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 錡(上海戲劇學院舞臺美術系,上海200040)
松石、龍水和祈雨法術:論唐代“白畫”興起的宗教背景①
施錡(上海戲劇學院舞臺美術系,上海200040)
本文研究了唐代“白畫”的興起及變遷的史實問題。首先從文獻常載的佛寺“松石”“白畫”出發(fā),考證其與“龍水”“白畫”之間的文化互通,認為其與唐代天寶年間密宗興起后的“像龍祈雨”法術有內在關聯(lián),而“白畫”之不設色亦與祈雨黑色有關。同時,作為“白畫”創(chuàng)作者的吳道子傳派,及其他“白畫”畫家均與佛教,尤其是密宗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本文修正了對“白畫”乃至水墨畫興起原因的慣常認知,從文獻實證出發(fā)作了新的結論。
傳五代荊浩《筆法記》云:“夫隨類賦彩,自古有能,如水暈墨章,興吾唐代。”[1]一般認為,“水墨畫”出自唐代,但出現(xiàn)的直接原因卻僅有一些相關的猜測。如蔣玄佁認為:“唐代以前以礦物顏料為主,唐以后因植物顏料隨織染之發(fā)達而逐漸利用于繪畫。”[2]而??苏\則認為,“安史之亂”后,以王維為主的士人群體倦于涉世導致了水墨畫的出現(xiàn)。[3]這些推測雖然頗具價值,但缺乏有說服力的直接證據(jù),使這一重要問題始終懸而未決。
另外一個常被忽略的畫史事實值得重視,即唐代不設色之畫并不稱為“水墨畫”,而是稱作“白畫”。文獻載錄,“白畫”遍布唐代佛寺中,主題涵蓋“松石”、“龍水”、“地獄變”乃至鬼神天王菩薩像等釋道壁畫,偶爾也有載錄見于屏風縑素,五代至北宋后,該稱謂消失,“水墨畫”的稱謂則延續(xù)樂下來。因此,本文即從“白畫”的興起考證“水暈墨章,興吾唐代”的直接原因。
文獻顯示,唐代的寺院繪畫蔚然成風。如唐代詩人鄭谷(約851—910)《定水寺行香》中有:“聽經(jīng)看畫繞虛廊,風拂金爐待賜香?!睖赝ン蓿s812—約866)有詩《題西明寺僧院》:“為尋名畫來過院,因訪閑人得看棋。”可見唐代寺院是名畫匯集之地,并兼具名勝游覽功能。
據(jù)《歷代名畫記》、《唐代名畫錄》等文獻載錄,唐時寺院壁畫多包括涅槃圖、鬼神、帝釋、菩薩像以及各類經(jīng)變畫,這些畫作大都是設色的。但有一現(xiàn)象值得注意,唐代寺塔前多植古松,寺中也常有“松石”畫。鄭谷《傳經(jīng)院壁畫松》中有句:“危根瘦盡聳孤峰,珍重江僧好筆蹤。得向游人多處畫,卻勝澗底作真松。”可見該寺甚至因“松石”畫成為名勝。另有劉乙《題建造寺》:“曾看畫圖勞健羨,如今親見畫猶粗。減除天半石初泐,欠卻幾株松未枯?!倍纬墒剿队详栯s俎·續(xù)集卷五·寺塔記上》載大興善寺行香院堂后壁上有畫雙松;安邑坊玄法寺“西廊壁有劉整畫雙松”;《酉陽雜俎·前集卷十二·語資》:“大歷末(779),禪師玄覽住荊州陟屺寺,道高有風韻,人不可得而親。張璪常畫古松于齋壁,符載贊之,衛(wèi)象詩之,亦一時三絕,覽悉加堊焉。人問其故,曰:‘無事疥吾壁也。’”[4]也從一個側面印證了“松石”畫是當時佛寺中常見之畫。
“松石”畫的內容以松石為主,大部分有澗水?!稓v代名畫記·卷十·唐朝下》中錄張璪(活動于8世紀80年代前后)的弟子劉商自張貶竄后,惆悵賦詩云:“苔石蒼蒼臨澗水,溪風裊裊動松枝。世間唯有張通會,流向衡陽哪得知?!保?]唐人沙門大愚(生卒年不詳)《乞荊浩畫》:“六幅故牢健,知君恣筆蹤。不求千澗水,止要兩株松。樹下留盤石,天邊縱遠峰。近巖幽濕處,惟藉墨煙濃?!睆摹傲眮砜矗瑧翘拼傲绕痢?;“墨煙濃”則是“白畫”的特質,“恣筆蹤”則見揮筆而就的過程。然而北宋米芾《畫史·唐畫》中載:“錢醇老收張璪松一株,下有流水澗。松上有八分詩一首,斷句云:近溪幽濕處,全籍墨煙濃。又有璪答詩?!保?]這與沙門大愚的詩句很相似。絕大多數(shù)關于“松石”畫仍在佛寺之中,屬于今天意義上的“公共藝術”范疇。
唐代的“松石”畫與山水畫分庭抗禮。如《唐朝名畫錄·妙品上八人》中載王維(約701—761):“其畫山水、松石蹤似吳生,而風致標格特出?!噬剿?、松石并居上品。”[8]同時,在《唐朝名畫錄》中,記載了擅長山水和松石的有5位,分別是朱審、韋偃、王宰、楊炎與王墨;而專擅“松石”的也是5位,分別是蒯廉、畢宏、程伯儀、沈寧與劉馨;除此之外,還有部分畫者擅長“竹木”、“樹石”等相關畫題,如李顧、李靈省擅長“竹木”“山水”、李思訓擅長“山水”“樹石”、程修己擅長“山水”“竹石”、劉商擅長“松柏”等。“樹石”可能包括“松石”如《唐代名畫錄·妙品上八人》載,“畫山水樹石,出于象外”的王宰所畫圖障:“臨江雙樹,一松一柏,古藤縈繞,上盤于空,下著于水。千枝萬葉,交直曲屈,分布不雜?;蚩莼驑s,或曼或亞,或直或倚。葉疊千重,枝開四面。達士所珍,凡目難辨?!睏钛祝骸八煸掠鄨D一障,松石云物,移動造化。觀者皆謂之神異?!保?]26在此“樹石”就指向“松石”。可見當時“松石”是專門的畫種,并非山水的分支?!八墒碑媰H在唐代盛行,至北宋初年仍存,《畫史·唐畫》載:“山水李成只見二本,一松石一山水。四軸松石,皆出盛文肅家,今在余齋?!保?]979但此后“松石”畫在載錄中逐漸被寒林小景畫所取代。如元代陸友在《研北雜志·卷上》中曰:“趙忠簡公家故藏韋偃畫松,絕妙。上題云:‘韋偃歲寒圖。’”[9]而唐代“松石”畫卻并不稱為歲寒圖。
更值得注意的是,文獻載錄中的“松石”畫均為“白畫”。僧皎然《觀裴秀才松石障歌》:“誰工此松唯拂墨,巧思丹青營不得?!痹偃玎嵐取端獜氖陆加袘鸭摹分杏芯洌骸八嬎汕逅?,云霞仙氅掛吟身?!薄懂嬍贰ぬ飘嫛份d:“及得盛文肅家松石,片幅如紙,干挺可為隆棟,枝茂凄然生陰,作節(jié)處不用墨圈,下一大點,以通身淡筆空過,乃如天成。對面皴石圓潤突起,至坡峰落筆,與石腳及水中一石相平,下用淡墨作水相準,乃是一磧,直入水中?!保?]980“松石”畫未見設色的載錄。雖然其他畫題也有“白畫”,但并非全不設色。
唐時的“松石”畫并非今人所認為的高逸之作,而是常以“慘?!迸c“陰寒”等詞匯形容。唐人符載見張璪《雙松圖》后記:“世人丹青,得畫遺跡。張公運思,與造化敵。根如蹲虬,枝若交戟。離披慘澹,寒起素壁。高秋古寺,僧室虛白。至人凝視,心境雙寂?!保?0]僧皎然《詠敡上人座右畫松》詩中有句:“寫得長松意,千尋數(shù)尺中。翠陰疑背日,寒色欲生風?!薄按潢帯焙汀昂比艚咏谇嗌?,也接近于“白畫”的黛色。徐夤(活動于890前后)《畫松》中亦有句:“澗底陰森驗筆精,筆閑開展覺神清。曾當月照還無影,若許風吹合有聲?!蓖瑯?,“慘?!币渤霈F(xiàn)在杜甫詩《觀薛稷少保書畫壁》中:“畫藏青蓮界,書入金榜懸。仰看垂露姿,不崩亦不騫。郁郁三大字,蛟龍岌相纏。又揮西方變,發(fā)地扶屋椽。慘淡壁飛動,到今色未填。此行疊壯觀,郭薛俱才賢。不知百載后,誰復來通泉?!贝颂幟枋龅氖恰暗鬲z變”,雖以“慘淡”形容,卻與“松石”不同,畫可設色卻“色未填”的;“青蓮界”即為佛教寺院。而杜甫的《題李尊師松樹障子歌》中有句:“握發(fā)呼兒延入戶,手提新畫青松障?!瓙澩母枳现デ?,時危慘澹來悲風。”這里同樣出現(xiàn)“慘?!币辉~,可見“慘?!迸c“陰寒”是專屬“白畫”的形容詞。在傳統(tǒng)文化中,“慘?!泵枋霭咨?,或是對凄涼之意的形容。如西漢董仲舒(前179—前104)《春秋繁露·卷十三·治水五行》中:“七十二日金用事,其氣慘淡而白?!保?1]《世說新語·言語》:“風霜固所不論,乃先集其慘澹;郊邑正自飄瞥,林岫便已皓然?!保?2]而除了唐代寺院多植松之外,“松石”與佛教的關系似乎并不明顯,更難以說明“慘?!钡刃稳荼澈蟮囊饬x。
此外,唐代對“松石”畫的描述中,似乎隱藏著某種奇特的現(xiàn)象?!短瞥嬩洝っ钇飞习巳恕分性岬揭晃幻麨橹鞂彽漠嫾遥骸捌渚O之狀,重深之妙,潭色若澄,石文似裂。岳聳筆下,云起峰端,咫尺之地,溪谷幽邃,松篁交加,云雨暗淡?!保?]4可見是“松石”畫。此類描繪帶有明顯的動態(tài)過程,并與“風雨云霧”等自然物象有所關聯(lián)。再如《唐朝名畫錄·神品下七人》評張璪“松石”畫:“高低秀麗,咫尺重深,石尖欲落,泉噴如吼;其近也,若逼人而寒,其遠也,若極天之盡?!保?]12與前文所引朱審“松石”畫“松篁交加,云雨黯淡”頗為相近。
“松石”畫的創(chuàng)作方式也有特異之處。《唐朝名畫錄·神品下七人》載張璪作畫:“手握雙管,一時齊下,一為生枝,一為枯枝,氣傲煙霞,勢凌風雨,槎枒之形,鱗皺之狀,隨意縱橫,應手間出。”[8]22《江陵陸侍御宅宴集觀張員外畫松石圖》中亦載:“主人奮裾,嗚呼相和。是時座客聲聞士,凡二十四人,在其左右,皆岑立注視而觀之。員外居中箕坐鼓氣,神機始發(fā),其駭人也,若流電激空,驚飆戾天,摧挫斡掣,撝霍瞥列,毫飛墨噴,捽掌如裂,離合惝恍,忽生怪狀,及其終也,則松鱗皴,石巉巖,水湛湛,云窈眇。投筆而起,為之四顧,若雷雨之澄霽,見萬物之情性?!保?3]《唐朝名畫錄·妙品下十人》載:
馮紹政,善雞鶴龍水,時稱其妙。開元中關輔大旱,京師渴雨尤甚,亟命大臣遍禱于山澤間而無感應。上于龍池新創(chuàng)一殿,因詔少府監(jiān)馮紹政于四壁各畫一龍。紹政乃先于四壁畫素龍,其狀蜿蜒,如欲振涌。繪事未半,若風云隨筆而生。上與從官于壁下觀之,鱗甲皆濕。設色未終,有白龍自檐間出入于池中,風波洶涌,云電隨起。侍御數(shù)百人,皆見白龍自波際乘氣而上,俄頃陰云四布,風雨暴作,不終日而甘澤遍。[8]31-32
載錄中對色彩的描述有三處,“素龍”、“設色未終”和“白龍”,色彩表達皆與“白畫”類似。而王墨的作畫過程更是神異,《唐朝名畫錄·逸品三人》載:“王墨者……好酒,凡欲畫圖幛,先飲,醺酣之后,即以墨潑,或笑或吟,腳蹙手抹,或揮或掃,或淡或濃,隨其形狀,為山為石,為云為水,應手隨意,倏若造化。圖出云霞,染成風雨,宛若神巧,俯觀不見其墨污之跡,皆謂奇異也?!保?]37“染成風雨”之句與張璪畫“松石”很類似。朱審作畫則是:“岳聳筆下,云起峰端,咫尺之地,溪谷幽邃,松篁交加,云雨暗淡。”[8]24李商隱《李肱所遺畫松詩書兩紙得四十韻》中亦有:“樛枝勢夭矯,忽欲蟠拏空。又如驚螭走,默與奔云逢。”“勢”、“拏”、“空”、“驚”、“走”、“奔”以及“逢”等都并非靜態(tài)形容。再如方干《水墨松石》也是如此:“三世精能舉世無,筆端狼藉見功夫。添來勢逸陰崖黑,潑處痕輕灌木枯。垂地寒云吞大漠,過江春雨入全吳。蘭堂坐久心彌惑,不道山川是畫圖。”而南宋陳容畫龍也有此風:“近世陳容公儲,本儒家者流,畫龍深得變化之意。潑墨成云,噀水成霧,醉余大叫,脫巾濡墨,信手涂抹,然后以筆成之。”[17]陳容雖是南宋畫家,作畫過程居然和張璪、王默等繪松的過程一致。這些描繪中也均常帶“風雨云霧”,這在其他畫題中頗為少見。
由以上所述,“松石”畫的特異之處體現(xiàn)在五個方面,首先,約8至9世紀的唐代“松石”畫,大多載于佛寺中。第二,“松石”畫均為“白畫”,且未見有設色的載錄。第三,“松石”畫與“風云雨霧”存在密切聯(lián)系。第四,對“松石”畫的形容常用“慘?!?、“陰寒”等詞。第五,“松石”畫的創(chuàng)作過程具有表演性和儀式性。如此之多的特異似乎與慣常的“松石”畫認知頗有距離,需進一步探究。
我們仍須從“松石”畫原初的語境出發(fā)考證,“松石”畫在寺院中的出現(xiàn)的位置,并非隨意置之。《益州名畫錄·卷上·逸格一人》載:“光啟年,應天寺無智禪師請畫山石兩堵、龍水兩堵;寺門東畔,畫東方天王及部從兩堵;昭覺寺休夢長老請畫浮漚松石墨竹一堵……有龍拏水洶,千狀萬態(tài),勢欲飛動。松石墨竹,筆精墨妙,雄壯氣象,莫可記述。非天縱其能,情高格逸,其孰能與于此邪。悟達國師請于眉州福海院畫行道天王、松石龍水兩堵,并見存?!保?]2《益州名畫錄·卷上·逸格一人》又載:“孫位者,東越人也。……悟達國師請于眉州福海院畫行道天王、松石龍水兩堵,并現(xiàn)存。不知其后有何所遇,改名遇矣?!保?]1《益州名畫錄·卷中·妙格下品十一人》則載:“黃居寀……今衙廳余理毛、啄苔鶴兩堵,水石兩堵,龍門圖一堵,武侯廟龍水一堵,并居寀筆,見存?!谑ヅd寺新禪院畫龍水一堵,天臺山圖一堵,水石兩堵,工夫雖少,大體宛存?!保?]22這里的“水石”和“松石”題材很接近,可見“松石格”(樹石、水石)畫、“龍水”畫常被并置。
有關畫者的載錄資料進一步證明了“松石”和“龍水”之間的聯(lián)系。唐時畫者往往同時擅長畫“松石”和“龍水”。如《圖畫見聞志·卷二·唐末二十七人》中載:“孫遇,自稱會稽山人。志行孤潔,情韻疎放,廣明中避地入蜀,遂居成都。善畫人物、龍水、松石、墨竹,兼長天王鬼神,筆力狂怪,不以傅彩為功,長安、蜀川皆有畫壁,實奇跡也?!保?4]可見孫遇的“龍水”和“松石”畫都“筆力狂怪,不以傅彩為功”,墨竹亦然。《益州名畫錄·卷上·妙格中品十人》載:“黃筌者,成都人也。幼有畫性,長負奇能。……又學孫位畫龍水、松石、墨竹……今石牛廟畫龍水一堵,見存。”[7]13-14《宣和畫譜·卷十六·花鳥二》中亦載:“(黃荃)龍師孫遇”,并有《春龍出蟄圖》、《出陂龍圖》、《云龍圖》、《昇龍圖》和《躍水龍圖》[15]?!端纬嬙u·卷二》也有:“黃荃畫山水亦為時人所稱。松石學孫位,山水學李異,皆過之?!保?6]可見黃荃也是同時擅長“龍水”和“松石”的畫者。可知唐代的“松石”和“龍水”畫具備非同一般的內在聯(lián)系。
事實上,松與龍有文化上的互通性。典籍中的龍常與木、老樹乃至松樹有所聯(lián)系。王充《論衡·龍?zhí)摗罚骸笆⑾闹畷r,雷電撃折破樹木,發(fā)壞室屋,俗謂天取龍,謂龍藏于樹木之中,匿于屋室之間也。”[18]道出古人多認為龍與木有關。南朝梁任昉《述異記·卷下》中載:“漢惠帝七年,夏雷震南山,林木皆自火,燃至根,其地皆燋黃,后其雨迅過,人就其間,得龍骨一具。”[19]道出了樹、龍和雨的關聯(lián)。唐人裴硎《傳奇·蕭曠》曰:“龍本屬木,變化歸木,又何怪也?”后又言道:“(龍)好睡,大即千年,小不下百歲。偃仰于洞穴,鱗甲間聚其沙塵;或有鳥銜木實,遺棄其上,乃甲拆生樹,至于合抱,龍方覺悟。”[20]唐人蘇鶚《杜陽雜編·卷中》中載錄一枚金龜印,其上曰:“鳳芝龍木,受命無疆。”[21]黃休復《茆亭客話·卷五》中亦載:“世傳乖龍者,苦于行雨,而多方逃匿,藏人身中,或在古木楹柱之內,而樓閣鴟甍中,須為雷神捕之?!保?2]無獨有偶,宋兆鱗也曾提到,貴州苗族的祭龍儀式中以樹雕為巨龍,或以竹子為龍的化身。[23]
在所有樹木中,古松有蟠曲之狀,與龍形最為相似?!侗阕觾绕は伤幘硎弧芬嘣唬骸坝炙蓸渲θq者,其皮中有聚脂,狀如龍形,名曰飛節(jié)芝,大者重十斤,末服之,盡十斤,得五百歲也?!保?4]唐代文人崔敦禮《種松賦》中有句:“乃若松之茂也,干排風雷,根裂崖石,鱗蹙百尺,髯蒼千尺。其柯參天,則鸞鳳棲其顛;其肪入地,則龍蛇伏其窟。”[25]即認為松的內部隱藏著龍蛇等神性動物。北宋韓拙《山水純全集·論林木》中:“又若怒龍驚虬之勢,騰龍伏虎之形,似狂怪而飄逸,似偃蹇而躬身,或坡側倒趄飲于水中,或巔峻倒崖而身復起。為松之儀,其勢萬狀,變態(tài)莫測?!逼淞韺貥涿鑼憺椋骸皠萑趄札?,身去復回,蕩迭縱橫,如古柏之狀也?!保?3]均將與松柏等樹木視為龍形的表征。甚至作“松石”畫的靈感也來自龍,《圖畫見聞志·卷四·紀藝下》中載:“永嘉僧擇仁,善畫松,初采諸家所長而學之。后夢吞數(shù)百條龍,遂臻神妙。性嗜酒,每醉揮墨于綃紈粉堵之上,醒乃添補,千形萬狀,極于奇怪。曾飲酒永嘉市,醉甚,顧新泥壁,取拭盤巾濡墨灑其上,明日少增修為狂枝枯枿,畫者皆伏其神筆?!保?3]162可見僧擇仁所作的是以松為主題的“白畫”。
松樹的樹皮也很接近龍鱗。荊浩《山水賦》:“松皮似鱗,柏皮纏身?!保?]36《古今合璧事類備要別集·卷四十九》:“松木,樹有小大,大者數(shù)圍,高十數(shù)丈,磥砢多節(jié),皮極麄厚,遠望之如龍鱗。”[26]直到明代,王象晉《二如亭群芳譜·木譜》中曰松:“磥硌多節(jié),盤根樛枝條,皮粗厚,望之如龍鱗?!保?7]松針也很像龍鬣,王安石《道旁大松人取以為明》:“龍甲虬鬣不可攀,亭亭千丈蔭南山?!彼蓾芟袼疂?,方干《題澄圣塔院上方》:“地靈直是饒風雨,杉檜老于云雨間。只訝窗中常見海,方知砌下更多山。”許渾《重游飛泉觀題故梁道士宿龍池》:“西巖泉落水容寬,靈物蜿蜒黑處蟠。松葉正秋琴韻響,菱花初曉鏡光寒。云開星月浮山殿,雨過風雷繞石壇。仙客不歸龍亦去,稻畦長滿此池干?!泵鞔_地道出了失去龍的盤踞,潭水將會干涸的觀念。
第二,“松”和“龍”定名在起源上有著久遠的淵源,且牽涉到早期的祈雨。東晉干寶《搜神記·卷一》:“赤松子者,神農(nóng)時雨師也。服水玉散,以教神農(nóng),能入火不燒。至昆侖山,常入西王母石室中,隨風雨上下。炎帝少女追之,亦得仙,俱去。至高辛時,復為雨師。今之雨師本是焉。”[28]由此可見雨師是一位叫“赤松子”的仙人。而《抱樸子·內篇·登涉卷十七》:“(山中)辰日稱雨師者,龍也。稱河伯者,魚也?!保?4]304可見龍也是早期的一類雨神。
“赤松子”雖是仙人稱謂,“松”字卻逐漸向植物名謂發(fā)展。《楚辭·遠游》:“聞赤松之清塵兮,愿承風乎遺則?!睂⒊嗨勺臃Q為“赤松”;西漢嚴忌《哀時命》中有句:“與赤松而結友兮,比王僑而為耦?!保?0]這里的王喬即為仙人王子喬,僑同喬,但松和喬又恰是兩種樹木之名謂?!稘h書·卷七十二·王吉傳》中,“松喬”轉變?yōu)椤皢趟伞保骸按笸跽\留意如此,則心有堯舜之志,體有喬松之壽?!彪m然顏師古注曰:“喬松,仙人伯喬及赤松子也。”[31]這里的“喬松”仍是指仙人,卻與《詩經(jīng)·卷三·鄭風·山有扶蘇》中:“山有喬松,隰有游龍?!庇米忠粯?,“喬松”對仗“游龍”,游作為龍的形容,喬也作為松的形容?!墩f文》:“喬,高而曲也?!薄皢趟伞笔侵父咔?。再如《戰(zhàn)國策·卷五·秦三》中有:“讓賢者授之,必有伯夷之廉;長為應候,世世稱孤,而有喬、松之壽。”[32]這里又是對句,若以“伯夷”對“喬松”,此處亦應作“高大蟠曲的松樹”而非兩仙人解。[33]而《宣和畫譜·卷十》載王洽(王墨)有《喬松圖》,[15]103可謂是“喬松”由雨神演變?yōu)樗蓸涞漠嬍纷C據(jù),松與龍之間建立了關聯(lián)。
第三,唐代畫史中馬與松的關聯(lián)中隱藏了龍與松的關聯(lián)。人們少有注意,長于畫馬的畫者往往長于畫松?!稓v代名畫記·卷十》:“鑒子鷗……俗人空知鷗善馬,不知松石更佳也。咫尺干尋,駢柯攢影,煙霞翳薄,風雨颼飀,輪困盡偃蓋之形,宛轉極盤龍之狀?!保?4]161馬、松和龍的意象都出現(xiàn)于此段描述中,也同時出現(xiàn)了“風雨云霧”的意象?!缎彤嬜V·卷十三》中載:“韋鑒,長安人,善畫龍馬。弟鑾,工山水松石。鑾之子偃,亦畫馬、松石,名于時,鑒實鼻祖。”另亦載:“然世唯知(韋)偃善畫馬……然不止畫馬,而亦能工山水、松石、人物、皆精妙?!保?]148韋偃大致是8世紀人,后亦入蜀。在《古今畫鑒·唐畫》的載錄中,進一步顯露了馬、松石和龍之間的鏈接:“韋偃畫馬,松石更佳,世不多見?!鶜q鮮于伯機見之,驚嘆累日,嘗賦詩日:渥洼產(chǎn)馬如產(chǎn)龍,韋偃畫馬如畫松。奇文也,惜不成章而卒?!保?7]895
龍曾被古人理解為特殊之馬、涉水之馬,或是神駿之馬?!吨芏Y·夏官·庾人》中載:“馬八尺以上為龍,七尺以上為騋,六尺以上為馬?!保?6]將龍定義為“特殊之馬”?!渡胶=?jīng)·大荒西經(jīng)》:“大樂之野,夏后啟于此儛九代;乘兩龍?!保?9]209這里的“乘兩龍”,與先秦時期的雙馬駕車類似?!抖Y記·禮運》“河出馬圖”,孔穎達疏:“馬圖,龍馬負圖而出也?!庇肿⒃疲骸褒埗蜗篑R,故云馬圖?!保?7]南朝梁沈約《宋書·卷二十八·符瑞志中》:“龍馬者,仁馬也,河水之精。高八尺五寸,長頸有翼,傍有垂毛,鳴聲九哀?!保?8]龍是“涉水之馬”。另外,林梅村認為,“龍”這一概念的產(chǎn)生也是因為大月氏產(chǎn)馬,龍就是西域的高頭大馬。[39]《漢書·卷十九·百官公卿表第七上》:“太仆,秦官,掌輿馬,有兩丞。屬官有……又龍馬、閑駒、橐泉、騊駼、承華五監(jiān)長丞?!保?0]在此“龍馬”應指御馬的一種。《隋書·卷八十三·西域》中載吐谷渾國:“青海周回千余里,中有小山,其俗至冬輒牧牝馬于其上,言得龍種。”[41]唐人顧云在《蘇君廳觀韓干馬障歌》中贊譽道:“杜甫歌詩吟不足,可憐曹霸丹青曲。直言弟子韓干馬,畫馬無骨但有肉。今日披圖見筆跡,始知甫也真凡目?!偃涣牌辽希瑲H見胡人牽入天廄之神龍?!币灿∽C了西域馬被譽為龍馬之說,是“神駿之馬”。“特殊之馬”、“涉水之馬”和“神駿之馬”在后世也常被合為一體?!段饔斡洝さ谑寤亍分幸嘤腥踊癁榘遵R的情節(jié)。[42]古人認為,龍馬合一能馳騁于云雨之間,甚至登天成仙。
龍與馬的融合在圖像志中也有載錄。王充《論衡·龍?zhí)摗罚骸啊暮V畠?,有乘龍虵之人。世俗畫龍之象,馬首虵尾?!纱搜灾R蛇之類也?!保?8]61可見“龍虵”就是馬和龍的合體。《論衡·驗符》中更有:“水深不測,二黃龍見,長出十六丈,身大于馬,舉頭顧望,狀如圖中畫龍,燕室丘民皆觀見之。”[18]195《五雜俎·卷九》曰:“王符稱世俗畫龍,馬首蛇尾……然龍之見也,皆為雷、電、云、霧擁護其體,得見全形者罕矣?!保?3]道出了龍與馬形態(tài)的相互混合是因為龍不能見到全形?!缎抑尽ぞ矶分休d“龍馬”:“其色騅毛,兩肋有鱗甲,鬃尾若龍之有鬐鬣,嘶鳴真簴笛之音,日馳三百里。……上大悅,詔內閑廄,異其蒭豢;命畫工圖其狀,用頒示中外?!保?4]可見在唐時,龍馬似真似幻,似合似分的狀況。更有一條載錄可以佐證馬與龍的關聯(lián),通常認為,韓幹畫馬過于豐腴,以至失去筋骨精神,而《歷代名畫記·卷九·唐朝上》中有記述:
杜甫《曹霸畫馬歌》曰:“弟子韓幹早入室,亦能畫馬窮殊相。斡惟畫肉不畫骨,忍使驊騮氣雕喪?!睆┻h以杜甫豈知畫者,徒以幹馬肥大,遂有畫肉之誚。古人畫馬有《八駿圖》,或云史道碩之跡,或云史秉之跡,皆螭頸龍體,矢激電馳,非馬之狀也。晉、宋間顧、陸之輩,已稱改步;周、齊間董、展之流,亦云變態(tài)。雖權奇滅沒,乃屈產(chǎn)、蜀駒,尚翹舉之姿,乏安徐之體,至于毛色,多騧騮騅駮,無他奇異。[5]153
與此同時,《歷代名畫記·卷一》亦載:“古之馬喙尖而腹細?!保?]16直到北宋,《圖畫見聞志·卷五》中仍載:“舊稱周穆王八駿日馳三萬里,晉武帝時所得古本,乃穆王時畫,黃素上為之,腐敗昏潰而骨氣宛在;逸狀奇形,實亦龍之類也?!保?4]188因此,馬與松的關聯(lián),實際上仍然體現(xiàn)了龍與松在傳統(tǒng)文化中的深層相融。
與“松石”畫一樣,“龍水”畫中也以“風雨云霧”作為不可或缺的畫面內容,有時還添加雷電等視效。《歷代名畫記·卷四》載:“吳赤烏中,不興之青谿,見赤龍出水上,寫獻孫皓。皓送秘府。至宋朝陸探微見畫嘆其妙,因取不興龍置水上,應時蓄水成霧,累日霶霈?!保?]80《歷代名畫記·卷九》中載:“馮紹正,開元中任少府監(jiān),八年為戶部侍郎。尤善鷹鶻雞雉,盡其形態(tài),嘴眼腳爪,毛彩俱妙。曾于禁中畫五龍?zhí)?,亦稱其善,有降云蓄雨之感。”[5]146這似乎并不奇怪,因為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龍本就與降雨相關。
然唐代之前,管理風雨之事的主要是“雨師”或“河伯”,以龍祈雨始于佛教。如宋人趙彥衛(wèi)《云麓漫鈔·卷十》曾言:“《史記》西門豹傳說河伯,而《楚辭》亦有河伯詞,則知古祭水神曰河伯。自釋氏書入中土有龍王之說,而河伯無聞矣。”[45]可見,由于龍王行雨之說遍及佛經(jīng)諸部,佛教中的“龍王信仰”取代了傳統(tǒng)的“雨師”及“河伯”之地位。相關最早的記錄出于南北朝時期,而“像龍”即是在儀式中繪畫(雕塑)龍,或幻化龍形。南朝梁釋慧皎《高僧傳·卷九·神異上》載天竺高僧佛圖澄對認為“龍不能致水”的石勒言:“水泉之源,必有神龍居之?!睘榍笏?,“澄坐繩床,燒安息香,咒愿數(shù)百言,如此三日,水泫然微流。有一小龍長五六寸許,隨水來出。諸道士見競往視之,澄曰:‘龍有毒,勿臨其上?!许?,水大至,隍塹暫滿。”可見佛圖澄正是以祈雨神通取得石勒的信任,并逐步在中國北方使佛教優(yōu)于道教之上的。佛圖澄也為石虎祈雨:“時又久旱,自正月至六月,虎遣太子諧臨漳西釜口祈雨,久而不降,虎令澄自行,即有白龍二頭降于祠所,其日大雨,方數(shù)千里,其年大收?!薄陡呱畟鳌ぞ砹ぎ惤馊分幸噍d,東晉時潯陽大旱,高僧慧遠曾誦讀《海龍王經(jīng)》祈雨,“忽有巨蛇從池上空,須臾大雨。雖以有年,因號精舍為龍泉寺焉?!倍圻h所造精舍:“傍帶瀑布之壑,乃石罍基,即松栽構,清泉環(huán)階,白云滿室?!笨梢姰敃r的佛教建筑已經(jīng)有以松環(huán)繞的特色。以龍祈雨還見于前秦西域名僧涉公(活動于376前后):“以苻堅建元十二年(376)至長安。能以秘咒,咒下神龍。每旱,堅常請之咒龍,俄而龍下缽中,天輒大雨。”[46]
樊恭炬認為,唐代前,以龍祈雨并未成為主流,至唐代時,龍方與雨師并重,走上了祈雨的舞臺,且帝命祭龍制儀亦始于唐。[47]太宗因恐“風雨失時,字養(yǎng)無寄”,曾頒《令諸州寺觀轉經(jīng)行道詔》,令“京城及天下諸州寺觀,僧尼道士等七日七夜轉經(jīng)行道,每年正月七日,例皆準此”,自此佛教祈雨儀式與唐代國教道教一樣成為常祀。[48]唐人的道教祈雨文也認為:“龍生云霧,云能施雨。”[49]但更多的“像龍”祈雨儀式仍由僧人主持,多見于開元年之后。如《宋高僧傳·卷五·唐中岳高陽寺一行傳》中載:“又開元中嘗旱甚,帝令祈雨:‘當?shù)靡黄魃嫌旋垹钫撸娇芍掠?。’敕令中官同于內庫中遍視之,皆言弗類。?shù)日后指一古鑒,鼻盤龍,喜曰:‘此真龍也。’乃將入壇場,一日而雨?!薄端胃呱畟鳌ぞ矶ぬ奇?zhèn)州大悲寺自覺傳》中載:“(大歷二年)(767)時恒陽節(jié)度使張君患炎旱……覺乃虔恪啟告龍神。未移晷刻,天輒大雨,二辰告足。”[50]可見唐時官方常令高僧以龍祈雨的史實。
另外,唐時佛教寺塔被認為是龍之居所?!都裰萑龑毻ǜ袖洝ぞ砩稀ひ嬷莨赂8兴滤分休d:“旱澇年官人祈雨必于此塔,祈而有應,特有感征,故又名福感?!辈⑤d益州郭下法成寺沙門道卓造塔,“塔為龍護居在西南角井中,時有相現(xiàn)?!保?1]《宣室志·輯佚》:“唐元和末,寺僧有頻夢一白龍者自渭水來,止于佛殿西楹,蟠繞且久,乃直東而去。明日則雨。其僧異之,因語與人。人曰:‘福地蓋神祇所居,固龍之宅也。而佛寺亦為龍所依焉。故釋氏有天龍八部,其在矣。況郊野外寺,殿宇清敞,為龍之止,不亦宜乎。愿以土龍置于寺楹間,且用識夢也?!俟?,合土為偶龍,具告其狀,而于殿西楹置焉。功畢,甚得云間勢,蜿蜒鱗鬣,曲盡其妙,雖丹青之巧,不能加也。……及晚,有陰云起于渭水,俄而將逼殿宇,忽有一物自云中躍而出,指西軒以入。寺僧懼驚,且視之,乃見像龍已在西楹上。迫而觀之,其龍鬈鬣鱗角,若盡沾濕。自是因以鐵鎖系之。其后里中有旱澇,祈禱之,應若影響。”[44]191佛寺既然是龍棲之所,自然也成為祈雨的最佳場所。敦煌文書S.4474為釋門的《回向發(fā)愿范本》,其中第二條《賀雨》:“于是士庶恭心,緇侶虔敬,遂啟天龍于峰頂,禱諸佛于伽藍;及以數(shù)朝,時時不絕。是以佛興廣愿,龍起慈悲;命雷公,呼電伯。于是密云朝凝,闊布長空;風伯前驅,雨師后灑。須臾之際,滂野田疇。”[52]在此,中國民俗中的“雷公”、“電伯”、“風伯”和“雨師”成為受天龍差遣的下屬,宣示著佛教地位的提升。
由于龍在上古時期即為雨神系統(tǒng),如《后漢書·志第五禮儀中·請雨》所載:“龍見者,輒有風雨興起,以迎送之,故緣其象類而為之?!保?3]佛教“像龍祈雨”幾乎毫無困難地為中土接受。玄宗時代的密宗三藏善無畏曾多次祈雨,其時口誦陀羅尼真言并幻化龍形。[50]21可見在密宗儀軌中兼具畫龍和塑龍兩種方式,有時也會幻化出龍形。在《全唐文》中曾收錄三則后唐莊宗李存勖的《祈雨敕》:“亢陽稍甚,祈禱未征,將致感通,難避勞擾,宜令河南府于府門造五方龍,集巫禱祭徙市。”“時雨少愆,恐妨農(nóng)事,須命祈禱,冀遂豐登,宜令差官分道祈禱百神?!薄皶r雨尚未霑足,宜令河南府徙市,閉坊門,依法畫龍,置水祈請,令宰臣於諸寺燒香?!保?4]有趣地說明了統(tǒng)治者為祈雨采用了不同的宗教儀式。因此歐陽炯《題景煥畫應天寺壁天王歌》中有句:“君不見明皇天寶年,畫龍致雨非偶然。包含萬象藏心里,變現(xiàn)百般生眼前。”《蜀八卦殿壁畫奇異記》中又曰:“圖海獸以騰波,秦朝賈譽;畫池龍以致雨,唐室垂名?!保?]16
“像龍”祈雨也較多地反映在唐時畫論中?!豆沤癞嬭b·唐畫》載:“唐畫龍圖在東浙錢氏家,絹十二幅作一幀,其高下稱是。中止畫一龍頭,一左臂,云氣騰涌,墨痕如臂大,筆跡圓勁,沈著如印。一鱗如二尺盤大,不知當時用何筆如此峻利。上有吳越錢王大書曰感應祈雨神龍,并書事跡,舊題作吳道子,要之唐人無疑也?!保?7]987可見祈雨之龍為“白畫”,墨跡已經(jīng)形成了“筆跡”,推測與張璪、王墨等人作畫過程類似?!短瞥嬩洝ど衿飞弦蝗恕分休d:“(吳道子)又畫內殿五龍,其鱗甲飛動,每天欲雨,即生煙霧,吳生常持金剛經(jīng)自識本身。”[8]15與《古今畫鑒》作一對應,可見“像龍”是為佛教祈雨而作。直到宋代,“龍水”畫仍然被認為有巫術般的神奇影響,《畫繼·卷四·紀藝下》中曾載董羽事跡:“羽始被命畫端拱樓龍水,凡半載功畢,自謂即拜恩命。一日上(太宗)與嬪御登樓,時皇子尚幼,見畫壁驚畏啼呼,亟令杇墁。羽卒不受賞,亦其命也?!保?6]《東坡續(xù)集·卷七》中也提到:“家有黃荃畫龍,拔起兩山間,陰暗威凜然。舊作郡時以祈雨有應?!保?7]
“龍水”既潛含祈雨之意,“松石”畫亦有類似象征性。傳梁元帝蕭繹《山水松石格》中有句:“樹石云水,俱無正形?!匏汕咚瑖娭禈s?!保?7]開元十五年(727)初夏,張九齡赴洪州刺史任,第二年春夏間,隨當?shù)孛袼自诤橹菸魃脚e行祈雨儀式,靈驗賦詩:“我來不外適,幽抱自中微。靜入風泉奏,涼生松栝圍?!保?8]吳融《題畫柏》:“他年上縑素,今日懸屋壁。靈怪不可知,風雨疑來逼?!薄稇褟埈b》:“苔石蒼蒼臨澗水,陰風裊裊動松枝。”陸龜蒙《奉和襲美古杉三十韻》:“格筆差猶立,階干卓未麾。鬼神應暗畫,風雨恐潛移?!蹦纤斡輧墶镀砬纭吩姡骸昂卧S龍蟠雨應求,參天老木古靈湫?!鄙踔吝B禪宗語錄中也出現(xiàn)了“答曰:‘澗底青松有茯苓?!唬骸缡莿t九州四海,電動風馳。’答曰:‘巢知風穴知雨。’”[59]都將松與風雨聯(lián)系起來。
唐時,松被認為是龍骨,唐人先汪《題安樂山》:“翠柏不凋龍骨瘦,石泉猶在鏡光寒。邵謁《經(jīng)安容舊居》:“松老不改柯,龍久皆變骨。”《新唐書·卷一百三十九·李泌傳》中亦載:“泌嘗取松樛枝以隱背,名曰‘養(yǎng)和’,后得如龍形者,因以獻帝,四方爭效之?!保?0]《酉陽雜俎·續(xù)集卷五》:“不空三藏塔前多老松,歲旱則官伐其枝為龍骨以祈雨,蓋三藏役龍,意其樹必有靈也。”[4]751直到宋代,“松石”與“龍水”用于祈雨儀式仍有零星載錄中,章得象《題延慶院》中有句:“碧澗連龍穴,層巒倚括蒼。無時似風雨,繞院盡松篁。”后有自注:“曾禱雨龍?zhí)?,立有嘉應。致齋祭謝,三至于此?!逼碛辍褒?zhí)丁蔽挥谒闪种畠?,并非隨意為之。
“松石”“白畫”出現(xiàn)大致在8世紀后,極可能與密教的傳入有關。前文曾引永嘉四年(310)高僧佛圖澄為石勒和石虎祈雨故事,佛圖澄正是自西域而來傳播陀羅尼密法的高僧;而建元十二年(376)前秦西域人涉公同樣是至長安傳教的密宗僧人。唐代開元之前,密教還未形成宗派,開元初起才是密宗形成的時期。其時有三位密宗高僧入唐,史稱“開元三大士”,即善無畏、金剛智與不空三藏,祈雨則成為密宗弘法的最有力手段。善無畏于開元四年(716)到達長安,其受召于宣宗、高力士而祈雨成功;金剛智攜弟子不空于開元八年(720)進入長安:“敕居慈恩寺,智傳龍樹瑜伽密教,所至必結壇灌頂度人,禱雨禳災,尤彰感驗。”[61]開元九年(721)進入東都洛陽后:“方屆京邑,于是廣弘秘教,建曼陀羅,依法作成,皆感靈瑞。”[62]另《宋高僧傳·卷一》載不空于天寶五年(746)還京作壇祈雨成功,大歷六年(771),再次祈雨成功等事例,[43]8,10密教祈雨之盛行可見一斑。
如學者黃陽興所述:“顯教只是將圖像作為一種輔助手段,而密宗則將圖像視為成佛之必要媒介與途徑?!保?3]“像龍”祈雨在唐時均出現(xiàn)于開元年后,而“松石”、“龍水”及“白畫”的載錄也均在開元年之后,9世紀后則僅出現(xiàn)在入蜀的記錄中,可能因為開元后又有諸多密教僧人入蜀傳法,再加上玄宗因安史之亂“幸蜀”;僖宗因黃巢起義再次“幸蜀”,蜀中成為延續(xù)長安密教活動的中心。《益州名畫錄序》載:“蓋益州多名畫,富視他郡,謂唐二帝播越及諸侯作鎮(zhèn)之秋,是時畫藝之杰者,游從而來,故其標格模楷,無處不有?!倍拔乃d畫雙松的大興善寺亦為長安著名的密宗道場,開元三大士皆在此譯經(jīng),天寶十五年(756)后,又以不空為住持。
如前所述,吳道子畫龍祈雨,常持金剛經(jīng)自識。顏娟英曾看出端倪:“這樣的傳說能被時人接受應當與玄宗朝常見的祈雨密法有關?!保?4]《宣和畫譜》載錄,吳道子曾作《孔雀明王像》,楊庭光曾作《藥師佛像》和《五秘密如來像》,盧楞伽曾作《孔雀明王像》;王維曾作《十六羅漢圖》和《寫須菩提像》,張璪曾作《松竹高僧圖》,孫位曾作《維摩圖》;黃荃曾作《出山佛像》、《觀音菩薩像》和《自在觀音像》。[15]20,21,103,106,22,176楊庭光、盧楞伽皆為吳道子傳人,盧楞伽、孫位皆入蜀,黃荃為成都人。蜀人左全則在蜀地承襲了吳道子畫風,于大圣慈寺多寶塔下仿長安景公寺吳道子“地獄變相”,眉州人孫知微和黃荃一起學習孫位畫風。蘇軾《畫水記》:“唐廣明(880—881)中,處士孫位始出新意,畫奔湍巨浪,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盡水之變,號稱神逸。其后蜀人黃荃、孫知微,皆得其筆法。始,(孫)知微于大慈寺壽寧院壁作湖灘水石四堵,經(jīng)營經(jīng)歲,終不肯下筆。一日,倉皇入寺,索筆墨甚急,奮袂如風,須臾而成。作輪泄跳蹙之勢,洶洶欲崩屋也。……近歲成都人蒲永昇,嗜酒放浪,性與畫會,始作活水,得二孫本意?!溆?,不擇貴賤,頃刻而成。常與余臨壽寧院水,作二十四幅。每夏日掛之高堂素壁,即陰風襲入,毛發(fā)為立。”[68]可見其水畫之神異?!兑嬷菝嬩洝ぞ碇小つ芨裆掀肥迦恕分休d錄:
魏赤烏元年(238)冬十月,武帝游青溪,見一赤龍,自天而下,凌波而行,遂命弗興圖之。武帝贊曰:“赤烏孟冬,不時見龍,青溪深澗,奮鬣來空;有道則吉,無德則兇。匪兼云雨,靡?guī)Ю罪L。弗興畫畢,未稱其工;我因披閱,蘊隆忡忡?!敝了挝牡郏?07—453)時,累月亢旱,祈禱無應,乃取弗興畫龍置于水上,應時蓄水成霧,經(jīng)旬霶霈。其所畫流落人間,至今相傳。[7]26
可見孫位師法的并非風格與形式,而是“龍水”祈雨的神異功能。同時,黃荃與孔嵩又師法刁光胤,刁光胤乃是雍京(西安附近)人,天復年間(901—904)入蜀,工畫“龍水、竹石、花鳥和貓兔”等畫題,也曾在大圣慈寺作畫。[14]59可見長安對蜀地畫風的影響。最值得注意的是,直到北宋,松畫仍然出現(xiàn)在密教寺院中,只是多了文人氣息,《圖畫見聞志·卷二》載:“僧德符,善畫松柏,氣韻瀟灑。曾于相國寺灌頂院廳壁畫一松一柏,觀者如市,賢士大夫留題凡百篇,其為時推重如此?!保?4]103“灌頂院”應是密宗之名。因此“松石”、“白畫”發(fā)展的脈絡與密教傳入基本一致,且源于與密教有關的寺院中。
人類學研究表明,人們在祈雨時除了以各種方式摹仿風雨雷電之外,還特別注重黑色的效果,弗雷澤認為,這可能象征雨云。例如印第安人的祈雨儀式中采用涂黑臉,再用水洗凈的方法;古印度祈雨時穿黑色的衣服和吃黑色的食物;東非洲萬布圭人在祈雨時采用的是黑綿羊和小黑牛;戈瓦瓦人供奉的是黑雞、黑綿羊和黑牛,并讓求雨者在雨季里一直穿著黑衣服;世界其他地區(qū)參與祈雨的動物也以黑色為主,包括黑貓、黑豬、黑公羊和黑狗等。[58]102-103,110云南楚雄的彝族在祈雨節(jié)中,也以大樹為“龍樹”,并由一個扮演成“黑臉”龍王的男子摹仿降雨。這與印第安人祈雨時將臉涂黑極為相似。
在五行之色中,水亦為黑色,傳統(tǒng)的雨師名“玄冥”。同樣,與龍、水、云、雨相關的圖像也專以“黑”、“墨”形容。明代《隆慶趙州志·卷二》中載錄:“僧正司在州治東南柏林寺內,寺前殿壁間有畫水,勢如奔流,相傳以為吳小仙筆或云吳道子筆也?!逼浜笫珍浟巳最}詩,最后一位“象衡道人”所題有句:“我聞畫水稱絕奇,后有王宰前郭熙,未若李思訓,寥廓混兩儀,揮毫落墨沖流澌,水聲夜半歸赴壑,開元天子驚欲馳。此畫應疑思訓寫,萬年千載崇蘭若。老龍行雨莫戰(zhàn)爭,一口一吸足沾酒,稷黍豐登利養(yǎng)民,家家叩首雞豚社。”又有明人王世貞題詩:“柏林寺中千株柏,蟄月寒虬怒生翼。誰為吸盡西江水,一吐阿蘭雙素壁?!保?5]根據(jù)袁有根多方考證,柏林寺壁上之水(現(xiàn)已不存)畫者以吳道子為最可能。同樣,南唐善于畫“龍水”的董羽,曾在北宋玉堂北壁畫水亦用墨,北宋宋祁《北墻董羽水》:“萬疊云濤墨海間,天機地軸共回環(huán)?!痹酥斓聺櫋杜銞钪俸胗^董羽畫“江叟吹笛,天龍夜降”》:“黑云冥冥江叟出,暮泊孤舟夜吹笛。怪雨盲風動地來,奔濤只欲沉江國。一生吹罷關河黑,亂石隨波山樹側?!茨铣嗳胀劣梗砣觑w騰作甘澤。”古人甚至認為,墨中藏龍,如李洞《觀水墨障子》:“若非神助筆,硯水恐藏龍。研盡一寸墨,掃成千仞峰?!蔽墨I中祈雨、“龍水”與黑色之間的關聯(lián)比比皆是。
唐詩中首次出現(xiàn)水墨所作潭水、泉水、巖石以及樹木的畫面大致在8世紀后,意象與“松石格”的圖像結構一致。杜甫《戲為雙松圖歌(韋偃畫)》“天下幾人畫古松,畢宏已老韋偃少。絕筆長風起纖末,滿堂動色嗟神妙。兩株慘裂苔蘚皮,屈鐵交錯回高枝。白摧朽骨龍虎死,黑入太陰雷雨垂,松根胡僧憩寂寞,龐眉皓首無住著?!被矢θ健锻n給事觀畢給事畫松石》:“夕郎善畫巖間松,遠意幽姿此何極。千條萬葉紛異狀,虎伏螭盤爭勁力。扶疏半映晚天青,凝澹全和曙云黑。”劉商《與湛上人院畫松》:“水墨乍成巖下樹,摧殘半隱洞中云。猷公曾住天臺寺,陰雨猿聲何處聞。”柳公權《題朱審寺壁山水畫》:“朱審偏能視夕嵐,洞邊深墨寫秋潭?!狈礁伞队^項信水墨》:“險峭雖從筆下成,精能皆自意中生。倚云孤檜知無朽,掛壁高泉似有聲。”可見畫與松類似的檜亦用水墨。而直到清代,陶元藻《越畫見聞·卷中》仍載:“用墨如雨云四起,滿屋皆黑,對之即酷暑亦生涼。”[67]
經(jīng)由上述分析,對于唐代“白畫”的起源和流傳這一問題,本文提出四點結論。
首先,“白畫”在唐代的興起,絕非是禪宗文化或文人審美的直接結果,而是與唐時佛教,尤其是密教的祈雨實用目的有著密切的關聯(lián)。官方“像龍祈雨”始于唐代,由于“松石”與“龍水”在文化淵源以及圖像結構上互為表征,使“松石”常與“龍水”共存于一寺,也長于同一畫家之手。在唐武宗滅佛后,“松石”畫由于更為廣泛的文化空間得以發(fā)展為寒林、山水一派,而水墨畫也由于“白畫”在唐代的興盛得以形成。也正因為如此,“松石”、“龍水”等畫題才大量出現(xiàn)在唐代文獻中,卻少見后世載錄。
第二、“白畫”和“水墨畫”并非同等概念?!鞍桩嫛比詫儆谠O色畫中的另類作品,因此以色相“白”作名,小部分“白畫”其實也不排除色彩的再次添加。因此,“白畫”只可視為“水墨畫”的前身,并非是藝術史意義上的“水墨畫”。“白畫”也絕不同于“粉本”,“粉本”雖不設色,但可以多次復制、使用及攜帶;“白畫”則是作品的最終形態(tài)?!鞍桩嫛焙汀胺郾尽钡男问讲町愒谟诠P墨的運用。“白畫”作為完整的藝術作品,畫者往往采用表演性的畫法,使瞬間成型的筆墨渲染畫中“慘澹”、“陰寒”的神奇氛圍;而粉本只負責物象的構型,并不注重作畫過程乃至畫面氣氛。
第三、對于一些畫史慣常“定型化”的風格與畫者,我們應當重新思索其真實面貌。通常認為,密宗和禪宗是兩極,前者圖像重設色造型,后者圖像重素色野逸,但上文研究中的“松石”、“白畫”作者吳道子及其傳人楊庭光、盧楞伽、左全,蜀人孫位、黃荃父子等均擅長創(chuàng)作密教繪畫,他們創(chuàng)作的“松石”、“龍水”、白畫”卻大量出現(xiàn)在密教寺院中,且好幾位“白畫”作者自身還有作法靈驗的記載,可見文人趣味不應是“白畫”興起的直接原因。
第四、“白畫”相關形容多為“慘?!薄ⅰ瓣幒钡?,“松石”、“龍水”白畫還具有“風雨云霧”相關形容,而并非人們一直所認為的“平淡”或“高逸”,這在此前少為人們注意?!皯K?!备嗟乇磉_了畏懼和驚懾的心理感受,這與作法儀式乃至“地獄變”、“鬼神”等主題是契合的,因此更加證明了唐代的“白畫”并非僅僅出自審美趣味,而是具有實用的祈雨目的,或與祈雨文化有關聯(lián),或與佛教文化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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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呂少卿)
J209
A
1008-9675(2016)04-0014-09
2016-05-11
施錡(1978-),女,上海人,上海戲劇學院舞臺美術系副教授,視覺文化博士,復旦大學中文系博士后。研究方向:唐宋元畫史。
國家社科“西方漢學家視域中的中國視覺藝術史研究”(15BWW014)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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