出“三回”之論,準確把握楚國精英階層的治國理政思想。
《君人者何必安哉》;上博簡;楚國;楚懷王
上海博物館藏楚竹書中有一篇編者題為《君人者何必安哉》的文獻,①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12月第1版,第169~188頁。記載楚王與臣范戊的一段對話,讀來意味深長。
范戊曰:“君王有白玉三回而不戔,命為君王戔之,敢告于見日?!蓖跄顺龆娭?,王曰:“范乘,吾倝(曷)有白玉三回而不戔哉?”曰:“楚邦之中有食田五貞,②“貞”,單育辰釋讀頃。張崇禮以為讀“畛”。見單育辰:《占畢隨錄之七》,復旦網(wǎng)2009年1月1日;張崇禮:《釋〈君人者何必安哉〉的“貞”》,復旦網(wǎng)2009年1月11日。竽瑟衡于前。君王有楚,不聽鼓鐘之聲,此其一回也。珪玉之君,百貞之主,宮妾以十百數(shù),君王有楚,侯子三人,一人杜門而不出,此其二回也。州徒之樂,而天下莫不語之,先王之所以為目觀也,君王龍(恭)其祭而不為其樂,此其三回也。先王為此,人謂之安邦,謂之利民。今君王盡去耳目之欲,人以君王為所以囂,民有不能也,鬼無不能也。民乍(詛)而思之。君王雖不長年,可也。戊行年七十矣,言不敢睪身,君人者何必安哉。桀、受(紂)、幽、厲戮死于人手,先君靈王乾谿云爾,君人者何必安哉。”③隸定釋文參考了曹方向:《上博簡所見楚國故事類文獻校釋》,武漢大學博士論文,2013年5月。
范戊進諫楚王,通篇以“有白玉三回而不戔(剗)”④關(guān)于“有白玉三回而不戔”,學者有很多討論。諸家說法可參見米雁:《上博簡〈君人者何必安哉〉綜合研究》,安徽大學碩士論文,2012年。為喻,耐人尋味。而要準確理解范戊的旨意,必先釋“白玉三回而不戔(剗)”。白玉自不用解釋,其中“回”,當指微圜之形?!吨芏Y·典同》說:“回聲衍”,鄭玄注:“回謂其形微圜也,回則其聲淫衍無鴻殺也”。周禮認為回形之鐘不符合規(guī)范,所謂“白玉三回”,應指尚未成為禮器的玉。按《考工記·玉人》所說:“大琮十有二寸,射四寸”。其中“射”即為剡,①孫詒讓云:“說文刀部云:剡,銳利也。戴震云:琮八方,言射者則角剡出。黃以周云:射即玉人大琮射四寸之射,案戴黃說是也”。見《周禮正義》卷三十九,民國二十年湖北篴湖精舍遞刻本。而剡、戔(剗)聲近義同。又《莊子·馬蹄》云:“白玉不毀,孰為珪璋”。琮與圭、璋均為國之重器,既用于祭祀,又用于賓客朝聘。②參見《周禮·典瑞》《儀禮·聘禮》?!栋谆⑼ǖ抡摗氛f:“琮以起土功發(fā)聚眾何?琮之為言圣也,像萬物之宗聚圣也,功之所成,故以起土功發(fā)眾也……內(nèi)圓象陽,外直為陰,外牙而內(nèi)湊,像聚會也,故謂之琮。后夫人之財也”。故知范戊以白玉微圜之形仍不足以制成禮器為喻,批評楚王不足以聚眾治國。而此簡文的關(guān)鍵,在于通過解析范戊提出“三回”之論,準確把握楚國精英階層的治國理政思想。
范戊說“楚邦之中有食田五貞,竽瑟衡于前”,可謂楚國士階層嚴格遵循周禮生活標準的真實寫照。東周時各階層的經(jīng)濟生活大約是“公食貢,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工商食官,皂隸食職,官宰食加”,(《國語·晉語四》)“食田五貞”看來是當時楚國士這一級別的具體生活標準。《禮記·曲禮》有言:“士無故不徹琴瑟”,楚之士君子“竽瑟衡于前”,這并非僅僅是指楚國“士大夫倦于聽治,息于竽瑟之樂”,(《墨子·三辯》)即娛身而已;更在于闡明琴瑟竽笙之聲蘊含著深刻的治民理念:“絲聲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君子聽琴瑟之聲則思志義之臣……竹聲濫,濫以立會,會以聚眾。君子聽竽笙簫管之聲,則思畜聚之臣”。(《禮記正義》卷三十九)
(一)琴瑟絲聲之婉妙哀怨,象征立身廉隅,喻君子不逾越其分。
范戊認為,具有士以上身份的君子要區(qū)別于小人(庶人),其義(倫理活動)應優(yōu)先于利(經(jīng)濟活動)。楚國歷史上曾涌現(xiàn)出許多嚴辨義利、恪守廉隅的士人。如令尹子文“自毀其家,以紓楚國之難”。(《左傳·莊公三十年》)陶荅子之妻稱贊:“昔楚令尹子文之治國也,家貧國富,君敬民戴,故福結(jié)于子孫,名垂于后世”。(《古烈女傳》卷二)又如大夫申包胥,曾頓地血泣于秦廷七日,請得秦師相助,為楚國立下曠世奇功。但當楚昭王返郢,論功行賞時,“申包胥曰:‘吾為君也,非為身也,君既定矣,又何求,且吾尤子旗,其又為諸?’遂逃賞?!保ā蹲髠鳌ざü迥辍罚┥虾2┪镳^藏楚竹書中有一篇《邦人不稱》的文獻,所記楚人葉公子高的精神境界也十分相似:“……寧禍,賞之以西畈亢田百畛,(葉公)辭曰:“君王嘉臣之請命,未嘗不許?!鞭o不受賞。命之為令尹,辭。命之為司馬,辭。曰:“以葉之遠,不可畜也,焉質(zhì)為司馬?”不取其制,而邦人不稱還焉。就王之長也,賞之以焚國百畛,故為葉連敖與蔡樂尹,而邦人不稱能焉”。(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九)》)《戰(zhàn)國策·楚策》所記與此大致相同:“昔者葉公子高,身獲于表薄,而財于柱國;定白公之禍,寧楚國之事……葉公子高,食田六百畛,故彼崇其爵,豐其祿,以憂社稷者?!比~公平定白公之亂有大功,拒絕封賞西畈亢田百畛,以為勤王是臣下本分,不應恃功求賞,足見其境界之高。當時蒙榖身上也體現(xiàn)出這種操守:“吳與楚戰(zhàn)于柏舉,三戰(zhàn)入郢。君王身出,大夫悉屬,百姓離散。蒙榖給斗于宮唐之上,舍斗奔郢曰:‘若有孤,楚國社稷其庶幾乎?’遂入大宮,負雞次之典以浮于江,逃于云夢之中。昭王反郢,五官失法,百姓昏亂;蒙榖獻典,五官得法,而百姓大治。此蒙榖之功,多與存國相若,封之執(zhí)圭,田六百畛。蒙榖怒曰:‘榖非人臣,社稷之臣,茍社稷血食,余豈悉無君乎?’遂自棄于磨山之中,至今無冒。故不為爵勸,不為祿勉,以憂社稷者,蒙榖是也”。(《戰(zhàn)國策·楚策》)在國家危亡之時,士大夫均不避兇險,追隨于楚惠王左右。而蒙榖尤其難得,視楚國之典如生命。當楚王要封賞時他卻堅辭不受,與申包胥同樣“不為爵勸,不為祿勉”。
豈獨士人,在楚國,即便是“小人”(庶民),也不乏舍生取義,為國紆難的情懷?!肚f子·讓王》記載過一則故事:“楚昭王失國,屠羊說走而從于昭王。昭王反國,將賞從者,及屠羊說。屠羊說曰:‘大王失國,說失屠羊。大王反國,說亦反屠羊。臣之爵祿已復矣,又何賞之言?’王曰:‘強之!’屠羊說曰:‘大王失國,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誅;大王反國,非臣之功,故不敢當其賞’”。屠羊者,在吳人入郢后拼死護衛(wèi)楚昭王,昭王返國后卻拒絕封賞。我們知道當時“小人”(庶民)理想的生活應該是“樂其樂而利其利”,(《禮記正義》卷六十)其理財活動一般情況下優(yōu)先于倫理活動,而家庭倫理承擔也優(yōu)先于社會倫理承擔——即無論其地位身份,還是其自身能力,均難以承擔超出他們?nèi)粘I畹呢摀?。市肆屠羊者遭遇?zhàn)亂,“走而從于昭王”,有功不受賞。莊子或其后學援引意反諷戰(zhàn)國時代人們多利欲熏心,目的是宣揚道家“輕物重身”的思想。這自然不足以表明楚國庶民平時都能以非正常的“清高”去放棄自己的基本利益,承擔超出自身能力的責任。①雖然史書有“昭王奔隨,百姓父兄攜幼扶老而隨之,乃相率而為致勇之寇,皆方命奮臂而為之斗”的記載,但屬于特殊情況。見《淮南鴻烈解》卷第二十,四部叢刊景鈔北宋本。但具有士大夫情懷者也并非孤例。
(二)竽笙簫管聲音繁雜,象征攬然積聚,喻君子合會而能聚其眾。
楚靈王時,大夫伍舉就明確指出要“以金石匏竹之昌大、囂庶為樂”,(《國語·楚語上》)認為君上的娛樂消費必須符合聚眾同樂的要求。長時間居住在楚地的荀子,晚年基于對現(xiàn)實的觀察和歷史的思考寫出《富國》,對倫理與經(jīng)濟的關(guān)系這一永恒命題進行了深刻地闡述:“人之生不能無群,群而無分則爭,爭則亂,亂則窮矣。故無分者,人之大害也;有分者,天下之本利也;而人君者,所以管分之樞要也。故美之者,是美天下之本也;安之者,是安天下之本也;貴之者,是貴天下之本也。古者先王分割而等異之也,故使或美,或惡,或厚,或薄,或佚或樂,或劬或勞,非特以為淫泰夸麗之聲,將以明仁之文,通仁之順也。故為之雕琢、刻鏤、黼黻文章,使足以辨貴賤而已,不求其觀;為之鐘鼓、管磬、琴瑟、竽笙,使足以辨吉兇、合歡、定和而已,不求其余;為之宮室、臺榭,使足以避燥溼、養(yǎng)德、辨輕重而已,不求其外?!避髯咏议统鋈祟悜芫酆?,其倫理觀念自然形成于經(jīng)濟活動之中,人群的消費只有以倫理界限為準,才能利大于弊。“群而無分則爭,爭則亂,亂則窮矣,”于是當立名分以確保人類的利益。倫理因素在經(jīng)濟活動中要有其界限,只有滿足人類合理的欲望,限制其不合理的欲望,才能讓經(jīng)濟活動“明仁之文,通仁之順”——即不同類別人都能得到合適的位置,從事合適的經(jīng)濟活動養(yǎng)活自己及家庭。如年老者雖力不及人,但其可樹立典范,傳承知識,故應予以尊敬和照顧,對其經(jīng)濟消費的供應更不能怠慢,如享受衣帛食肉,不負戴于道路等。又“為之鐘鼓、管磬、琴瑟、竽笙,使足以辨吉兇、合歡、定和而已”,即無論是吉慶的場合,還是遭遇喪荒之事,音樂都通人之性情。“故鐘鼓管磬,琴瑟竽笙……是君子之所以為愅詭其所喜樂之文也”,(《荀子·禮論》)人們通過“列其琴、瑟、管、磬、鐘、鼓……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齊上下,夫婦有所?!保ā抖Y記·禮運》)唯其如此,方能“樂和民聲”,(《禮記·樂記》)因為合理的經(jīng)濟分配會促進倫理關(guān)系的融洽,而豐富的經(jīng)濟活動也將在融洽的倫理關(guān)系中得到保護。當時楚人已充分認識到經(jīng)濟與倫理關(guān)系的重要性。
范戊批評楚王“不聽鼓鐘之聲”,實有深意。楚國歷代一直保持著優(yōu)秀的世子教育傳統(tǒng),即申叔時所說的“教之《詩》,而為之導廣顯德,以耀其志……教之《樂》,以疏其穢而鎮(zhèn)其浮”。(《國語·楚語上》)楚地出土大量極具特色的樂器,反映出楚人豐富的音樂文化。說國君不能沉溺于鼓鐘(俗樂及個人娛樂與消費),并不意味著忘記樂的功用。楚國盡管地處南方,也同樣受到周禮的熏陶?,F(xiàn)存較早的楚國青銅器多為樂器,如現(xiàn)藏日本泉屋博古館的三件西周中晚期的楚公鐘,形制與西周中晚期周人甬鐘類同,策鼓紋表明已使用第二基音,其后不久楚地的甬鐘都出現(xiàn)了調(diào)音槽。②參見袁艷玲:《楚國早期青銅器研究》,武漢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3年。進入東周,在河南淅川下寺2號楚墓曾出土過26件王孫(誥)鐘,其銘文為:“唯正月初吉丁亥,王孫(誥)擇其吉金,自作龢鐘。中翰且揚。元鳴孔諻。有嚴穆穆。敬事。余不畏不差?;萦谡拢瑦┯谕x。弘恭舒遲,畏忌趩趩。肅臧御,聞于四國。恭厥盟祀,永受其福。武于戎功,誨不飤。簡簡龢鐘,用宴以饎。以樂諸侯、嘉賓及我父兄、諸士?;驶饰跷酰f年無期。永保鼓之”。與此毗鄰的10號墓出土黑敢鐘的銘文:“黑敢擇吉金,鑄其反鐘。其音贏少則湯,龢平均諻。靈印若華,批諸囂圣。至諸長籥,會平倉倉。歌樂自饎,咸君子父兄。千歲鼓之,眉壽無疆”。③兩處銘文祥見河南省文物研究所、河南省丹江庫區(qū)考古發(fā)掘隊、淅川縣博物館編:《淅川下寺春秋楚墓群》,文物出版社,1991年10月版,第140~179頁、第257~288頁。可以看出,鐘作為重要的禮器,蘊含豐富的經(jīng)濟倫理思想,即在上位者在祭祀時“有嚴穆穆,敬事”,要“惠于政德,惄于威儀”;施政治民時應“弘恭舒遲,畏忌趩趩”,寬裕待民,祗懼敬慎;于諸侯國,應由鐘鼓之聲“聞于四國”、“武于戎功”,聯(lián)想到如何處理好復雜的諸侯國之間的關(guān)系,治亂持危,朝聘以時。而“用宴以饎。以樂諸侯、嘉賓及我父兄、諸士”、“歌樂自饎,咸君子父兄”更是表明鐘鼓之樂能調(diào)和倫理關(guān)系,有助于經(jīng)濟活動的良好運行。這與周禮所言基本一致:“正樂縣之位。王宮縣,諸侯軒縣,卿大夫判縣,士特縣,辨其聲”,(《周禮·春官宗伯》)故知楚王亦有聽鼓鐘之制度。由此,不禁使人想起楚莊王即位之初的一則軼聞:“左抱鄭姬,右抱越女,坐鐘鼓之間”,令國中曰:“有敢諫者死無赦!”(《史記·楚世家》)良臣憂慮,冒死以諫,望莊王罷樂聽政。楚莊王覺醒后痛罷淫樂,明國君之分。上海博物館藏楚竹書《莊王既成》所記與此相關(guān):“莊王既城無射,以問沈尹子桱曰:‘吾既果城無射,以供春秋之嘗,以待四鄰之賓客,后之人幾何保之?’沈尹固辭。王固問之。沈尹子桱答曰:‘四與五之間乎?’王曰:‘如四與五之間,載之專車以上乎?抑四航以逾乎?’沈尹子桱曰:‘四航以逾’”。①“專車以上”指晉國;“四航以逾”指吳國,后吳人果然侵楚入郢。見李學勤:《讀上博簡〈莊王既成〉兩章筆記》,簡帛研究網(wǎng),2007年7月16日。莊王罷去淫樂,并非不聽鼓鐘。相反,他還鑄造無射鐘用于春秋祭祀,②鼓鐘用于祭祀,在先秦頗多證據(jù)。如《詩經(jīng)·那》:“猗與那與。置我鞉鼓。奏鼓簡簡……庸鼓有斁”;《詩經(jīng)·楚茨》:“禮儀既備。鐘鼓既戒……鼓鐘送尸”。以及接待諸侯國賓客。③鼓鐘用于賓客,在先秦文獻中頗多證據(jù)。如《詩經(jīng)·賓之初筵》:“賓之初筵。左右秩秩……鐘鼓既設。舉醻逸逸”。不違背禮制的同時,與鄰國交好,為楚國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營造穩(wěn)定的外部環(huán)境。故當莊王詢問楚國的穩(wěn)定發(fā)展可以持續(xù)多久時,沈尹子桱非常準確地預測在四五代之間。所謂“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何況一個關(guān)系復雜的大國!莊王注重禮樂,把經(jīng)濟活動納入倫理界之正軌,無愧為楚國歷史上的賢君明主。
身為國君卻“不聽鼓鐘”,在周代禮崩樂壞以來已有先例,晉昭公就為此受到國人的批評,與此相關(guān)的內(nèi)容保存在《詩經(jīng)·山有樞》中:“山有樞。隰有榆。子有衣裳。弗曳弗婁。子有車馬。弗馳弗驅(qū)。宛其死矣。他人是愉。山有栲。隰有杻。子有廷內(nèi)。弗灑弗埽。子有鐘鼓。弗鼓弗考。宛其死矣。他人是保。山有漆。隰有栗。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樂。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史官認為這種不聽鼓鐘的實質(zhì)是“不能修道以正其國,有財不能用,有鐘鼓不能以自樂,有朝廷不能灑埽,政荒民散,將以危亡。四鄰謀取其國家而不知”??梢?,范戊特意提出“聽鼓鐘之聲”的問題,實際是希望楚王要修道正國,從而與民同樂,警惕鄰國相侵。這番道理,孟子說得更直白:“臣請為王言樂:‘今王鼓樂于此,百姓聞王鐘鼓之聲,管籥之音,舉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樂,夫何使我至于此極也?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今王田獵于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見羽旄之美,舉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獵,夫何使我至于此極也?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藷o他,不與民同樂也’”。這里孟子說的是君王“不與民同樂”的嚴重后果,繼而又說到君王“與民同樂”的積極效應:“‘今王鼓樂于此,百姓聞王鐘鼓之聲,管籥之音,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幾無疾病與?何以能鼓樂也?’今王田獵于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見羽旄之美,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幾無疾病與?何以能田獵也?’此無他,與民同樂也。今王與百姓同樂,則王矣”。(《孟子·梁惠王下》)若君王不“與民同樂”,則無法真正養(yǎng)民、愛民,更不能促進社會財富的合理分配,尤其當民眾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社稷與君王都會有危險;若君王“與民同樂”,則能保障民眾社會生活的穩(wěn)定,通過發(fā)展經(jīng)濟以滿足人們合理的消費欲望,從而實現(xiàn)理想的王道。孟子這段一反一正的論說與范戊所諫不謀而合。
周代卿大夫之“家”、諸侯之“宮”都有相當復雜的社會經(jīng)濟活動。無論何種活動,一個最重要的原則就是:“男不言內(nèi),女不言外”、“內(nèi)言不出,外言不入”。(《禮記·曲禮》)即便是在普通家庭生活中,也有較為嚴格的職能區(qū)分:“農(nóng)夫蚤出暮入,耕稼樹藝,多聚叔粟,此其分事也;婦人夙興夜寐,紡績織紝,多治麻絲葛緒綑布縿,此其分事也”。(《墨子·非樂上》)這種嚴格依性別區(qū)分內(nèi)外職能的傳統(tǒng)其實有著經(jīng)濟學上的考量,美國當代著名經(jīng)濟學家,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獲得者加里·斯坦利·貝克爾曾指出:“一個有兩種性別的、有效率的家庭,就會把婦女的主要時間配置到家庭部門,而把男子的主要時間配置到市場部門。如果男女的時間能從不同的組合中以同樣的比率完全相互替代,那么,無論是男人還是婦女,都會在一個部門中實現(xiàn)完全專業(yè)化。只有男人或女人的居民戶,其效率就較低,因為他(她)們不能從比較優(yōu)勢的性別差異中獲益”。[1](p51)加里從現(xiàn)代經(jīng)濟學角度揭橥出的這種關(guān)于家庭男女職能分工的理論,同樣適用于周代乃至古代中國的狀況,楚國也不例外。
先秦時期,女性早在結(jié)婚之前就得到良好的家庭倫理教育和職能培訓。所謂“姆教婉娩聽從,執(zhí)麻枲,治絲繭,織紝組紃,學女事以共衣服;觀于祭祀,納酒漿、籩豆、菹醢,禮相助奠”,(《禮記·內(nèi)則》)即有利于這種家庭職業(yè)專業(yè)化的形成?!肮耪咛熳雍罅⒘鶎m、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以聽天下之內(nèi)治,以明章婦順;故天下內(nèi)和而家理”。(《禮記·昏義》)可見無論是士子庶民還是天子諸侯,都應當遵循內(nèi)外別治的原則。這一原則對中國古代社會生活影響深遠。
前引上博簡中記范戊對楚王說:“珪玉之君,百貞之主,宮妾以十百數(shù)”。其中楚國的“珪玉之君”相當于卿大夫級別,但因楚縣多為楚國滅他國后所置,大多規(guī)模仍依原諸侯國之舊,所以有宮妾十百數(shù)也不足為奇。按周禮規(guī)定,“公侯有夫人,有世婦,有妻,有妾”,(《禮記·曲禮》)其卿大夫自然也有妾。楚竹書中的“宮妾”當指女君(珪玉之君正妻)的從屬,①《禮記·喪服小記》:“妾從女君而出”,鄭玄注:妾為女君之黨。即那些能夠接幸“珪玉之君”且地位較低的女性。他們實際上也在“珪玉之君”的家庭中從事許多繁重又復雜的生產(chǎn)和服務活動。以周禮中天子宮闈為例,我們可以看出宮廷中應當有相當多的女性生產(chǎn)和服務人員:如準備飲食的“女酒”、“女漿”、“女籩”、“女醢”、“女?!?、“女鹽”,負責起居的“女冥(冪)”、“女御”,裁縫衣物的“內(nèi)司服”、“縫人”,教婦學之法的“九嬪”,掌祭祀、賓客、喪紀、帥女宮而濯溉的“世婦”,負責王后之內(nèi)祭祀禱祠的“女祝”,作為內(nèi)秘書的“女府”、“女史”等,同時一些專門的機構(gòu)如“宮人”(掌王之內(nèi)寢),“內(nèi)宰”(以陰禮教六宮),“內(nèi)宗”、“外宗”(掌佐王后祠祭之事)等工作中,也會有女性服務人員的參與。②以上宮廷女性生產(chǎn)和服務人員的記載見《周禮注疏》卷七、卷六和卷十七。正如漢人所總結(jié)的:“后正位宮闈,同體天王。夫人坐論婦禮,九嬪掌教四德,世婦主喪、祭、賓客,女御序于王之燕寢。頒官分務,各有典司。女史彤管,記功書過。居有保阿之訓,動有環(huán)佩之響。進賢才以輔佐君子,哀窈窕而不淫其色。所以能述宣陰化,修成內(nèi)則,閨房肅雍,險謁不行也”。(《后漢書·皇后紀上》)由此看來,“珪玉之君”家內(nèi)有宮妾負責諸方面生產(chǎn)和服務也當在情理之中。而貴為楚王,宮內(nèi)從事生產(chǎn)和服務的女性自然要多于此數(shù)。③《春秋繁露·爵國》所記:“故公侯……一夫人,一世婦,左右婦,三姬,二良人”。見《春秋繁露》卷八,清武英殿聚珍版叢書本。孟子曾引用禮書描述諸侯的妻妾們從事經(jīng)濟活動的情形:“《禮》曰:‘諸侯耕助,以供粢盛;夫人蠶繅,以為衣服。犧牲不成,粢盛不潔,衣服不備,不敢以祭’”。(《孟子·滕文公下》)前引上博簡謂楚王“侯子三人,一人杜門而不出”。侯,何也,疑問代詞;④侯、何二字聲母均為匣母,實為一聲之轉(zhuǎn)。馬王堆漢墓帛書《戰(zhàn)國縱橫家書·秦客卿造謂穰侯章》:“君欲成之,侯不人謂燕相國”。見馬王堆漢墓帛書整理小組編:《戰(zhàn)國策縱橫家書》,文物出版社,1976年版,第81頁。數(shù)字“三”在文言中若無特別所指,實泛言眾數(shù),故“三人”即指楚王眾妻。⑤《大戴禮記·夏小正》:“妾子始蠶”,子為諸侯之妻。故西漢時皇宮中女性爵有七子、八子等。見《后漢書》卷十上。而“一人杜門而不出”中之“不出”,則實有深意。前文已論說周代有“男不言內(nèi),女不言外”的傳統(tǒng),這說明對于家內(nèi)(宮內(nèi))婦女來說,“不出”才最符合當時歷史文化背景下的規(guī)范:“禮,始于謹夫婦,為宮室,辨外內(nèi)。男子居外,女子居內(nèi),深宮固門,閽寺守之。男不入,女不出”,(《禮記·內(nèi)則》)又“男不言內(nèi),女不言外。非祭非喪,不相授器。其相授,則女受以篚,其無篚則皆坐奠之而后取之。外內(nèi)不共井,不共湢浴,不通寢席,不通乞假,男女不通衣裳,內(nèi)言不出,外言不入(《禮記·曲禮》)”,且“教令不出閨門,事在饋食之間而正矣,是故女及日乎閨門之內(nèi),不百里而奔喪,事無獨為,行無獨成之道。參之而后動,可驗而后言,宵行以燭,宮事必量,六畜蕃于宮中,謂之信也,所以正婦德也”。(《大戴禮記·本命》)
按理說“珪玉之君”家庭內(nèi)有宮妾十百數(shù)都應該履行內(nèi)治(宮妾的地位較低無法干預外政),但楚王眾妻中僅有一人遵循履行內(nèi)治的原則,這意味楚王之妻絕大多數(shù)沒有履行好內(nèi)治之職,且不以進賢女、美女為尚。這絕非無端猜測,先秦文獻對此記載甚多。楚國歷史上就有進賢人的傳統(tǒng),楚莊王的夫人樊姬就講過這番道理:“……(樊)姬曰:‘妾得于王,尚湯沐,執(zhí)巾櫛,振衽席,十有一年矣;然妾未嘗不遣人之梁鄭之間,求美女而進之于王也;與妾同列者十人,賢于妾者二人,妾豈不欲擅王之寵哉!不敢私愿蔽眾美,欲王之多見則娛。今沈令尹相楚數(shù)年矣,未嘗見進賢而退不肖也,又焉得為忠賢乎!’莊王旦朝,以樊姬之言告沈令尹,令尹避席而進孫叔敖”。(《韓詩外傳》卷二)《詩經(jīng)·關(guān)雎》也反映了相似內(nèi)容,意謂后妃、夫人要“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賢,不淫其色”。(《毛詩注疏》卷一)樊姬所說“尚湯沐,執(zhí)巾櫛,振衽席”,實是泛指王宮中諸多事務,這些日常管理和操作同樣需要最為熟練和精干的人員。只有不斷有新的、優(yōu)秀的女性服務人員加入,才能促進宮廷這一復雜的經(jīng)濟體順利地運轉(zhuǎn)。正是因為如此,楚國史官才對賢內(nèi)助樊姬的評價尤高:“楚之霸,樊姬之力也”。(《韓詩外傳》卷二)
依照傳統(tǒng),至少每個家庭婦女必須為丈夫縫制衣物,準備食物。這兩件事,自天子至于庶人的家庭婦女皆須履行。而楚王祭祀的食物、衣物,也必須由其妻妾親自置辦。①周代婦女在家庭經(jīng)濟活動中的參與度非常高。相關(guān)討論見陳煥章原著,韓華翻譯:《孔門理財學》,中華書局,2010年8月第1版,第99頁。正可謂“故身自耕,妻親織,以為天下先。其導民也”。(《淮南子·齊俗訓》)提倡天子、諸侯的妻妾參與經(jīng)濟活動,既考慮到貴為后妃、夫人如果努力勞動,將會激勵和引導普通庶民夫婦勤勞稼穡和用心蠶桑,同時也是為確保祭祀之誠:“諸侯耕于東郊,亦以共齊盛;夫人蠶于北郊,以共冕服。天子諸侯非莫耕也,王后夫人非莫蠶也,身致其誠信,誠信之謂盡,盡之謂敬,敬盡然后可以事神明,此祭之道也”。(《禮記·祭統(tǒng)》)楚人觀射父就特別強調(diào)了這兩點,他對楚昭王說:“天子禘郊之事,必自射其牲,王后必自舂其粢;諸侯宗廟之事,必自射牛、劌羊、擊豕,夫人必自舂其盛。況其下之人,其誰敢不戰(zhàn)戰(zhàn)兢兢,以事百神?天子親舂禘郊之盛,王后親繅其服,自公以下至于庶人,其誰敢不齊肅恭敬,致力于神?民所以攝固者也,若之何其何之也?”(《國語·楚語下》)這無疑表明,作為楚王之妻,管理內(nèi)宮是主要的職責和本分。《易·家人》云:“家人,女正位乎內(nèi),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故“牝雞司晨”,宮內(nèi)女性如干預外政則是最大的忌諱。范戊批評楚王僅有“一人杜門不出”,即表達了這種深深地憂慮。由此可見,在當時楚人乃至周人的觀念中,君王家內(nèi)事務的規(guī)范與否與國家治理的好壞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正如后世諸葛亮在《出師表》中所說:“宮中、府中俱為一體”。范戊的旨意是既然楚王之宮內(nèi)不治,因而不能治國。于此,不難看出楚人對宮內(nèi)管理與社會治理關(guān)系有深刻的認識。
前引上博簡中范戊還提到楚王的另外一個過失:“州徒之樂,而天下莫不語之,先王之所以為目觀也。君王龍(恭)其祭而不為其樂”?!爸萃健本褪侵荼姡呵飼r文獻明確記載楚國曾設立州,《包山楚簡》中也可見戰(zhàn)國時楚國封君領州。范戊在此是以州徒代指楚國的基層政權(quán)。②徒有眾義,如《尚書·仲虺之誥》:“簡賢附勢,寔繁有徒”。州徒即州眾?!蹲髠鳌ば荒辍罚撼臃リ悾烊腙?,殺夏征舒,因縣陳。申叔時諫,乃復封陳鄉(xiāng),取一人焉以歸,謂之夏州。注云:言取討夏征舒之州?!吨芏Y·大司馬》:“鄉(xiāng)以州名”,疏云:州是鄉(xiāng)之屬,從州至比長,故言之屬以揔之云。陳偉的《包山楚簡所見邑、里、州的初步研究》(《武漢大學學報》1995年第1期)對此也有論述。
州有州長,《周禮·司徒》中對其職責有較詳細的記載:“州長,每州中大夫一人……州長各掌其州之教治政令之灋。正月之吉,各屬其州之民而讀灋。以攷其德行道藝而勸之,以糾其過惡而戒之。若以歲時祭祀州社,則屬其民而讀灋亦如之。春秋以禮會民,而射于州序。凡州之大祭祀、大喪皆涖其事”。此謂州長之職一般以中大夫擔任,負責聚合一州之教治政令。尤其是每年正月州長要對眾宣講一年的政令以及十二教之法,考核本州民眾之六德、六行、六藝學習和實踐的情況,并勸勉州眾要勤苦學習和戮力勞作以增進德行道藝,糾正州民之過錯并禁戒之。①《周禮·大司徒》:“以鄉(xiāng)三物教萬民而賓興之。一曰六德,知、仁、圣、義、忠、和;二曰六行,孝、友、睦、婣、任、恤;三曰六藝,禮、樂、射、御、書、數(shù)”?!吨芏Y注疏》卷第三十一。前文已經(jīng)論及社會倫理與政治、經(jīng)濟具有密切關(guān)系,而要保證經(jīng)濟的持續(xù)發(fā)展,必須有穩(wěn)定和諧的社會環(huán)境,楚國的州長之所以盡心盡力地實行其教治政令,正是為此而努力。州長負責“歲時祭祀州社”,即率民眾主持春季的祭社,祈膏雨希望五谷豐熟;主持秋季的祭社因百谷豐稔所以報功,且聚集州民讀法。這一系列活動都與教化民眾以維持社會秩序有關(guān),連節(jié)用非樂的墨子都認為保證祭祀是長久以來社會穩(wěn)定和經(jīng)濟發(fā)展的大道:“是故子墨子曰:‘今吾為祭祀也,非直注之污壑而棄之也,上以交鬼之福,下以合驩聚眾,取親乎鄉(xiāng)里。若神有,則是得吾父母弟兄而食之也。則此豈非天下利事也哉?!保ā赌印っ鞴硐隆罚昂象O聚眾,取親乎鄉(xiāng)里”正是祭祀活動中重要意義之所在。楚人在祭祀活動既非常虔誠,更嘉好親昵。楚人觀射父曾描述祭祀活動中“合其州鄉(xiāng)朋友婚姻,比爾兄弟親戚”的情景:“國于是乎蒸嘗,家于是乎嘗祀,百姓夫婦擇其令辰,奉其犧牲,敬其粢盛,潔其糞除,慎其采服,禋其酒醴,帥其子姓,從其時享,虔其宗祝,道其順辭,以昭祀其先祖,肅肅濟濟,如或臨之。于是乎合其州鄉(xiāng)朋友婚姻,比爾兄弟親戚。于是乎弭其百苛,殄其讒慝,合其嘉好,結(jié)其親昵,億其上下,以申固其姓。上所以教民虔也,下所以昭事上也”。(《國語·楚語下》)州長還在春秋二季“以禮會民,而射于州序”、“凡州之大祭祀……涖其事”。在楚人心目中祭祀禮儀的社會教化功能之顯著,由此可見一斑。
州長不僅僅是履行以上職責,還要負責為祭祀和鄉(xiāng)飲酒禮準備相關(guān)的器物,《周禮·鄉(xiāng)師》記載“州共賓器”,其中“賓器者,尊、俎、笙、瑟之屬,州長主集為之。為鄉(xiāng)大夫或時賓賢能于此州也”(州中提供樂器,這也是范戊舉州徒之樂的原因)。聚合民眾,在州之序、學中行鄉(xiāng)飲酒之禮(明長幼之序,養(yǎng)賢)和射禮(觀德行),《禮記·鄉(xiāng)飲酒義》已指出其包含的深刻意蘊:“啐酒,成禮也。于席末,言是席之正,非專為飲食也,為行禮也,此所以貴禮而賤財也。卒觶,致實于西階上,言是席之上,非專為飲食也,此先禮而后財之義也。先禮而后財,則民作敬讓而不爭矣”。通過飲酒之禮,感染大家生發(fā)尊敬之心,以發(fā)揚貴禮賤財,敬讓不爭的精神。
正因為鄉(xiāng)飲酒禮有著特殊的政教含義,故樂參與的重要性就顯得更加特殊,這從其節(jié)目設置也不難看出:“設席于堂廉,東上。工四人,二瑟,瑟先。相者二人,皆左何瑟,后首,挎越,內(nèi)弦,右手相。樂正先升,立于西階東。工入,升自西階。北面坐。相者東面坐,遂授瑟,乃降。工歌《鹿鳴》《四牡》《皇皇者華》。卒歌,主人獻工。工左瑟,一人拜,不興,受爵……笙入堂下,磬南,北面立,樂《南陔》《白華》《華黍》。主人獻之于西階上。一人拜,盡階,不升堂,受爵,主人拜送爵。階前坐祭,立飲,不拜既爵,升授主人爵。眾笙則不拜,受爵,坐祭,立飲;辯有脯醢,不祭。乃間歌《魚麗》,笙《由庚》;歌《南有嘉魚》,笙《崇丘》;歌《南山有臺》,笙《由儀》。乃合樂:周南《關(guān)雎》《葛覃》《卷耳》,召南《鵲巢》《采蘩》《采蘋》。工告于樂正曰:‘正歌備。’樂正告于賔,乃降(《儀禮·鄉(xiāng)飲酒禮》)”。大意為樂正升堂歌《鹿鳴》《四牡》《皇皇者華》,繼而吹笙之人入于堂下奏《南陔》《白華》《華黍》。笙歌結(jié)束后,堂上人先歌《魚麗》,堂下笙奏《由庚》。其后堂上再歌《南有嘉魚》,堂下笙奏《崇丘》。接著堂上歌《南山有臺》,則堂下笙奏《由儀》。這些詩樂均含有深刻的寓意,比如其中《魚麗》一篇:“魚麗于罶。鱨鯊。君子有酒。旨且多。魚麗于罶。魴鱧。君子有酒。多且旨。魚麗于罶。鰋鯉。君子有酒。旨且有。物其多矣。維其嘉矣。物其旨矣、維其偕矣。物其有矣。維其時矣”。其主旨在祈望物阜國安,不僅物產(chǎn)多而美厚,且合乎時令。豐美、及時的收獲當然預示著社會經(jīng)濟和諧發(fā)展,以及君子有嘉美豐富的飲食優(yōu)待賓客。又比如《南有嘉魚》講述君子有酒,不要吝于財要與賢人共同分享?!赌仙接信_》更是表達了君子有豐厚的財力要養(yǎng)賢人,使國家太平和人們安樂長壽健康的理想。最后,堂上下一歌瑟及笙合樂。如樂正歌《關(guān)雎》,則笙吹奏《鵲巢》以合之;樂正歌《葛覃》,則笙吹奏《采蘩》以合之;樂正歌《卷耳》,則笙吹奏《采蘋》以合之。意蘊十分深刻,如《鵲巢》贊美夫人之德,以輔助君王;《葛覃》強調(diào)作為妻子,即使自己地位再高(貴為后、妃),仍然要親自勤勞從事經(jīng)濟活動(制作葛布、衣服);即使再富裕,仍然要生活節(jié)儉。至如《卷耳》,以明“后妃之志也,又當輔佐君子,求賢審官……內(nèi)有進賢之志,而無險诐私謁之心”,而《采蘩》、《采蘋》皆詠嘆“夫人可以奉祭祀,則不失職矣”、“大夫妻能循法度也,能循法度,則可以承先祖共祭祀矣”。(《毛詩注疏》卷一)
這樣看來,范戊說楚王“龍(恭)其祭而不為其樂”,實際上是批評楚王忘記了鄉(xiāng)飲酒禮中樂教的真實意義。不只是州,州以下的黨正也須在“歲十二月合聚萬物而索饗之”,仍舉行鄉(xiāng)飲酒禮。當時祭祀蠟神有八,分別是:先嗇、司嗇、百種、農(nóng)、郵表畷、禽獸、坊、水庸等:“蠟之祭也:主先嗇,而祭司嗇也。祭百種以報嗇也。饗農(nóng)及郵表畷,禽獸,仁之至、義之盡也。古之君子,使之必報之。迎貓,為其食田鼠也;迎虎,為其食田豕也,迎而祭之也。祭坊與水庸,事也。曰‘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毋作,草木歸其澤”。(《禮記·郊特牲》)蠟祭蘊含著人們從事經(jīng)濟活動以報答自然的樸素感情,迎貓、迎虎為的是保證糧食的收成??鬃釉逃迂暎骸啊n也,樂乎?’對曰:‘一國之人皆若狂。賜未知其樂也?!釉唬骸偃罩灒蝗罩疂?,非爾所知也。張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張,文、武弗為也。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禮記·雜記下》)蠟祭鄉(xiāng)飲酒之狂歡的意義于此不難想見。
從《君人者何必安哉》中有關(guān)“州徒之樂”的內(nèi)容分析,范戊旨在批評楚王既不明鄉(xiāng)飲酒禮之意義,也不明蠟祭時人們需要恣性酣飲,歡樂若狂的道理。荀子說:“夫民有好惡之情而無喜怒之應,則亂。先王惡其亂也,故修其行,正其樂,而天下順焉”。(《荀子·樂論》)這是因為當時人情醇厚,民眾勤勞稼穡,而“州徒之樂”正是用一年勞苦換得一日狂歡,回報一年勞苦。這種狂歡消費有助于社會秩序的建立,舒緩民眾壓力,共同分享喜悅和孕育希望。因此,范戊告誡楚王如果“盡去耳目之欲,人以君王為所以囂”,最后必將得到小人(民眾)之詛咒,有損于安邦利民,也就更不用說發(fā)展社會經(jīng)濟了。幸好這筆豐厚的文化遺產(chǎn)仍然為楚人后裔所繼承,一直到漢代以降,我們還可以從《荊楚歲時記》中看到楚地保留著社日祭祀活動和歲末狂歡的習俗。①“社曰,四鄰并結(jié)綜會社,牲醪,為屋于樹下,先祭神,然后饗其胙”?!笆掳嗽粸榕D曰。諺語:“臘鼓鳴,春草生。”村人并擊細腰鼓,戴胡頭,及作金剛力士以逐疫。其曰,并以豚酒祭灶神”?!皻q前,又為藏彄之戲”?!皻q暮,家家具肴蔌,詣宿歲之位,以迎新年。相聚酣飲”。見宗懔:《荊楚歲時記》,民國景明寶顔堂秘笈本。
上博簡《君人者何必安哉》篇中范戊批評的楚王究竟為何人?種種跡象表明,他應該是楚懷王。②有不少學者推測范戊、范乘就是范無宇(恰好傳世文獻中有范姓人物范無宇),以為事在楚平王、楚昭王之世。相關(guān)討論參見米雁:《上博簡〈君人者何必安哉〉綜合研究》,安徽大學碩士論文,2012年4月。
首先,這與墨家在楚國所遇境況相合。從范戊的批評看,這位楚王是“尚儉彌貧”的典型,但與墨家之道卻貌合神離。自墨翟以獻書的名義見楚惠王并勸楚國不要攻宋,③“墨子至郢,獻書于惠王,王受而讀之,曰:良書也,寡人雖不得天下,樂養(yǎng)賢人。墨子辭,曰:書未用,請遂行矣。將辭王而歸,王使穆賀以老辭”。見余知古:《渚宮舊事》卷二,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就有墨徒開始在楚國生活。④錢穆先生考證認為墨子晚年死于楚國魯陽縣,其云:“今綜述墨子生平,南至楚,見惠王,在四十前。遂仕宋昭公,見逐,當不出五十。其后殆常居魯。其至齊,見田和,已逾七十。重游楚,見魯陽文君,則八十外老人。(齊康元至鄭康三,凡十一年。)墨子殆終于魯陽也”。見錢穆:《先秦諸子系年考辨》,上海書店,1992年1月第1版,第165頁。其后墨家巨子孟勝依附的陽城君參與射殺楚悼王遺體,楚人逐之。值得注意的是《呂氏春秋》記載有一位墨者田鳩曾到楚國,靠楚王的幫助去秦國見秦惠王。⑤見《呂氏春秋》卷十九、卷十四,四部叢刊景明刊本。錢穆先生認為這位田鳩就是田俅,并推測田鳩到楚的時間在楚懷王之世。田鳩不僅是墨徒,還受學于言神農(nóng)之教的許行,他與許行同樣不能在楚國得用,只好周游諸國。⑥詳見錢穆:《先秦諸子系年考辨》,上海書店,1992年1月第1版,第320頁。戰(zhàn)國晚期秦人與法家、墨家之間均有十分親密的關(guān)系,⑦參見何炳棣:《國史上的“大事因緣”解謎——從重建秦墨史實入手》,清華大學高等研究院黃長風講座演講,2010年5月13日。見《光明日報》,2010年6月7日。但楚人的文化背景卻不能容忍墨道,從屈原在《離騷》中引用歷代圣王的史實也可以看出楚人更愿意繼承先王之道,學習經(jīng)典,尊重像荀子這樣的大儒。顯然楚懷王并無墨家信仰,他的所作所為客觀上使得國家和百姓愈加貧困,懷王治下的楚國正如荀子所言:“上以無法使,下以無度行;知者不得慮,能者不得治,賢者不得使。若是,則上失天性,下失地利,中失人和。故百事廢,財物詘,而禍亂起。王公則病不足于上,庶人則凍餧羸瘠于下(《荀子·正論》)”。而根據(jù)中國科學院上海原子核研究所的實驗結(jié)果,上博簡楚竹書的年代在戰(zhàn)國晚期,其碳十四測年數(shù)據(jù)為2257±65年,①參見陳燮君:《戰(zhàn)國楚竹書的文化震撼》,《解放日報》,2003年3月11日。大致在楚懷王時代。
其次,簡文記載與文獻記載楚懷王好“巫音”、“失樂之情”相契?!秴问洗呵铩罚骸俺ヒ玻鳛槲滓?。侈則侈矣,自有道者觀之,則失樂之情。失樂之情,其樂不樂。樂不樂者,其民必怨,其生必傷。其生之與樂也,若冰之于炎日,反以自兵。此生乎不知樂之情,而以侈為務故也”。(《呂氏春秋·侈樂》)意即懷王不聽鼓鐘之樂,聽巫音而已,失去樂之情,使民背叛。
再次,簡文所記與楚懷王寵信夫人鄭袖和南后致使宮內(nèi)失治相符。據(jù)《戰(zhàn)國策·楚策》記載:“楚懷王拘張儀,將欲殺之。靳尚為儀謂楚王曰:‘拘張儀,秦王必怒。天下見楚之無秦也,楚必輕矣。’又謂王之幸夫人鄭袖曰:‘子亦自知且賤于王乎?’鄭袖曰:‘何也?’尚曰:‘張儀者,秦王之忠信有功臣也。今楚拘之,秦王欲出之。秦王有愛女而美,又簡擇宮中佳翫麗好翫習音者,以懽從之;資之金玉寶器,奉以上庸六縣為湯沐邑,欲因張儀內(nèi)之楚王。楚王必愛,秦女依強秦以為重,挾寶地以為資,勢為王妻以臨于楚。王惑于虞樂,必厚尊敬親愛之而忘子,子益賤而日疏矣’”。鄭袖的軟肋被靳尚所擊中,即她害怕“秦王有愛女而美,又簡擇宮中佳翫麗好翫習音者,以懽從之……秦女依強秦以為重,挾寶地以為資,勢為王妻以臨于楚”。(《戰(zhàn)國策·楚策》)而據(jù)秦人對楚懷王所作《詛楚文》:“昔我先君穆公及楚成王,實戮力同心,兩邦若壹,絆以婚姻,袗以齊盟。曰:葉萬子孫,毋相為不利?!姹妒耸乐{盟”分析,秦楚兩國王室的婚姻實際上有四百余年間十八代沒有間斷。②相關(guān)討論見李開元:《末代楚王史跡鉤沉——補〈史記〉昌平君列傳》,《史學集刊》,2010年第1期。何況不久秦昭王初立,兩國即互通婚姻。③《史記·楚世家》:“秦昭王初立,乃厚賂于楚。楚往迎婦”。鄭袖盡管昏惑,應不至于不知此中關(guān)節(jié)。殺張儀后,秦人又何必繼續(xù)與楚聯(lián)姻,不殺張儀豈能阻擋兩國婚姻?只能說明鄭袖缺乏良好的品行,其在意的不是楚國的安危,而是個人私利:“秦女必不來,而秦必重子。子內(nèi)擅楚之貴,外結(jié)秦之交,畜張子以為用,子之子孫必為楚太子矣”。(《戰(zhàn)國策·楚策》)因此,當楚懷王不愿意放走張儀時,鄭袖便日夜進讒言,甚至以身逼迫:“于是鄭袖日夜言懷王曰:‘人臣各為其主用。今地未入秦,秦使張儀來,至重王。王未有禮而殺張儀,秦必大怒攻楚。妾請子母俱遷江南,毋為秦所魚肉也?!瘧淹鹾蠡?,赦張儀,厚禮之如故”。(《戰(zhàn)國策·楚策》)懷王為鄭袖所欺實屬昏惑。然而鄭袖非特妒賢妒能,實為貪狠欲利,喪心病狂之人則于史有證:“魏王遺楚王美人,楚王說之。夫人鄭袖知王之說新人也,甚愛新人。衣服玩好,擇其所喜而為之;宮室臥具,擇其所善而為之。愛之甚于王……鄭袖知王以己為不妒也,因謂新人曰:‘王愛子美矣。雖然,惡子之鼻。子為見王,則必掩子鼻?!氯艘娡酰蜓谄浔?。王謂鄭袖曰:‘夫新人見寡人,則掩其鼻,何也?’鄭袖曰:‘妾知也。’王曰:‘雖惡必言之。’鄭袖曰:‘其似惡聞君王之臭也?!踉唬骸吩?!’令劓之,無使逆命”。(《戰(zhàn)國策·楚策》)魏國之女的悲劇,二千余年后讀來仍令人背生寒意?!埃☉淹酰┮圆恢页贾郑蕛?nèi)惑于鄭袖,外欺于張儀,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蘭”。(《史記》卷八十四)作為楚王夫人,應以進賢為己任,鄭袖、南后不僅不進賢德,反而卑猥算計;豈獨只在宮內(nèi)作威作福,甚至串謀佞臣逼走屈原,干預國政。這一行為不只是違背“內(nèi)外之別”的原則,更給楚國帶來重大的災難。懷王寵信鄭袖與南后,不能進賢女,正坐實了“侯(何)子三人,一人杜門不出”的記載。反映當時楚國不尚賢好士,親佞小人的史實。
最后,簡文所言與文獻所記楚懷王“隆祭祀”、“士民為用之不勸”相若。史載楚懷王“隆祭祀,事鬼神,欲以獲福助,卻秦師,而兵挫地削,身辱國危(《漢書·郊祀志》)”,又“見士民為用之不勸也,乃征役萬人,且掘國人之墓(《賈誼新書·春秋》)”,因役使民眾不力(民不樂為所用)竟“掘國人之墓”。懷王不能照顧到和樂之群情,在經(jīng)濟生活上儉天下以滿足自己奢欲。這恐怕正是范戊所謂“君王龍(恭)其祭而不為其樂”的真實背景。①至于秦昭王晚年“楚之鐵劍利而倡優(yōu)拙”,反映的是楚懷王之后的楚王在特定時間內(nèi)因極為重視決定秦楚生死的軍事活動,而無意于個人私欲的消費。這與楚懷王“尚儉而彌貧”不宜相提并論。其事見《史記》卷七十九。
此外,簡文所言也與文獻所記懷王時代的社會背景相吻合。簡文之末范戊稱“先君靈王乾谿云爾,君人者何必安哉”。則事在楚靈王之后無疑?!跋染币徽Z非僅指上一代君王,其后代均可以稱先代君王為先君。如《左傳·僖公四年》記載管仲對楚人說:“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是齊桓公時人可稱姜尚為先君,先秦文獻中類似例證甚多,不具引。且“君人”一語,戰(zhàn)國以前較少使用,僅《左傳》見之兩例,戰(zhàn)國以后文獻中則多見。在文獻中我們發(fā)現(xiàn)有關(guān)“君人”與“安危”問題的討論,②傳世文獻所見,另外一條記載是《說苑·建本》中有引管仲之語:“君人者以百姓為天,百姓與之則安,輔之則強,非之則危,背之則亡”。只有長期擔任蘭陵令的荀子闡釋得最為精到:“馬駭輿,則莫若靜之;庶人駭政,則莫若惠之。選賢良,舉篤敬,興孝弟,收孤寡,補貧窮。如是,則庶人安政矣。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示苏?,欲安,則莫若平政愛民矣;欲榮,則莫若隆禮敬士矣;欲立功名、則莫若尚賢使能矣”。(《荀子·王制》)其又說:“故君人者,愛民而安,好士而榮,兩者無一焉而亡”,(《荀子·君道》)“君人者,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則霸,好利多詐而危。”(《荀子·大略》)是知當時觀念中君人之安危與愛民、尚賢好士、隆禮有著十分密切的關(guān)系。在上博簡《君人者何必安哉》中,范戊的三個批評同樣反映了君人(為人君者)要愛民、好士尚賢、隆禮的思想。
范戊直諫實為難得,楚國人心目中理想的社會是“萬物得其宜,事變得應”。(《荀子·富國》)這種思想其實淵源已久:“公叔文子為楚令尹三年,民無敢入朝,公叔子見曰:‘嚴矣?!淖釉唬骸⒅畤酪?,寧云妨國家之治哉?’公叔子曰:‘嚴則下喑,下喑則上聾,聾喑不能相通,何國之治也?順針縷者成帷幕,合升斗者實倉廩,并小流而成江海;明主者有所受命而不行,未嘗有所不受也”。(《說苑·政理》)所謂“嚴則下喑,下喑則上聾,聾喑不能相通”,意即沒有和樂,將使國家上下之情不能相通。這又讓我們想起楚昭王時代,自昭王十年吳師入郢,十二年“吳伐我番,楚恐,徙鄀”,(《史記·十二諸侯年表》)楚人已對吳國產(chǎn)生巨大恐懼。等到昭王二十二年時,“吳師在陳,楚大夫皆懼曰:‘闔廬惟能用其民,以敗我于柏舉,今聞其嗣又甚焉,將若之何?’”(《左傳·哀公元年》)面對楚國大夫的恐懼心理,唯有子西頗為樂觀:“子西曰:‘二三子恤不相睦,無患吳矣。昔闔廬食不二味,居不重席,室不崇壇,器不彤鏤,宮室不觀,舟車不飾,衣服財用,擇不取費。在國,天有菑癘,親巡其孤寡,而共其乏困。在軍,熟食者分而后敢食,其所嘗者,卒乘與焉。勤恤其民,而與之勞逸,是以民不罷勞,死不知曠。吾先大夫子常易之,所以敗我也。今聞夫差,次有臺榭陂池焉,宿有妃嬙嬪御焉。一日之行,所欲必成,玩好必從,珍異是聚,觀樂是務。視民如讎,而用之日新。夫先自敗也已,安能敗我’”。(《說苑》卷十三)子西分析吳國闔閭與夫差父子在治國、治軍、治民以及生活消費等方面的前后差別,指出吳國之所以能夠戰(zhàn)勝楚國,在于以前吳王闔閭能夠“勤恤其民,而與之勞逸,是以民不罷勞,死不知曠”,而今吳王夫差“視民如讎,而用之日新。夫先自敗也已,安能敗我?”楚人善于汲取歷史的教訓,認識到“恤不相睦”,不與民同樂,國將自敗。只有君子、小人各得樂處,才能使社會經(jīng)濟得到真正和諧地發(fā)展。信哉斯言!
[1][美]加里·斯坦利·貝克爾.家庭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責任編輯 唐偉
K852
A
1003-8477(2016)10-0103-10
劉玉堂(1956—),男,湖北省社會科學院副院長,華中師范大學特聘教授、博士生導師;曾浪(1989—),男,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楚文化研究所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