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志軍
(江西科技師范大學(xué)歷史文化學(xué)院,江西南昌,330038)
試論傳統(tǒng)時期地方神靈的塑造
——以許真君信仰為例的探討
彭志軍
(江西科技師范大學(xué)歷史文化學(xué)院,江西南昌,330038)
許真君信仰發(fā)源于江西,遍布于全國,成為全國各地較為普遍的一種信仰活動。該信仰由最初民間的、小范圍的變成風(fēng)靡于各地的信仰,原因不僅在于許氏家族自身的推動,也有地方官府的助力,而更為重要是江西地區(qū)經(jīng)濟、文化的發(fā)展及許真君信仰符合了封建國家政治統(tǒng)治的需要。傳統(tǒng)國家為了獲取更多的財賦,同時便于更好地統(tǒng)治江西地區(qū),于是不斷地進行“造神”,許真君信仰便是這種“造神”行為的結(jié)果,而許真君及相關(guān)的故事也是逐漸“層累”,而形成今日許真君的形象。
許真君;許遜;福主;真君信仰
對于許真君信仰,相關(guān)的研究成果不少,①已有的研究主要從許真君信仰、凈明道、萬壽宮、萬壽宮民俗等方面展開。這些研究成果極大地豐富了本領(lǐng)域的研究。但作為一種信仰活動,許真君信仰有著自身的發(fā)展歷程。正如李平亮先生所言,西山萬壽宮最初是許氏家族祭祀許真君的所在,然后演變?yōu)樵摰貐^(qū)的里社祭祀中心,最后成為跨地域的祭祀中心。而在此過程中,西山萬壽宮的象征意義也在不斷轉(zhuǎn)換。②李平亮:《宋至清代江西西山萬壽宮象征的轉(zhuǎn)換及其意義》,《宗教學(xué)研究》2012年第3期;李平亮:《明清以來西山萬壽宮的發(fā)展與“朝仙”習(xí)俗》,《江西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9年第5期。但對于許真君故事本身的發(fā)展歷程,即許真君故事的形成及許真君信仰為何能夠從其家族的信仰、里社的信仰,進而最終演變?yōu)槿珖缘男叛?,并成為各界認同的文化象征,學(xué)術(shù)界討論甚少。筆者認為本問題的研究是許真君信仰的關(guān)鍵所在,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一般認為,西山萬壽宮的前身是東晉時許真君“飛升”后其族人在其舊所創(chuàng)立的“許仙祠”。③(光緒)《逍遙山萬壽宮通志》卷七《考·宮殿》。作為一個備受敬奉的神靈,許遜在歷史上是否存在過,目前學(xué)術(shù)界仍有爭議。正史及六朝道書均無許遜的相關(guān)記載,但從現(xiàn)有的史料和民間野史考察中仍可以得出一個基本的框架:即在南朝時,許遜的故事已廣為流傳。④陳立立、黃教珍等編著:《萬壽宮民俗》,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頁。在南朝劉義慶的《幽明錄》中有三處提及許遜:一是許遜不識祖墓;桓溫北伐姚襄,許遜曰必西北走;三是為劉宗淶家女鬼。而同時期劉澄之的《鄱陽記》中也有關(guān)于許遜的記載:“昔術(shù)士許旌陽斬蛟于此巖下(注:此巖為江西省貴溪縣馨香巖),緣此名焉?!雹荨短藉居钣洝肪硪哗柶摺5@兩種資料對許遜相關(guān)事跡的記載依然不甚清晰,對于許真君的身世也基本未提及。由此我們也可以大略看出,許遜是兩晉時期的人,其傳說及故事可能是糅合了幾個人的事跡而成,他的形象遠沒有現(xiàn)在高大,影響也遜色于現(xiàn)在。
唐代以前,許真君崇拜僅僅是一種家族性的民間諸神崇拜,許仙祠也只是里人及許氏族裔舉行祭祀的中心。①至唐代,以胡慧超道士為首的道士群體順應(yīng)了統(tǒng)治階級欲借助道教維護自身統(tǒng)治的要求,不斷對許遜出身及事跡進行調(diào)整和修改,因而許遜的故事逐漸豐富起來。在初唐道士胡慧超所編著的《十二真君傳》中稱:“許真君名遜,字敬之,本汝南人也。祖琰,父肅,世慕至道。”由此看出,在胡慧超的編造下,許遜出身上清世家,而且位列十二真君之首。而且,從唐高宗時始,以胡慧超道士為首的道士對許遜崇拜進行了改造。胡氏不但按照道教宮觀的要求重建了游帷觀,并且使許遜崇拜與道教之間的聯(lián)系得到加強。到晚唐時,形成了以許遜為代表的“凈明忠孝道”。②李平亮:《宋至清代江西西山萬壽宮象征的轉(zhuǎn)換及其意義》,《宗教學(xué)研究》2012年第3期。這是宋代以前關(guān)于許遜出身及相關(guān)事跡最為詳實的記載。至此,許遜的身世逐漸清晰,但其出身、受道及為民斬蛟除孽等事跡仍有待不斷完善,與明清時期相比遜色不少。
至宋代,許真君信仰得到了很大的發(fā)展,西山萬壽宮的規(guī)模也達到了鼎盛時期。兩宋時期,因政府的推崇,許真君信仰受到高度重視,“游帷觀”的規(guī)制不斷升格,在大中祥符三年(1010)改稱“玉隆宮”。神宗時詔西山萬壽宮設(shè)提舉、提點等官?;兆谟谡投辏?112)為許遜上尊號曰“神功妙濟真君”,并于政和六年(1116)仿照洛陽崇福萬壽宮舊制重建“玉隆宮”,且親書“玉隆萬壽宮”匾額。③(光緒)《逍遙山萬壽宮通志》卷十四《藝文·碑》;(同治)《南昌府志》卷十四《寺觀》。
借助于官府的推崇,在許遜信仰受到重視,西山萬壽宮得到發(fā)展的同時,許遜本人的相關(guān)事跡不斷豐富,許遜斬蛟的故事也被“制造”出來?!短綇V記》曰:
西晉末,有旌陽縣令許遜者,得道于豫章西山。江中有蛟蜃為患,旌陽沒水,拔劍斬之,后不知所在。頃魚人網(wǎng)得一石,甚鳴,擊之,聲聞數(shù)十里。唐朝趙王為洪州刺史,破之,得劍一雙。視其銘,一有“許旌陽”字,一有“萬仞”字。一有“萬仞師”出焉。④《太平廣記》卷二三一。
從該引文可以看出,到宋代,許遜的出身年代被確定為西晉,其得道于南昌西山,并且其除蛟蜃的故事也已被“創(chuàng)造”出來了。而且在同書卷14中對許真君的身世、斬蛟等故事做了神性十足的描寫。⑤《太平廣記》卷一四,并且在文末注明許真君的此則故事“出《十二真君傳》”。由此我們也可以推測,其實在初唐時期,在道士胡慧超的“編造”下,許真君的故事就不斷出現(xiàn)和完善,只是沒有之后的豐富而已。事實是,西晉時贛江南昌段可能會出現(xiàn)一些異物;直到20世紀70年代南昌地區(qū)還經(jīng)常能聽到贛江中有水猴的傳言;20世紀90年代,每當(dāng)贛江發(fā)大水時,在南昌八一橋底下的江面上還能看到平時不常見的江豬。⑥陳立立、黃教珍等編著:《萬壽宮民俗》,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 0 0 5年版,第5頁,第7頁。由于當(dāng)時無法命名,因而時人就將它們稱為“蛟蜃”。
到南宋時,在統(tǒng)治者的一再推崇下,許遜道派的發(fā)展達到了第二個高峰,西山萬壽宮的朝奉活動也已蔚然成風(fēng)。⑦陳立立、黃教珍等編著:《萬壽宮民俗》,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5頁,第7頁。宋理宗時,撥國帑重修西山萬壽宮,并命禮部奚德秀與道官二十一人至西山萬壽宮開設(shè)道場,進行國祀。高宗于紹興二十八年(公元1158年)曾賜玉隆萬壽宮御書十軸,并下令“凡真君之所遺物,皆有神物守護,不可觸犯”。⑧《玉隆集·續(xù)真君傳》,《修真十書》卷三十四《正統(tǒng)道藏》第七冊,第623頁。而且在南宋時成書的《歲時廣記》則保留了《太平廣記》中對許真君的事跡的描述,茲摘錄其文字如下:
①李平亮:《宋至清代江西西山萬壽宮象征的轉(zhuǎn)換及其意義》,《宗教學(xué)研究》2 0 1 2年第3期。
許真君名遜,字敬之,汝南人也。世慕至道。真君弱冠師大洞君吳猛《三清法要》,鄉(xiāng)舉孝廉,拜蜀旌陽令,尋以晉室棼亂,棄官入道。至西晉武帝太康二年八月十五日,于洪州西山舉家四十二口拔宅上昇,惟有石函、藥臼各一所,車轂一具,與真君所御錦帳復(fù)自云中墮落于故宅,鄉(xiāng)人即其地立游帷觀焉。①《歲時廣記》卷第三十三。
從《十二真君傳》及《太平廣記》《歲時廣記》中的相關(guān)記可以看出,至少到宋代,許遜的身世,許遜學(xué)道、飛升及“游帷觀”的來歷等都已經(jīng)有了詳細的說明,可以說是現(xiàn)在許遜事跡的藍本,也為明清時期的加工與創(chuàng)造奠定了基礎(chǔ)。
隨著許真君事跡的不斷豐滿,許真君與宋代皇帝之間關(guān)系的故事也不斷被“創(chuàng)造”出來。一是真君與徽宗的故事:傳說徽宗夢遇真君為他治好了臉上的惡性膿瘡,因而下詔修建玉隆觀,改玉隆觀為“宮”,又添“萬壽”二字,同時塑造真君新像,并下令保護真君遺物;二是真君與仁宗的故事:真君下凡止住了小時候仁宗的哭鬧,因而仁宗繼位后對凈明道情有獨鐘,特許用他的肖像為藍本給真君塑像,并特許西山萬壽宮的真君穿龍袍、戴皇冠。②陳立立、黃教珍等編著:《萬壽宮民俗》,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44-346頁。這兩個故事為宋代皇帝對許真君及凈明道教的推崇提供了依據(jù),如前文所論,正是因為皇帝對許真君的信仰與推重,才有真君顯靈的故事不斷被“創(chuàng)造”出來。一定程度上可以說,許真君顯靈及相關(guān)故事是宋政府直接推動的結(jié)果。
其實,除了借助道教維護統(tǒng)治外,宋代政府推崇道教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欲從江西取得更多的賦稅。隨著唐末五代以來中國經(jīng)濟重心的南移,江西經(jīng)濟開始得到較為全面的發(fā)展。至南宋時,中國經(jīng)濟重心南移全面實現(xiàn)。③已有的研究表明,中國古代經(jīng)濟重心南移的時間下限應(yīng)在宋代,即是說,經(jīng)濟重心南移的過程至北宋后期已接近完成,到南宋時則全面實現(xiàn)。見鄭學(xué)檬:《中國古代經(jīng)濟重心南移和唐宋江南經(jīng)濟研究》,岳麓書社2003年版,第19頁。經(jīng)濟重心南移對宋代江西經(jīng)濟、文化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從唐代后期開始,江西各地的開發(fā)加速,經(jīng)濟水平大為提高。④許懷林:《試論宋代江西經(jīng)濟文化的大發(fā)展》,《江西師院學(xué)報》1980年第4期。至宋明時期,江西的手工業(yè),如制瓷、造紙、造船、冶煉、制茶、榨油等均有較大的發(fā)展。在社會經(jīng)濟繁榮的基礎(chǔ)上,宋明時期江西的文化逐漸走向成熟??梢哉f,江西文化在宋代達到了其發(fā)展過程中的極盛,它不僅推動了江西和全國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達,更對整個中華文化的繁榮和發(fā)展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⑤周紹森:《宋代贛文化的輝煌及其對中國文化的貢獻》,《中國典籍與文化》1999年第2期。從唐代始,中央的財賦即仰給于東南八道,這種局勢至宋代更顯嚴重,對江西漕糧的依賴性更大。以北宋神宗熙寧八年至十年(1075—1077)間身為三司使的沈括記載的漕運數(shù)量為例:“發(fā)運司歲供京師米以六百萬石為額:淮南一百三十萬石,江南東路九十九萬一千一百石,江南西路一百二十萬八千九百石,荊湖南路六十五萬石,荊湖北路三十五萬石,兩浙路一百五十萬石。通余羨歲入六百二十萬石?!雹奚蚶ǎ骸秹粝P談》卷十二。東南六路中,江南西路的數(shù)量居第三位。政和七年(1117),“立東南六路州軍知州、通判裝發(fā)上供糧斛任滿賞格,自一萬石至四十萬石升名次減年有差。張根為江南西路轉(zhuǎn)運副使,歲漕米百二十萬石給中都?!雹摺端问贰肪硪话倨呤濉妒池浬稀啡?。這說明,江南西路的120萬石是比較穩(wěn)定的數(shù)額。但是,120萬石不是江西全境十三州軍的總數(shù)。如加上北宋時期不屬江西的饒州、信州、江州、南康軍,江西洪州、饒州等13州軍合計在148萬石左右,則與兩浙路相近。至南宋時,更是完全依賴江南州軍的財富,每年從江西地方漕運的糧食更多。成書于南宋的《能改齋漫錄》說:“惟本朝東南歲漕米六百萬石,以此知本朝取米于東南者為多。然以今日計,諸路共六百萬石,而江西居三之一,則江西所出為尤多?!雹鄥窃骸赌芨凝S漫錄》卷十三《唐宋運漕米數(shù)》。
文化的發(fā)達以科舉為例。北宋時,江西13州軍65縣共有進士1729名,占北宋全國進士總數(shù)(19066名)的9.06%。如均分至各縣,則北宋時江西各縣進士數(shù)平均為26.6名。①許懷林:《江西通史·北宋卷》,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 0 0 8年版,第2 8 3、3 5 9、3 6 8、3 6 1頁。到南宋時,江西共有進士3669名,另有“特奏名”70名、“童子科”45名。②許懷林:《江西通史·北宋卷》,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83、359、368、361頁。在南宋所舉行的49次科考中,江西有5人為進士第一名,占南宋狀元總數(shù)(49名)的10.2%。③許懷林:《江西通史·北宋卷》,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83、359、368、361頁。如將南宋時的3669名進士均分于各次考試,則南宋總共49榜,平均每榜74.87名,北宋則為每榜25.05名;按縣均分,南宋每縣有進士53.9名,高于北宋的26.6名;而南宋江西進士總數(shù)占當(dāng)時全國進士總數(shù)的比例為15.7%,較北宋的9.06%高。④許懷林:《江西通史·北宋卷》,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83、359、368、361頁。從北宋與南宋進士的指標差距可以看出,與北宋相比,南宋的科舉是向前發(fā)展的,而宋代江西進士總數(shù)在全國也是居于前列的。
正是因為宋代江西經(jīng)濟文化的發(fā)達,才使得宋政府對江西格外“垂青”。一方面,中央政府要依賴江西所上供的賦稅來維護統(tǒng)治;另一方面,又欲鞏固中央政府對江西這個經(jīng)濟、文化發(fā)達地區(qū)的統(tǒng)治。要做到兩全,最好的辦法是塑造出一個江西民眾普遍信奉的神靈,在滿足民眾信奉的同時達到鞏固統(tǒng)治的目的,而這個神靈便是許真君。這就能夠很好地解釋為何宋政權(quán)推崇許真君信仰及許真君的身世在宋代較唐代清晰,且其靈異故事越來越多、愈來愈豐滿的原因。
至明清時期,許真君的相關(guān)事跡越來越豐富。成書于明末的白話短篇小說《警世通言》在此前許真君故事的基礎(chǔ)上增加了很多內(nèi)容,其中包括蛟蜃危害江西呼喚“異人”,接著便是太上老君令孝悌王下凡傳道于許真君之師諶母,然后由諶母傳給許真君等。茲摘錄文字如下:
彼時老君見群臣贊賀,大展仙顏,即設(shè)宴相待。酒至半酣,忽太白金星越席言曰:“眾仙長知南贍部洲江西省之事乎?江西分野,舊屬豫章。其地四百年后,當(dāng)有蛟蜃為妖,無人降伏,千百里之地,必化成中洋之海也。”老君曰:“吾已知之。江西四百年后,有地名曰西山,龍盤虎踞,水繞山環(huán),當(dāng)出異人,姓許,名遜,可為群仙領(lǐng)袖,殄滅妖邪。今必須一仙下凡,擇世人德行渾全者,傳以道法,使他日許遜降生,有傳授淵源耳?!倍分幸幌桑诵┩?,姓衛(wèi),名弘康,字伯沖,出曰:“某觀下凡有蘭期者,素行不疚,兼有仙風(fēng)道骨,可傳以妙道。更令付此道與女真諶母,諶母付此道于許遜??诳谙喑?,心心相契,使他日真仙有所傳授,江西不至沉沒,諸仙以為何如?”老君曰:“善哉!善哉!”眾仙即送孝悌王至焰摩天中,通明殿下,將此事奏聞玉帝。玉帝允奏,即命直殿仙官,將神書玉旨付與孝悌王領(lǐng)訖。孝悌王辭別眾仙,躡起祥云,頃刻之間,到閻浮世界來了。⑤《警世通言》第四十卷《旌陽宮鐵樹鎮(zhèn)妖》。
從上引文字可以看出,故事中對許真君的出身、從諶母受孝悌道、斬蛟等情節(jié)都已“編造”出來,許真君的師傳關(guān)系在此也被“編制”出來,真君的事跡至此基本成型。在此基礎(chǔ)上,清代的筆記小說對許真君故事進一步神化,使真君的出身更加與眾不同,并具有神性。為論述的方便,將其中文字引述如下:
許遜,字敬之,號真君,南昌人,吳赤烏二年,母夢金鳳銜珠,墜于掌中,玩而吞之,因是有娠而生真君。少小疏通,與物無忤。嘗從獵射一鹿,中之而斃,鹿母惶顧舐之。因感悟,折棄弓矢,克意為學(xué)。博通經(jīng)史,尤嗜神仙修煉之術(shù)。聞西安吳猛得丁義神方,乃往師之;悉受其秘,日以修煉為事。時買一鐵燈檠,因夜燃燈,見漆剝處有光,視之,金也。明日訪售主,還之。晉武帝太康元年,舉孝廉,辟為旌陽縣令,吏民悅服。歲饑,民無以輸。真君乃以靈丹點瓦礫成金,令人潛瘞于縣圃。一日,籍民之未輸者,使服力于圃。民鋤地得金,用以輸納,遂悉安堵。又歲大疫,死者十七八;真君以所得神方拯治之。他郡病民相繼而至,于是標竹于郭外,置符水于其中,使就竹下飲之,皆瘥。久之知晉室將亂,乃棄官東歸。嘗憩于柏林,有女童五人,各持寶劍來見,真君異而受之。既而偕至真君之家,日惟擊劍自娛,真君知其劍仙也,卒獲神劍之用。既而與吳君游于丹陽黃堂,聞諶姆多道術(shù),遂同往叩以道妙。姆云:“昔孝悌王下降曲阜蘭公家,謂蘭公曰:‘后晉代當(dāng)有神仙許遜,傳吾此道?!粝陆鸬毥?jīng)、銅符鐵券,授吾掌之以俟子,積有年矣,今當(dāng)授子?!蹦藫袢盏菈?,出孝悌王諸秘,悉傳之。真君方心期每歲必求謁姆,姆即覺之,曰:“子勿來,吾即還帝鄉(xiāng)矣。”因取香茅一根,南望擲之,曰:“子歸,茅落處立吾祠,歲秋一至足矣?!倍€,覓訪飛茅之跡,遂建祠宇;每歲仲秋之三日,必朝謁焉。初,真君往訪飛茅,偶憩真靖,見鄉(xiāng)民盛烹宰以祀神,且相戒云:“祭不腆,則神怒禍降。”真君曰:“怪祟敢爾?”乃召風(fēng)雷伐之,拔其林木。明日告其里人曰:“妖社已驅(qū),毋用祭也。”又見人苦遠汲,乃以杖刺前涸澤出泉以濟之,雖旱不竭。①《女聊齋志異》卷三《許真君》。與明末成書的《警世通言》相比,清末的《女聊齋志異》增加了許真君的神化出身及點石成金的“特異”功能;而且前書中稱其為“異人”,但后書則稱“后晉代當(dāng)有神仙許遜”。至此,許遜已完成了從人到神的轉(zhuǎn)變。至清末,許真君的相關(guān)故事“創(chuàng)造”完成。②其實,在王安石筆下,許真君并無神性,他受到祭祀的原因乃為他對當(dāng)?shù)赜小盎菡?,如符水治病、斬蛟等。至明代,許真君的“仙氣”便很足了,出現(xiàn)了真君學(xué)道、點石成金之類的記載。說明越往后,真君的“神性”越足。分別見(宋)王安石:《重建許旌陽祠記》,(同治)《南昌府志》卷十三《典祀》及(明)胡儼:《豫章許、韋二君功德碑》,(同治)《南昌府志》卷十三《典祀》。
與真君故事被“創(chuàng)造”的同時,真君靈驗的事跡也不斷被炮制出來。其中一次是陳友諒欲攻打南昌城時,真君顯靈,令陳友諒不敢進兵,最終保住了南昌城。“陳友諒據(jù)江西日,天兵臨之,南昌太守勢迫,以城降。南昌,江西要沖。友諒聞之,且驚且怒,自引兵欲殺太守而屠其城。天將曉,見一神人,道士冠服,長數(shù)丈,坐城上而濯足于水,一草履遺友諒船上,長五尺,友諒懼,兵不敢進,城遂以全。神人蓋許真君云?!雹邸抖脊T纂》卷上。諸如此類的事件不勝枚舉。而這些顯靈事件也為真君的神性做了很好的說明。
伴隨著真君顯靈故事的頻繁出現(xiàn),官方也不斷提高祭祀真君的等級。《明史》即記載,按照祀典,“英宗時豫章祀韋丹、許遜”。④《明史》卷五〇《志》第二十六。清代嘉慶朝也規(guī)定“南昌祀旌陽令許遜,封靈感普濟神”。⑤《清史稿》卷八四《志》第五九。由此可以看出,明清時期的中央政府已經(jīng)將許真君信仰與民間一般的“淫祀”區(qū)別開了,并將后者提升到了國祀的級別,可見官方對許真君信仰的重視。據(jù)此我們也可以推斷,正是由于官方的推崇才導(dǎo)致真君故事的不斷被“創(chuàng)造”,而真君的顯靈故事也推動了官方對真君信仰的重視與提升,兩者形成了一個循環(huán)推進的過程。
值得注意的是,明清中央政府對許真君的重視有其背后的原因,即政府欲借許真君所主的凈明忠孝道來維護自身的統(tǒng)治,所以才會有中央政府對真君的不斷加封及對萬壽宮的屢次重修。正如明代曾任光祿寺少卿等職的萬恭在《玉皇閣記》中所說:“敬之先生以凈明忠孝之教福社稷,利蒼生,是不以我盜天地之精氣神……是合宇宙而列之炬也。”⑥(明)萬恭:《玉皇閣記》,(同治)《南昌府志》卷十三《典祀》。清雍正時江西巡撫裴率度亦言:“公諱遜,字敬之,仕晉為旌陽令。有善政……公所著有《靈劍子》等書,多道家言,而大旨歸于忠孝。夫忠孝,天地之常經(jīng),生民之極則也。公以忠孝事君親,以事君親者教臣子,宜乎俎豆千秋也?!雹撸ㄇ澹┡後苈识龋骸吨匦拊S真君祠記》,(同治)《南昌府志》卷十三《典祀》。萬恭與裴巡撫的記文中,一是強調(diào)忠孝是“福社稷、利蒼生”的,另一個則認為忠孝是“天地之常經(jīng),生民之極則”,可知他們更為看重的是許真君的忠孝對于維護中央政府統(tǒng)治的作用,而這也是朝廷所看重和加以利用的??梢哉J為,由于明代朝廷,尤其是清代政府重視真君凈明忠孝對國家統(tǒng)治的作用,所以才會不斷神化和完善許真君的故事,并不斷對許真君進行加封,而且提高其祭祀的等級。這就不難理解為何到了明清時期,許真君的事跡越來越清晰,顯靈的故事越來越多的現(xiàn)象了。
許真君信仰發(fā)源于江西,遍布于全國,成為全國各地較為普遍的一種信仰活動。該信仰由最初民間的、小范圍的變成風(fēng)靡于各地的信仰,原因不僅在于許氏家族自身的推動,也有地方官府的助力,而更為重要是江西地區(qū)經(jīng)濟、文化的發(fā)展及許真君信仰符合了國家的需要。①尤其是作為異族的清代,他們統(tǒng)治漢族的一個重要手段便是強調(diào)忠孝,要求民眾效忠朝廷,服從于政府的統(tǒng)治,而許真君所主的凈明忠孝道正好符合了這個要求。官府為了從江西獲取更多的財賦,同時便于更好地統(tǒng)治江西地區(qū),于是不斷地進行“造神”,許真君信仰便是這種“造神”行為的結(jié)果,而許真君及相關(guān)的故事也是逐漸“層累”,形成今日的許真君形象。
當(dāng)然,我們也不應(yīng)忽視地方士紳、道士群體及商人等力量在許真君信仰發(fā)展過程中的作用。如有學(xué)者所言,西山萬壽宮的發(fā)展,反映了道教傳統(tǒng)、王朝制度與地方社會文化創(chuàng)造的互動過程。②李平亮:《宋至清代江西西山萬壽宮象征的轉(zhuǎn)換及其意義》,《宗教學(xué)研究》2012年第3期。但我們也要清醒地認識到,官府在許真君故事及信仰發(fā)展過程中起了主導(dǎo)作用。正是由于官府的助力,才使得這種“造神”運動得以經(jīng)歷唐、宋、明、清而不斷充實,從而“層累”成今天的許真君信仰現(xiàn)象。而從這種“造神”行為背后,我們也可看到,神靈成為朝廷的“正祀”,是各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jié)果,官方在其中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責(zé)任編輯:劉麗)
A Study on the“Making Local God”in Traditional China——A Case Study of Xu Zhenjun's Belief
Peng Zhijun
(Colle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 of Jiangxi Science&Technology Normal University,Nanchang Jiangxi,330038)
Xu Zhenjun faith originated in Jiangxi,,becomemore common throughout the country as a kind of faith activities.The belief from the initial civil,small range into the popular and became in the faith,not only because of the Xu family's own promotion,but also the local government's help,and more important is the Jiangxi region economic and cultural development and Xu Zhenjun faith meet The needs of the country.The state in order to obtain more financial resources from Jiangxi,while easy to better rule the Jiangxi region,so continue to“create God”,Xu Zhenjun belief is this“God”behavior results,and Xu Zhenjun and related stories are Gradually“l(fā)ayer tired”,the formation of today's Xu Zhenjun image.
Xu Zhenjun;Xu Xun;Fu Lord;Zhenjun Faith
K892.29
A
1008-7354(2016)06-0035-06
彭志軍(1982-),男,歷史學(xué)博士,江西科技師范大學(xué)歷史文化學(xué)院講師,研究方向為區(qū)域社會經(jīng)濟史。
本文系江西科技師范大學(xué)2013科研創(chuàng)新團隊人文社科項目“江西地方宗教研究創(chuàng)新團隊”(項目批準編號:300098010206)階段性研究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