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武松

現(xiàn)代詩歌創(chuàng)作的幾點認識和體會

●趙武松

現(xiàn)代詩歌，是“五四”運動以后繼承格律詩的傳統(tǒng)，打破格律詩的束縛，借鑒西方詩歌的表現(xiàn)形式發(fā)展形成的?，F(xiàn)代詩歌根據(jù)不同原則和標準，可以劃分為不同種類，如敘事詩、抒情詩、散文詩、哲理詩、題畫詩等。其特點是：語言白話、形式自由、內(nèi)涵開放、自然清新?，F(xiàn)代詩歌創(chuàng)作有一定的門檻，也有一些基礎(chǔ)性的要求。

一、濃厚的興趣

興趣是最好的老師，一個人的特長往往離不開興趣。興趣來自我們對某些事物的熱愛，有了這種熱愛，就會有一種原動力，有一種難以割舍的情感。

我對詩歌的愛好可以追溯到高中時代。那時候不善言辭，課外時間都用來讀詩寫詩，時不時在學校油印的小報上發(fā)表小詩。雖然沒有稿費，但能贏得老師和同學贊許的目光，心里也美滋滋的。只是，在那個“口號漫天飛”的年代，我對生活和命運還缺乏理性思考，用今天的眼光看，當年寫出的詩歌難免其弊。

高中畢業(yè)后，下鄉(xiāng)到湖北荊門當知青，當民辦教師，1975年我寫過一首《廣闊天地任飛翔》的小詩，無數(shù)次地在有風聽風、有雨聽雨的日子，在滿地月光、遍地松針的小樹林里念給知青戰(zhàn)友聽，后來這首詩在《長江文藝》發(fā)表。那是我第一次發(fā)表詩作，珍藏至今。

回城后考上大學，做過企業(yè)會計、雜志編輯、公務(wù)員。一路走來，面對人生種種，我始終堅守這份熱愛。

這些年，在城市和鄉(xiāng)村之間奔走，感知街井市巷或田間地頭的種種況味，總會被眼前的事物所觸動。歇下來的時候，沏一杯清茶，溫一壺老酒，守著故居或異鄉(xiāng)，守著詩歌，一天很快就會過去了。無數(shù)個深夜，我輾轉(zhuǎn)反側(cè)，為突然想到的一首詩，一個句子，一個詞，披衣下床，把它們記錄下來，然后摟著它們美美地睡一覺。

到目前為止，我出版了《落葉與風無關(guān)》、《草木之心》兩本詩集，寫了八百多首詩。我想說，熱愛生活，從熱愛詩歌開始。

二、豐富的閱讀

閱讀是一種積累，也是一種財富。大凡優(yōu)秀的詩人，一生都在閱讀。

俗話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寫好現(xiàn)代詩同樣要有古典詩歌的濡養(yǎng)，要有堅實的基礎(chǔ)和深厚的底蘊，這自然需要閱讀。少數(shù)口口聲聲喊著“上帝死了”，不屑我國優(yōu)秀古典詩歌藝術(shù)的詩人，是寫不出現(xiàn)代好詩的。

我的閱讀經(jīng)歷談不上豐富，這些年閱讀過《詩經(jīng)》，閱讀過普希金、泰戈爾、徐志摩、戴望舒、席慕容、海子、顧城……他們的代表作我?guī)缀醵寄鼙诚聛怼Ｓ貌煌瑫r代的好詩滋養(yǎng)靈魂，安頓心靈，能夠使我們的快樂、困頓和疼痛不斷獲得升華，成為生命中如影隨形的風景。

閱讀不只是隨機的，還要有的放矢：既要閱讀自己喜歡的詩歌，也要閱讀不同風格和題材的詩歌，包括民間的優(yōu)秀詩歌。詩歌不一定屬于民間，但民間一定有高手，一定有好詩。余秀華便是最好的例證。

閱讀的目的不在于模仿，而在于悟道，在于消化吸收，培養(yǎng)自己的文學情操。我以為，人生最了不起的字眼是“悟道”，就寫詩而言，老師教不了你，網(wǎng)絡(luò)教不了你，朋友和親人教不了你，只能靠你自己日復(fù)一日地悟道。當你讀到一首好詩，欣喜之余，需要安靜下來分析作者為什么要這么創(chuàng)作，為什么要運用這樣的手法，慢慢體會作者的語感、意境和創(chuàng)作技巧，從中受到啟發(fā)。

閱讀不僅僅指詩歌本身，還應(yīng)該閱讀一些必要的詩歌理論和詩歌評論，用于指導(dǎo)詩歌創(chuàng)作。

現(xiàn)代社會，網(wǎng)絡(luò)、微信、電子書屋發(fā)達，為我們閱讀詩歌提供了便利。面對五花八門的流派，許多詩歌難以甄別，建議大家多閱讀國內(nèi)外名家詩作，找到適合自己的寫作路子和方法。

三、創(chuàng)作的沖動

詩歌的創(chuàng)作沖動，是指詩人由于某種事物的啟發(fā)而產(chǎn)生的強烈創(chuàng)作愿望。詩歌首先是真實的，其次才是藝術(shù)的，離開真實性，詩歌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真正的好詩，離不開創(chuàng)作沖動，因為有沖動才會有真性情，真想法，才會有真情實感。也就是說，當你對某些事物或現(xiàn)象感到非一吐為快不可時，才有可能迸發(fā)內(nèi)在的靈感和活力，才有可能寫出不同凡響的好詩。反之，沒有創(chuàng)作沖動，再有才華的詩人也不可能寫出觸動心靈的作品。

詩歌的創(chuàng)作沖動源于觸景生情，有感而發(fā)，而不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更不是無病呻吟。我個人以為，詩歌不同于書法和繪畫，時時可以揮毫潑墨。很多時候，詩人的才華只能在創(chuàng)作沖動中得以釋放和展示。

我曾聽有些詩歌愛好者說，他們天天寫詩，一天寫好幾首。我不知道這樣的詩是否有生活基礎(chǔ)，是否有創(chuàng)作沖動。我所了解的一些知名詩人，一年不過寫十多首詩，甚至更少。

2013年底，我陪深圳詩人劍蘭去歸元寺數(shù)羅漢，當時要過年了，寺院雪花飛舞，人頭攢動，香火旺盛，羅漢堂內(nèi)，羅漢們神態(tài)各異，笑容可掬，不為外界喧嘩所動。之前多次到過歸元寺，沒有寫詩的沖動，這次頗有感觸，寫了一首《在歸元寺》：“雪先于我抵達/寺院白著，古槐的筋骨白著/善男信女們/在香火中融化/從一座殿堂走向另一座殿堂/鐘聲懸浮，雪花拍打佛門/五百羅漢一動不動/仿佛雪/從來沒下過”。

這首詩在《漢詩》刊發(fā)后，反響很大，先后有三位著名詩人在報刊發(fā)表詩評。今年初，部分詩人在武漢舉辦《在歸元寺》品鑒會，歸元寺方丈也參會建言?，F(xiàn)在想來，還是得益于當時的“沖動”。

四、生活的積淀

都說寫詩有靈感，靈感從何而來？靈感雖有偶然性，但歸根結(jié)底來自生活的積淀?，F(xiàn)實中，不是有興趣，有愛好，有閱歷，有激情，有沖動就能寫出好作品。一個人寫一首詩，或許要不了一個時辰，但寫一首好詩，則需要豐富而厚實的生活積淀，需要把外景轉(zhuǎn)換成內(nèi)景，使之情景交融，打動人心。一句話：需要窮盡詩人一生的閱歷和心智。

生活是詩歌永恒的源泉，每個風輕云淡的日子都是一首詩，人生的每個階段都充滿著詩意。寫詩的人，只有沉下來，把自己放低，用心體味，用心記錄，用心發(fā)掘，用心感受大自然，感受社會的氛圍、時代的潮流、生活的本質(zhì)，才能使詩歌作品獲得特定的人生意味和審美情調(diào)。

常說詩不厭改，一點不假。我想說的是，詩不厭“放”。這些年，我每寫一首詩，都會將它擱置一段時間，然后用讀者的視角去閱讀和審視，反復(fù)打磨，直到自己滿意為止。

我接觸過一些寫詩的人，他們寫完一首詩后，往往是最得意、最亢奮的時候，總想急于呈現(xiàn)，急于發(fā)表，一旦得不到認可，就失去信心。其實，有時并不是詩歌整體不好，只是缺乏沉淀。

2013年回鄉(xiāng)時，看見栓叔家菜園的玉米地套種了土豆，我一邊與他交談，一邊觀察，寫了一首《玉米地》。寫后一直不滿意，擱置半年，反復(fù)推敲，修改細節(jié)，2014年在《湖北日報》上發(fā)表。這首詩后來獲得廣泛好評，入選《21世紀中國詩歌大聯(lián)展作品集》?！队衩椎亍贰八ㄊ逶谟衩椎乩?，套種土豆/他說，這好比一家人在一口鍋里吃飯/施一次肥，可以收兩茬/歇下來的時候/他坐在田埂上抽煙/看著高處的玉米和低處的土豆/六月的田野格外遼遠/玉米們素面朝天，含而不露/土豆花使勁開著/它們長得，越來越像栓叔家的/二丫和三胖”。

五、基本的技巧

現(xiàn)代詩歌創(chuàng)作的技巧和手法很多，難以盡述，這里僅就意象、氣息、留白等問題，談點個人看法。

意象，是融注詩人主觀情感的外在物象，如大自然的風雨、陽光、落葉、草木、飛鳥等，意象是詩歌的載體，其作用在于借景抒情，以象寓意，寄托情思。在古詩名句中，“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等，都運用意象表現(xiàn)出一幅幅生動的畫面。

現(xiàn)代詩歌中，意象經(jīng)營重于修辭?！耙狻迸c“象”的關(guān)系，表現(xiàn)為“情”與“景”的關(guān)系、“心”與“物”的關(guān)系、“神”與“形”的關(guān)系。做到物隨心轉(zhuǎn)，景由心生，才能把詩人對事物理解的高度從意象中表現(xiàn)出來。

當然，意象入詩也不是萬能的。不是每一首詩都需要意象，更不是意象越多越好。

氣息，是指詩歌的韻律和調(diào)子。詩歌是凝練的語言藝術(shù)，是文學的金字塔，是生活的一道風景。詩界有一句話：能詩不能文，不是好詩人。反過來說，能寫出好文字是不是就能寫出好詩歌呢？不一定。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這樣的體會：寫某一件事，或某一個人，可以寫出一篇通順流暢的文字，而寫成分行的詩歌，讀起來往往就不夠舒服，這里就涉及到氣息問題。氣息好的詩歌，有語言的音樂感和節(jié)奏感，朗朗上口，便于朗讀，故而經(jīng)久不衰，為世人傳誦。從這個意義上講，氣息是詩歌的生命。鑒賞一首詩歌的好壞，氣息是必不可少的要件。

現(xiàn)代詩歌詩無定節(jié)，節(jié)無定行，行無定句。氣息好的詩歌斷句、分行有曲線，有起伏，有斷裂，充分考慮意象的獨立和跳躍、語氣態(tài)勢的轉(zhuǎn)折、情緒節(jié)奏的控制等因素，以達到抑揚頓挫的視覺效果。

留白，說白了就是不可以把詩寫得太滿，讓讀者有豐富的聯(lián)想空間，以達到片語百意、引人入勝的效果。現(xiàn)代詩歌理論認為，留白是詩歌的最高境界。

格律詩講究字斟句酌，惜字如金，現(xiàn)代詩也莫不如此。認為七絕比七律好寫，是不對的，同樣，就現(xiàn)代詩而言，認為短詩比長詩（組詩）好寫，也是不對的。濃縮的是精華，真正難寫的是短而有味的詩。

下面，請大家看一組詩?！秳榆囘^江漢平原》“動車像一粒白色子彈/由南向北/一段一段切割/傷風的江漢平原/一半是風花雪月，另一半是/金戈鐵馬/仙桃、潛江、天門、荊州/那么多好聽的地名/像一面面小旗幟/插在一馬平川的田園，和水鄉(xiāng)/我想多看一眼/一壟壟莊稼/還有炊煙裊裊的村莊/江漢平原越來越小/一眨眼/子彈就飛過去了”。

詩中的子彈、炊煙、田園、水鄉(xiāng)都是意象，子彈和炊煙是動態(tài)的，田園和水鄉(xiāng)是靜態(tài)的。在這個“一眨眼，子彈就飛過去了”的快節(jié)奏、高速度的時代里，人們渴望簡約生活，渴望讓子彈飛一會兒，渴望慢下來看一看越來越小的村莊，這是一種對比，更是一種心境。

今年，我寫了一首《自述》：“我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詩人/在我看來，詩人不過是眾多風景中/礙人眼球的風景/我是一個招人喜歡的人/不多言，不多語，不高談闊論/沒有人知道我在想什么/閑的時候，我就寫詩/寫著寫著就入迷了/不出意料的話，我也將成為/世俗眼中的/一幀風景”。

這首詩發(fā)表在今年的《長江叢刊》，談不上好，但氣息是順暢的，讀起來很上口，僅供大家參考、借鑒。

再來看兩首詩：《村莊》“春天伊始，南上北下的人/背著故鄉(xiāng)遷徙/村莊空得只剩下村莊/后山坡上的墳塋/一個緊挨一個，往高處爬/這讓我想到/一些人離我們越來越遠/另一些人/離我們越來越近”?！陡隆贰懊⒎N已過，梧桐們褪去褐色外套/露出好看的斑紋，和肉身/我也脫去一身舊裝/和它們站在一起/我與它們的區(qū)別在于，我一生漂泊/還沒有找到一塊/生根的土地”。

《村莊》是我前些年回老家給母親上墳時寫的，當時正月十五剛過，村里年輕人紛紛回到他們打工的地方，村莊空蕩蕩的，只見老屋山坡上的墳塋越來越多，越堆越高，讓人感慨。《更衣》是我看到小區(qū)門口的梧桐“更衣”時，觸景生情寫就的，后在《詩刊》發(fā)表。兩首詩都不足十行，意在表達什么，這里不一一贅述，留給大家想象。

六、深刻的內(nèi)蘊

內(nèi)蘊，通常是借用一個或多個意象、轉(zhuǎn)喻、形象詞句來傳情表意。寫詩，首先要明白自己想要表達什么。其次是怎么表達，怎么運用物象和技巧虛實結(jié)合，以小見大，挖掘內(nèi)涵。

內(nèi)蘊是詩歌的魂。我認識的一些詩歌編輯經(jīng)常給我推薦詩歌，他們會說：這首詩真好，里面有東西。我知道，他們所說的“東西”，就是指詩的寓意和內(nèi)蘊。

寫詩這么多年，我體會，創(chuàng)作一首立意高、寓意深、有內(nèi)蘊的詩，太難。下面來看幾首詩：《那時候》“那個老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曬太陽，滿頭白發(fā)/與日光融為一體/我走過去，和他相鄰而坐/他樂呵呵地看著我/仿佛等了我很久/再過些年，我也會和他一樣/常來這里打發(fā)時光/那時候，我不戴面具/只是靜靜地坐著/聽聽鳥鳴/看看草葉上的露珠/吸一吸新鮮空氣/那時候，我的世界越來越小/越來越干凈”。

這首詩是年前我面臨退休，周日去東湖轉(zhuǎn)悠，回來寫的，今年在某雜志發(fā)表時，編輯將最后一句中的“干凈”改為“美麗”，我很不滿意。詩中的“干凈”是我最得意的用句，也是這首詩的“詩眼”（詩眼是詩歌的聚光點，是最能表達作者用意，最能賦予讀者想象的關(guān)鍵詞句）。我之所以用“干凈”，是因為我所看到的大自然是干凈的，老人是干凈的，鳥鳴、露珠、空氣是干凈的，而言外之意，紅塵就不那么干凈了（所以戴著面具）。

2013年，我在《詩刊》第八期發(fā)表一首《一只風箏掛在樹上》：“它被一棵老樹攬在懷里/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它還年輕，被風吹著/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它看著頭頂上的天空，發(fā)呆/仿佛在懷想/有人牽引的日子/多么幸福”。

這首詩中，“老樹”、“天空”兩個意象有講究，老樹櫛風沐雨，閱歷深厚，天空遼闊、高遠，而相對于年輕的風箏（年輕人）來說，有人牽引是件幸福的事。其寓意很明顯：人在高處時，應(yīng)歸于平靜，不可好高騖遠。正所謂“高處不勝寒”。

再看我2014年在《星星》詩刊第三期發(fā)表的《二愣子》：“二愣子讀不進書，初中輟學/平時寡言少語/左鄰右舍的人/懷疑他有智障/父親帶他去新疆旅游/他沒有去/二叔帶他去吃西餐/他沒有去/母親要他把晾在陽臺上的被子/收回來，他沒有去/隔壁三丫頭要他幫忙背煤氣罐/他去了”。

可能有人認為這種口語化的分行不是詩，或者不是好詩，這里姑且不論。在這首詩里，我向讀者呈現(xiàn)出一個不想讀書，不愛說話，不貪玩，不好吃，不做輕松活兒的“二愣子”。大家看到了，“二愣子”其實不愣，他有自己喜歡的人，他愿意為她去做體力活，這是不是人性的本能呢？細細想想，我們周圍不乏其人。

詩歌在疼痛的地方活著。詩歌的使命在于揭示人性的本能，反映事物的本真，這是詩歌的魅力所在，能量所在，也是這首詩的寓意所在。

現(xiàn)代詩歌風格迥異，流派各立，僅我知道的就有朦朧派、先鋒派、后現(xiàn)代派、網(wǎng)絡(luò)派，等等。而在所有文學題材中，現(xiàn)代詩歌的審美和評判標準是最不統(tǒng)一的，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認同和喜好。建議大家自在而為，不要“入流”，不要對號入座。我個人喜歡白描敘事的手法，習慣把詩歌寫得輕一點，淡一點，靜一點，冷一點，小眾一點。我認為真正的好詩不需要修飾，不需要華麗的辭藻。當然，詩無定法，只要我們以詩為伴，享受詩歌帶給我們的快樂，就足夠了。

（作者系湖北省財政廳原副巡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