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民間食帖

2016-03-24 06:24杜懷超
草原 2015年9期
關(guān)鍵詞:榆錢芡實荸薺

杜懷超

我對大地歷來充滿著無盡的神秘與敬畏。造物主在創(chuàng)造世間萬物時,似乎一切都有定數(shù),對應(yīng)著未知和無限。如荸薺,這在水底在泥土深處潛滋暗長的水生植物,野生在葫蘆套村莊之外,在農(nóng)人的視野之外。荸薺生于江南還好,位列水八仙之一,作為水鄉(xiāng)植物世界的翹楚;而一旦向北越過了長江,從小橋流水的河道淪落到村頭溪畔,則如一個富貴人家的待字閨中的小姐,流浪為四處顛沛失所逃生的丫鬟,江南粉黛換來的是失色花容,野生野長的綠色叢林,一個瘦字,寫盡晚秋的風(fēng)中哀怨。

還好。失去高位和仙境江南的荸薺,雖沒有了昔日如織的粉絲,一群或多或少的偶像還是有的,則是寂寞深幾許。我對荸薺已經(jīng)很疏遠了。熟悉的疏遠。不是我對她地域性的歧視,也不是褪去泥巴早已忘卻村莊的背叛者。再次見到荸薺,撲面的不是馥郁的鄉(xiāng)野土聲土氣,而是充斥著喧囂的商業(yè)之氣,以及夾雜著的商人與小販的狡黠和爾虞我詐。

我說過,在大地盛產(chǎn)麥子稻子的罅隙里,大人們是無暇關(guān)注她的。屬于荸薺的觀眾們,只屬于我們這些在泥土里摸爬滾打的頑童們。鄉(xiāng)村的孩子,與泥土是命里的相依。一切衣食似乎都得從土里尋找。難怪,鄉(xiāng)村,除了矮矮的蒼穹,就是這沉重的大地,間或還有或疏或密的叢林與灌木叢。我們的童年少年別無去處,大地就是我們的家園。如果我們想要精彩,想抵達豐富,那么我們不二的選擇,就得向大地深處尋覓。因為我們不是村里的那些烏兒,可以從茅草的屋檐下,一個興起,從這屋檐下飛到那棵棗樹上,然后一個縱身飛向云中。

我們沒有翅膀,或者我們就是一群沒有翅膀的鳥兒,寄生在村莊或大地的懷中。幸好,大地收留著我們。用著難以言說的秘密地收留,匍匐還是站立,純乎自己的造化。

如果回溯,我是難以說清楚自己如何與荸薺相遇的。即使回到青澀的童年,或者到耄耋之年,我依舊懵懂與迷惑。這荸薺,躲藏在大地泥濘的深處,如何輕易地呈現(xiàn)內(nèi)心的秘密?不至于從泥土皸裂的縫隙中吐出內(nèi)心的黑色果實?鄉(xiāng)村的溝溝澗澗,星羅棋布,荸薺也不知道從哪來的,春天一到,在松軟的泥土里,在閃亮的水光中,神不知鬼不覺地就長出了荸薺的苗,麥稈似的,齊刷刷地向著天空,吐露碧綠的心事。一天兩天三天,只見荸薺的苗除了高了一點或者綠了那么一些,除此別來無恙。

可是,只要等到深秋時節(jié),水瘦山寒。那些渠塘溝溪干涸之后,我們只要執(zhí)一柄鐵鍬或者鐮樣工具,順著枯萎發(fā)黃的荸薺苗往下挖掘,長得憨頭憨腦的荸薺,圓滾滾地胖乎乎地,就從泥土里滾出來了,褐紅的皮膚,異樣的圓潤,讓人不忍下手或者用牙齒對待她。就像那些懷春的村姑們,在田野上勞作著,對待愛情這只小鹿,始終緘默著,不露一點心事。然一到出嫁的日子,整個人就像花苞般,瞬間開得七葷八素,姹紫嫣紅。

荸薺與藕有相同之處,同樣地出淤泥而不染。剝?nèi)ポ┧j的皮,你難以想象荸薺的內(nèi)部世界,雪白,雪白,望上一眼,你也許會徹底地理解了純潔這個詞語的極致境界。荸薺的白,是純白,是惹人心疼的白,是牽扯心扉的憐愛。這也是我如今疏遠荸薺的原因之一。那樣地白,在當(dāng)下越發(fā)稀罕與珍貴了,吃了她,純粹是一種糟蹋與罪過。

那年月,我們吃了好長時間荸薺,她是我們救命的口糧。鄉(xiāng)野的孩子,就像山間落生的野草,只管生下來,存活與否,看自然造化了。所有長荸薺的地方,我們都挖遍了。甚至有時候挖得多了,吃不完還帶回家給大人們吃。雖然大人們看著我們渾身上下以及書包上沾滿了泥土,依舊樂呵呵地笑。因為那時候,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吃飽了沒?

是的,感謝光亮潔白的荸薺,感恩神秘未知的大地,給了我們在黑暗中生長的希望和力量。

芡實記

芡實。據(jù)說古老的詩經(jīng)里都有記載,古人總是充滿著敬畏,在祖先祭祀或者重大節(jié)日里,那些遍野的植物,則被請上祭臺,化身為神圣的背影,隱藏著不可窺知的密語。古人對植物的理解,遠非我們現(xiàn)代人對植物的態(tài)度。物質(zhì)的膨脹造成我們頭腦的僵化甚至病態(tài)。在一切物質(zhì)欲望面前,現(xiàn)代人早已丟掉敬畏和尊重了。

在葫蘆套,再神圣的芡實也不過爾爾,與鄉(xiāng)野上其他植物一樣,在農(nóng)家生活之外,寂寞生長。在農(nóng)人的稿紙上,只有兩大主題:生存與生活。祭拜祖先朝圣芡實,現(xiàn)實的問題是首先要活著。我少年的記憶中,農(nóng)人對芡實沒有什么深刻印記,甚至就連這么詩意的名字也失傳了,農(nóng)人叫她雞頭米、卵菱、雞癱、雞頭實、雁喙實、雞頭、雁頭、烏頭、鴻頭、水雞頭、雞頭果等等??梢姡@么有名望的植物,居然與雞鳴狗盜之輩混為一談,掉身價了;當(dāng)然另外一面也印證了農(nóng)人內(nèi)心,唯生與活爾。

對芡實的漠視我有點慶幸,失落感也是有的。這么一處可以喂飽肚子的果實,居然無人問津或者說人很少過問,鄉(xiāng)場附近的溝渠里,多少芡實在夏日盛大的陽光下,抽藤整葉,稍不留意,就會鋪滿整個水塘。那呈現(xiàn)的勃勃生命,還有無數(shù)躺在水面上或者從水中直起身子的芡實,昂著公雞般的頭顱,似乎在翹首打量著什么。是寂寞無人的孤芳自賞,還是一個人的獨舞。也許在強忍著一肚子的心事,等待揭去紅蓋頭的那一幸福瞬間。

周敦頤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說的是蓮。我覺得對于芡實,也再合適不過了。蓮,身姿綽約,清香迷人,夏日游客趨之如騖;而芡實,可愛者甚寥。究其原因,你要是親自看到芡實成熟的樣子,你也許會退避三舍甚至望而生畏的,她,分明是在水中靜立的“刺猬”。渾身密布硬刺,鋒利的暗光讓人不寒而栗,有膽大者,下水潛游到芡實身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冒著被刺痛的危險,直至用疼得已經(jīng)麻木的手摘得幾個芡實帶回岸邊,哀痛的呻吟依舊不斷??梢娺@芡實,阻隔多少人的親近。

農(nóng)人淳樸,再難吃的苦都能承受。我見過祖母在紡車旁晝夜不吃不喝的鏡像。但在芡實面前,他們則遠遠地離開或者視而不見。他們吃過莧菜、薺菜、樹葉甚至樹皮,但芡實很少問津。即使那微小的果實怎么有滋有味,那也是隨風(fēng)游走的傳說。那些年里,而我則年年被芡實刺痛,刺痛的還有父親。至今想來,只要與芡實邂逅,就有一種渾身麻木般的痙攣。

但芡實屬于我的,或者說我屬于芡實的。這不是說我對芡實的一種赤裸裸的強權(quán),雖然你我處于毫不相干的生存語境里。走進芡實,是注定在疼痛中跋涉的??此剖菑陌渡系剿械木嚯x,或是一根竹竿的長度,就可以把成熟的芡實從水中打撈上岸。我是在一個少年的盛夏走進芡實的。那是個日頭火爆蟬鳴炸裂的午后,村子里的雞鴨鵝貓狗牛以及從田疇里歸來的人,早已躲在樹蔭下,開始疲倦地喘息、修整。我赤腳走在阡陌上,凹凸不平的土塊,長滿陽光的金針,滾燙滾燙地,刺得我尖心地疼。這疼痛讓我對大地的遼闊和人自身的渺小甚至卑微有了深切的體悟。一個生命在饑餓難挨的時分,一片陽光一陣風(fēng)或者一根枯萎的枝丫,都有可能準(zhǔn)確地?fù)糁心愕纳眢w。我是饑餓的,餓得我迫不得已要在午后的陽光里尋找飽腹的物什。那個年代是饑餓的,葫蘆套也是饑餓的。大人們對抗饑餓的最好方式就是埋頭睡覺,然后等待下一頓晚餐的到來。

我對著芡實舉起了自己的屠刀。雖然我從碧綠的鏡像中看到了芡實的無畏,以及那在周身裹滿針刺的果實,依舊毫無懼色。沒有什么比活著更重要了。我卷起褲管,蹬水下塘,用木棍撥開臉盆大的葉片,在水中看到了芡實的身影,同時還有無從下手的刺在鋒利著,在等待著。我解下腰帶,圍繞著芡實打結(jié),然后在奮力地掙扎中,把芡實拖上了岸。至今回憶起芡實,深感內(nèi)疚,在與針刺的搏斗中,總是不由自主地連根拔起,那是一場多么慘無人道的災(zāi)難,好似一場滅絕人寰的戰(zhàn)爭。

一切都是講因果的。我對佛家的話深信不疑。在接下來剝芡實的過程中,銳利的刺總是不斷地光顧我的手掌,甚至不斷地冒出細(xì)小的血珠,直到完全剝出那黃豆粒大小的果實,送入我饑餓的胃部,血似乎才有了停止的態(tài)勢。那刺,至今仍扎在血肉里,疼痛著。

藕生活

藕莖,也許大家還是不甚清晰。瘦弱的,苗條的很,它有著藕的長度、造型,卻沒有藕的氣質(zhì)與胸懷。那種天生貧血、畸形的面孔。這藕莖在池塘或者菜市場,是十足的廢物、棄兒,沒有人愿意多瞧上一眼。因為遍地荷塘,隨處都有成片的荷花池。三十年前的鄉(xiāng)村葫蘆套,恰似原生態(tài)的自然,野生野長野氣野性,潑皮的草家族沿著荒廢的阡陌肆虐生長,想怎么長就怎么長,想怎么枯萎就怎么枯萎。別說岸上,再看河流里,魚蝦成群,只要愿意,隨便灑下一漁網(wǎng)或者設(shè)置一漁具,不到晌午,一頓鮮美的魚湯就會端上飯桌。我記得少時走在午后的岸上,一條斤把重的鯽魚居然從水中跳到岸上,我居然白白撿到一條魚;而到了夏季暴雨暴漲,淹沒了池塘、鄉(xiāng)場。等到雨水退去,我們在鄉(xiāng)場上都可以撿拾到迷失的魚。至今想來,實在彌足珍貴。如果我們看看如今的河流或者池塘,死水翻不起半點微瀾。沿著化工廠或者城市的河流,裹挾著城市排出的污濁之水、化工廠的工業(yè)廢水還有居民生活之水,曾經(jīng)生機盎然的河流早已寸草不生,即使僥幸在河水中釣到魚或者蝦,那渾身烏黑的模樣也會讓你驚慌失措。

我對藕莖的懷念,不只是對當(dāng)初原生態(tài)般自然村落的念想。實則對藕莖依然銘刻在心。在我童年的生活里,藕莖對我們家來說,何等的重要。放學(xué)回家,首要任務(wù)就是我和大姐二姐挎著竹籃,在挖藕的人群中等待著。那些對藕莖不屑一顧的人,都會在挖盡那些雪白胖乎乎的嫩嫩的,似乎嬰兒大腿似的藕之后,把那沒有長出藕的莖扔得遠遠的,有種除惡務(wù)盡或者對藕沒有盡到責(zé)任生長的一份責(zé)怪。他們哪里知道,這一舉動對我們來說又是何等的欣喜。上世紀(jì)80年代初期,我們家依舊淪陷在細(xì)細(xì)的歲月中,父親和母親在土里刨食。在那一畝三分地里,種上白天、黑夜還有無盡的勞作,才能勉強填飽肚子。那時,能不在家吃閑飯,就是對家園的最大貢獻。而撿拾藕莖,就是我們經(jīng)久的希望。每次看到父親和母親在餐桌上吃著并不可口略帶苦澀的藕莖,那微笑,是對我和姐姐們的最好獎賞。感謝那年的藕莖,從夏天一直陪伴我們到冬天。從藕莖上喂養(yǎng)的日子,我們感觸到了泥土的沉重和水的胸懷。是的,水孕萬物,水,有容乃大。只要人不趴下,種下汗水,你就會收獲黃金。

我敬重父親母親,從貧瘠枯瘦的土地上,最終建筑起生活和庇佑日子的炊煙。他們用身體、血汗和骨骼,在四季和天氣的縫隙中,握著極其原始的農(nóng)具,近乎赤裸般地與土地戰(zhàn)斗,把生的希望掘進大地的深處。這是一場難以想象的生死斗爭,純粹的與天氣與大地之間的肉搏戰(zhàn)。他們不是為了生活得更美好,而是為了活著。這是多么低微和卑賤的要求啊!極其簡單的人性本質(zhì)要求。然而,在父親和母親肩上,是那樣的沉重與苦澀。

我時常涌出這樣的念頭,感恩生活。感恩父親給予我們那樣一段瘦弱的童年,讓我們靠著藕莖和魚生活。我記得那時候家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魚吃。那時的葫蘆套,誰家不是魚滿倉?以致后來魚吃得起,鹽和油還供應(yīng)不起呢。魚,給予了我們聰穎的大腦、骨骼;而藕莖,用那中通外直的營養(yǎng),喂養(yǎng)了我們的身體和靈魂,使得長大以后的我們,在厄運面前,始終保持著藕莖那筆直和純潔健康的秉性,一種水樣的情懷和大地的寬容。

三十年河?xùn)|河西。夜不能寐的是,藕莖如今再次在生活的舞臺上上演。多少酒店飯店,在山珍海味的旁邊,藕莖占有一席之地,平起平坐。這是超出想象的意外。有的飯店居然以藕為水產(chǎn)品特色,做起品牌飯店來,生意火爆的很。食客們說,現(xiàn)在還有什么能吃的?蘇丹紅、“蒜你狠”、三聚氰胺,加上禽流感、口蹄疫等,就連當(dāng)初的米面也沾滿了現(xiàn)代化的農(nóng)藥,人類的嘴該如何張開?吃盡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現(xiàn)在一起把目光投向了水底深處的泥土里的水八仙之藕了。照此下去,也許有一天人類無食物可吃了。周敦頤說,藕,出淤泥而不染。是的,現(xiàn)實是有多少人在醉生夢死的物質(zhì)生活中能和藕一樣潔身自好?懷念藕,懷念藕莖樣的日子和清白的人生。

野芹菜

野芹菜,其實就是野生的水芹菜。它與市場上賣的肥胖茁壯的芹菜一個家族的,只是一生于鄉(xiāng)野,一長于皇宮——蔬菜大棚。我對野芹菜的接觸是通過母親。她是天生的大地菩薩,對著大地上生長的植物,在我的認(rèn)知中分明就是一部鮮活的《本草綱目》,諸如接骨草、米口袋、播娘蒿、白英、節(jié)節(jié)草、畫眉草、雞眼草、竊衣、艾草、積雪草、牛膝、狼把草等等,知根知底,從飲食到治病,荒野則是母親極其豐盛的菜場、取之不盡的民間藥房。各種野草喂養(yǎng)著我們的胃部,時刻在危急關(guān)頭,用汁液治療我們的肉身。當(dāng)然,野芹菜則不過是母親手中的一種草而已。

野芹菜陪伴我很多年,不是因為我對野芹菜的偏好,主要原因是母親從野地回來,總會割一些野芹菜回來炒菜吃。鄉(xiāng)村集市,對于母親來說,只是個遙遠的地址,難得挎著竹籃到集市上走一圈。與母親挨得很近的,則是腳下貧瘠的土地。母親說,鄉(xiāng)下人,就是吃泥巴長大的,那些大魚大肉都是富貴人家的餐桌之物。母親一生都在田地和菜園里勞作,與扁擔(dān)、鋤頭還有鐮刀為伍,養(yǎng)活我們姊妹三個。我有時感喟母親是個神奇的魔術(shù)師,對野芹菜有著不可言說的神秘,野地山溝縱橫,她總能準(zhǔn)確地找到野芹菜的下落。

大姐、二姐對野芹菜也有多年的交道了,我們的胃部早已是野芹菜的天下。野芹菜跟普通的芹菜有很大的區(qū)別,每次吃野芹菜,一股煤油般的氣息從滑唧唧的根莖傳過來,從嘴唇到胃部到心里,火燒火燎的滋味襲擊全身,以致我有了一種嘔吐般的惡心。加上它本身的面黃肌瘦,我時常有種難以下咽以及心碎的感覺。雖然這種感覺在那青黃的日子里轉(zhuǎn)瞬即逝。填飽肚子,有野芹菜已經(jīng)是很愜意了。我只是對野芹菜的味道難以接受罷了,吃煤油的滋味,在我童年里是家常便飯。那時候沒有電燈,一盞罐頭瓶或者藥瓶制成的煤油燈,伴隨著我讀書的夜晚。瞌睡時常導(dǎo)致頭顱靠近燈火,一種黑乎乎的油煙鉆入鼻子,早晨起來一鼻子的黑胡灰,要是伸出手指進去掏,準(zhǔn)會掏出黑色的泥巴狀物什,好在黑色的鼻孔,一洗干凈。

對于肚子而言,我是樂意吃下野芹菜的,那種難聞的煤油味道,除了解決饑餓,還在我心里漸漸幻化為燈盞,一種隱秘的幽暗的微光。我對野芹菜有著另眼看法的,當(dāng)然對一切野生的植物抱有先天的敬畏與尊重。眾所周知,我們的自身與自然界的草木似乎構(gòu)成天生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那些低到塵埃的草木,剖開生命的紋理,究可發(fā)現(xiàn)在生命的隱秘處,它們用汁液、肉身或者骨血,在時刻等待著肉身的召喚,從我們的皮膚到肌肉、血液、骨骼、經(jīng)脈,無不一一抵達。在人類之外,有一個強大到無限的草族軍團,時刻在時光的荒原上守衛(wèi)著,不離不棄,從春到秋,然后不倦地輪回。

人到中年,回首看看當(dāng)初的野芹菜,忽而莫名的恓惶與恐懼。念及野芹菜,有種呼喊鄰家小妹的疼痛。上世紀(jì)70年代鄉(xiāng)村里女孩子叫小芹、水芹、海芹的眾多,就像水塘里成片成片野生的野芹菜。我不能釋懷的是,這些水靈靈而又弱不禁風(fēng)的水生植物,寂寞生長,當(dāng)初我們是如何下咽的。

槐花落

我要說的槐花,就是洋槐花和國槐花。這兩者都是根植于北方的華北平原或者黃土高原。中年以后,多次夢到在昏黃的土塬上,單調(diào)地生長著洋槐樹,五月一到,樹枝完全被簇?fù)淼臐嵃谆ǘ湎砹?,包圍了里三層外三層。在村莊之外,似乎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盤旋于樹林之上。恰似蘇軾的那句,“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這個盛景我是多次見到的。雖然少年時候的記憶是停留在肚皮上的想法,但槐花瘋狂的嫩白,與大地的昏黃,使得我在芬香的空氣里,在把一簇簇花朵采擷回去的路上,莫名地恐慌與驚悸。

葫蘆套里,缺啥都不缺少苦命。隨便擰巴著一把黃土,總能擰巴出半碗血汗來。對此我完全持肯定意見的。這也許是個荒誕與異端的判定。只要看到父親在土里沒命地開墾、挖掘,那弓腰的身姿,有著要把自己埋葬在黃土深處似的,那比黃土還要蒼涼的無奈瞬間從葫蘆套的高坡上傾瀉下來,淹沒我。大風(fēng)中卷起的塵土,迷蒙了大地上淚眼婆娑的人們。那時父親總是有個習(xí)慣性的動作,就是朝著手心吐口唾沫,低首猛地吆喝一聲。那聲響穿破黃土和沉悶的空氣,驚飛了遠處的倦鳥。后回望著村子,繼續(xù)揮舞著鋤頭。村子里,我和兩個姐姐,歡騰著十來歲的童年時光,正在槐樹間忙碌,一頓再平常不過的槐花宴即將登場。母親在給我們講述那段驚惶歲月時,總是嘆息連連。那些日子都是用命換來的,那段日子苦得腌心。母親說這往事時,已經(jīng)是三十年后的事了,但回憶中依然噤若寒蟬般,不堪回首。父親始終往前看的。背后那千山萬壑的轍,是命,無話可說。我無法解讀那個時代的傷疤,可從父親那肩上的饅頭大的繭,還有銅鑄的筋骨,我似乎觸摸到了歲月的銅墻鐵壁,以及父親在與日子對抗與黃土對抗的悲壯與慘烈。這不是一個人的慘烈,也不是一個人的戰(zhàn)斗,而是黃土地上當(dāng)初千萬人的瘦弱不堪的背影,在低音部的歌謠中,拖曳著生活的車輪。

父親在土里勞作。我們在樹上忙碌。洋槐樹的針銳利得很,一不小心就會吻上姐姐的手臂,隨后發(fā)出稚嫩的生命尖叫。我在樹下?lián)焓盎被?,不讓這些圣潔般的花朵染上塵埃。貧瘠的黃土,誰不驚詫洋槐樹在失常的天氣里,孕育著瘋狂的花朵,自得叫人貧血,還有語言無法抵達的嫩。撫摸著它,若撫摸著一個人白雪般的肌膚,或者輕觸著屬于生命的血肉,有著嬰兒般的美好與心碎。我那時就有一種驚悸與恐懼,在姐姐不斷扔下的花朵中,那墮落的姿態(tài),我看到了自己在凋落的傷感。我與槐花,槐花與我,似乎是一個人或者一朵花,轉(zhuǎn)瞬凋零死去?;ǘ湓谥ι希乱粋€路口是果實。而我在槐花盛開的時分,咽下一個花季。我們的枝丫上,未來抵達的會是什么?是果實?還是無法窺知的迷惘?我記得父親第一次把我送上學(xué)堂時,站在學(xué)校的門口要我承諾考上大學(xué)時,我始終一言不發(fā)。也許我應(yīng)該給他一個對抗生活的理由與圖騰,或者寬慰的話語,然而我做不到。歲月這個彎曲的藤蔓上,誰能保證花開鮮艷,花落結(jié)果?未來是美好的,一切充滿著無限可能和未知。這個就像黃土地上的父親般,他能給出生命的回答?我們都在路上,我們都在生命的枝丫間,下一個路口或許是鐮刀,斬斷花開。姐姐在樹上叫喊,夠炒一頓菜的吧!我忙不迭地點頭。實際上我早就巴望著這場對花朵屠殺的行動停止。停止殘害殺戮,停止對未來的扼殺。

那段白與黃的日子我們家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毫無疑問的是,槐花也陪伴了我們許多年。到底是槐花滋潤我們生命還是我們對槐花一次又一次慘無人道的殺戮?只有日子知道。青黃的年代,那些野花野草就是黃土地里上等的糧食,能活命。父親在吃我們采擷來的槐花菜時,筷子夾住還含苞欲放的花蕾時,總是很凝重。父親說,這叫槐米,槐花的槐,大米的米。是的,我們好久沒有吃到大米了。也許半年,也許得等到新年。這事我已經(jīng)不怎么牽腸掛肚了。惴惴不安的是我們吃了好多年的槐花,什么時候花開呢?姐姐也有這樣的困惑。

當(dāng)然,我們后來還吃到了一種槐花,是一味中藥,熬湯可以治療多種疾病。其樹叫槐樹,又叫國槐、豆槐、白槐、細(xì)葉槐、金藥樹、護房樹等,“裊裊秋風(fēng)多,槐花半成實”(自居易《秋日》),“風(fēng)舞槐花落御溝,終南山色入城秋”(子蘭《長安早秋》),這些詩寫的就是槐樹。之前的那個槐花應(yīng)該叫洋槐花,樹則稱之洋槐樹。兩種樹,花的作用不一樣,一個關(guān)乎我們的胃部,一個關(guān)乎我們的疾病。植物的世界就是充滿著神秘的密碼,在黑暗中神靈般守衛(wèi)著我們。

榆錢飯

鄉(xiāng)土樹,味同尋常。我對鄉(xiāng)村樹種總有命里的親切,念及,身體內(nèi)總有一股強大的鄉(xiāng)土氣息漫漶著,迤邐著,渾身遍布生根拔節(jié)的聲響。榆樹、柳樹等,這些圍繞鄉(xiāng)村生死輪回多年的樹種,成為我們很多人回憶故鄉(xiāng)回到老家的樹碑。農(nóng)人對榆樹總是情有獨鐘,究其緣故還是榆樹的果實緣故,即榆錢。但凡從饑荒年代走過的人家,家前屋后,總是少不了榆樹。生命線上,總有榆錢身影。

榆錢,又稱榆實、榆子、榆仁、榆莢仁,實則是榆樹的果實,術(shù)語叫做“翅果”。其形狀薄如錢幣,“輕如蝶翅,小于錢樣”,榆錢因此得名的。榆樹不是名貴樹種,但在民間一直成為獨特風(fēng)景。多數(shù)人都知道榆錢可以食用,唐代詩人岑參在《戲問花門酒家翁》中寫道,“道旁榆葉青似錢,摘來沽酒君肯否?”明代詩人吳寬在《詠榆》中說:“生錢聞可食,貧者當(dāng)果蓏?!别囸~年代,家家戶戶門前的榆錢,成為村里的上等糧食,春風(fēng)一吹,榆錢都滋滋冒出來,一大串一大串,密密地纏繞在樹枝上,嫩嫩的,發(fā)出誘人的光澤。這時,母親總會使喚我們姐妹幾個,爬上樹摘下串串榆錢,洗干塵埃,瀝盡水分,放在鐵鍋里炒著吃,或者開水燙熟撒上鹽涼拌吃,還可以拌上面粉,做起榆錢餅來。可惜那年哪家有那雪白面粉啊。一小把面粉,對于那個年代來說,都是奢望。炒榆錢,是我們春天里最好的盛宴。從資料考證來看,吃榆錢確也名副其實,據(jù)《博物志》說:啖榆,則瞑不欲覺也。即吃榆錢,可安穩(wěn)睡覺。它和合歡,還有萱草,也就是金針菜一樣,具有心理、精神治療作用。嵇康在《養(yǎng)生論》中也說“豆令人重,榆令人瞑”。原來此榆同愉,同根同源。唐代詩人施肩吾寫有《戲詠榆莢》:“風(fēng)吹榆錢落如雨,繞林繞屋來不住。知爾不堪還酒家,漫教夷甫無行處。”歐陽修對榆錢也頗為嗜好,吃完榆錢粥后,激情難耐中揮筆寫下“杯盤粉粥春光冷,池館榆錢夜雨新”之詩句。清代詩人郭誠在《榆莢羹》中也對榆錢甚是贊美:“自下鹽梅入碧鮮,榆風(fēng)吹散晚廚煙。揀杯戲向山妻說,一箸真成食萬錢?!?/p>

年成好時,民間栽種榆樹者依舊不乏眾多。路人走過,總會說上句,榆錢甚多。主人則不勝歡喜,連忙邀請路人歇腳喝茶。歡愉之情溢于言表。究其原因,榆錢乃是“余錢”的諧音,說主人家余錢,誰不欣喜?原來是充滿吉祥與祝福的喜話。這榆錢,居然為民間的吉祥符。

老家門前至今還有榆樹。這是父輩執(zhí)意栽種的。父親說,想當(dāng)年榆錢都救過我們的命呢。哪天你們回老家,只要順著榆樹的方向,你們何時都可以回到胞衣之地??刹皇??城市化的進程下,鄉(xiāng)村在大面積地撤退或者潰敗,水泥鋼筋的建筑正堅硬地矗立在曠野中央,直到莊稼逃亡,榆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千人一面的花草與觀景樹,恍惚在繚亂的歲月里。而榆錢,只能發(fā)芽于記憶的家園,她那陽光下悄然的翻飛,月光下驚艷的舞蹈,婉約為一樹梨花一樹詩。與榆錢相見最好不要在暮春,那時榆錢已經(jīng)走向極致,原本嫩綠的圓葉,已經(jīng)消瘦為慘白的紙錢。這不由人聯(lián)想到那些為吊唁死者的白幡與紙做的銅錢,撒落在通往墳?zāi)沟耐局?。凄美至極。這是屬于榆樹的絕唱,還是民間屬于生命的挽歌?

“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庇苠X,尤不能自已的是,生命最后的絕唱中,以一曲圣潔之雪殤作別塵世,零落成泥。

猜你喜歡
榆錢芡實荸薺
秋風(fēng)送來芡實香
清脆甜美的荸薺
挖荸薺
荸薺不說話
榆錢花花開
名人懷念的美食——榆錢
秋補食療話芡實
采榆錢
榆錢飯香
芡實組培快繁無菌體系的建立和優(yōu)化
临夏市| 定襄县| 砀山县| 静乐县| 临漳县| 嵩明县| 谷城县| 花莲县| 舞钢市| 当雄县| 鹿泉市| 青冈县| 阳山县| 德钦县| 连南| 焉耆| 东光县| 瓦房店市| 宜昌市| 南漳县| 大余县| 胶南市| 龙山县| 吕梁市| 安宁市| 静安区| 西安市| 台州市| 辽阳市| 九龙坡区| 伊川县| 白河县| 夏津县| 彰化市| 灯塔市| 泰和县| 余庆县| 岢岚县| 山西省| 宜兴市| 托克托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