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洋
(桂林航天工業(yè)學(xué)院 外語外貿(mào)系,廣西 桂林 541004)
門羅短篇小說《孩子的游戲》中的哥特元素*
伍洋*
(桂林航天工業(yè)學(xué)院 外語外貿(mào)系,廣西 桂林 541004)
以加拿大女作家艾麗絲·門羅的短篇小說《孩子的游戲》為文本,從人物形象、死亡主題以及敘事手法三個方面深度剖析了門羅在小說中對哥特元素的借鑒和超越,從而實現(xiàn)道德探索與心理探索的有機結(jié)合,揭示了社會罪惡和人性深處的黑暗面。門羅筆尖的從容和溫柔,融合能帶給感官強烈刺激的哥特元素,極大豐富了讀者的審美體驗。
艾麗絲.門羅;《孩子的游戲》;哥特
被譽為“當代契訶夫”的加拿大女作家艾麗絲·門羅一生鐘情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迄今已出版14部短篇小說集,多次斬獲國際文學(xué)大獎,是不折不扣的“當代短篇小說大師”(2013年門羅榮獲諾貝爾文學(xué)獎時的頒獎詞)。
門羅大部分作品以自己生活和居住的加拿大安大略省的偏遠小鎮(zhèn)溫厄姆為背景,以小鎮(zhèn)上普通居民的生活為素材,她的文字里隱隱透出她現(xiàn)實生活中的影子,帶有鮮明的地域色彩。小鎮(zhèn)上日常生活中上演的家庭悲歡、平民愛情,普通人的慍怒與無奈、驚喜和刺痛,尤其是那些膠著于情感、性和中年危機的女人們,門羅就這樣信手拈來書寫進她的小說里(袁楠:2013)。評論家John Ditsky把門羅生活的安大略省溫厄姆鎮(zhèn)與美國南方進行了比較,認為“安大略省的小鎮(zhèn)上生活的人們,如同美國南方社會的人們一樣,身上帶有清教徒所具備的古板和拘謹”(John Ditsky:1985)。而當門羅在接受Geoff Hancock采訪時被問及對她寫作有影響的作家時,她首先列舉了四位美國南方女性作家凱瑟琳·安·波特(Katherine Anne Porter)、尤多拉·韋爾蒂(Eudora Welty)、弗蘭納里·奧康納(Flannery O’Connor)和卡森·麥卡勒斯(Carson McCullers),之后她又提到了同樣也是南方作家代表的三位男性作家威廉·??思{(William Faulkner)、彼得·泰勒(Peter Taylor)和雷諾茲·普萊斯(Reynolds Price)。門羅在訪談中說到,“美國南方作家(尤其是女性作家)是真正打動我的第一批作家”,他們不僅啟發(fā)了門羅 “寫小城鎮(zhèn)”、“寫農(nóng)村人”、“寫非常熟悉的生活”,以及去創(chuàng)作一些“怪誕的、邊緣性的東西”(艾麗絲·門羅:2004)。門羅所說的這些對其創(chuàng)作之路有深遠影響的美國南方作家們在使用哥特手法深入揭示南方社會和歷史中的罪惡方面堪稱典范,在他們看來,這些罪惡如此令人震驚,認為“非哥特手法不足以表現(xiàn)南方的現(xiàn)實”(肖明翰:2001)。
美國南方主義作家對門羅的影響無疑是根深蒂固的,盡管門羅大部分小說的基調(diào)都是溫暖的,她筆下的人物都是用善意的方式接受命運的現(xiàn)實,但在她的小說中可以找到大量的哥特元素。正如美國小說家莉亞·海格·柯恩(Leah Hager Cohen)所描述的那樣,門羅的小說“盡管表面看來都是些描寫普通人的家庭生活的瑣碎片斷——媽媽們、女兒們、姑姑嬸嬸們以及表姐表妹們,干些縫縫補補、澆花種菜、沏茶弄飯的事——但門羅處理起來卻能像獵人剝兔子皮一樣地果敢和嫻熟(Leah Hager Cohen:2009)”。柔滑光鮮的皮毛之下,隱藏的是血肉模糊讓人不忍直視的丑惡真相。門羅擅長細節(jié)描畫,她的描寫看似漫不經(jīng)心,但卻能捕捉到最微妙的地方,輕輕松松營造出一個封閉內(nèi)斂卻張力十足的小世界,挑動了單純表象背后的秘密和虛妄,映照出人性深處令人膽寒的漆黑。如同所有的哥特小說一樣,在門羅的筆尖,平靜的生活之下,暗中滋長著的破壞性力量總是吞咽著不滿,等待著破土萌芽的爆發(fā),隨后又沉寂下來,帶著苦澀回到原來的狀態(tài)(周怡:2011)。
本文以門羅短篇小說《孩子的游戲》為例,從人物形象、死亡主題以及敘事手法方面,解讀門羅是如何將傳統(tǒng)哥特元素融入到作品中,從而完成對人物的心理揭示。
《幸福過了頭》是門羅于2009年出版的短篇小說集。其時,已78歲高齡的門羅罹患癌癥,欲以此作為她的封筆之作。作為門羅晚期寫作階段的代表作品,《幸福過了頭》里的十篇故事延續(xù)了門羅一貫的“于無聲處聽驚雷”的風(fēng)格,始于平淡而終于震撼。十篇意味深長的短篇故事,大多都是垂垂老矣的女主人公緩緩地敘述著少年時所經(jīng)歷的關(guān)鍵性事件:謀殺、瘋狂、死亡、離異,以及形形色色的欺騙?!逗⒆拥挠螒颉烦鲎浴缎腋_^了頭》中的第七篇,其主題就涉及到了人性中善與惡的糾葛、仇恨以及死亡。
《孩子的游戲》情節(jié)很簡單。馬琳和沙琳,名字押韻似雙胞胎,兩個人在為期兩周的夏令營中相識并一見如故,成為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隨著友誼的深入,兩個人開始交換秘密。為了換取沙琳的信任,馬琳講述了關(guān)于她可怕的假想敵——維爾娜的事。就在夏令營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維爾娜出現(xiàn)在了馬琳和沙琳的營地。故事的高潮發(fā)生在夏令營最后的一天,營員們最后一次下水游泳,而借著在附近比賽的兩艘摩托艇掀起的混亂,馬琳和沙琳不謀而合,將維爾娜的頭按在水里。維爾娜溺水身亡,兩個當事人倉皇而逃。自此事件之后,兩個童年的好伙伴斷了聯(lián)絡(luò)。馬琳終身未婚,成了人類學(xué)專家,研究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對于精神或者身體殘障的人的態(tài)度,而沙琳改信天主教,結(jié)了婚但沒有生育能力。晚年的馬琳收到沙琳的來信,罹患癌癥、生命垂危的沙琳央求馬琳去圭爾夫的永援圣母教堂找霍夫斯德神父,想要得到超脫,而馬琳也在此過程中重新找回自我,打算回歸正常的生活軌道。
一開始,門羅就蠱惑了讀者,標題“孩子的游戲”帶給讀者的直觀感受是是純真無邪的孩子們嬉戲玩耍的場面,而其實,這是一個充滿了哥特元素、令人震撼壓抑的殺人“游戲”,強烈的反差不得不讓人掩卷嘆息。
2.1 哥特式人物 —— 怪物維爾娜
傳統(tǒng)的哥特小說里,危機四伏,鬼影憧憧。鬼影就是那些形形色色的“異者”,他們中有些是社會既定秩序的破壞者或挑戰(zhàn)者,有些是被主流意識形態(tài)刻意壓制與忽視的對象(陳榕: 2012)。而《孩子的游戲》中的維爾娜屬于后者,是個不折不扣的哥特式人物。通過第一人稱敘述者馬琳的描述,維爾娜的形象是被“妖魔化”的。她“瘦得皮包骨頭,骨架子那么小,腦袋也那么小,讓我想起蛇頭來。” “臉上的皮膚很暗沉,很像我家舊帆布帳篷的蓋布。她顴骨突出來的樣子,就像蓋布被風(fēng)吹得鼓起來的樣子。她的眼睛永遠都在斜視。(張小意:228)”不僅外形丑陋不堪,維爾娜智力也存在缺陷?!八?智力發(fā)育)比她的實際年齡小得多”,“沒學(xué)過讀書寫字,不會滑冰、打球”?!吧ひ舸謫?,而且不會壓低自己的嗓門”,“措詞奇怪地斷斷續(xù)續(xù),好像這詞刺耳結(jié)成了塊兒,卡在她的喉嚨里。(張小意:229)”盡管也是個纖瘦弱小的女孩,但在以“我”為首的同齡人看來,卻是跟他們的世界格格不入的怪胎,她們有意地孤立她,同她劃分界限,以顯示自己的清白。雖然維爾娜對“我”表現(xiàn)熱情友好,但在“我”看來,她就像老鼠、鼻涕蟲或者蛇一樣的惹人討厭,她的名字就像“一抹頑固的薄荷污漬、綠色的黏液”一樣惡心,而她的手指“像一只只冰涼的針管”?!拔摇逼邭q的時候,維爾娜搬來成了“我”的鄰居,從此以后,維爾娜就像鬼魅一樣,陰魂不散,讓“我”避之不及,而那座兩人共住的黃顏色的拼連住房,則變成了維爾娜棲身的巢穴。值得一提的是,黃房子其實就是物化了的維爾娜,“它似乎也學(xué)會了斤斤計較的算計,恐嚇似的斜視。黃顏色似乎正是侮辱的色彩,而那扇并沒有坐落在中間的前門,添了一份殘疾的感覺。(張小意:232)”盡管媽媽要求“我”對維爾娜友善,骨子里生性叛逆的“我”卻一直將維爾娜視為“假想敵”,甚至連維爾娜的示好,也被她想象成是迫害。在潛意識里,“我”跟維爾娜玩了角色扮演,仿佛穿越到了中世紀氣氛詭異的古堡,其間“我”是無辜柔弱的女主人公,而維爾娜則化身為幽居古堡內(nèi),面目猙獰的怪物,對“我”窮追不舍,企圖俘獲“我”、侵犯“我”。第二年秋天,“我”終于搬離了黃房子,但卻仍舊沒有掙脫維爾娜對“我”鍥而不舍、無處不在的監(jiān)視?!八?jīng)過的時候,影子都會落在我家的臺階上。要是她愿意,她可以把鵝卵石踢到我家的草坪上。除非我家的百葉窗拉上了,否則她就可以偷窺我家的客廳和門廳。”
馬琳與維爾娜之間逃避與追逐的情節(jié),充滿了濃郁的哥特色彩,在傳統(tǒng)哥特小說里,女性為了捍衛(wèi)自己的貞潔、名譽、身份和逃避男性欲望而跟迫害者之間努力抗爭。與此不同的是,門羅將傳統(tǒng)進行了繼承和改良,融入了自己擅長的心理沖突描繪,用她一貫心平氣和的“娓娓道來”,營造出一波三折的懸念和心理恐懼,從而形成了她獨有的哥特式風(fēng)格。
2.2 哥特式死亡主題 —— 維爾娜的溺亡
哥特小說之所以一產(chǎn)生就大受歡迎,有其深刻的心理根源,那就是它能激起恐懼這種人類最基本的情感,而對死亡的懼怕又是最為震撼的一種。在讀哥特故事的時候,讀者既有身臨其境的恐懼感,但又清楚地知道危險不會真的降臨在自己身上,這種強烈的反差,能讓讀者產(chǎn)生強烈的愉悅感?!逗⒆拥挠螒颉分虚T羅用傳統(tǒng)哥特小說中的死亡元素,使故事更為震撼人心,從而引發(fā)讀者對人生、對存在、對死亡的思索。
作為不入流的“異者”,以及“我”臆想中的迫害者,維爾娜的死亡成為了“我”和沙琳孩童時代一場野蠻游戲中的祭品。起初,“我”對維爾娜只是憎恨,但無論如何沒有到蓄意謀殺的地步,維爾娜的溺水身亡,似乎更像是一次意外。但是當維爾娜跟“我”正面相遇、四目相對的時候,潛伏于“我”記憶中那個巢居在黃房子里的可怕妖怪立即被激活了,危險來臨,“我”頓時產(chǎn)生了戒備?!熬S爾娜正在朝我們走過來,她戴了淡藍色的橡膠游泳帽,修長的手正在拍打水面,面帶微笑,表情像是,突然之間,她收復(fù)了對我的權(quán)利。(張小意:241)”趁著混亂,“我”和沙琳彼此心照不宣地做了一件“明明是有意識”做的事兒——維爾娜泳帽上的“花紋脈絡(luò)壓進了我的手掌里”,最訝異的,那時的“我們并沒有罪惡感”,“我們仿佛正在做神召喚我們?nèi)プ龅氖聝海路疬@是我們這輩子當中,讓我們之所以成為自己的一個最高點,一個巔峰(張小意:257)?!?顯然,在這一段敘述中,敘述者“我”用了很多類似“我們可能沒”、“我猜想”、“我想”、“我們仿佛”,以及對整個事情發(fā)生的時間的不確定性,“可能沒有超過兩分鐘。或者三分鐘?一分鐘三十秒”。這些描述表明敘述者“我”對整個事件似乎缺乏感知,其實這是因為“我”潛意識里對這件事情的回避與否定,所以才刻意表現(xiàn)出選擇性失憶。維爾娜的死亡,宣告著“我”和怪物維爾娜之間斗爭的結(jié)束,在這場“復(fù)仇”或是 “自衛(wèi)”的斗爭中,“我”親手殺死了長期折磨“我”的怪物,神不知鬼不覺,而“我”的好朋友沙琳變成了幫兇。但其實“我”和沙琳都沒料想到的是,維爾娜并沒有消失,她住進了“我們”的心里,變成了常年吞噬“我們”靈魂的心魔,如影隨形,無處藏匿。同時作為這起事件中唯一的知情者,“我”和沙琳也有意識地疏遠了。童年的偶然事件變成了扎進心里的一根芒刺,撥一下就痛,任何跟“童年”、“特別的事情”之類的字眼,聽起來都如同“迎頭痛擊”一般?!拔覀儭备髯员池撝@根芒刺茍且地活著,漸行漸遠,嚴重地偏離了正常生活軌道。
莫娜·辛普森曾經(jīng)如此評價門羅,就如同是“成年人觀看兒童在幼兒園的嬉戲那樣,描繪著筆下的男男女女,她從來都不做評判”。死亡是最傳統(tǒng)、最經(jīng)典的哥特元素,帶給讀者的心理沖擊也最震撼。但是在門羅的筆下,死亡的場面常常被描寫得近乎冷靜和客觀,不動聲色卻驚心動魄,這種強烈的落差感比直觀的血腥描述更為震撼,讓人唏噓感嘆同時又發(fā)人深思。
2.3 哥特式敘事手法 —— 時空錯亂的非線性敘事
門羅曾經(jīng)在一篇訪談中這樣描繪閱讀小說的方式,“小說不像一條道路,它更像一座房子。你走進里面,待一小會兒,這邊走走,那邊轉(zhuǎn)轉(zhuǎn),觀察房間和走廊間的關(guān)聯(lián),然后再望向窗外,看看從這個角度看,外面的世界發(fā)生了什么變化?!痹谶@樣的閱讀方式影響之下,門羅在敘事的過程中避免一覽無遺的平鋪直敘,而是以一種類似拼圖的方式,將記憶、想象和現(xiàn)實生活片斷剪碎后再重新組合,讓事情的真相逐漸浮出水面。
《孩子的游戲》中門羅運用傳統(tǒng)哥特小說中慣用的第一人稱敘事以及時空錯亂的非線性敘事手法,打造出‘哥特’式敘事迷宮,讓原本簡單的故事情節(jié)充滿了詭異、神秘、恐怖的氛圍,使故事更具感染力。
故事以第一人稱參與者馬琳為敘事主體,通過已“人到晚年”的馬琳抽絲剝繭似的回憶,重構(gòu)了一段發(fā)生在遙遠的孩童時代,但卻是一生中最關(guān)鍵、最巨大的戲劇性事件。所述的故事按主要情節(jié)可分為九個部分,按事情發(fā)生的先后順序排列如下:(1)七歲的“我”和維爾娜相識;(2)九歲的“我”和沙琳在夏令營相識;(3)“我”、沙琳、維爾娜三個人在夏令營相遇;(4)“我”和沙琳害死了維爾娜;(5)“我”(多年后)在報紙上讀到沙琳結(jié)婚的消息;(6)“我”(十五年后)收到沙琳來信;(7)“我”(不久前)收到沙琳老公的來信,得知沙琳身患癌癥的消息;(8)“我”去醫(yī)院探望沙琳,沙琳已入睡,“我”拿到沙琳委托護士轉(zhuǎn)交給“我”的信;(9)受沙琳委托,“我”前往教堂尋找沙琳指定的神父。然而在門羅的打亂重組之后,故事的主線被切割開來,變成了時空顛倒的非線性敘述,重組后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順序變成了(2)-(1)-(3)-(5)-(6)-(7)-(8)-(9)-(4)。
“我猜想,之后家里會有一場談話。
真?zhèn)?,真可怕?我媽媽)
本應(yīng)該有監(jiān)督的。輔導(dǎo)員到哪里去了?(我爸爸。)”(張小意:221)
故事的開頭異常簡潔,而且還是來自敘述者的想象,短短的三句話制造出一個巨大的懸念,一個意義的空白,好像水流突然被截斷了,讓讀者無比期待“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傷心、可怕的事?”但接下來,敘述者卻開始描述童年時代在夏令營里和沙琳的相識,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是一對天真無邪的好朋友在夏令營里的日常生活,然后維爾娜的名字突然出現(xiàn),“告訴沙琳維爾娜的故事時,我們的聊天已經(jīng)很深入了。除非游泳或者睡著的時候,我們才停得下來。維爾娜成了我的祭品,雖然并不是這么拿得出手。(張小意:234)”接著敘述者開始回憶跟維爾娜的“恩怨糾葛”。就在讀者理清楚了三個關(guān)鍵人物的關(guān)系,期待著繼續(xù)了解故事進程的時候,故事到這里又戛然而止。接下來,就已經(jīng)是“多年后”、“十五年后”、“不久前”的事了,轉(zhuǎn)眼間,“我”和沙琳已經(jīng)垂垂老矣。這時候,敘述又回到了主線,開始呈線性方式。敘述者開始整理從中年到晚年與沙琳有關(guān)的所有片斷:沙琳結(jié)婚了,沙琳來信了,沙琳得了癌癥。“我本可以給沙琳寫信,……不過我沒寫?!薄啊婚_始我沒有留心新結(jié)尾的‘特別’這個詞,但后來想起來的時候,它仿佛是給我迎頭痛擊?!薄啊锇椤@個詞,讓我很不舒服。‘杰出成就’也是,另外一種不舒服罷了?!边@些看似有意無意的絮叨,其實是敘述者強大的內(nèi)心斗爭的表現(xiàn),沙琳已然成為了不堪回首的童年的代名詞,沙琳的突然出現(xiàn)打破了馬琳原本平靜的生活,使她預(yù)感到自己小心翼翼在維護的尊嚴和安全感受到了極大威脅,所以馬琳有意識地極力逃避沙琳以及跟沙琳有關(guān)的一切。但是經(jīng)過痛苦的內(nèi)心掙扎,敘述者還是決定坦然面對,去完成沙琳最后的委托,也讓自己對這起自童年時代就遺留下來的問題有一個交代。最重要的情節(jié)被有意編排在故事的最后,敘述者將時空倒退到童年時代的夏令營,將缺失的那最后一塊拼圖還原,于是,被藏匿了太久的真相終于浮出水面。敘述者有意將維爾娜溺水的情節(jié)一拖再拖,一方面反映了“我”潛意識里對童年時代這起關(guān)鍵性事件的心有余悸和極力回避,另一方面,在敘述線條中的斷線留白,使故事本身充滿了哥特式懸疑,讓預(yù)感到“大事不妙”的讀者深感不安的同時又急于了解真相。
以第一人稱的形式代替?zhèn)鹘y(tǒng)的第三人稱主觀性敘事,能夠讓敘事者在文中毫無障礙地表達自己的看法與心理活動等,使敘述有栩栩如生之真實感,同時帶給讀者強烈的主觀性干預(yù),讓讀者仿佛置身事件當中,對故事里發(fā)生的一切歷歷在目,從而產(chǎn)生極大的沖擊力和震撼力。再加之門羅巧妙獨到的敘事方式——將時空顛倒、將情節(jié)打亂后重組,制造撲朔迷離的詭異氛圍,營造一波三折的哥特懸念,不僅增強了感染力,在引起讀者強烈震撼的同時,喚起了人們對于現(xiàn)代社會中人性荒原的關(guān)注。
兩個孩子成為沉默的犯罪者,門羅顛覆了大眾對于“童年即天真無邪”的認知。無論長幼,人類皆有其動物本性。門羅說過,“我想讓讀者感受到的驚人之處,不是發(fā)生了什么,而是發(fā)生的方式”(袁楠:2013)。逼近生活,卻處處刺破平靜現(xiàn)實的表皮;題材樸素,卻時時伸向極為深廣的人性領(lǐng)域,是門羅經(jīng)年累積的功力和作為短篇小說家的天賦所在。在《孩子的游戲》中,門羅在借鑒傳統(tǒng)哥特小說中哥特元素的基礎(chǔ)上加以突破,形成了獨特的“門羅式”哥特風(fēng)格,給故事注入了心理深度和新鮮活力,達到內(nèi)容和形式的完美結(jié)合,同時賦予了作品豐富的藝術(shù)內(nèi)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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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陳榕.哥特小說[J].外國文學(xué),2012(4):97-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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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葉桂郴)
2013年廣西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規(guī)劃研究課題《哥特文學(xué)視野中的艾麗絲·門羅短篇小說研究》(13BWW002)。
伍洋,女,湖南東安人。講師,碩士。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xué)。 張芳 唐姬霞
I106.4
A
2095-4859(2016)04-052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