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娣
(河南大學 文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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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析石評梅小說中男性的悲劇性
趙娣
(河南大學 文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摘要:石評梅的小說充溢著悲感氣息,她把自身也投于悲劇而體驗人生。她在小說中塑造了一批男性悲劇形象,借以表達無處安放的哀婉和凄傷。小說中男性在愛情上的脆弱,在革命中的無力,使得他們褪去了英武和豪邁,演繹出一種蒼涼的悲劇感。在石評梅筆下,這些男性的悲劇觸擊著讀者內(nèi)心的堅強和柔弱,揮灑著石評梅自身愛情和革命悲劇的無悔和無奈。
關(guān)鍵詞:石評梅;小說;男性;悲劇
石評梅是“民國四大才女”和“五四”女作家群體之一,她身上具有古典與現(xiàn)代集一身的女性氣質(zhì)。石評梅的創(chuàng)作生涯僅僅六年,但“五四”時期發(fā)表大量詩歌、散文、游記、小說等,評論界比較關(guān)注她的詩歌和散文,殊不知,其小說抒寫著她一生的悲劇,她曾說過:“就是投自己于悲劇中而體驗人生的。”[1]她和革命家高君宇的愛情是悲劇的譜寫,她的英年早逝是悲劇的終結(jié),小說中處處可見為己傷、為女性悲哀的情懷。
石評梅以女性的生命體驗和視角,書寫著一篇篇女性挽歌。但小說中卻有眾多悲劇男性形象,無論是壯志未酬的英雄、英勇而死的革命者、抑或是愛情無果的知識分子,都充溢著悲劇氣息。總結(jié)起來,石評梅在她的十六篇小說中有十篇都含有男性悲劇,一種是愛情悲劇,一種是革命悲劇,這些眾多悲劇男性在她筆下?lián)]灑著戀愛和革命的心酸與痛苦,經(jīng)歷著人世的煉獄與折磨,讓人體會到一種悲慨的氛圍。
(一)愛情悲劇
對于愛情悲劇的書寫,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繞不開的結(jié)局總是相愛的男女雙方殉情而死,東方以中國為代表的當屬梁山伯與祝英臺,西方則以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愛情悲劇為代表。而到了中國現(xiàn)代,魯迅《傷逝》中子君和涓生的愛情悲劇不再以男女雙方的死而終結(jié),但小說中明顯以男性的口吻和男性視角——涓生的手記而展開敘述,涓生敘事的背后,引起讀者對他的同情,似乎愛情悲劇的生成是子君的過錯,子君成為一個被剝奪了言說能力的客體,一個在場的沉默者,或者說在場的不在場者,這其實是男性對書寫權(quán)力的掌握。[2]但是,“五四”新文化運動帶來的科學和民主的觀念給“五四”女作家注入了新鮮血液,她們女性意識的覺醒和對書寫權(quán)力的掌握使得女作家們對愛情悲劇的書寫異于男性作家。石評梅就是其中的代表,她以女性的視角展現(xiàn)了男性在愛情悲劇中的形象。
石評梅的小說寫愛情悲劇的有《只有梅花知此恨》、《棄婦》、《禱告——婉婉的日記》、《被踐踏的嫩芽》、《白云庵》、《流浪的歌者》、《林楠的日記》七篇,每篇中悲劇男性分別為潛虬、徽之、楊懷琛、林翰生、劉伯伯、流浪者、琳。其中《棄婦》、《林楠的日記》兩篇除了寫棄婦的閨怨外,還敘述了男性棄婦的原因和苦衷?!稐墜D》中徽之為了追求真正的愛情,解放被囚禁在封建枷鎖下的妻子而離家出走,最后導致妻子服毒自殺?!读珠娜沼洝分凶屓撕拗星械氖钦煞蛄盏囊魄閯e戀,但文中琳說的一句話“我自然對不起你,不過父母也對不起我”,里面包含有琳的痛苦,他也是封建勢力的犧牲品。無論是徽之還是琳我們都可以看到男性在追求屬于自己愛情道路上的艱難性和悲劇性,兩位男性的苦苦掙扎和悲劇就在于,尋求愛情自由的同時也想挽救被困在封建婚姻牢籠里不幸的妻子,可結(jié)局是男性自身的無望和痛苦,包辦妻子們的自殺或困苦?!吨挥忻坊ㄖ淮撕蕖分袧擈盀榱顺扇珣偃藢δ赣H的孝順,甘愿放棄她;《禱告——婉婉的日記》中楊懷琛為情而死,快死時還“寄語方君,善視妹”;《被踐踏的嫩芽》中學生林翰生愛情的萌芽被不懂人事的鄭海妮無情踐踏;《白云庵》中年輕時的劉伯伯與梅林的愛情止步于封建家長勢力的壓迫;《流浪者》中流浪者和畫家碧簫朦朧、凄婉的愛情悲劇,最后由于流浪者自身性格的原因?qū)е缕渫逗K劳觥?/p>
石評梅在這七篇愛情悲劇小說中對男性悲劇性的展現(xiàn)使讀者對他們有一種同情之感,他們有的為情而死,有的為情而迷惘,有的為情而革命。在男女雙方的愛情悲劇中不僅僅只有女人的不幸,還有男性的悲劇。在封建勢力面前他們奮力反抗,結(jié)局卻是悲壯的沉落;在所愛的女性面前他們勇敢追逐,卻受到無情拒絕;在面對心愛的女人為了母親而另嫁他人時,他(潛虬)“善良”的成全她(薏惠),獨自默默承擔愛情的苦痛。在石評梅的筆下這些男性在愛情悲劇面前,無咄咄逼人之勢,無埋怨女性之理,相反他們真誠、善良,如流浪者、徽之,他們孤苦無依、忠于愛情,如林翰生、劉伯伯、楊懷琛。他們在愛情上努力爭取,悲劇落幕。
(二)革命悲劇
“五四”時期的女作家在小說中很少描繪男性在大時代背景下的活動和生存狀態(tài),因為她們與男性作家相比還是缺乏宏觀的視野,女性作家更偏向于將視角集中在小兒女的天地和日常平凡瑣碎的生活,所以在“五四”女作家群體中很難找到描寫男性投身革命,馳騁疆場的畫面,而男性作家的小說取材往往傾向于社會大事件的反映,正如有學者說:“在日常生活與非日常生活的二元對立中,即對日常生活的超越與滯守的二元對立中,超越的向度始終被指派給了男人,而女人天生就是日常生活的滯守者,甚至本身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保?]女人只關(guān)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但也不乏有關(guān)注女性自身的生命體驗和女性的解放,在石評梅的筆下甚至還出現(xiàn)了男性在革命戰(zhàn)爭中的英勇反抗。
石評梅筆下的男性是英雄,同時也是悲劇英雄,他們的革命旗幟上似乎都帶有“無望”、“辛酸”的印記。《紅鬃馬》中郝夢雄在二次革命中被軍閥殺害,壯志未酬身先死;《歸來》中革命英雄馬子凌在馳騁戰(zhàn)場十年,為死去的父親和妻子報仇后,不求功名,只是內(nèi)心的惆悵和迷茫讓他不知所往;《匹馬嘶風錄》中革命者吳云生為了革命大局與愛人何雪樵分開,置身奔赴戰(zhàn)場,英勇犧牲,他的死鼓舞著何雪樵匹馬嘶風,繼續(xù)他未完的革命。這篇小說也是石評梅和高君宇愛情革命的藝術(shù)再現(xiàn),是石評梅在高君宇死后,發(fā)誓接過高君宇革命旗幟的寫照;《流浪的歌者》中流浪者在革命失敗后孤苦飄零,投海而死。
在石評梅的筆下這些革命英雄以犧牲或覺醒后卻不知道以后的道路如何前行而陷入悲苦,正如魯迅所言:覺醒起來的知識青年的心情,是大抵熱烈的,然而悲涼的,即使尋到一點光明,‘徑一周三’,卻是分明的看見了周圍的無涯際的黑暗。[4]在石評梅的小說世界里,幾乎都在傳達著她的悲凄,她的十六篇小說中最顯著的當屬對女性悲劇的感慨與悲嘆,但僅僅以女性的不幸來表達她的內(nèi)心的苦悶還不夠,在其中十篇小說中都有通過男性的悲劇來訴說和派遣石評梅自身的壓抑之感。
不論是男性的愛情悲劇還是革命悲劇,他們的結(jié)局在引起讀者的同情之外,還感受到男性身上所表現(xiàn)的軟弱性和無力感,那么石評梅為何要在小說中塑造眾多此類男性形象?這和她的自身的悲性和女性意識有關(guān)。
石評梅的一生都在經(jīng)歷著內(nèi)心悲劇的燃燒,正當二十七歲風華正茂的年齡之時,卻帶著疾病和滿腔悔恨離開人世。在石評梅小說集上看到她戴著黑框眼鏡,表情滿含憂愁,上衣全黑,給人的整體印象是清瘦和憂郁。她愛流淚,高君宇曾問過她:“你的淚什么時候才流完呢?”她無言以對。小說中也到處浸染著她的“淚水”,就是這樣她還是沒有表達出內(nèi)心的悲傷,在她的散文和詩歌中更甚,散文《漱玉》,詩歌《痛哭英雄》中更是把淚水揮灑的暢快淋漓,她的所有作品包括給好友的信件都郁結(jié)著她痛苦悲傷的心境,寫作的過程,便是她悲苦釋放的過程。正是她自身獨具的“莫名其妙”的淚水和悲傷使她的寫作充溢悲劇的氣息,先有悲劇氛圍才使其更近一步創(chuàng)作出不同的類型的悲劇。誠然,為自己和女性悲劇的書寫當屬最多,這是對自身作為女人生命體驗的最好詮釋,女性為女性代言是“五四”女作家群體覺醒的標志之一,她們?yōu)槭芫龣?quán)、族權(quán)、父權(quán)、夫權(quán)壓迫的悲劇女性搖旗吶喊是時代所致。但是,作為“五四”女作家之一的石評梅在為悲劇女性吶喊時,也為悲劇男性譜寫了挽歌。
在石評梅的生命中曾出現(xiàn)過兩個男性,一個是北大的高材生武英夫,他在向石評梅表示愛意時已經(jīng)是為人夫為人父,結(jié)果也就不了了之。另一位是早期革命家高君宇,他們在山西同鄉(xiāng)會上相識,此后常常書信往來,漸漸二人生出愛情萌芽,但當高君宇不遠萬里寄給石評梅象牙戒指 (代表著愛情的信物)之時,她拒絕了高君宇的求愛。正如《被踐踏的嫩芽》里林翰生的愛情萌芽被不懂人事的鄭海妮無情踐踏一樣,本文帶有石評梅和高君宇的影子,石評梅在此小說中沒有過多刻畫鄭海妮的形象,而是通過林翰生大量內(nèi)心告白來展現(xiàn)一位愛情剛剛萌生的青年在不得愛戀對象的回應(yīng)時的苦楚,這可能也是高君宇當時的心境。石評梅這樣寫更凸顯男性在愛情中的不幸,她似乎感覺高君宇的死有她的責任,但是為什么高君宇向她表白愛意時她婉拒,卻在高君宇死后又通過此文來隱含表達高君宇的不幸?對于這一點無法找到正真的答案,正如劉思謙所說:“石評梅是一種負疚心理的補償,高君宇的死,不能否認也有得不到石評梅的愛而導致的性焦慮因素,但主要是積勞成疾,沉疴難扶。”[5]石評梅的小說中有許多男性因為愛情無果,而造成的悲劇,《被踐踏的嫩芽》中林翰生因得不到戀人的愛而遠走他鄉(xiāng),《禱告——婉婉的日記》中楊懷琛失戀病死,《白云庵》中劉伯伯因為家長的反對無法和心愛的人結(jié)合,最終離家走向革命等等,這些都能折射出高君宇對石評梅愛的追求,但因為石評梅的拒絕使他心生郁結(jié),從這一點來看石評梅認為高君宇的死是和她有關(guān)系的,她的這些小說才傾向于寫男性的愛情悲劇。
石評梅在小說中書寫男性革命悲劇,也和她自身的女性意識有關(guān)。在古代,女性幾乎沒有話語的發(fā)言權(quán),更談不上在文學作品中來書寫她們的“女性世界”。直到“五四”時期,女作家群體的出現(xiàn),女性意識的覺醒,在她們的筆下不僅出現(xiàn)了符合女性審美想象的女性形象,而且也改變了男權(quán)社會中男性對性別角色的期待,一改傳統(tǒng)尺度的男性書寫模式,擁有了屬于并獨屬現(xiàn)代女性的男性特征與男性想象。在冰心小說世界里男性是“軟”的氣質(zhì),廬隱傾向于書寫男性的脆弱,馮沅君筆下的男性缺乏一種獨立個性,凌叔華對男性形象的書寫是一種沒有社會責任感、固步自封。作為“五四”女作家中的一員,石評梅有和她們共同的女性意識,在她的小說中男性的結(jié)局是悲劇性的,而在悲劇面前顯示出一種無力感,石評梅對男性形象的書寫顯示了她對男性話語權(quán)的反抗,建立一種女性意識形態(tài)下的男性世界。[6]她寫男性英雄的悲劇則更多的從革命這一角度出發(fā),書寫男性在革命中的奮力反抗。從石評梅的傳記看,她雖然沉浸在虛空的世界里,但還是有積極的一面,她在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校讀的是體育系,畢業(yè)后從事體育和文學教學工作,業(yè)余創(chuàng)作,辦報刊,從事女權(quán)活動的宣傳,可見她還從事過許多工作,但是她不能以女兒身從事轟轟烈烈的革命工作,對于革命她心向往之卻不能行之,女性終究有自身無法克服的生理和心理上的局限性,石評梅是想借助男性英勇的革命來澆心中之塊壘。
石評梅在小說中塑造的男性形象具有一種悲劇性,無論是男性的愛情悲劇還是革命悲劇,都帶有其獨特的女性體驗和女性意識。此外,從這些男性悲劇身上看到了她對革命事業(yè)執(zhí)著追求,但卻因為現(xiàn)實的殘酷和女性自身的局限而陷入悲劇。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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