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勝

2015年12月19日，石家莊發(fā)生一起慘案：一名15歲的初三學生，先將放有安眠藥的可樂給同學喝下，隨后用領帶將其活活勒死在家中。這名青澀少年心中為何蓄滿仇恨？隨著警方偵破，一起母親望子成龍，給兒子設定“完美參照”的悲劇浮出水面……

望子成龍，媽媽請兒子同學做家教

39歲的張毓煥是石家莊人，與丈夫原在石家莊一家工廠上班。公司改制后夫妻雙雙下崗，在裕華區(qū)租門面賣服裝。生活的艱辛，讓張毓煥夫婦格外渴望兒子將來考名牌大學，找份高薪體面的工作。2013年11月，張毓煥與丈夫托關系，咬牙繳納2萬元擇校費，終于將兒子送進一所重點中學。出乎意料的是，兒子耿樂轉校后整天悶悶不樂，說上學看到校門就想哭。張毓煥糾結不已……

平心而論，耿樂不是沒心沒肺的孩子，懂得父母的艱辛。在普通中學上初一時，他在班上成績中等偏上；如今一進重點中學，在學校舉行的入學考試中，他竟考了全班倒數(shù)第二，自信心遭受重創(chuàng)。班里每個孩子都比他優(yōu)秀，老師對從普通中學轉來的他不重視。自卑與失落，滲透到耿樂的骨髓。他心事重重，無形中與同學們產生了心理隔閡。

2014年1月，耿樂小心翼翼地對母親說：“我想回原來的中學上學。”張毓煥急了：“你太不爭氣了！知道我們?yōu)樗湍氵M重點，付出了多少嗎？”說著，張毓煥哭了。媽媽的眼淚，打消了耿樂轉學的念頭。

為了不讓父母傷心，耿樂學習非?？炭啵刻煸缟?點就起床背英語單詞。然而因為基礎差，加上天資平平，耿樂仍跟不上班。這年4月，耿樂的同學孫文征搬到他家樓上，與耿樂成了鄰居。孫文征是班上的尖子生，頗受老師寵愛。耿樂與孫文征保持著距離，不但上學放學不一起走，有時迎面碰見，耿樂就繞道走。

張毓煥得知孫文征的情況后，內心酸楚不已：別人的孩子怎么那么爭氣，耿樂怎么就爛泥扶不上墻？一直以來，張毓煥想給兒子請家教老師，苦于沒找到合適人選。孫文征的出現(xiàn)，令張毓煥眼前一亮。

孫文征的父親靠修鎖為生，母親劉愛云是商場的保潔員，家境一般。為拉近兩家關系，張毓煥隔三差五給孫家買個西瓜、拎條魚；家里做了好吃的，也送過去一份。劉愛云過意不去，張毓煥笑著說：“遠親不如近鄰，大家住在一起就是緣分，別這么生分?！?/p>

兩家人熟絡之后，張毓煥委婉地告訴劉愛云，自己的兒子成績跟不上，希望孫文征能拉他一把。劉愛云將張毓煥的意思轉達給兒子，感恩張阿姨對自己家不錯，孫文征答應了。

當晚，張毓煥將喜訊告知耿樂：“孫文征答應輔導你功課，以后好好聽他的話，期末考試爭取進入班級前10名！”耿樂責怪母親：“給我找家教老師，也要找個外面的，你讓孫文征輔導我，我多沒面子！” 張毓煥生氣了：“是面子重要還是學習重要？你這孩子太不懂事了！” 張毓煥又開始嘮叨兒子讓她操碎了心，以眼淚逼兒子就犯。耿樂長嘆一聲，屈服了。

其實，張毓煥請孫文征輔導兒子功課，有兩層心思：一是可以免除高額家教費；二是孫文征與兒子同齡，容易溝通交流。2014年5月13日，孫文征晚飯后來到耿樂家，與他一起做作業(yè)。耿樂遇到數(shù)學、物理難題，孫文征耐心給他講解。張毓煥將孫文征當貴賓招待，在他書桌上擺放水果、瓜子、奶糖，每隔半個小時，就勸他吃。每當孫文征講解難題時，耿樂一走神，張毓煥就訓兒子：“用心聽，多好的學習機會！”

耿樂自尊心很強，父母將孫文征捧上天，本就給他帶來了壓力；而今母親請他當自己的“老師”，這給耿樂造成了心理陰影。一旦媽媽不在身邊監(jiān)督，他就戴著耳機聽音樂。孫文征給他講解，他裝模作樣聽，甚至故意打斷他。期末考試，耿樂不僅絲毫沒進步，反而落到班上倒數(shù)第一名，而孫文征依然排在班上前三名。張毓煥點著兒子的鼻子說：“孫文征比你還小兩個月，個頭也比你矮，你為什么與人家差距這么大？”耿樂狠狠甩開媽媽的手，躲進臥室。張毓煥淚流滿面……

標桿作參照，他在父母眼里一無是處

2014年9月，初二上學期開學，張毓煥去學校開家長會。因孫文征成績好，劉愛云風風光光坐在前排，還代表學生家長發(fā)言，贏得了眾多家長的尊重。張毓煥與幾個后進生的父母，灰溜溜地縮在教室角落。班主任講話時，委婉指責他們教育孩子不力，要求家長配合學校多督促。同樣是母親，且是樓上樓下的鄰居，在學?！按觥本谷绱颂烊乐畡e，張毓煥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晚上耿樂回家，張毓煥沖兒子發(fā)泄：“你不爭氣，我也跟著丟臉。媽媽性格好強，從沒服過輸，但與劉愛云一比，我矮人一截?！睆堌篃ū臼且约⒎顑鹤?，誰知耿樂反駁道：“你只盯著孫文征成績好，忽視了他的短板。我也有優(yōu)點，體育和繪畫都比他好，你怎么不說？”“體育和繪畫與考大學有關系嗎？你如果數(shù)理化成績好，媽媽天天表揚你?！?/p>

為了讓兒子跟上孫文征的步伐，張毓煥將他的作息時間表抄下來，貼在耿樂床頭。耿樂抱著足球想下樓玩一會兒，張毓煥立刻攔住道：“孫文征在家看書，你就知道玩！”耿樂拿出書本和紙筆，裝模作樣寫作業(yè)，心里一遍遍埋怨孫文征……

不久，孫文征雙休日去區(qū)少年宮參加數(shù)學奧賽班，張毓煥得知后，決定給兒子報名。耿樂哀求道：“媽，我不喜歡數(shù)學，幫我報個繪畫興趣班吧！” 張毓煥臉一沉：“考大學考繪畫嗎？考不上大學，你將來蹬三輪車去集貿市場賣菜！”張毓煥強勢，耿樂不敢違背媽媽意愿，含著眼淚默認。當天，張毓煥帶兒子擠地鐵去少年宮報了奧賽班。

傍晚，張毓煥來到孫家，叮囑孫文征：“你聰明懂事學習棒，耿樂服你，以后去少年宮上課，請叫上耿樂?！苯涍^1年多的接觸，孫文征發(fā)現(xiàn)耿樂對自己有抵觸情緒。他本想拒絕，但想到張阿姨對自己家很好，只得勉強答應了。

幾天后的星期六，孫文征一大早來到耿樂家，叫他一道去少年宮上課。耿樂張嘴正準備斥責對方多管閑事，卻看到媽媽嚴厲的目光，只得悻悻地跟著孫文征出了門。途中，耿樂始終板著臉，孫文征與他搭訕，耿樂愛理不理。中午奧賽班放學，耿樂警告孫文征：“我媽媽佩服你，可我討厭你，你以為你是誰？”

一直以來，為輔導耿樂功課，孫文征犧牲了不少學習時間，沒想到耿樂不僅不感恩，反而將自己當仇人！孫文征忿忿地說：“你以為我愿意管你的事？如果不是你媽三番五次找我，我才懶得理你！”“你不就是學習好嗎，有什么了不起？很多高材生走上社會都是高分低能。”

耿樂的態(tài)度刺傷了孫文征的心，當晚他沒去耿樂家。張毓煥又是削蘋果又是剝柚子，左等右等不見孫文征來，自言自語道：“孫文征今天怎么回事，都7點20分了還不來？”耿樂壯著膽子反抗母親：“我和他吵架了，不讓他再來我們家?！睆堌篃ê莺莸貙鹤恿R了一頓，逼著他上樓請孫文征。耿樂與母親較勁，堅決不去。張毓煥威脅道：“你請不來孫文征，咱們就斷絕母子關系?！惫酚媚抗庀蚋赣H求援，耿父將臉扭到一邊。耿樂這才含著眼淚，跟著母親去孫文征家，違心向他賠禮道歉。次日晚上，孫文征繼續(xù)來耿樂家做家教。

此時的耿樂開始進入青春叛逆期，母親時不時就抬出孫文征壓制自己，讓他的逆反心理越來越強烈。他偏執(zhí)地以為，如果不是媽媽將孫文征當作自己的標桿，他也不會在父母眼里一無是處，在他心里，對孫文征的恨意越來越強烈。

2015年3月，耿樂放學后趁媽媽不在家，請孫文征去院子里踢足球。搶球時，他故意沖撞對方，并假摔在地。孫文征尚未明白怎么回事，就吃了耿樂兩拳。孫文征質問道：“你為什么打我？”耿樂發(fā)泄道：“我就是要打你！”兩個少年扭打在一起。孫文征學習比耿樂好，但打架不是他的對手，被人高馬大的耿樂壓在身下，直到小區(qū)保安跑來才將他們拉開……孫文征擦著鼻血，發(fā)誓再也不去耿樂家……

勒死“完美參照”，慘劇撕裂多少人心

當晚，孫文征沒來自己家，張毓煥去樓上問原由。得知兒子欺負孫文征，她怒氣沖沖地返回家，擰著耿樂耳朵去樓上道歉。孫文征甩開母親，雙手死死抓住門框。張毓煥氣急敗壞地在兒子頭上打了一下，耿樂淚流滿面：“在學校，老師和同學瞧不起我；回到家，你總是批評我。我不就是成績差一些嗎，你們?yōu)槭裁催@樣對我？”兒子的哭訴軟化了張毓煥的心，她拿起毛巾替兒子擦眼淚：“哪家父母不望子成龍？你將來考不上理想大學，有什么出路？”說著，張毓煥落淚了。

此后，孫文征再也沒來耿樂家做家教，張毓煥開始自己監(jiān)督兒子。每天晚飯后，家里不開電視，張毓煥坐在兒子旁邊，邊織毛衣邊督促耿樂做作業(yè)。耿樂因成績跟不上，在家飽受母親歧視，厭學情緒越來越濃。為敷衍母親，他裝作復習功課，其實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2015年9月，耿樂進入初三，學校舉行模擬考試，孫文征名列全年級第一名，學校獎勵他1000元獎金。而耿樂卻是全班最后一名，且數(shù)學、物理只考了40多分。班主任在電話里明確要求張毓煥多管教兒子，別拖班級后腿，影響學校聲譽。張毓煥頗受刺激。

10月13日，學校敲鑼打鼓將“區(qū)三好學生”的榮譽證書送到孫文征家時，張毓煥將門緊閉，靠在墻上抹眼淚。耿樂放學回家，張毓煥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你給我和你爸丟臉，早知你這樣不爭氣，生下來就該掐死你！”耿樂含淚走進自己房間，將書本和文具盒扔得滿地都是……

此后，因鄰居孫文征這個“完美參照”，張毓煥動不動就罵兒子，罵完后又將兒子與孫文征對比，將耿樂貶得一無是處。耿樂度日如年，厭惡去學校，更害怕回家。每天放學后，他孤獨地坐在鐵道邊，希望呼嘯而過的列車帶他去一個陌生地方。那里沒有媽媽的訓斥、貶損，沒有與孫文征的對比，他有做人的起碼尊嚴……經常到夜幕降臨，耿樂才黯然回家。

張毓煥哪里知道兒子承受的重壓？哪里知道兒子心里蓄滿了仇恨和憤怒？她簡單地以為，自己和丈夫省吃儉用，讓兒子的生活條件并不比同學差，兒子應該有一顆感恩的心，以優(yōu)異成績回報自己。母子想法南轅北轍，互相抱怨。漸漸地，耿樂極度厭學，拒絕與母親交流。

為排遣苦悶，耿樂迷上了網游。他不敢向母親要錢，便將每天的早餐錢省下來，放學后去網吧玩游戲。一次，耿樂玩網游入了迷，竟忘了回家時間。晚上9點，張毓煥還不見兒子身影，便去孫家打聽。孫文征沉默良久，說：“阿姨，我一直想告訴您，耿樂放學后經常去網吧玩游戲。”

張毓煥幾近崩潰，氣沖沖趕到學校附近的網吧，拽著耿樂回家。她不顧丈夫勸阻，揚手就是兩記響亮耳光：“你這樣糟蹋我們的血汗錢，知道我和你爸的心在流血嗎？如果不是孫文征告訴我，還不知要被你蒙蔽多久！”她讓兒子跪下來認錯，耿樂站著不動，張毓煥用腳踢他，強行將兒子摁在地上。耿樂一直跪到深夜11點，父親才偷偷攙起他回房睡覺。

經歷這一切，耿樂與孫文征不共戴天。仇恨、怒火燒得耿樂徹底失去了理智，他決定報復孫文征，讓他不再神氣，不再優(yōu)秀。

耿樂的姥姥長期失眠，家里常備有安眠藥。耿樂知道過量服用安眠藥會對大腦產生強烈刺激，導致記憶力下降、反應遲鈍。耿樂偷偷從藥瓶中取出30粒安眠藥，藏在口香糖瓶子里。2015年11月中旬，耿樂一反常態(tài)接近孫文征，還向他認錯。剛開始孫文征并不搭理他，但禁不住耿樂的“熱情”和“執(zhí)著”，就接受了這份友情。兩人一起上下學，晚上輪流去對方家中做作業(yè)。兒子的變化，讓張毓煥熱淚盈眶，她覺得自己將兒子扳正了。

12月19日是星期六，雙方父母都不在家，耿樂買了兩瓶可樂，將事先碾成粉末的30粒安眠藥倒進其中一瓶可樂里。中飯后，耿樂請孫文征去院子里踢足球。1個小時后，兩個少年滿頭大汗地上樓。耿樂請孫文征去家里喝飲料，孫文征欣然應允。進門后，耿樂將做了手腳的可樂遞給孫文征，看著他仰脖一飲而盡。

不一會兒，孫文征說頭暈，剛往沙發(fā)上一靠就昏迷了，臉色煞白。耿樂害怕了，要是孫文征醒來，說出喝可樂的事，媽媽和孫家父母都饒不了自己！瘋狂中，耿樂從衣帽鉤上取下爸爸的領帶，套住孫文征的脖子，狠狠地將他勒死。為緩解內心恐懼，耿樂隨后躲到網吧上網。

傍晚，張毓煥夫婦回家，驚駭?shù)乜匆妼O文征死在自家沙發(fā)上，失魂落魄地告知劉愛云夫婦。孫家父母悲痛欲絕，含淚向裕華公安分局報案。當晚7時，警方在網吧將耿樂控制，他對自己殘殺孫文征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慘案真相曝光，劉愛云夫婦幾次昏死過去，堅決要求追究耿樂及其監(jiān)護人的刑事責任。

編后：

世上沒有不望子成龍的父母，父母寄厚望于兒女無可厚非。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有些父母不顧孩子的天賦、資質和心理承受能力，過度揠苗助長。一旦孩子達不到自己的要求，輕則訓斥，重則打罵，給孩子帶來巨大的心理創(chuàng)傷。

本案中，母親請兒子的同班同學做家教本就不妥，還處處用這位“完美參照”與兒子作對比，反復進行刺激。偏執(zhí)的母愛，引起兒子強烈逆反，扭曲了心靈。正是母親，生生將兒子逼成了殺人兇手，令人扼腕！

其實每個孩子都是種子，只不過每個人的花期不同。有的花，一開始就燦爛綻放；有的花，需要漫長等待。身為家長，不要看著別人家的孩子怒放了，自己家的還沒有動靜就焦慮糾結。相信孩子，靜待花開，這需要家長的智慧和耐心。愿天下父母以此為戒！

（責編/方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