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柏松(黑龍江)
風(fēng)與風(fēng)的爭吵(組章)
林柏松(黑龍江)
處處是饑餓的云,或是經(jīng)過精心設(shè)計的包羅萬象的云。老奶奶躲在陰影里一動不動,清白無辜。
她老人家老了,自然已被孤單和沉默抓住,黑夜對她已經(jīng)不是陌生。一個夢,又一個夢,她夢想在家園中,繼續(xù)種她純樸的勞動,和那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心靈。
好像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忍耐在四處游動,她被遺棄的情緒從沒意識到。在她那里,微微的一絲光線,以緩慢的速度傳遞,而無數(shù)的影子停止奔走。仿佛世界只有等待,秘密,死亡和風(fēng)……
老人家四肢的呼吸回響在每一個角落里,她的那雙穿越季節(jié)的蒼老的手指,穿過悲傷,流年,以及失散多年的知己。她想聚攏起全部的隱藏和力量,然后直逼歲月的深處??墒牵@個世界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渺茫和孤單。
一滴淚水在老人家的臉上下墜,這時,不知要有多少愛的火苗才能烘干老人家的眼窩?
一只蟋蟀,躲在墻角里,吱吱叫著。它想把自己的愛給這位老人家,但它愛得有些沒有章法,愛得一塌糊涂……它,最后用盡全身力氣摟緊黑暗,竟然吵醒了百年前的光。
黑夜,像一個瘋子的思想,敲打我的靈魂。雪和雪的摩擦聲如音樂,從天空飄落。這是上蒼送給黑暗的禮物。
我是身處極地的山里人,山谷不可登臨。而沒有名稱的雪,不存在距離,整個一個冬天我和雪肝膽相照。瘋子們在揮霍妄想時,便在雪峰上瘋狂彈琴。燈光不朽,琴聲潑出淚水……
雪繼續(xù)下著,石砌的閣樓被白色覆蓋,猶如一具白骨披上季節(jié)的喪服。裸露的肉體被酷寒撫摸,從雪到血,摸遍火焰。而風(fēng)和智者不得不躲進山洞里舔舐傷口。
天使灑水,在清洗月亮。沒有名稱的雪,在風(fēng)的慫恿下,移到都市樓頂,成為一座空中墓園。黑夜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最終被凍結(jié)成一整塊石頭。
一塊塊用雪壘起的墓碑在寒風(fēng)中說謊,一本正經(jīng)地炫耀人生的藝術(shù)。人們不得不愛上眼睛到眼睛的遠。那盞搖晃的路燈,清楚地記得每扇窗口都嵌著多變的風(fēng)暴……一座城,變成了鬼城。
我把自己抵押給一個詞,或抵押給一把利刃。慘白之臉,門一樣關(guān)閉。
詞在嘴上橫行,利刃在臉上橫行。試圖贖回曾經(jīng)揮霍掉的笑聲。暮色闖入朗讀之口,求助于最后一擊。
往事靜靜地啃噬著肉體,即便是在黃昏里,這張臉依舊在衰老。假話淹沒眾生像病毒之火,黑暗之石正在狂歡。我的沉默,被誰供奉?
欲望里有許多丟失的面孔,我孤單地簇擁著一場大病和夢的獨白,以記憶為菌種,在蒼老的臉上繁殖遺忘。
我聽見有什么在說話,并聽到血液喝干肉體的聲音。日漸密集的洞穴很難發(fā)現(xiàn),無數(shù)蛀蟲卻久居在此,它們在夜色來臨時共進晚餐。
目空一切的詞看著大聲說話的詞,立刻啞口無言。利刃對著它曾經(jīng)橫行過的臉,孤零零地逃離了臉,留下的是走投無路的回聲。
我把自己抵押給一個辭,或抵押給一把雕刀。層層疊疊,或夢或病,以記憶為菌種,如嫩嫩的蘑菇簇擁著傷口,在我的臉上繁殖更多的遺忘。
辭繼續(xù)在我的嘴上橫行,并炫耀這張獨一無二的臉和揮霍救贖不回的笑聲。雕刀比寂靜還要啞默,在臉上創(chuàng)造十分密集的洞穴,讓一只只蛀蟲安家。
遺忘里有許多丟失的面孔,就像昨天那張笑臉,今天早已桃之夭夭。在大海里尋覓一滴水,就像在無數(shù)面具下尋覓一個人。漆黑的柏油路沿著自己的思路沉思一座房子,被丟失的鳥頭爛出了骷髏。
我聽得見他在說話,也聽得到血液在吮吸肉體的聲音。我大聲地向墻呼喊,墻對著我的臉啞口無言。我的臉被掛到墻上,往事?lián)頂D著啃著這張臉,發(fā)出走投無路的回聲。天已近黃昏,冰冷里一片波光粼粼,我的這張臉依舊衰老。
我從眾人的一瞥中,目睹到自己臉的變形。鏡子背后沒有世界,我站在鏡子背后,以空白觸摸黑暗。
我曾經(jīng)躲在一張沉默的臉后面說謊,許多真實的歷史,被埋在一堆書里失傳。這是一個什么世道,在時間里沒有安寧,每一張嘴巴也沒有安寧。他們的牙齒目空一切,經(jīng)常遠離臉,遠離說出口的聲音。
一枚哮喘的古幣在墳?zāi)估铮脖犞劬φf話,一張臉和一張嘴巴在死亡堆里竟然沒有停頓的地方。語言被無言丟開,石頭咧開一道裂縫似的嘴唇。
毒菌公然把空氣漲得要爆炸,它與我相視而笑。死亡用潮濕的手給我洗臉,許多臉在素不相識中,遙遠地沖撞。
衰老的泥濘,讓死者看見,大理石比臉更快腐爛。而每個行刑日,刀斧都吻過我的頭和臉。經(jīng)過一次血淋淋的詞,冷凝的疼如雙行詩,被大出血的新月一頁頁沖洗,我更加揮霍無窮的不死。
姓氏的遺傳,靠近日夜照射相依而行的鬼魅。我猝然坐起,被太陽的光芒緊緊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