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晶晶 朱可馨

“王荔，你一定要記住！我教你，不是讓你成為我的徒弟，而是希望你成為漢劇的傳承人，將漢劇藝術(shù)發(fā)揚光大?！?/p>

——漢劇藝術(shù)大師陳伯華

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顧盼生輝；一雙素手，芊芊而動，行云流水；一聲吟唱，凄婉絕艷，動人心弦……舞臺上的王昭君，美麗絕倫、唱腔婉轉(zhuǎn)，令觀眾如癡如醉。3月22日晚，在上海東方藝術(shù)中心，新編歷史抒情漢劇《王昭君》閃亮登場，主演王荔扮相甜美，出場就引來了碰頭彩。她的演唱韻味純正，“出塞”中馬上行、斗風雪等武戲動作翩若驚鴻、婉若游龍，贏得了滿堂喝彩。“太美了，令人回味無窮！”觀眾對她精彩演出不吝贊美。

這位專業(yè)精湛、風格穩(wěn)健的“大青衣”，就是國家一級演員，漢劇陳派（陳伯華）第五代傳人、武漢漢劇院演出團第一副團長王荔。她的代表劇目有《王昭君》《宇宙鋒》《失子記》《紅色娘子軍》《二度梅》《扈家莊》等，曾榮獲第二十七屆中國戲劇梅花獎、第十三屆中國戲劇節(jié)表演金獎、第十屆中國藝術(shù)節(jié)表演金獎等，作為中國劇協(xié)最年輕的理事，“80后”的她是漢劇的新一代領(lǐng)軍人物。

醉心學藝拜名師

12歲時，嗓音條件得天獨厚、扮相甜美的王荔，從幾千人的選拔中脫穎而出，成為了武漢市藝校漢劇科的定向培養(yǎng)生。

學戲，可不是一條輕松的路。上課第一天，老師給王荔扳腰，咔嚓一聲，沒受過系統(tǒng)專業(yè)訓練的王荔竟痛得暈了過去。而這僅僅是個開始，從此，王荔每天從早上6點起床，到晚上9點下課，周末也每天至少4個小時的練功，從未間斷過。

王荔出生在一個藝術(shù)之家，父母都是戲曲演員。一路走來，王荔也感激父母的陪伴和堅持。小時候，王荔想偷懶時，媽媽總是溫和而堅定地鼓勵她。練功房里沒有空調(diào)，夏天悶如蒸籠，冬天滴水成冰，媽媽總是陪在她身邊。

有人曾提出過“一萬個小時”理論，即在一個專業(yè)上，學習的時間只要達到1萬個小時，就可以成為這個專業(yè)的頂尖人才。在王荔20年的漢劇生涯中，她豈止付出了幾萬個小時！

在舞臺上，王荔演繹的是百味人生，從少女到老嫗，從大家閨秀到巾幗英雄，不一而足，這對演技是嚴苛地考驗，她的絕招是“囤”。

平時，王荔喜歡看劇，但她最關(guān)注的，還是戲中演員如何演繹角色，“囤”各種各樣有關(guān)戲劇的方法、體驗，這種“囤”甚至已經(jīng)成為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在街上喝咖啡，她有時候就會仔細觀察旁邊的情侶，女孩兒撒嬌的情態(tài)、眼神，她看在眼里，暗自揣摩，待有類似的場景出現(xiàn)時，就演繹得真實而有神韻。

王荔嗓音甜美，扮相端莊、大氣，文武兼?zhèn)洌硌菁毮?，刻畫人物傳神真切。所謂名師出高徒，王荔師從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藝術(shù)大師陳伯華。說起拜師學藝，王荔還有一段“勇闖醫(yī)院”的故事。2002年，王荔即將面臨畢業(yè)演出，她選擇的劇目是經(jīng)典的《宇宙鋒》。在刻苦排練之余，王荔總感到差點感覺，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對。初生牛犢不怕虎，一天剛練完功，王荔懷著一股子沖動，就跑到陳伯華的病房里去了，“陳老師，請您教教我！”剛從練功房出來的她，滿臉汗水，頭發(fā)一撮撮地黏在臉上，情形狼狽但眼神堅定。

陳伯華給了她幾盒磁帶，讓王荔回去聽，過幾天再來。過了幾周，王荔又來了。陳伯華于是讓她試試，一個出場動作后，陳伯華輕輕地說：“不對，再來?！蓖趵笮闹屑樱惱蠋熢敢饨套约毫?！短短的一個出場動作，王荔反反復復地演練了好幾天。

在病房中，這一老一小結(jié)下了深厚的緣分。此后的13年中，患病在床的陳伯華就在病床上，指點著王荔，唱、念、做、打甚至服裝和化妝，毫無保留卻又嚴格要求?！按髱煆膩矶际屈c撥，能學到還是得靠自己悟?！币粋€眼波追隨手流動的表演，王荔回去琢磨了好幾天。她的勤奮和天分也讓陳伯華十分欣慰，她對王荔說：“你和我孫女一樣大，以后就叫我姥姥吧?！?/p>

陳伯華將自己的衣缽毫無保留地教給了王荔，王荔也不負眾望，2012年初，她攜新版漢劇《宇宙鋒》在北京國家大劇院演出，大獲成功。全劇的精華“裝瘋”段落，不僅保留了陳伯華大師最經(jīng)典的唱腔，表演的難度也極高。王荔和啞乳娘配合默契，情緒不斷累積，眼神時而呆滯、時而流轉(zhuǎn)，步伐搖曳，精彩絕倫。當時讓梅蘭芳的公子也真誠地感喟：“京劇要給漢劇鞠躬啊！”該劇目獲得第十三屆中國戲劇節(jié)“優(yōu)秀劇目獎”金獎，主演王荔獲“優(yōu)秀表演獎”金獎，并奪得了中宣部頒發(fā)的第十三屆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

“你是傳人，不是徒弟?！标惒A曾這樣認真地對王荔說。王荔說，能夠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成長，自己是幸運的。最重要的是，自己不僅從陳伯華身上學到了戲藝，還學到了“豁達”而“志存高遠”的境界。“姥姥將自己一生中無法實現(xiàn)的東西都交給我去完成。她說你的職責不光是演好角色，而是要關(guān)心漢劇的生死存亡，你一定要傳承下去?！?/p>

千錘百煉方成才

俗話說，“一日不練，自己知道，兩日不練，同行知道，三日不練，觀眾知道”。武漢市文化局藝術(shù)處處長楊菁，曾擔任過武漢市藝術(shù)學校校長，對執(zhí)著于“練私功”的王荔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不論是凌晨4、5點，還是節(jié)假日，空蕩蕩的練功房，都能看到王荔的身影。“即使是我大年初一值班時，也能在排練室看到她扔刀劍把子練武功?！睏钶夹奶鄣卣f，“別看她在臺上很光鮮，其實全身是傷。”

超乎常人的刻苦與努力，給王荔打下了扎實的基本功和良好的身體素質(zhì)。但王荔能夠在舞臺上綻放出奪人心魄的魅力，卻源于她對漢劇深入骨髓的熱愛和鋼鐵般的意志?；貞浧鹜趵蟮某砷L歷程，漢劇院老前輩程良美激動地說：“王荔歷經(jīng)坎坎坷坷，走到今天，非常不容易！”

2002年，19歲的王荔第一次獲得了全國大獎。哪知，回來后，由于種種原因，王荔經(jīng)歷了長達3年沒有戲演、沒有舞臺的黯淡時光。

在面臨挫折和磨難時，有人選擇了頹廢、放棄，有人卻經(jīng)受住了考驗。練功房鎖了，王荔就在走廊里堅持每天練功；沒有演出，她將空出的時間，學習識譜，去音樂學院拜師學習專業(yè)聲樂，讓自己的唱腔在漢劇甜美特色的基礎(chǔ)上，更加渾厚有穿透力；大量的閱讀書籍，和大學的教授、學者交流，提升自己對戲劇的深度理解；她去考過話劇，后來調(diào)到了武漢京劇院，扎扎實實地排練《望江亭》，學會了京劇的唱法和表演技巧……最令她感動的是，沒有舞臺，戲迷們把她請到戲迷協(xié)會，每周欣賞她的演出。

從19歲到22歲，憑著對漢劇矢志不渝的追求，王荔就在這種困頓中堅守。3年的寶貴青春年華，沒有在舞臺上大放異彩，卻讓王荔動心忍性，經(jīng)受住了考驗，變得成熟、大氣。

“我這一生，要做一個像梅蘭芳、陳伯華那樣的藝術(shù)家?！痹缭谒囆W藝時，王荔就立下了這樣的誓言，即使沒人相信，她只用加倍的刻苦和努力來證明。

3年蟄伏后，2006年10月，王荔獲得主演《王昭君》的寶貴機會。時間緊、任務重，王荔自己讀譜學調(diào)，扎實而不間斷地練功。超負荷的排練，很多人都累趴下了，她仍然每天都提前到達排練場。導演心疼她，她總是說“不累”。當年，《王昭君》在第十屆中國戲劇節(jié)上榮獲最高獎——“優(yōu)秀劇目獎”，這個獎打破了武漢漢劇院20多年來從未獲得任何國家級獎項的紀錄。中國戲劇協(xié)會的專家稱贊她：“一上臺就有名角兒范！”

在漢劇院生角黃彥安的眼中，王荔是天生的青衣演員?！吧眢w素質(zhì)好、聲音條件好，扮相好，鎮(zhèn)得住臺。”但他最認可的還是王荔的工作態(tài)度。“她永遠認真地對待你，使你不能不認真地對待她。”練戲是苦活累活，一般演員一場戲就累趴下了，但王荔能夠連軸排，每一遍都精益求精，唱腔完整、動作到位。

在《宇宙鋒》表演現(xiàn)場，王荔一圈圓場步伐優(yōu)美、動作韻律感極強，與音樂伴奏搭配得天衣無縫，引得觀眾雷鳴般的掌聲。臺上一遍，臺下她不知道走了多少遍。2015年寒假的一個清晨，漢劇院袁忠玉老師帶著4個學生去練功，劇院里靜悄悄的，但王荔已經(jīng)綁著鐵沙包在練功房跑圓場了?！按蠖熘淮┮患恤，滿頭大汗?！痹蠋熜闹匈澋溃骸斑@就是楷模?！?個學生深受感染，整個寒假都自覺去練功，沒有休息一天。

“王荔具有一種工匠精神，精益求精。她起早貪黑排練的習慣，積極影響著青年一代的演員?！蔽錆h漢劇院院長黃朗欣慰地說?，F(xiàn)在，王荔又有了新的目標，攻讀藝術(shù)碩士學位。她要將更多文化的基因注入到漢劇藝術(shù)中，將漢劇詮釋得更具魅力。

漢劇推廣新大使

武漢漢劇院于1973年推出的漢劇版《紅色娘子軍》，不僅在武漢三鎮(zhèn)火爆一時，還曾經(jīng)兩度進京演出，成為武漢戲曲界的驕傲。2014年，武漢漢劇院重新打造推出了青春版漢劇《紅色娘子軍》，由王荔擔綱主演，大獲成功，其中的選段也進京為中央常委演出，深受好評。

2015年10月16日，由湖北省博物館與香港中文大學合作主辦的“楚腔漢調(diào)——經(jīng)典漢劇演出”在香港中文大學邵逸夫堂舉辦。為了給香港觀眾呈現(xiàn)更多的經(jīng)典劇目，王荔與賈振南、熊國強、盧玉華、黃彥安等漢劇名家一口氣表演了《打花鼓》《蘇三起解》《哭祖廟》《蒯徹裝瘋》《宇宙鋒》五個經(jīng)典折子戲。觀眾極其熱情，現(xiàn)場掌聲不斷。演出結(jié)束后，有個老記者激動地對王荔說：“1982年，陳伯華老師來的時候，我曾現(xiàn)場觀賞過。真沒想到，我這輩子還能再盼來你們。”

2015年春節(jié)期間，武漢漢劇院20多人帶著兩臺根據(jù)莎士比亞名劇改編的新漢劇《馴悍記》和《李爾王》，前往美國新澤西州西東大學進行文化交流，吸引了眾多觀眾。

演出前，王荔擔心外國人對漢劇不夠了解，舞臺形式也不同于國內(nèi)，想增加點驚人的元素。漢劇花旦行當有一種絕活——摘花戲（魔術(shù)）。王荔找到袁忠玉：“袁老師，這個亮眼，我想學?！闭☉螂y度極高，有學生甚至兩年都練不出來。拗不過王荔的堅持，也被她“戲比天大”的精神所感動，袁忠玉最終手把手地教起她來。手紅了、破皮了、起繭了，王荔一聲不吭，繼續(xù)琢磨、練習。慢慢的，一朵花、一串花都次第出來了。最終，王荔花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學會了摘花戲，在《馴悍記》中掀起了一個高潮。演完后，幾乎每個觀眾都上來找她合影。

有一對住在新澤西的武漢夫婦，特意坐火車來看戲。這對夫婦高興地告訴王荔：“外國人買票來看我們的地方戲，來欣賞我們的城市文化，我們感覺揚眉吐氣，非常自豪?！?/p>

有的人理解王荔多年的苦和累，有的人卻仍質(zhì)疑：“王荔愛出風頭，這么刻苦就是為了拿獎、出名……”王荔卻不這么認為：“只有我們拿了大獎，有了影響力，大家才能知道漢劇、關(guān)注漢劇、喜愛漢劇。我不僅現(xiàn)在要拿獎，一輩子都會追求奮斗不止?！?/p>

在當下，明星受追捧、收入高，排場大，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很多專業(yè)精湛的傳統(tǒng)戲劇演員們的低收入、低名氣。有許多地方戲甚至曾一度面臨寒冬。2014年10月14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發(fā)表了鼓舞人心的講話。2015年12月8日，湖北省委書記、省人大常委會主任李鴻忠，在省戲曲藝術(shù)劇院調(diào)研并召開座談會，要求推動和促進湖北省地方戲曲藝術(shù)的振興發(fā)展。這不禁令王荔和漢劇院的同事們對未來充滿了信心：“戲劇界就要迎來春天了。”

2015年12月，中宣部和省委宣傳部的領(lǐng)導來到武漢漢劇院調(diào)研，鼓勵王荔：“多出好戲，多出精品！”王荔也說：“武漢市委、市政府、市文化局都給予了漢劇及我個人很多的關(guān)注和支持，大家群策群力，都是想把漢劇推得更高更遠。”

“不論是在國家大劇院，國際舞臺，還是在鄉(xiāng)村戲臺，王荔的演出都是一個水準。她對藝術(shù)有一種責任感，更有一種高要求。”黃朗認可地說。

作為一個年輕的共產(chǎn)黨員，王荔對自己要求嚴格。平時，除了完成繁重的演出任務，王荔還積極利用各種公益活動、文化交流的機會，宣傳漢劇，為漢劇的蓬勃發(fā)展鼓與呼。

漢劇不僅走出了國門，在不斷地求新求變中，也吸引了許多年輕戲迷的熱捧。王荔曾多次走進武大、華科、武音等高校，開展演出、講座等活動。每次活動結(jié)束，都有很多學生將她圍住，和她交流。

有學生曾經(jīng)問王荔，漢劇為何沒有京劇、黃梅戲等戲劇流傳廣？

“漢劇注重人物內(nèi)心的活動和情緒、唱腔復雜、婉轉(zhuǎn)，獨特的腔調(diào)使它對演員的要求很高，這也是我們尋求解決的問題?！蓖趵笳劶皾h劇未來的發(fā)展時說，“戲曲的美在于各個地方戲不同的風格，復雜腔調(diào)這一特點我們會保留下來，哪怕孤芳自賞。”

在王荔心中，漢劇有大美，即使再艱難也要堅持下去。身為武漢漢劇院演出團第一副團長的她也表示，未來將會在培育新人、打造專業(yè)宣傳策劃團隊、嘗試新媒體手段等方面更加努力?！拔乙靡簧鷬^斗來兌現(xiàn)自己的承諾，將有著400多年歷史的漢劇藝術(shù)傳承下去，進一步發(fā)揚光大。”說這番話時，王荔的眼里充滿了堅定與自信。

責任編輯 何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