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鑒

(北京師范大學 古籍與傳統(tǒng)文化研究院, 北京 100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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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嘉話》學術(shù)價值芻議

李鑒

(北京師范大學 古籍與傳統(tǒng)文化研究院, 北京 100875)

[摘要]元代刊刻傳世的《玉堂嘉話》不僅收錄了數(shù)十篇宋元朝廷文書，也保存了多部具有歷史價值的宋元著述，是宋元史研究的重要史料。該書還大量記述了宋元書畫、碑帖作品以及社會民俗，在古代書畫、民俗研究領(lǐng)域無疑具有較高研究價值。雖然也有諸多局限，仍不失為一部記述精核而足資考證的元人筆記。

[關(guān)鍵詞]《玉堂嘉話》； 歷史文獻； 史料價值； 書畫作品； 社會民俗

“筆記”一詞最早見于南北朝，作書名則始于北宋宋祁《筆記》。作為一種文獻類型，其在兩漢時即已產(chǎn)生，兩宋以降又有隨筆、筆談、筆叢、瑣言、嘉話、叢說、叢談、漫錄、漫談、雜俎、雜記、雜錄之稱。[1]100劉葉秋《歷代筆記概述》曾將魏晉至明清筆記分為小說故事類、歷史瑣聞類以及考據(jù)、辯證類，《玉堂嘉話》即是一部歷史瑣聞筆記。[2]1，4，9其作者王惲(1227-1304)，字仲謀，號秋澗，衛(wèi)州汲縣(今河南衛(wèi)輝)人。元世祖、成宗朝曾三入翰林、五任臺憲，為官清正有為，是元初著名文學家。其生前撰有大量詩文作品，辭世后匯編為《秋澗先生大全文集》一〇〇卷，《玉堂嘉話》即該文集第九三至一〇〇卷，是王惲“因怞繹所記憶者凡若干言，輯而為八卷，題之曰《玉堂嘉話》”[3]39?！凹o其中統(tǒng)二年初為翰林修撰、知制誥兼國史館編修官及調(diào)官晉府秩滿，至元十四年復入為翰林待制時一切掌故及詞館中考核討論諸事?！盵4]1628

一、 《玉堂嘉話》的編撰與流傳

關(guān)于《玉堂嘉話》撰成時間，一般認為在至元戊子年(1288)。然據(jù)該書多處記載而論，此說較難成立。如其卷四曰“又觀周宣王宣榭敦，考其款文，至至元戊寅二千年矣”[3]113。此至元戊寅年(1290)在戊子年之后。卷八“商司業(yè)錄到太常諸雜儀禮”所署時間為至元三十年(1293)三月?！凹嫘迖防睏l所署時間至元三十一年七月初四，“《宋太祖實錄》抄并?？睙o差”所記元貞元年(1295)六月三十日，距至元戊子年已有七年。另據(jù)《秋澗先生大全文集》附錄后序所述，該文集是王公孺在王惲身故后依作品體裁編次而成，《玉堂嘉話》作為文集末尾數(shù)卷自然經(jīng)過了再次整理，至于整理過程中該部分是否進行過較大修改，現(xiàn)難知詳情，但《玉堂嘉話》最終定稿無疑應(yīng)在《秋澗先生大全文集》編次整理之時。

《秋澗先生大全文集》編次完成后，王公孺因家貧無法將文集自行刊刻傳世。元仁宗延佑六年，因翰林國史院、御史臺官員奏請元廷決定將該文集交付地方儒學刊刻。至治元年(1321)《秋澗集》“依祕書少監(jiān)楊桓《六書統(tǒng)》、郝奉使文集例具呈，都省移咨江浙或江西行省于學田子粒錢內(nèi)刊行”[5]388。陸心源《元板秋澗集跋》即敘述了至治年間該集刻印情形：“《秋澗先生大全集》一百卷、目錄五卷，元至治中嘉興學刊本?！~末有右計其工役始于至治辛酉之三月，畢于至治壬戌之正月三行。又有嘉興路司吏楊恢監(jiān)督、嘉興路儒學學錄余元第董工、前蘭溪州判唐泳涯校正三行。后有其子公孺及王秉彝后序?！盵6]2-3不過，此元刻《秋澗集》因刊印部數(shù)較少，即在明代弘治年間已相當罕見。在清人《墨海金壺》刊刻《玉堂嘉話》單行本前，該書已以抄本形式廣為流傳。《愛日精廬藏書志》曾曰：“《玉堂嘉話》八卷，淡生堂抄本，元汲郡王惲著。文瀾閣傳抄本卷八頗有闕文，是本較爲完善。舊抄之可貴以此板心有‘淡生堂抄本’五字?！盵7]337自《墨海金壺》起，《小長蘆叢錄十六種》、《守山閣叢書》等叢書也多收錄了《玉堂嘉話》，《書目答問》論及該書時即注明了不同叢書刻本：“《玉堂嘉話》八卷，元王惲。守山閣本、金壺本?！盵8]109當然，《玉堂嘉話》傳世后明清官私書目也多有著錄，如《澹生堂藏書目》、《絳云樓書目》、《千頃堂書目》、《續(xù)通志·藝文略》、《續(xù)文獻通考·經(jīng)籍考》、《元史藝文志》、《八千卷樓書目》、《皕宋樓藏書志》等。其所述內(nèi)容也頗為明清筆記重視?！赌洗遢z耕錄》即引《玉堂嘉話》“宋未下時江南謠”作《江南謠》，《古謠諺》輯錄該謠為《宋末江南謠》?！兜ゃU余錄》、《說略》所錄“平宋得書畫”、《研山齋墨跡集覽》所附“元人破臨安所得宋書畫目”皆采自《玉堂嘉話》卷二“平宋得書畫”部分?！冻乇迸颊劇?、《香祖筆記》、《居易錄》引用《玉堂嘉話》記述更多。

目前，《玉堂嘉話》現(xiàn)存版本主要有單行本和《秋澗集》本二大系統(tǒng)。其單行版本大致有《四庫全書》本、《墨海金壺》本、《守山閣叢書》本、《叢書集成初編》本以及朱彝尊《小長蘆叢錄十六種》刻本、永璥《欽訓堂秘笈》抄本數(shù)種?！肚餄炯番F(xiàn)存版本則有元刊明修本、明弘治元刊本、清宋賓王抄校本、《四庫全書》本以及《摛藻堂景印四庫全書薈要》本數(shù)種。其新式標點本也出版了三種，一是武漢大學出版社2009年《翰林掌故五種》合編本，一是中華書局2013年《王惲全集匯?！繁荆皇侵腥A書局2006年楊曉春《玉堂嘉話》點校本。其中楊校本以《四部叢刊初編》所收《秋澗集》為底本參考多種版本，刪除重復條目后對原條目進行了編序、擬名并附?？庇?，為目前校注較佳單行本。

二、 《玉堂嘉話》具有突出的歷史文獻輯佚價值

宋元時期無疑是我國歷史文獻發(fā)展的又一高峰期。此時期因社會經(jīng)濟、科舉教育、出版活動等社會因素的共同作用，經(jīng)書注疏、史書、筆記、小說、語錄、別集、總集等多類歷史文獻如泉涌般先后問世，其著名者如《資治通鑒》、《四書集注》、《近思錄》、《稼軒長短句》、《文獻通考》、《容齋隨筆》、《輟耕錄》等?！队裉眉卧挕纷鳛榇藭r期一部私人筆記，與諸多名作相比自然不可同語，但它在宋元歷史文獻的流傳與輯佚方面卻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從此角度而言，其重要表現(xiàn)有：

其一，《玉堂嘉話》及時收錄了數(shù)十篇宋金元朝廷文書，而這些文書多是宋元之際部分歷史人物或事件的原始記錄，具有重要歷史文獻價值。具體來說，該書卷一收錄有王惲所撰《為春旱禁酒詔》、《為春旱祈雨青詞》、《召靜應(yīng)姜真人詔草》、《頒高麗歷日詔語》、《趙秘書先世碑文》、王惲和雷膺授任宣詞以及唐代張九齡等人誥命。卷二有《鄂王岳飛謚忠穆文》。卷三則有《大都城隍廟設(shè)醮保佑青詞》、《新船落至祭歲君文》、《修端門前橋啟土告歲君地祗文》、《五方帝祭文》、《減江南冗員詔草》、《誡諭官吏詔草》、《中省賀表》、《普門塔銘》、《聞捷賀表》、《黃河清賀表》等文。卷四載有《江南平告天地文》、《告太廟文》、《瀛國公制辭》、《和宋書》、《復立按察司手詔》、《戒諭百官詔》、《賜國用安鐵券文》、《左丞唐括安禮碑》等文。卷五有《太常新樂祭祖宗于藩邸文》等。《玉堂嘉話》收錄的上述文書，多是作者本人任職元代翰林國史院時親自撰寫或抄錄，其完整性、真實性自然彌足珍貴。尤其是該書輯錄部分罕見詔文，可彌補其他文獻記載之不足。如《鄂王岳飛謚忠穆文》即以朝廷詔文形式追述了岳飛受害原因和追封鄂王、賜予謚號的經(jīng)過，清人閻若璩認為該文以岳飛行跡而加謚號既符合史實又比較可信，可與《宋史·岳飛傳》參證。元世祖統(tǒng)一江南地區(qū)后不久即頒布了《減江南冗員詔草》、《誡諭官吏詔草》等詔文，其中一篇曰“朕自統(tǒng)一南北已來，設(shè)置群官，大小畢備，俾上下承宣，慰安元元而已。近緣冗濫，省并一新，自爾厥后，各慎攸司，以興滯補弊為心，以便國益民為事，務(wù)施實惠，毋尚虛文，夙夜在公，尚期子治。若有狃習故常、貪殘蠹害者，國有常刑，朕其敢赦？故茲詔示，想宜知悉?！盵3]92該文即反映了元朝統(tǒng)一江南后欲減省冗官、澄清吏治以實現(xiàn)江南地區(qū)社會安定的期望。而《和宋書》不僅是中統(tǒng)元年元世祖派遣郝經(jīng)等人出使南宋時之國書，也是考察元世祖初年蒙宋關(guān)系的重要史料。當然，該書集錄的一些文書也為后世學者進行文獻輯佚、校勘工作提供了方便。如清人張金吾《金文最》即從該書輯錄出《諭孟宗獻詔》、《諭沁州刺史李楫詔》、《戒諭百官詔》、《賜國用安鐵券文》等金代詔文。陸心源《唐文拾遺》也通過該書輯錄了幾份唐代裴耀卿、張九齡、李林甫、李紳等人授官詔誥。施國祁《金史詳?！穭t引《玉堂嘉話》所載李欽叔所草詔文?？苯鸢ё谠t諭百官之文。

其二，《玉堂嘉話》比較完整地保存了多部(篇)具有重要文獻價值的宋元著述。在收錄宋元時期朝廷文書外，元人劉郁《西使記》、張德輝《行紀》、修端《辯遼金正統(tǒng)論》、李世弼《金登科記序》、王惲《元破臨安所得故宋書畫目》等部分具有重要文獻研究價值的著述也因《玉堂嘉話》的及時收錄而流傳后世。其卷二所載《西使記》(又稱《常德西使記》)就記載了元人常德奉蒙古大汗蒙哥之命，從和林出發(fā)西行覲旭烈兀途中所經(jīng)地區(qū)的山川、城郭、道里、風土、物產(chǎn)、民族、宗教、醫(yī)藥情形以及印度、巴格達、埃及、拜占庭等地之傳聞。卷八所錄張德輝《紀行》(又名《塞北紀行》、《邊堠紀行》)記述元定宗二年(1247)張德輝覲見忽必烈時，沿途所經(jīng)過地區(qū)的州縣城邑、路途遠近、歷史沿革、地理環(huán)境、交通往來以及當?shù)仫L土民情、生活狀況。二文皆是元世祖即位前出使者本人關(guān)于沿途見聞的原始記錄，是考察蒙古時期中國西部地區(qū)交通狀況以及西域、西亞地區(qū)風土人情的重要文獻。如蒙古第三次西征攻取報達國首都的情形，《西使記》就有描敘，其曰：“丁巳歲取報達國，南北二千里，其主曰合理法。其城有東西，城中有大河。西城無壁壘；東城固之以甓，繪其上甚盛。王師至城下，一交戰(zhàn)，破勝兵四十余萬。西城陷，皆盡屠其民。尋圍東城，六日而破，死者以四十萬。合里法以舸走，獲焉?！盵3]60可見當時蒙古軍攻取報達國首都之戰(zhàn)是何等慘烈。而二文除《玉堂嘉話》有所記錄外，皆未見同時期其他文獻有所記載，該書載錄可謂功莫大焉。同時，卷五所載《金登科記序》雖是《金登科記》序文，卻簡明扼要地勾畫了金代科舉制度演變的基本歷程，《金史·選舉志》有關(guān)金代科舉制度的記述卻不如該文清晰、精煉。在《金登科記》至元末時即已亡佚的情況下，此文能幸存至今，無疑是后人了解《金登科記》主要內(nèi)容和研究金代科舉制度的一份重要文獻。王惲所著《元破臨安所得故宋書畫》是一份元廷收藏南宋秘府書畫作品的簡明目錄，所著錄的書畫作品多是當時精品，可惜該書早已亡佚。而《玉堂嘉話》卷二、卷三所載《平宋得書畫》部分即保存了該書主要內(nèi)容，自然也是一份關(guān)于宋元時期書畫收藏狀況的重要文獻。另外，宋元時期中國境內(nèi)長期呈多政權(quán)并存之勢，王朝正統(tǒng)性問題也日趨成為當時中原地區(qū)、江南地區(qū)士人群體所關(guān)注的重要政治與學術(shù)論題?！队裉眉卧挕肪戆溯嬩浀摹掇q遼金正統(tǒng)論》則記錄了金朝滅亡后部分中原儒士關(guān)于遼、宋、金朝的正統(tǒng)地位和三朝史書當以何種體例撰修問題的討論，大致反映出了當時中原士大夫關(guān)于三朝正統(tǒng)問題的基本觀點。盡管《元文類》卷四十五也收錄一篇篇目基本相同的文章，但在內(nèi)容上該文與《辯遼宋金正統(tǒng)論》仍有出入。另外，《玉堂嘉話》卷一所錄楊恕之父金正大間所上奏議也是考察金末兵制、財政情形的重要歷史文獻，元人王鶚《金史目錄》也因《玉堂嘉話》收錄而流傳后世?？傊队裉眉卧挕芬宰约禾赜械挠涗浄绞綖楹笕吮４媪艘慌容^完整的歷史文獻，這些文獻即使在今天看來仍然具有重要研究價值。尤其是該書輯錄的一些孤篇絕語，它們的歷史文獻價值彌足珍貴。

三、 《玉堂嘉話》是元史研究的重要史料

在保存一批歷史文獻外，《玉堂嘉話》對蒙元時期史事、人物也多有記載。雖然這些記述比較零碎，但它們撰述成文之時距一些史事、人物所處年代并不太遠，可謂當時人所作的原始記錄，自然成為人們今天從事蒙元史研究的重要史料。因此，就該書史料意義而言，其重要價值集中表現(xiàn)在以下方面：

其一，《玉堂嘉話》諸多記述為元代翰林院研究提供了珍貴史料。自唐代中葉翰林院、學士院興起后，“玉堂”漸成翰林院、學士院別稱，《玉堂嘉話》題名“玉堂”即取此意。誠如書名所示該書對元代翰林院著墨甚多，諸多記載對考證元代翰林院相關(guān)史實頗為有益。如元初翰林國史院建立時間及其名稱問題，《元史》相關(guān)記載就多矛盾，《玉堂嘉話》卷首序卻為該問題提供了重要史料，其曰：“中統(tǒng)建元之明年辛酉夏五月，詔立翰林院于上都，故狀元文康王公授翰林學士承旨。已而，公謂不肖惲曰：‘翰苑載言之職，莫國史為重?！鞆鸵越⒈驹簽檠裕恃?，仍命公兼領(lǐng)其事?！盵3]29也就是說元世祖中統(tǒng)二年(1261)五月元廷即在上都設(shè)立了翰林院，不久又立國史院并以王鶚兼管其事，此時翰林院、國史院彼此分立，以翰林官同時兼任國史院官。這一看法也有其他元人記述可相印證。如《中堂事記》曰：“是日(7月27日)有詔照會立翰林、國史院，道與翰林承旨王鶚，據(jù)保奏翰林官修國史事準奏收拾者?！盵5]379《翰林院廳壁記》亦曰：“皇帝升祚之某年，立翰林院，自承旨至應(yīng)奉，凡若干人?！盵9]314《國史院廳壁記》云：“皇帝即祚之某年，從翰林承旨王某之奏，斷自宸聰，勑中書省立國史院，仍合翰林院、太常寺三而一之?！盵9]316以上引文之意與該序基本一致，可見《玉堂嘉話》卷首序所述并非向壁虛造，中統(tǒng)二年元廷所立機構(gòu)確為翰林院、國史院二機構(gòu)并非此后所稱之翰林國史院，翰林國史院正式建立并不在此年七月。再如《玉堂嘉話》卷首序、卷一所載王鶚關(guān)于設(shè)國史院之建議、卷七所記王磐關(guān)于《金實錄》名臣事跡去取問題、卷一所記王磐奉敕定撰《趙秘書先世碑文》之事，卷三所載王惲奉命撰寫《中省賀表》、《新船落至祭歲君文》之事，皆有力地揭示了元初翰林國史院在草擬元廷詔書同時也兼有撰修官方史書和撰寫御賜文書的職任。卷四所載翰林官員解釋鎮(zhèn)國寺柏上生芝之事即反映出翰林人員有隨時應(yīng)對皇帝詢問之責。前文所論及的元廷詔文以及王磐、王惲等人撰寫詔敕文書之情景，也是對元初翰林官員工作情形的生動描述。至于該書對元初部分翰林人物日常言行的記述，亦是我們今天探討元初翰林國史院人員情況的重要資料。故綜上所述，《玉堂嘉話》可謂我國現(xiàn)存一部以較多筆墨記述元代翰林故事的元人筆記，其在古代翰林院研究領(lǐng)域和古代翰林文獻史上的重要價值自然不言而喻。

其二，《玉堂嘉話》詳細地記載了元初元廷在《金史》編撰方面的情況。元順帝至正年間官修之《金史》，在撰述體例、材料來源以及文字表述方面相比《遼史》、《宋史》皆略勝一籌。這其中一個重要因素即元初王鶚等人為撰修《金史》做了相當扎實的前期積累工作?！对贰吩谟浭鐾貔橁P(guān)于《金史》撰修之事時寥寥數(shù)筆，極為簡略?！队裉眉卧挕凡糠謨?nèi)容即對王鶚《金史》撰修建議及相關(guān)工作予以了詳細記載。其卷一載：“太史張中順，金一代天變皆有紀錄。就此公未老，可亟與論定，亦是志書中一件難措手者。”[3]41-42此段記述即是王鶚當時關(guān)于《金史·天文志》撰修的真實看法。卷八即記述了王鶚關(guān)于《金史》撰修工作的主要安排：“王相修史事，宜急不宜緩。多半采訪，切恐老人漸無，費用不可惜，當置歷令一人專掌。以后打算。元裕之、蕭公弼奏用銀二千定，今即編修、書寫請俸，飲食、紙札費用，若作準定撰，三五百定都了……”[3]181王鶚所擬定的《金史》撰修目錄，《玉堂嘉話》也及時轉(zhuǎn)錄了下來：“帝紀九：太祖、太宗、熙宗、海陵庶人、世宗、章宗、衛(wèi)紹王(《實錄》缺)宣宗、哀宗(《實錄》缺)。志書七：天文(五行附)、地里(邊境附)、禮樂(郊祀附)、刑法食貨(交鈔附)、百官(選舉附)、兵衛(wèi)(世襲附)……”[3]180無疑，通過這些記載，元初翰林學士承旨王鶚關(guān)于《金史》撰修基本原則、撰述綱目、材料來源、人員安排以及經(jīng)費使用等設(shè)想即相當清晰、完整地展現(xiàn)在了后人面前，元初元廷在《金史》撰修方面的大致情形也由此可見。這些記述自然也成為王鶚史學思想研究的重要史料。

其三，《玉堂嘉話》關(guān)于宋元時期歷史人物事跡的記載也是元史研究的重要史料來源。如蘇天爵《元名臣事略》記述元初翰林學士王磐事跡時就引用了《玉堂嘉話》“有詔集百司問鈔輕物重事”之記述。清人陳銘珪《長春道教源流》也以《玉堂嘉話》所載“召靜應(yīng)姜真人詔草”之事考訂靜應(yīng)姜真人生平事跡。清人邵遠平《元史類編》記述中統(tǒng)二年王惲任翰林修撰之事時即引用《玉堂嘉話》所錄王惲授任翰林宣詞相佐證。清人施國祁《金史詳?！吩诳嫁q金代燕京擴建南城時間問題時亦以《玉堂嘉話》所記燕京展筑南城之事為證。《玉堂嘉話》卷三載：“至元十五年戊寅正月甲寅乙酉朔，同李侍講德新、應(yīng)奉李謙陪百官就位，望拜行在所，凡七拜。其侍儀司先一日于端門兩闕間灰界方所，以板書百官號，隨各司依品秩作等列。班定，以次入宮行禮。禮畢，由左掖門出?！盵3]86即敘述了元世祖時元廷官員正月望拜行在之禮儀。卷四所述“至元六年，行用元寶鈔，止七十余萬錠”[3]101則如實記下了至元六年元廷行用交鈔的實際數(shù)額。同卷所錄金代皇帝接見南宋使節(jié)儀式，不僅對金代宮廷禮儀制度有所記載也間接敘述了金代中都宮城主殿大致規(guī)制。即使如卷二所載“樞府典故”條，雖是對唐、宋、金朝樞府演變的回顧，卻也探討了唐代以來各朝樞密院官制的損益變化，頗有參考價值。此外，《玉堂嘉話》部分記述對我國古代史學思想也有所發(fā)微。如卷一王鶚《立史院奏帖》云：“自古有可亡之國，無可亡之史，兼前代史纂，必代興者興修?！盵3]41此語即從國家興亡角度強調(diào)了后代王朝編修前代史書之重要性。同卷所述王磐、安藏關(guān)于《平宋事跡》編撰體例問題的談話，也反映了元初部分翰林人員關(guān)于官修正史當從繁就簡的史學觀念。

四、 《玉堂嘉話》在古代書畫、民俗研究領(lǐng)域也有重要研究價值

在現(xiàn)存諸多元人筆記中，《玉堂嘉話》所述內(nèi)容的一大特色即對宋元時期書畫作品、社會民俗以及名物、掌故記載甚多，無疑為后世研究此時期書畫藝術(shù)、社會民俗情形保存了眾多極為有益的文字資料，其學術(shù)研究價值不可小覷。

其一，《玉堂嘉話》對宋元時期的書畫、碑帖作品論述較多。宋元時期也是我國古代書畫藝術(shù)發(fā)展史上的重要時代，此時期不僅書畫名家、名作迭出，各種書畫流派如院體畫、文人畫、瘦金體、趙體字等相繼而至。從事書畫創(chuàng)作、品鑒書畫作品不僅為達官貴人所好，也成為宋元文人日常生活的一大風景?！队裉眉卧挕纷髡咄鯋辽硖幩卧H，為此種時代風氣所染對此時期書畫作品尤為關(guān)注。也正是這種關(guān)注即促成了《玉堂嘉話》以近四分之一文字記錄了元廷官方所收藏以及作者曾見過的眾多書畫、碑帖作品。其卷二、三所載《平宋得書畫》開篇即曰：“圣上御極十有八年，當至元十一年丙子春正月，江左平。冬十二月，圖書禮器并送京師，敕平章太原張公兼領(lǐng)監(jiān)事，尋詔許京朝官假觀。予遂與左山商臺符叩問披閱者竟日，凡得書畫二百余幅，今列于左。”[3]64此段記述不僅明確記載了作者觀賞秘府書畫作品的時間、地點以及所閱數(shù)目，也是對南宋滅亡后其秘府所藏書畫歸元廷這一史事的有力佐證。當然，該部分所述“先書法后名畫，按朝代先后順序記錄在案，所記有詳有略，除作者、作品名稱外，個別作品還附有作者小傳、作品內(nèi)容、藝術(shù)特點、題跋、用印、裝裱等，以南宋宮廷著錄為詳?！盵10]63在記述經(jīng)眼書畫名目外，對一些書畫作品的真?zhèn)巍⒘鱾髑闆r該文也有論敘。如：“右軍《威略帖》，八十二字。入梁、唐御府。至宋，入蘇大簡家。崇寧癸未，襄陽米芾審定真跡，其圖書有《秘玩手臨》?！盵3]65對《威略帖》在唐宋時期的流傳情況作了介紹。《智永禪師臨右軍四帖》則附記蘇軾跋記以考四帖之真?zhèn)危骸氨鏁缏犿懬忻}，知其美惡，如可謂必能名之者過也。予觀秘閣墨跡，皆唐人硬黃臨本，但得臨本皆可蓄，惟《鵝群》一帖，似是獻之真筆。熙寧五年，子瞻書?！盵3]65在著錄書畫作品之余，作者王惲本人對部分作品也有自己的鑒賞認識。如其認為山谷為張大同所書大字“其筆勢從橫，意韻瀟散，絕類《瘞鶴銘》”[3]78?！端沃T帝御容》中“內(nèi)懷懿皇后李氏用紫色粉，自眉己下作兩方葉涂其面頰，直鼻梁上，下露真色一線，若紫沙冪者”[3]82。上述這些關(guān)于書畫作品的記載、評論，無疑為后人研究宋元書畫藝術(shù)發(fā)展情形提供了相當寶貴的文獻資料，其研究價值自然相當珍貴。以致有論者認為福開森所編《歷代著錄畫目》，未能利用《玉堂嘉話》該部分之記載，實為憾事。當然，《玉堂嘉話》其他卷次也有不少有關(guān)宋元書畫作品的著錄、鑒賞之語，亦可資研究之用。

其二，《玉堂嘉話》以大量筆墨記載了宋元時期眾多社會民俗、名物。宋元時期我國中原、江南乃至西北、漠北地區(qū)的社會風俗，不僅多姿多彩也各有差異。《玉堂嘉話》有將近五分之一條目對當時中原、江南地區(qū)的社會風俗或以記敘或予評論。如其卷四所載“宋未下時江南謠”即反映了宋元之際江南百姓的一種心態(tài)，清代有重編元史者將之附注在元世祖至元十三年丞相伯顏攻占臨安之事下以為佐證。卷三《新船落至祭歲君文》即反映了當時北京地區(qū)流行新船成后先行“落成”禮的習俗。盡管《大都城隍廟設(shè)醮保佑青詞》、《修端門前橋啟土告歲君地祗文》、《五方帝祭文》等文如元人王磐所指出，“青詞主意，不過謝罪、禳災(zāi)，保佑平安而已”[3]108。但這些青詞的出現(xiàn)也表明元世祖時代撰寫青詞以求福佑的做法在北京地區(qū)已成為習俗，即使統(tǒng)治中原地區(qū)已有數(shù)十年的元廷也不免。至于宋元名物，該書對當時名聲極大的端硯就有較多記載。其卷二“論硯”條即提出端硯品質(zhì)佳劣當以石眼差異而定：“先觀其石性粗細枯潤，不必須有眼者。其膩潤視之有紫芒而不拒筆者，即端之佳者也?！盵3]54卷五引《端州斧柯山石說》著重論述端硯石料選材問題：“凡取石有四，曰上巖、下巖、西坑、后歷，上巖之石最精，下巖次之。唯上巖之石乃有眼……端入為硯，凡色之不佳者，須用佛?；ㄈ緷n之，初亦可愛，經(jīng)水即如故?！盵3]128這些記述無疑為后世端硯收藏者、研究者辨別端硯優(yōu)劣提供了重要文獻資料。而該書卷三所記吳彩鸞《龍鱗楷韻》之事，在對唐代吳彩鸞書《唐韻》之事進行辨析外，其所述柳誠懸題記與今天故宮博物館所藏吳彩鸞《唐韻》實物相差無幾，二者可相印證。

其三，《玉堂嘉話》所記宋元人物掌故，反映了宋元之際元廷治下部分文人的日常生活也頗具文化意蘊。如其卷四所記王鹿庵與顒軒論理學之事，既形象也富深意，王鹿庵、顒軒等翰林官員對元初正在北傳的理學的基本態(tài)度即蘊含在了故事之中。卷一王鶚關(guān)于文章作法的虎、豕、蠆三體之論，既形象生動又通俗易懂，寥寥數(shù)語點出了王鶚所提之作文章法。卷二王磐關(guān)于作文似倒食甘蔗之論，也形象地揭示了作文須有輕重先后之分的道理。當然，《玉堂嘉話》中此類條目還有不少。盡管這些條目多是作者當時隨手所錄，比較瑣碎、零散，對考證宋元之際重大史事沒有太大價值，但這些記載卻為后人研究宋元社會民俗與風情世態(tài)提供了頗具價值的文字資料。如結(jié)合其他文獻記載對這些文字記述進行較全面考察，宋元社會生活領(lǐng)域的某些精彩畫面或?qū)⑾喈斝蜗蟆⑸鷦拥卣宫F(xiàn)在人們面前。這方面或許就是《玉堂嘉話》社會民俗文化價值之所在。

五、 余論

當然，《玉堂嘉話》全書僅有四萬余字，在所述內(nèi)容、語言表達以及編纂形式方面也有諸多不足。就此問題，王士禎《跋玉堂嘉話》即有論述，《四庫全書總目》亦曰：“其中如論日月五星，則不知推步之法。謂古婦人無謚，則不知聲子、文姜之例。論六帖則勦襲演繁露，論舜事則誤信錢時，論野合則附會博物志，皆為疵累。唐六典女伯女叔一條，二卷、五卷再見，亦失檢校?！盵4]1628不過，誠如前文所論，《玉堂嘉話》“所記當時制誥特詳，足以見一朝之制。如船落致祭文、太常新樂祭文之類皆他書所未見?！^金史天文志出于太史張中順，與夫張德輝述塞北之程，劉郁述西域之事，皆足以資考證。而宋遼金三史之議，尢侃侃中理”[4]1628。作為一部記述精核而足資考證的元人筆記，其學術(shù)價值應(yīng)引起人們更多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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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朱 飛]

[中圖分類號]K206.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936(2016)01-0060-06

[作者簡介]李鑒(1985-),又名李江偉，男，湖北孝感人，北京師范大學古籍與傳統(tǒng)文化研究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歷史文獻學、元史。

[收稿日期]2015-11-16

[修訂日期]2015-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