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利

《儒林外史》是清代吳敬梓所著的長篇諷刺小說，它刻畫了眾多栩栩如生的人物，與之相關的關于讀書、為人、教育、成長的內容更是貫穿全書。他們雖然同樣都是讀書人，但每個人性格氣質有別，人生追求也各有不同。決定這些的除了社會大環(huán)境之外，家庭教育、家風的潛移默化更對他們的成長有著深刻的影響，在某些方面甚至決定了他們的生活態(tài)度和命運前途。一個良好曠達的家風能培養(yǎng)出情懷高遠的文人士子，一個刻板的家風也能讓才華橫溢的美女變得索然無味，細讀《儒林外史》，我們會對家風、家庭教育有更深刻的理解和認識。

◇美才女的家族夢想

作為翰林院編修的女兒，魯小姐不僅有著“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更是才華橫溢。并且這個才女，又跟尋常的才女不同。哪里不同呢？原來她的父親魯編修是有文化、高學歷的人，他沒有兒子，就把唯一的女兒魯小姐當作兒子一般悉心教育。他為女兒從小就延請名士，教她讀《四書》《五經》，學做八股文，完全按照當時的科舉內容對魯小姐進行“應試教育”。他總是對女兒說：“八股文章若做得好，隨你做什么東西，要詩就詩，要賦就賦?！濒斝〗阍诟赣H的耳提面命下，把做八股文、應舉業(yè)作為自己的人生愛好和追求。她的梳妝臺上、繡床旁邊，擺的全都是一部部的八股文章，每日“丹黃爛然，蠅頭細批”，她是一個字一個字地用心揣摩。魯小姐的八股文做得極好，讓魯編修嘆息說：“假若是個兒子，幾十個進士狀元都中來了！”只可惜那時候男女不平等，魯小姐沒有應試的機會，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未來的夫君身上。

魯編修看中了世家公子蘧公孫，以為他將來會大有前途，于是將魯小姐嫁給了他。新婚不久，魯小姐特意出了題目考夫君，書中有一個回目《魯小姐制義難新郎》。不料這蘧公孫卻是個名士派頭，只愛吟詩作賦，對八股文、對應試沒有一點兒興趣。這把魯小姐氣得滿眼流淚，覺得如此真是誤了自己的終身。一心向往科舉的魯小姐認為蘧公孫不上進，每天跟丈夫慪氣，無比郁悶。蘧公孫覺得魯小姐俗氣，好好一個美才女，滿腦子都是八股文章、功名利祿，著實無趣。

看精心挑選的女婿如此不爭氣，魯編修氣得跌了一跤，從此半身麻木、口眼歪斜。魯小姐無法，只好將自己的理想傾注在孩子身上。兒子剛剛4歲，魯小姐就“每日拘著他在房里講《四書》，讀文章?！泵刻焱砩隙家x書到半夜，要是有一天書沒背熟，就要讓他一直讀到天亮。才4歲的孩子啊，正在胡鬧玩耍的時候，卻被母親逼著這么讀八股文，真是比我們的孩子還要辛苦?。∫驗榧彝ソ逃挠绊?，八股應試成為魯小姐的生活目標，不僅自己深信不疑，更將兒子拖進這個桎梏中。作者吳敬梓評論是：“閨閣繼家聲”。魯小姐將這種家風發(fā)揚光大，她的孩子未來極有可能成為醉心科舉的“范進”，讓人不勝唏噓。

◇官三代的名士傳承

與妻子魯小姐對科舉的熱愛相比，她的丈夫蘧公孫卻是個“雅人”，喜歡吟詩作賦，一心想做名士，這也是與他的家風密切相關的。蘧公孫的祖父蘧祐曾任南昌太守，雖然人在官場，卻并不喜歡做官，府衙里常有“吟詩聲、下棋聲、唱曲聲”，經常與人吟詩作賦彈琴下棋，正是名士的氣質。因為“每懷長林豐草之思”，他早早就辭官歸隱了。他的兒子蘧景玉也同樣有著名士風范，“翩然俊雅，舉動不群”，他曾經當過中舉為官后范進的幕僚，后來又替父親辦事，開玩笑譏諷范進和父親的后任太守王惠。蘧景玉為人非常灑脫，他理解父親的情懷，絲毫不在意父親的權位。他看出王惠貪財，就毫不猶豫將父親歷年積攢的俸銀填補了公務上的赤字。

身為官三代的蘧公孫，自幼在祖父和父親淡泊名利的言傳身教下長大，繼承了他們身上不慕權貴、好詩酒風流、重義輕利的名士風范。雖然因為祖父的溺愛，他身上有些公子哥的懶散，但為人善良重情、慷慨大度。比如他初登場就在旅途中遇到落魄的王惠，聽說他曾經與自己家有舊，就毫不猶豫將自己身邊的二百兩銀子贈送給了王惠。娶了一心向往科舉的魯小姐后，因夫妻追求不同常有煩惱，但魯編修病倒后，蘧公孫陪伴照顧，極盡孝道。

當然蘧公孫也有毛病，因為喜歡詩賦，想快點出名成為名士，在讀到一個前輩的詩集孤本后，他想據(jù)為己有。不過因為有家教，他還是有底線的，不敢太恣意妄為。他將詩集刊刻印刷后，把原作者的名字寫在上面，在后面填上了自己的名字“補輯”，類似于現(xiàn)在的“某某原作，某某收集整理”的意思。雖然后來在魯小姐的影響下，他對科舉不再排斥，同意魯小姐教育兒子。但他本人仍然是名士派頭，經常與景蘭江、杜少卿等名士交往，詩酒唱和，也是一個可愛的性情中人。

除了這兩個深受家風影響的人物之外，《儒林外史》中還有個與之相反的人物匡超人?？锍松谄胀ㄞr家，并無鮮明的家風。少年時，出于農家少年的淳樸本色，他孝敬父母、勤奮好學。父親生病了，他給父親殺豬做飯，還給父親講笑話，真是既能養(yǎng)親，又能娛親?？僧斔l(fā)達之后，很快就變成了一個忘恩負義、停妻再娶、人格淪喪的人?？锍说膲櫬洚斎贿€有很多因素，但缺乏家教，缺乏根植于身心的家風教化，無疑也是他輕易改變個性的重要原因。

家風是家族幾代人共同凝聚并傳承的無言的風格和信仰。因為耳濡目染、因為潛移默化、因為朝夕浸淫，所以家風對孩子成長的影響是無形卻又是堅韌而深刻的。從《儒林外史》的魯小姐、蘧公孫、匡超人這三個人物中，我們清楚地看到了各自不同家風賦予他們不同的氣質和人生態(tài)度。他們的快樂與郁悶，他們的夢想與人生，都與家風息息相關。熔鑄良好家風，言傳身授，勝過千萬種教育方法。對于孩子來說，一個家風就是一份教材，一個家風就是一個未來，這是《儒林外史》早在三百年前就告訴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