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非

自懂事以來，奶奶是離開我的第一個人。 如一朵蘭花，搖搖墜入泥土中……

那天回到宿舍，父親打來電話，平靜地告訴我奶奶去世的消息，我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心里空蕩蕩的，想哭，卻流不出眼淚。

曾在腦海中無數(shù)次地閃過這個問題：如果親人離我遠去，我會不會對著黑白相片慟哭？然而現(xiàn)實中，我很平靜，只是收斂了平日的嬉笑怒罵，靜靜地坐在下鋪，一聲不吭，逃離眼前的喧鬧，等宿舍熄燈那一刻的到來。

奶奶在家?guī)視r，我還是一個穿著開襠褲、走路搖搖晃晃的小孩子。 早上一睜開眼，餐桌上便放著我最愛的韭菜合子和煮好的鮮奶。 父母早早吃完飯去上班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奶奶。 這對當時的我來說簡直是“噩夢”，別的小朋友都在外面活蹦亂跳，我卻只能安靜地看動畫片或搭積木，因為奶奶生怕我磕著碰著。 可憐的我只能搬來一個小凳子，放在窗戶旁，踩上去，伸長脖子眼巴巴地望著小朋友們的笑臉。

唯有全家吃完晚飯，太陽快落山時，奶奶才和父母一起帶我出去溜達溜達。 傍晚是每天最閑適的時刻，鄰家小孩在大門前“咿咿呀呀”地唱著歌，路上走著形形色色的人。 小孩子喜歡熱鬧，如同草原上被馴服的野馬，總是拼命想掙脫嚼子，回歸原始。

一次和奶奶一起遛彎兒，見路邊有人正焊鐵架子，趁著奶奶和鄰居聊天時，我便偷偷跑過去看。 可能好奇心太強，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亂濺的火花，著迷般地一直看到收工，才突然發(fā)覺奶奶不在身邊，嚇得我頭也不回地往家里跑。 剛踏進家門沒幾分鐘，奶奶便上氣不接下氣地跟了進來，劈頭蓋臉地數(shù)落我不聽話，老讓她擔心。

我上幼兒園后，奶奶便回了老家。 我覺得自己身上的束縛一下子松開了，終于沒有人阻止我天天跑出去瘋玩了，晚上和父母出去散步，也不必死死地跟在誰的身邊。

七歲那年，我隨父母“漂”到別的城市，奶奶再也不能坐車來看我了，我們也只能在過年放長假時回去看望她。 我們回家的日子是奶奶最高興的，她的話比平時多了，身體似乎也比平日里硬朗了，變著花樣給我們做好吃的飯菜。 每當我們要離開的時候，奶奶總是哽咽著說不出話，只是看著我們默默流淚。 隨著年齡的增加，我的學業(yè)越來越重，回老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從一年回去一趟拖到兩年甚至更久，我和奶奶的情感似乎也慢慢淡了……

夜深了，寢室里響起了呼嚕聲、磨牙聲，我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我很害怕以后回到老家的大院里，少了一張慈祥的臉、少了親切的聲音、少了被迎進門時的期盼與送別時的不舍。 那么，我是該留下來，還是轉(zhuǎn)身逃離？

奶奶最大的期望，就是我好好念書。 許家從來沒有走出一個像樣的讀書人，一次次的失望，換來對下一代的期望，像傳遞不滅的圣火，如今落在我的手上。 盡管我不喜歡“頭懸梁，錐刺股”，但還是要盡自己所能將它舉起。 記得那天在病房里，我悄悄伏在奶奶耳邊說：“我一定會考上大學！”可惜，她最終沒有等到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就這樣帶著一份遺憾和一個幻想躺入冰冷的棺材。 母親說奶奶入棺時是微笑著的，很慈祥，像睡著了似的。

奶奶的名字里有一個“蘭”字，就像荒地上開著的蘭花，平凡地在風中搖擺。 沒有人知道它什么時候開花，也沒有人知道它什么時候凋落，它就那么云淡風輕地站在這世上，看著世間的一切，留下自己的芬芳。

（指導教師 黃 忠）

（責任編輯 曹 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