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 陽
論林良《灌木集禽圖》中禽鳥的塑造
文/胡陽
林良對寫意花鳥畫的發(fā)展做出過重要貢獻,其筆墨方面的創(chuàng)新對明清花鳥畫壇影響巨大?!豆嗄炯輬D》是林良寫意風格的代表作之一,全卷80余只禽鳥姿態(tài)各異、形神兼?zhèn)洹1疚耐ㄟ^對此卷中禽鳥形象的分析,從造型、運筆及相關細節(jié)方面,明確其寫意禽鳥的畫風特征,探討林良獨特的筆墨語言。
林良;灌木集禽圖;禽鳥;寫意花鳥
中國畫中花鳥畫科在宋代達到高峰,尤其是禽鳥的塑造,極盡工細、毫發(fā)畢現(xiàn),雖有“黃家富貴”和“徐熙野逸”之分,但區(qū)別主要是在整體意境和表現(xiàn)題材上,技法仍是以工筆勾勒、渲染為主,南宋法常、梁楷等人雖然以寫意手法表現(xiàn)禽鳥,但似乎缺少法度和典型的寫意形態(tài)。至元代,宮廷畫院制度取消,文人畫大為興盛,這也進一步改變了花鳥畫題材的選擇。如流行梅、蘭、竹等,在技法上一部分畫家承襲了宋代的工筆勾勒,如錢選的《八花圖卷》,敷色清麗,有文人畫韻味。還有一種重要類型便是墨花墨禽,代表人物為王淵、張中等。但細究元代花鳥,雖有文人畫意趣,在表現(xiàn)手法上卻依舊是工整一路,可以說元代花鳥畫是從兩宋院體工筆風格向明代寫意花鳥畫轉(zhuǎn)變的重要階段。
至明代,寫意花鳥畫逐步走向成熟,林良、呂紀、沈周、陳淳、徐渭都為此做出過重要探索和貢獻。尤其是林良,其水墨寫意風格的花鳥畫具有開創(chuàng)性意義,對后世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明代設置有宮廷畫家,一般來說,明代宮廷繪畫風格承襲南宋院體風格,水墨勁健、氣宇軒昂。在這樣的背景下,很多宮廷畫家往往將筆墨粗放的山石樹木與細致工謹?shù)那蔌B結(jié)合起來,創(chuàng)作出富貴大氣但又不失水墨意趣的畫風。
林良,字以善,廣東人,官至錦衣衛(wèi)指揮。他的花鳥畫大致有兩種面貌,一種是工筆渲染勾勒,如《山茶白羽圖》,畫面中禽鳥勾勒渲染細致,但與兩宋院體花鳥畫相比,已經(jīng)顯得簡練瀟灑,禽鳥的部分羽毛也加入了寫的成分,山石樹木也是以寫意的方式畫出。林良的另一種風格便是水墨寫意,作品多以寒鴨殘荷、蒼鷹枯木為題材,顯得荒疏野逸、意趣十足。
現(xiàn)藏于故宮博物院的《灌木集禽圖》便是林良寫意風格的代表作之一,全卷縱34厘米,橫1211.2厘米,畫面中,在灌木、竹石、水草、蘆葦?shù)难谟诚拢蔌B或棲息、或翱翔、或相逐、或覓食,展示出一派生動、博大的氣象。卷末款識為“東廠林良”,卷后有元治、金廷標、徐步云、徐鳴珂等人的題跋。林良的遺存作品多為立軸,像此類長卷極為稀少,全卷數(shù)十種禽鳥姿態(tài)各異,通過筆墨形式的創(chuàng)新,林良為寫意花鳥畫的成熟做出了重要貢獻?!豆嗄炯輬D》中最為精彩之處便是禽鳥的塑造,不論從造型、運筆及細節(jié)來看,都合乎規(guī)矩,又意趣盎然。
首先,從禽鳥造型來看。林良是明代宮廷畫家,這給他的創(chuàng)作帶來了一定約束,不能像文人畫家一樣一味追求逸筆草草、重在達意,但林良有著扎實的造型功底,反倒讓他的禽鳥能達到形神兼?zhèn)涞男Ч?。縱觀此卷,80余種禽鳥一一可辨,并且與自然中的真實鳥類形象極其相符,比例準確、姿態(tài)生動,這應該是畫家長期觀察寫生的結(jié)果。卷首五只麻雀,或棲息、或飛翔,極盡傳神。麻雀是花鳥畫中經(jīng)常繪制的題材,宋代院畫中的麻雀不論從造型還是技法都達到了一個高峰,而林良以寫意手法點染、勾勒,使得麻雀造型別具一格。就《灌木集禽圖》而論,林良在繪制禽鳥時,一般先用淡墨點寫,再用淡彩進行渲染,使顏色深沉典雅。如背部羽毛的刻畫,有的用有差別的墨色幾筆寫出大致關系,有的則墨筆點寫,然后在邊緣部位用絲毛法表現(xiàn)羽毛蓬松之感,看似隨意卻帶有節(jié)奏感。還有一類如黃鸝、鵪鶉,先勾出輪廓,然后再用色彩進行點染??傊?,畫法的變化都是依據(jù)具體形象的不同而做出改變。對于羽毛的表現(xiàn),也是林良禽鳥塑造的一大特點。根據(jù)鳥的不同種類,依據(jù)鳥類的體態(tài)結(jié)構(gòu),林良一般用墨筆點寫,用筆肯定,飛羽之間的排列不是隨意為之,形狀、大小以及各片飛羽之間的相互關系都有著內(nèi)在聯(lián)系,和諧統(tǒng)一、充滿律動。
禽鳥的動態(tài)及相互之間關系的安排也是《灌木集禽圖》的精彩之處。卷首是三只處于飛翔之態(tài)的麻雀,緊接著畫面以靜為主,刻畫禽鳥棲息之景,但林良并沒有讓它們呆立枝頭,它們或仰頭鳴叫,或兩兩相望,或俯身向下,總體看來,所有的禽鳥都處在一種動勢中,靜中寓動,似乎即將飛離枝干。接下來,畫面被一組下垂的灌木樹枝隔斷,寒鴉、山鵲展翅飛翔,引導畫面又進入禽鳥棲息之態(tài)。它們?nèi)宄扇海谥︻^伸頭翹尾、嬉戲打鬧,同時所繪植物也發(fā)生了變化,從幾叢竹子開始,出現(xiàn)了坡石、淺灘、松樹、蘆葦,最后全卷以一只向卷首方向飛翔的禽鳥結(jié)束,前后呼應。整卷畫面中禽鳥的安排并不是雜亂無章,而是動靜有序,富有節(jié)奏感,植物的穿插也使得這80余只禽鳥銜接自然,因而整體上顯得疏密得當,錯落有致。一般來說,處于飛翔之態(tài)的禽鳥很難刻畫,而此卷中的這些禽鳥尤為精彩,如卷中的山鵲,身體呈滑翔之姿,頭部微微向上,仿佛在俯沖過程中尋找便于棲息的枝干,飛羽的點寫排列整齊,畫家通過墨色濃淡來區(qū)分飛羽的前后關系,富有變化。其他禽鳥,如寒鴉、山鷓、翠鳥、麻雀等,它們的飛翔之姿也都刻畫得十分精彩。對于一些小體型鳥類,林良依舊抓住了這些禽鳥的特點,結(jié)構(gòu)準確、用筆精準。在安排鳥的動態(tài)時,林良善于將禽鳥掩映在樹葉、枝干之后,這在《灌木集禽圖》中也體現(xiàn)得十分明顯,這種安排使得畫面不直白,富有生氣。
其次,用筆方面。畫史中,不乏有人評價林良的作品遒勁如草書,《灌木集禽圖》中,林良只在卷末題款“東廠林良”,其他作品林良也基本上都是題寫“林良”二字,所以以草書入畫還有待考證。但是細看《灌木集禽圖》,枝干、樹葉的畫法俊逸多姿、筆意飛動,尤其是灌木、水草的刻畫,筆意之間相互連帶,這沒有相應的書法作為基礎是沒辦法寫出這樣勁健的線條的。禽鳥方面,飛羽的排列自然又充滿節(jié)奏,具有書法筆意,而對于鳥足的表現(xiàn),雖纖細但有力,停頓轉(zhuǎn)折恰如書法用筆。林良善畫蘆雁、蒼鷹,在這些作品中,書法意味體現(xiàn)得更為濃厚,禽鳥羽毛的點寫、絲毛有著強烈的節(jié)奏感,樹木、坡石的勾皴點染顯得氣勢磅礴,正如草書書寫,有疾風驟雨之感。也正是基于此,后世畫家多取法林良,隨后出現(xiàn)了陳淳、徐渭二人真正意義上的以草書入畫的花鳥畫創(chuàng)作。
最后,從細節(jié)刻畫來看。《灌木集禽圖》中的禽鳥多以水墨寫出,再敷以淡彩,呈現(xiàn)出野逸之態(tài),但在細部刻畫上,林良又十分細致精準。如鳥喙的表現(xiàn)并非千篇一律,而是根據(jù)鳥的種類各不相同,比如翠鳥喙部細長尖銳,鸚鵡方大有力,麻雀喙部短小,尤其是卷末飛翔的鷗類,喙部微微凸起的特征都被林良表現(xiàn)出來了,鳥的尾羽也是依實物進行勾寫,這些都說明林良有著高超的寫實造型能力,同時對表現(xiàn)對象進行過細致入微的觀察。林良在點寫完飛羽之后,又往往用色或者墨沿飛羽邊緣高低起伏并帶有節(jié)奏地進行渲染,這使得一片片看似獨立的飛羽連接起來,并區(qū)分出各級飛羽的層次,這都是畫家對細節(jié)的重視和獨創(chuàng)之處。
與后世寫意花鳥畫家的禽鳥塑造相比,林良的表現(xiàn)手法還是相對寫實的,但在細節(jié)之處他又進行了變形處理,如鳥的眼睛,基本都是以兩筆寫出,但往往在接近鳥喙的一側(cè)留有小口,顯得生動不呆板。處于正側(cè)面的禽鳥,林良基本上都將兩只眼睛全部畫出,這不符合透視學要求,但反倒顯得生動自然、妙趣橫生,這也正是寫意花鳥畫的精髓所在。
《灌木集禽圖》是林良現(xiàn)存作品中的代表作,也是最能體現(xiàn)其水墨寫意風格的作品之一,尤其是其中的禽鳥形象塑造,對寫意禽鳥造型的形成、完善有著重要影響。林良花鳥畫的筆墨語言對明清花鳥畫家影響很大,沈周、唐寅、陳淳、徐渭都從中取法,以致寫意花鳥成為明清花鳥畫的主流。
[1]陰澍雨.林良花鳥畫研究[J].書畫世界,2013(3).
[2]王欣.翱翔意在棲止間——林良《灌木集禽圖》卷[J].紫禁城,1990(6).
【胡陽,華東師范大學藝術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