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源
(重慶師范大學(xué),重慶 40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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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夢詞簡論
劉源
(重慶師范大學(xué),重慶401331)
[摘要]在李煜傳世不多的詞作中,以夢境為題材的詞有著重要的地位與價值。李煜的夢詞因其人生際遇的輾轉(zhuǎn)而富含多重的內(nèi)在意蘊,是其心路歷程的寫照。他的夢詞所展現(xiàn)出的真善、意境、悲劇之美有著獨特的審美價值,其夢詞在詞史上具有一定的開拓性。
[關(guān)鍵詞]李煜;夢詞;內(nèi)在意蘊;審美價值;詞史地位
夢作為一種特殊的精神狀態(tài),能夠?qū)⑷藘?nèi)在的情感折射出來。在李煜傳世不多的40首詞作中,夢詞就有13首。亡國前后迥然不同的人生際遇使得李煜詞作的風(fēng)格由前期的柔美纏綿轉(zhuǎn)向后期的哀怨凄絕,其夢詞的內(nèi)容在前后期也表現(xiàn)出不同的意蘊。
一、李煜夢詞內(nèi)在意蘊的差異性
(一)夢回芳草思依依——夢的迷惘
據(jù)《后主本紀(jì)》記載:“李煜為人仁慧,有慧性,善雅屬文,工書畫,知音律?!盵1](P5)《江南別錄》又載:“后主幼而好古,為文有漢魏風(fēng)。母見冀為太子,性嚴(yán)忌。后主獨立以典籍自娛,未嘗干預(yù)時政。”可見李煜本是一位熱衷文藝、向往隱逸生活的江南才子,并不是汲汲于權(quán)利的王室貴族。公元961年,在兄弟相繼死亡之后李煜即位,即位后的李煜過著偏安茍活的生活,對外不與北宋王朝對抗,自身又縱情聲色,“嘗怏怏以國整為憂,日與臣下酣宴,愁思悲歌不已”。此時的李煜在精神上是極度放松同時又有著無奈的閑愁與感傷。
因此,這一時期的夢詞主要通過描寫男女相思離別之情來傳達自己內(nèi)心的閑愁苦悶。在內(nèi)容上又有所側(cè)重,有的通過描寫宮中女子思念意中人的愁苦之情來影射自身的苦悶。比如:
櫻花落盡階前月,象床愁倚薰籠。遠似去年今日,恨還同。
雙鬟不整云憔悴,淚沾紅抹胸。何處相思苦?紗窗醉夢中。(《謝新恩》)
這一首是典型的女子相思懷人之作,上片著意寫景,櫻花落盡,春時已過。夜深人靜,曉月凄清。女子獨倚薰籠,細(xì)想去年今日,離愁別恨都是一樣的相思之苦。下片著重寫人,將云鬢不整、淚滴抹胸的憔悴女子逼真地刻畫出來,用純白描的手法而不假雕飾,語言質(zhì)樸而溫馨,最后結(jié)語以“夢境”拓開一筆,用“何處相思苦,紗窗醉夢中”。不僅寫出現(xiàn)實中的相思之苦,就連夢中也是如此,足以見得女子用情之深。上片傳達出因戶內(nèi)外觸景而生的情感,下片直接表達夢醒后的相思之苦,兩相對比,在自問自答中突出了夢醒難眠的相思之苦。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到生為帝王之身的李煜內(nèi)心郁郁寡歡的一面。
另一種夢詞則是通過夢中的無奈來真切地展現(xiàn)自我的愁恨與迷惘,譬如:
落花狼藉酒闌珊,笙歌醉夢間。(《阮郎歸》)
宴罷又成空,夢迷春雨中。(《菩薩蠻》)
瓊窗夢回留殘日,當(dāng)年得恨何長。(《謝新恩》)
這類詞或?qū)懰谧砩鷫羲篱g的空虛煩惱;或?qū)懰c美麗樂工的幽情,大膽直露、不拘禮節(jié);又或?qū)憠糁袑σ咽排拥木炷钪椤S岜菰圃u《菩薩蠻》:“幽情麗句,固為側(cè)艷之詞,賴次首末句以迷夢結(jié)之,尚未違貞則?!盵2](P101)此類夢詞用語深沉而迷惘,常以結(jié)句點出夢中以及夢醒后的痛苦之情,新穎別致,至真至切,將自我耽于聲色,對情欲的放縱真切的展現(xiàn)出來,醉生夢死的孤獨無奈以及在夢中無法排遣的內(nèi)心哀怨給這一類的夢詞增添了一種迷惘色彩。
(二)夢里不知身是客——夢中幽恨
據(jù)《宋史》記載,宋開寶七年,宋太祖屢次遣人詔李煜北上,李煜均辭不去。同年十月,宋兵南下攻金陵。明年冬金陵城陷,后主“肉袒出降”被俘到汴京,“止令煜等白衣紗帽至樓下待罪”,[3](P13860)封違命侯。帝王至尊到囚徒俘虜之間的巨大反差使李煜備受人間的艱辛與侮辱,這一時期的詞作都是“以血書”出,具有哀怨凄絕之風(fēng),而此時的記夢之作多抒發(fā)故國之思與亡國之痛。比如: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fēng)。(《望江南》)
閑夢遠,南國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綠,滿城飛絮滾輕塵。忙殺看花人。(《望江南》)
閑夢遠,南國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暮,蘆花深處泊孤舟。笛在明月樓。(《望江南》)
《望江南》三首是詞人夢憶江南,通過對往昔生活的追憶來抒發(fā)亡國之痛,“多少恨,昨夜夢魂中”是自己在夢中對往昔不思治國沉于享樂的悔恨,俞陛云《南唐二主詞輯述評》曾評“‘車水馬龍’句為時傳誦,當(dāng)年之繁盛,今日之孤凄,欣戚之懷,相形而益見”,[2](P56)另兩首以“閑夢遠”起,寫故國神游,夢中南國的水綠花繁之盛與自己身為囚徒孤寂難堪的現(xiàn)實形成巨大的反差,以夢境寫現(xiàn)實,以反寫正,以樂寫悲,蘊含了極深的用意,所以回味無窮,耐人深思。
此類追憶故國的夢詞在結(jié)構(gòu)上多以首句“夢”起,以下皆從“夢”字生出,在描寫南國的繁盛中凸顯出自己的孤凄,對比強烈,真切感人。
(三)算來一夢浮生——夢的空無
入宋后的李煜在身心上都遭受了巨大的打擊,整日以淚洗面,首先,物質(zhì)上無法與以前的帝王生活相提并論。其次,精神上也受到了巨大的凌辱,據(jù)史料記載,李煜終日形單影只,過著囚徒生活,其住處只有一老卒把門擋人,非有皇旨不得入內(nèi),其詞中“一任珠簾閑不卷,終日誰來”寫的就是這種情形。最令李煜無法忍受是宋太宗對小周后的侮辱,據(jù)王铚《默記》記載:“小周后歲時例隨命婦入宮朝謁,每入必留內(nèi)數(shù)日,出對后主輒涕泣罵詈,后主常婉轉(zhuǎn)避之?!盵1](P5)這種人所難堪的痛苦與幽恨使得本性柔弱的李煜無法忍受,其詞作中總是流露出人生無常、人生如夢的感嘆,佛家的空無觀在這一時期的夢詞中表現(xiàn)的尤為突出。比如:
昨夜風(fēng)兼雨,簾幃颯颯秋聲,燭殘漏滴頻欹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醉鄉(xiāng)路穩(wěn)宜頻到,此外不堪行。(《烏夜啼》)
詞的上闋著意寫實,風(fēng)雨之夜,秋風(fēng)颯颯,燭殘漏滴之際,自己卻滿懷愁悶,感傷愈盛,輾轉(zhuǎn)無眠。下闋著意寫心,“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將世事恍如一夢,往事不堪回首的厭世思想傳達而出?!白磬l(xiāng)路穩(wěn)宜頻到,此外不堪行?!睂⒆约涸谧韷糁械男膽B(tài)傳達出來,一切都是空無的,倒不如在醉酒中尋求一種解脫,人生恍如一夢,唯一能夠超脫痛苦的方法就是醉生夢死。唐圭璋曾評此詞,“下片回憶往事,人生若夢,無路可行,除非一醉黃昏,或可消憂,此種厭世思想,與佛家相合?!盵2](P37)可見,這一時期的夢詞中,李煜的佛教空無觀極為明顯。又如:
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子夜歌》)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子夜歌》)
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浪淘沙》)
李煜夢詞中出現(xiàn)的這種“佛教空無觀”與其早年的喜好有關(guān),南唐時期,禪宗在南方影響頗大,南唐貴族皆喜浮屠,李煜與當(dāng)時的清涼文益禪師法嗣、清涼泰欽法燈禪師、報恩院法安慧濟禪師、報恩院匡逸禪師等交往甚密,聆聽這些高僧講法便是李煜生活中最為平常的事了。李煜甚至不惜人力、財力、物力,在南唐境內(nèi)各處大修佛寺,還在宮禁中也建起僧尼的精舍來,據(jù)馬令《南唐書》記載:“建康城中僧徒迨至數(shù)千,給廩米緡帛以供之。”他和周后戴起僧伽帽,穿著袈裟,參加佛事,誦讀佛典。其實他早期的一些詞作中已經(jīng)體現(xiàn)出一定的出世思想。
李煜的一生,佛教對他的影響是極為深刻的,“往事已成空”是他對自己過去一生的總結(jié),他喜歡用“空”與“夢”這兩個字眼,這在其后期夢詞中表現(xiàn)地尤為明顯,以“夢”說“空”,以“夢”求“空”,試圖以這種空無的思想擺脫一切痛苦,亡國以后對故國無比眷戀之情與無法忍受的幽居生活,使他感到世間萬物甚至一生皆為過眼云煙,他只能到醉夢之中去尋求一種麻痹與解脫,故而醉與夢成了他精神的寄托處與避難所,其夢詞多寫變幻無常,萬事皆空,哀怨幽恨,纏綿悱惻,手法上也往往避實就虛,這便從內(nèi)容與手法上都會實現(xiàn)“夢”的意象了。
二、李煜夢詞的審美價值
(一)真善美
李煜詞的一大特色就是將其全部的真情賦予其中,在其所創(chuàng)作的夢詞中,無論是前期描寫男女相思之苦的閑愁詞,還是亡國以后的幽恨詞,又或是頓覺人生如夢的空無詞,他都將自己的一腔熱忱,一顆真心吟出,有夢的迷惘、夢的幽恨、夢的空無,可稱得上是“真所謂以血書者也”。[3](P5)
王國維《人間詞話》中曾說:“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詞脫口而出,無一矯揉裝束之態(tài)。以其所見者真,所知者深也。”[3](P14)李煜是一位純情的詞人,這種赤子之心在其夢詞中表現(xiàn)的尤為突出,無論哪個時期的夢詞,他都不假任何雕飾,用純白描的表現(xiàn)手法將眼前之景與一己情懷寫出,直抒其胸中的閑愁、苦悶、痛苦、無奈,“笙歌醉夢間”是其醉生夢死生活的真實再現(xiàn),《望江南》以“夢”起,將夢中的南國景色一一道來,有“江上行船”“滿城飛絮”“蘆花深處”“停泊孤舟”,故國神游,南唐繁華依然,而自己卻是一介囚徒,雖用白描,夢中的滿腔悲情已穩(wěn)穩(wěn)地傳達出來。
王國維曾說,能夠?qū)懗稣婢拔镎娓星榈脑~,才是真正有境界之詞,李煜筆下的夢詞就有這樣的特點,夢中之景是真實之景,夢中傳達的又是自己真實的感受。這里所謂的“真景物”,實質(zhì)內(nèi)涵是指詞人對景物懷有的真切感受、融入真實的情感,并能用恰當(dāng)?shù)脑~句進行真切之表達,就表達的效果而言則應(yīng)是“語語都在目前”,能夠把此景、此情形象地呈現(xiàn)給讀者。按照王國維的標(biāo)準(zhǔn),李煜無疑是符合的,他將自己真切的感受融入描寫的景物之中,使得讀者讀起這些詞來一瞬間就會被打動,“江上行船”“滿城飛絮”“蘆花深處”“停泊孤舟”雖為夢中之景,我們似乎可以不假思索的將這些景物當(dāng)成了現(xiàn)實中的真實之景,南唐的繁華依然在,我們?nèi)匀豢梢愿惺艿嚼铎溪毦拥墓录胖?、夢醒之間的凄涼之感,這種現(xiàn)實與夢境巨大的差異造成李煜內(nèi)心的幽恨都會深深地打動我們,也許這就是李煜夢詞最動人的一處,夢詞是真切的、美麗的,具有一種審美價值上的真善美。
(二)意境美
在李煜前期描寫男女相思的夢詞中,大都著筆細(xì)膩,意境凄迷。如“夢回芳草思依依,天遠雁聲稀”,是夢中回憶與戀人的依依不舍,而今雁聲稀少,沒有佳人的音信,借景寓情,感情真切,意境深遠。“宴罷又成空,夢迷春雨中”寫宴后無法與幽會女子相見,魂牽夢繞,迷失在春雨之中,情與景融為一體,一片迷惘,意境凄美。
后期夢詞多用“虛實相生”的手法將亡國后現(xiàn)實與夢境的反差寫出,詞中實景與虛景變幻交錯,呈現(xiàn)出一種朦朧幽約的意境之美。比如: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浪淘沙》)
詞的上篇,開篇即寫實景,將自己直觀感受到的景物描摹出來,簾外雨滴不斷,春天也將要過去了,羅衾已抵擋不住緊逼的寒冷,此為倒敘,是詞人夢醒后的真切感受。隨后,“夢里不知身是客,一響貪歡”是虛寫,寫自己在夢中的片刻歡愉,夢中忘記了自己還是囚徒之身,這種虛寫恰好以夢反襯了現(xiàn)實的孤寂與悲哀。下篇寫醒后更留戀往日,但又警告自己不要憑欄遠眺,否則徒增悲痛哀傷。詞人在夢中是無法控制的,現(xiàn)實中卻必須控制,這又由虛寫到了實,整首詞虛實結(jié)合,相輔相成。又如:
轉(zhuǎn)燭飄蓬一夢歸,欲尋陳跡悵人非,天教心愿與身違。
待月池臺空逝水,蔭花樓閣謾斜暉,登臨不惜更沾衣。(《浣溪沙》)
“轉(zhuǎn)燭飄蓬一夢歸,欲尋陳跡悵人非”是無夢之夢,以夢為喻,抒寫內(nèi)心情感意緒,感嘆人生有如飛蓬,飄忽不定,虛中見實。下片寫流水夕陽這兩個令人傷心惆悵的意象,詞人不禁在登臨之際潸然淚下,下片詞人著意于眼前之景來抒發(fā)自身的悲苦與哀怨。全詞意境凄美,朦朧感十足,令人動容。
李煜夢詞有的由實入虛,虛實相生;有的由虛入實,戛然而止。在意境上呈現(xiàn)出一定的凄美之感與朦朧之美。
(三)悲劇美
李煜后期詞的風(fēng)格一轉(zhuǎn)前期的華艷溫馨,字里行間都是以血書出,葉嘉瑩曾說,“后主的詞能用簡短的小詞寫盡宇宙之間有生之物生命的短暫無常和生命的挫傷苦難共有的悲哀?!盵4](P150)亡國后的李煜,從帝王之身跌入囚徒生涯,經(jīng)常在夢中追憶懷念南唐的繁華,自己身為帝王時的享樂生活,這種夢境與現(xiàn)實的強烈反差,使得此類夢詞具有一種充滿時空的悲劇感。
夢中的李煜有對南唐故國的思念,有“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在夢中他可以悠閑地去游上苑,看著故國“車如流水馬如龍”,好不愜意。然而,醒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身是客”,曾經(jīng)的“無限江山”與昔日的榮華富貴像“流水落花”皆已歸去,唯一能陪伴自己的小周后還被宋太宗召進宮去,備受侮辱?!笆朗侣S流水,算來一夢浮生。醉鄉(xiāng)路穩(wěn)宜頻到,此外不堪行?!泵鎸@樣的夢境與現(xiàn)實,詞人卻又無可奈何,只好愈發(fā)沉迷在夢中。李煜就是這樣將自己的悲苦大膽地寫出來,他以自己最純真最真摯的心靈去感悟,夢境與現(xiàn)實巨大的反差讓他認(rèn)識到了宇宙整體的悲哀,王國維說“后主儼然有釋迦基督擔(dān)荷人類罪惡之意。”[3](P5)可見他已將人生在宇宙之間的這種苦難和憂患表達出來,從而使其夢詞在整體上呈現(xiàn)出一種悲劇之美。
詞的悲劇之美會使讀者讀到它的一瞬間產(chǎn)生一種人類原始意識形態(tài)上的悲憫感,李煜詞從古至今受到如此多讀者的喜愛,可以說這與他自身的人生悲劇以及詞中所展現(xiàn)的宇宙間的悲苦感有很大的關(guān)系,李煜將自己的身世之感打入夢詞,夢中的自己可以暢游任何地方,夢中的自己可以繼續(xù)帝王的歡愉,而夢醒后的瞬間卻惆悵萬千,哀怨不已,他索性就在醉生夢死間看破一切,一切都是空無的,在精神極度遭受壓力的下才會成為這樣。其夢詞的悲劇之美就在這種情感體驗中傳達出來。
三、李煜夢詞的開拓成就
以夢入詞發(fā)軔于晚唐五代,代表人物有溫庭筠、韋莊、馮延巳等,伴隨詞的意境的拓展,夢的意象書寫自然被納入其中。晚唐五代詞人所寫的“夢詞”大都表現(xiàn)的是其頹廢放蕩的人生態(tài)度,是詞人對享樂生活和貪戀,總體上呈現(xiàn)出一種“柔媚”“綺怨”的風(fēng)格。比如:
水晶簾里玻璃枕,暖香惹夢鴛鴦錦。(溫庭筠《菩薩蠻》)
羅幕繡煒鴛被,舊歡如夢里。(韋莊《歸國謠》)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里宿。(韋莊《菩薩蠻》)
早為不逢巫峽夢,那堪虛度錦江春,遇花頃酒莫辭頻。(李殉《浣溪沙》)
夢覺巫山春色,醉眼飛花狼籍。(馮延巳《渴金門》)
從以上詞中可以看到,晚唐五代文人在“遇花頃酒莫辭頻”的酒色生涯中,對夢的書寫多走向艷情舊歡,暗含著在一個江河日下的時代里文人頹廢、醉生夢死的人生觀。
李煜的夢詞,前期是沒有沖破這種花間“柔媚”“綺麗”之風(fēng)的影響,也有“笙歌醉夢間”,“夢迷春雨中”帝王的歡愉與享樂,既是自身帝王生涯享樂的親身經(jīng)驗,同時也是承襲花間詞的書寫范式。而亡國后的“夢詞”境界始大,感慨遂深,他將作為一介囚徒的幽恨、孤寂以及人生如夢的感慨融入其中,突破了花間“夢詞”的“柔媚”之風(fēng),在恍惚的夢中拉近弱小的個體和無限宇宙間的距離,亦將宇宙間的悲苦與無奈通過其夢詞展現(xiàn)出來,“遂變伶工之詞為士大夫之詞”。將家國之悲和個人身世之感入夢,通過現(xiàn)實與夢的截然差距拓寬了詞的境界,變“花間詞”夢中的“濃艷香軟”與“鶯鶯燕燕”為士大夫的“言懷述志”。
將身世之感打入夢詞,李煜可以說是首創(chuàng)者,其夢詞既開拓了詞境,又提高了詞品。這種夢詞的抒寫方式影響了后代“夢詞”的創(chuàng)作,如蘇軾、辛棄疾及清代納蘭容若的“夢詞”都深受其影響。
夢本就是文人自覺意識的一種傳達,在宋代,詞中大家將它賦予了多重的意蘊,傷心詞人晏幾道,在夢詞抒發(fā)自己的傷逝情懷,“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缸照,猶恐相逢是夢中”。這樣的夢詞,夢中一轉(zhuǎn)再轉(zhuǎn),將相聚后的驚喜之情真切的表達出來。蘇軾的一生經(jīng)歷了宦海浮沉,“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他的夢詞展現(xiàn)的一種“古今如夢”的通達。辛棄疾,作為一個滿腹經(jīng)綸的失意英雄,他在夢中抒發(fā)的是自己的壯志未酬,“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這是詞人在夢中抒寫自身的理想??梢?,宋代詞人寫夢已完全突破花間的柔媚之氣,將政治夢、人生夢寫入其中,使詞的境界大大拓寬,而李煜夢詞的抒寫方式對他們是有影響的,其夢詞在詞史上具有一定的開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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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張慶
On LI Yu’s Poems on Dream
LIU Yuan
(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Chongqing 401331,China)
Abstract:LI Yu does have a lot of poems left,among which the poems with dream as theme are of great value. These poems are rich of connotations considering LI’s ups and downs of life,which can be seen as a portrait of his heart. The goodness,artistic conception,and melancholy beauty in these poems are of unique aesthetical value. The poems with dream theme are pioneering in the history of poetry.
Key words:LI Yu;poems on dream;innate connotation;aesthetic value;the status of the history of poetry
[中圖分類號]I207.23
[文獻標(biāo)識碼]A
doi:10.3969/j.issn.1004-5856.2016.03.012
[文章編號]1004—5856(2016)03—0052—05
[作者簡介]劉源(1989-),女,山西呂梁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古代文學(xué)研究。
[收稿日期]2015-0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