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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實主義論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韓國左派民族文學論中的功能*

2016-04-13 08:32:10李大可
關鍵詞:現(xiàn)實主義民眾韓國

李大可

( 山東師范大學 文學院,山東 濟南,2500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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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實主義論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韓國左派民族文學論中的功能*

李大可

( 山東師范大學 文學院,山東 濟南,250014 )

現(xiàn)實主義論是20世紀七八十年代韓國進步文學陣營的主導話語理論,是民族文學論的三大構成要素之一,與民眾文學論、第三世界文學論共同構成了民族文學論。1970年代的現(xiàn)實主義論具有構建民族文學論的民眾性、脫冷戰(zhàn)意識形態(tài)性及《創(chuàng)作與批評》陣營身份三個主要功能。1980年代,民族文學論走向分化和激進化,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理論成為激進民族文學論者之現(xiàn)實主義論的重要參照。

現(xiàn)實主義;民族文學;民眾文學;冷戰(zhàn)意識形態(tài);《創(chuàng)作與批評》陣營身份

國際數(shù)字對象唯一標識符(DOI):10.16456/j.cnki.1001-5973.2016.03.005

一、民族文學論的復雜語義網(wǎng)絡

左派民族文學論僅是韓國1970年代的文學話語,還是20世紀七八十年代共同的文學話語?它在當時文壇的地位怎樣?對此,不同韓國文學史的敘述方式有明顯差異。在某些文學史家筆下,它被視為七八十年代的代表性文學話語,被賦予了絕對的文學史敘述優(yōu)先權乃至唯一特權。這方面的例子可舉出權寧珉的《韓國現(xiàn)代文學史1945-1990》。該文學史將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文學合述為“產業(yè)化過程與文學的社會擴張”,下分相當于概述、文學批評、詩歌、小說和戲劇的四個小節(jié)。其中相當于文學批評部分的第二小節(jié)(“民族文學的論理及實踐”)及其下屬的四個分節(jié)(“民族文學再認識”,“民族文學論的論理”,“民族文學論與民眾論”,“民族文學論的成果及局限”)都以“民族文學(論)”為核心詞構成標題,而且未加“進步”或者“左派”這樣的限定詞,從而一方面在章節(jié)目錄上(在具體的論述中實際也是如此)使左派民族文學論呈現(xiàn)為該時期唯一的文學話語。*[韓]權寧珉:《韓國現(xiàn)代文學史1945-1990》,首爾:民音社,1995年,第217-231頁。另一方面,在更注重完整描繪文學史版圖(用李東夏的話說是“制作批評業(yè)績的明細表”*[韓]金允植等:《韓國現(xiàn)代文學史》,首爾:現(xiàn)代文學社,2002年,第532頁。)的文學史家筆下,它僅被敘述為該時期最具影響力的兩大文學陣營之一即《創(chuàng)作與批評》陣營(乃至白樂晴個人)的文學話語。這方面的例子可舉出金允植等34人編著的《韓國現(xiàn)代文學史》,其中的1970年代文學批評部分(“擴大與深化的戲劇性時代”)由李東夏執(zhí)筆,下分無標題的七小節(jié),內容分別為概論、承前啟后的老一代批評大家、70年代批評主力之《創(chuàng)作與批評》陣營、70年代批評主力之《文學與知性》陣營、文學史家、獨立批評家以及結語部分。雖然將“創(chuàng)批”陣營(即《創(chuàng)作與批評》陣營)與“文知”陣營(即《文學與知性》陣營)并舉,但李東夏仍認為白樂晴(擴大至《創(chuàng)作與批評》雜志)一直獨占20世紀七八十年代“文壇的理念先鋒”*[韓]金允植等:《韓國現(xiàn)代文學史》,首爾:現(xiàn)代文學社,2002年,第536頁。位置。1980年代部分由高炯鎮(zhèn)執(zhí)筆,下分無標題的六小節(jié),論述的中心文學話語是民眾文學論。雖然該部分模糊地將民眾文學論定位為“新的‘民族文學論’”*[韓]金允植等:《韓國現(xiàn)代文學史》,首爾:現(xiàn)代文學社,2002年,第603頁。,但強調其對白樂晴之民族文學論的揚棄。不過,對民族文學論在韓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占有何種地位這一問題,上述兩種文學史的觀點是大致相同的,權寧珉顯然賦予了民族文學論以絕對優(yōu)先的文學史地位,而李東夏也認為“創(chuàng)批”陣營以旗幟鮮明的民族文學論、民眾文學論以及第三世界文學論開啟了韓國文學史的新篇章。*[韓]金允植等:《韓國現(xiàn)代文學史》,首爾:現(xiàn)代文學社,2002年,第535頁。

被視為左派民族文學論之理論奠基作的《為了民族文學概念的確立》,其最初發(fā)表時的標題是“民族文學理念的新展開”。為什么是“新展開”呢?從個人方面說,白樂晴的首篇評論《創(chuàng)作與批評的新姿態(tài)》(發(fā)表于1966年冬《創(chuàng)作與批評》創(chuàng)刊號)與其發(fā)表于1969年的《市民文學論》一道被視為1970年代民族文學論的起點。*[韓]金龍洛:《民族文學論爭史研究》,首爾:實踐文學社,1997年,第103頁。“新展開”意味著作者在此基礎上的自我更新。另一方面,《民族文學理念的新展開》之第一部分“文學的‘國籍’意味著什么?”中提到的以下幾點值得注意:一是民族文化和民族文學話語已迎來春天,政府為此投入巨額財政預算,而曾經被攻擊、警戒的民族文學論也已成為流行話語;二是作為與“世界文學”處于相對關系中的概念,“民族文學”最近呈現(xiàn)出了復古主義或國粹主義色彩;三是要像警戒民族文學否定論那樣警戒沒有堅實基礎的民族文學論。*[韓]白樂晴:《為了確立民族文學的概念》,《民族文學與世界文學Ⅰ》,首爾:創(chuàng)作與批評社,1978年,第123-124頁。1970年代初,為了在文學領域配合樸正熙政權的“韓國式民主主義”,官方團體“韓國文人協(xié)會”在其機關雜志《月刊文學》推出了“民族文學論”特輯,主張繼承1920年代保守、復古的國民文學論。參見[韓]金龍洛:《民族文學論爭史研究》,首爾:實踐文學社,1997年,第152頁。上述三點內容實際上已部分地勾勒、暗示出了民族文學論的復雜歷史-現(xiàn)實語義網(wǎng)絡,那就是光復后至分裂前(史稱“解放空間”)的左派(林和)主導的“文盟”的民族文學論,*崔元植采納的是三種民族文學論說,增加了“文總”的兩種民族文學論,即“青文協(xié)”(金東里)的正宗文學論(純文學民族文學論)和“文筆協(xié)”的民主主義、現(xiàn)實主義傾向的民族文學論。此外,他還高度評價了1950年代鄭泰镕的民族文學論,稱之為在世界矛盾中認識分裂現(xiàn)實的最初火種;重視1960年代白鐵的民族文學論,認為它雖然較鄭泰镕的民族文學論退步了,但相對而言卻是通往1970年代民族文學論的最直接的橋梁。參見[韓]崔元植:《民族文學論的反省與展望》,[韓]金史仁、姜亨哲編:《民族民眾文學論的論爭焦點及展望》,首爾:翠林,1989年,第18-26頁。當下現(xiàn)實中的官方民族主義話語,*[韓]金一榮:《樸正熙時代與民族主義的四種面孔》,《韓國政治外交論叢》第28集1號,第225頁。以及實際上附和了官方民族主義的各色復古主義或國粹主義民族文學論。實際上,從光復時期再上溯,還有20世紀二三十年代與卡普文學對立的復古主義或國粹主義的民族文學論——“國民文學論”*崔元植指出了國民文學論的復古主義性質,但仍認為它是1970年代民族文學論的最早前身([韓]崔元植:《民族文學論的反省與展望》,[韓]金史仁、姜亨哲編,《民族民眾文學論的論爭焦點及展望》,首爾:翠林,1989年,第17頁)。相反,任軒永認為,民族文學是普羅文學的大前提,被視為階級文學的卡普文學首先是民族文學,而處于卡普文學對立面的所謂民族文學(即國民文學論),其本質是間接呼應日本帝國主義侵略意識形態(tài)的“反民族文學”(參見[韓]任軒永:《民族文學之路》,《藝術界》1970年冬季號,第51頁。轉引自[韓]高明哲(音譯):《超克1970年代維新體制的民族文學論》,首爾:寶庫社,第68頁)。。正因為“民族主義”、“民族文學(論)”概念的歷史沉積和現(xiàn)實脈絡如此復雜、混亂,色彩混濁、曖昧,一些學者和批評家才有意回避使用“民族文學論”這一概念來概括20世紀七八十年代韓國的進步文學運動,而傾向于使用體制更為透明、色彩更加純粹的“民眾文學論”這一概念,*[韓]成民燁:《民眾文學論》,首爾:文學與知性社,1984年?;蛘咴凇懊褡逦膶W論”前面加上限定詞,如“進步的”。本文之所以使用“左派民族文學論”這種指稱方式,正是參考了后一種做法。

那么,明知“民族文學”概念如此混沌,卻一定要選擇使用這一概念,其理由何在呢?崔元植認為,1970年代圍繞民族文學論出現(xiàn)面目各異(官方的或非官方的,贊成的或反對的)的大量論說,表明了民族文學論的“歷史當為性”,認為它是自4·19革命開始在韓國社會中顯著發(fā)力的民族主義動力在韓國文學中的集中反映。*[韓]崔元植:《民族文學論的反省與展望》,[韓]金史仁、姜亨哲編:《民族民眾文學論的論爭焦點及展望》,首爾:翠林,1989年,第13頁。在該文中,崔元植還提到了最早嘗試整理1970年代民族文學論的幾篇文章:[韓]具仲書的《70年代批評文學的現(xiàn)況》(《創(chuàng)作與批評》1976年春季號),[韓]崔元植的《我國現(xiàn)階段的批評》(《創(chuàng)作與批評》1979年春季號)和《70年代批評的前進方向》(《創(chuàng)作與批評》1979年冬季號)。用白樂晴的表述來說,這種“歷史當為性”是由作為國民國家的本民族的危機現(xiàn)實所決定的,即正如日本帝國主義的殖民統(tǒng)治激發(fā)了呼應朝鮮民族·民眾之反殖民、反封建要求的民族文學一樣,光復后的國土分裂、南北內戰(zhàn)以及南韓國內民族的同質性和主體性正在經歷的不亞于此前任何時代的嚴峻考驗也要求人們在以下兩條道路中做出選擇:要么將先人在日本占領期開啟的民族文學傳統(tǒng)推向成熟,要么在賦予“民族文學”這一理念以真實內容從而使之獲得存在之合法性的歷史條件——換言之,在現(xiàn)實中仍存在以“民族文學”這一區(qū)別性概念來指稱一個民族的主體性的、人道性的生存和發(fā)展所需要的文學之必要性——依然存在的情況下,“過早地”宣告這一傳統(tǒng)的破產。答案顯然是前者。*[韓]白樂晴:《為了確立民族文學的概念》,《民族文學與世界文學Ⅰ》,首爾:創(chuàng)作與批評社,1978年,第125、137頁。

既然如此,如何與官方的(偽)民族文化論以及復古主義的或國粹主義的(偽)民族文學論相區(qū)別地構建“真正的”民族文學論這一問題也就接踵而至了。在白樂晴對民族文學概念的闡述中有以下兩個最具概括力的規(guī)定性:一是“歷史性”;二是“民眾性”。所謂“歷史性”,一方面指它是特定歷史條件下的產物,當相應的歷史條件發(fā)生變化時,就會被否定或者被上位概念吸收;另一方面,所謂特定的歷史條件,既具有呈現(xiàn)為多種具體現(xiàn)實面目的可能性,又具有不變的共同特征,那就是危機處境,即“民族的主體性生存以及大多數(shù)民族成員的福祉面臨嚴重威脅”的危機處境。白樂晴認為,民族文學概念的提出正是這種危機意識的產物,它要反映這種福祉被破壞的現(xiàn)實,捍衛(wèi)民族的主體性生存權利。*[韓]白樂晴:《為了確立民族文學的概念》,《民族文學與世界文學Ⅰ》,首爾:創(chuàng)作與批評社,1978年,第125、131頁。由此可見,“歷史性”這一規(guī)定性的第一個方面已經不再將“民族文學”視為某種恒久不變的東西,從而將“民族文學”與視“民族”有某種恒久不變之屬性的復古主義或國粹主義的民族文學觀區(qū)別開來了,而其第二個方面則與推行犧牲民族主體權利以及大多數(shù)民族成員之福祉的發(fā)展路線的官方民族主義形成區(qū)分。所謂“民眾性”,一方面與“歷史性”中的“大多數(shù)民族成員的福祉”相關聯(lián),要求“反映”這種福祉被破壞的現(xiàn)實;另一方面,還要將“民眾意識”牽引向“市民意識”,以擔當起清算封建主義和殖民主義的重任;而這兩個方面都應通過既與民族語(體現(xiàn)出民族主體性)又與民眾日常使用的口語相一致(民眾性)的韓國語寫作這第三個方面來完成。*[韓]白樂晴:《為了確立民族文學的概念》,《民族文學與世界文學Ⅰ》,首爾:創(chuàng)作與批評社,1978年,第131-132頁,第129-130頁。上述三個方面,至少前兩個方面是確切具有與官方民族主義相區(qū)別之功能的。

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符合上述條件的文學,就可以納入白樂晴定義的民族文學范圍,且這些條件絕大部分是我們通常所說的內容方面的要求,只有語言要求屬于我們通常所說的形式方面,而美學范式方面的要求則根本沒有正面提出,白樂晴僅在探討民族文學的先進性時提到了民族文學有望“繼承在20世紀西方文學中幾乎中斷了的19世紀現(xiàn)實主義大家們的傳統(tǒng)”*[韓]白樂晴:《為了確立民族文學的概念》,《民族文學與世界文學Ⅰ》,首爾:創(chuàng)作與批評社,1978年,第136頁。。那么,現(xiàn)實主義論是為何、如何成為左派民族文學論之必要骨干成分的呢?

二、1970年代的現(xiàn)實主義論及其功能

可以說,民族文學問題和現(xiàn)實主義問題都是在1970年代初期凸顯出來的。*白樂晴認為,直至1970年代最后幾年,對分斷問題的認識才在韓國社會的相當一部人頭腦中扎下了根,民族文學論才正式形成。參見[韓]白樂晴:《站在民族文學的新關口》,[韓]白樂晴、廉武雄編:《現(xiàn)階段的韓國文學Ⅱ》,首爾:創(chuàng)作與批評社,1983年,第9頁。從源頭上看,它是1960年代“純粹—參與文學論爭”中調動、積聚起來的理論能量的擴張,也是那時產生的問題意識的深化、細化和精準化。*有的學者將純粹-參與文學論爭稱為“現(xiàn)實主義論的入口”。參見[韓]柳文善:《南韓現(xiàn)實主義論的展開過程》,《實踐文學》1990年第9期,第279頁。相對而言,現(xiàn)實主義被聚焦和問題化的時間更早,雖然一般認為它是通過1970年第4期《思想界》推出的以“4·19革命與韓國文學”為主題的座談文章為標志正式拉開帷幕的,*柳文善認為,具仲書在此座談會上的發(fā)言以及他此后發(fā)表的《韓國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形成》(金龍洛認為該文是1970年代最早系統(tǒng)闡明現(xiàn)實主義見解的文章。參見[韓]金龍洛:《民族文學論爭史研究》,首爾:實踐文學社,1997年,第122頁)宣告了現(xiàn)實主義將成為韓國文學最正確、最富有指導性的主流文學方法(參見[韓]柳文善:《南韓現(xiàn)實主義論的展開過程》,《實踐文學》1990年第9期,第284頁)。白樂晴的《關于現(xiàn)實主義》也認為是1970年代初的現(xiàn)實主義論爭促成了1974年廉武雄的《現(xiàn)實主義論》等總結性文章的出現(xiàn),在此基礎上,1970年代中期以后,對現(xiàn)實主義問題的主體性理解又進一步被設定為民族文學論的重要目標之一(參見[韓]白樂晴:《關于現(xiàn)實主義》,[韓]金潤洙、白樂晴、廉武雄編:《現(xiàn)階段的韓國文學Ⅰ》,首爾:創(chuàng)作與批評社,1982年,第315頁)。但在1960年代中后期,“現(xiàn)實主義”這一術語就已開始走出邊緣地帶,包括白樂晴本人在內的批評家們一再從現(xiàn)實主義角度思考韓國文學(如白樂晴的《韓國小說與現(xiàn)實主義的展望》,《東亞日報》1967年8月12日),對現(xiàn)實主義的理論關心呈現(xiàn)出擴大的趨勢,西方19世紀的現(xiàn)實主義文學經典也被大量翻譯出版。*[韓]吳昶銀:《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現(xiàn)實主義討論與外國文學專業(yè)批評家的象征權力》,[韓]文學與批評研究會編:《韓國文學權力的譜系》,首爾:韓國出版營銷研究所,2004年,第105-108頁。

1966年《創(chuàng)作與批評》創(chuàng)刊后的20世紀60年代下半期,白樂晴的關心點是構建韓國的市民文學,他對現(xiàn)實主義問題的思考也是與這一關心點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妒忻裎膶W論》顯示出,白樂晴有意在市民文學與現(xiàn)實主義文學之間建立同位性“連帶”關系。通過追溯法國啟蒙文學(伏爾泰、盧梭、狄德羅等)、德國古典主義文學(歌德、席勒)和市民文學(荷爾德林)、法國現(xiàn)實主義文學(司湯達、巴爾扎克)、俄國現(xiàn)實主義文學(托爾斯泰)、D.H.勞倫斯的現(xiàn)實主義文學,白樂晴探討了市民意識的深化過程以及現(xiàn)實主義與市民文學的關系,提出了“市民文學的傳統(tǒng)在巴爾扎克的現(xiàn)實主義以及后來的托爾斯泰的現(xiàn)實主義文學中達到了新的高度,這是否說明市民文學對現(xiàn)實主義的需求具有某種必然性?”*[韓]白樂晴:《市民文學論》,《創(chuàng)作與批評》1969年夏季號,第472頁。的問題,并給出了“市民意識的具體表現(xiàn)要求寫實性”*[韓]白樂晴:《市民文學論》,《創(chuàng)作與批評》1969年夏季號,第473頁。這一肯定性的回答。具體來說,他認為:

因為理想的市民文學是全體市民共有的文學,而健全社會的市民極為關心社會現(xiàn)實,所以,理所當然,那種盡量采用當代的題材,盡量采用千萬人覺得自然的技法——那當然是一種技法,也就是說,事實上不是照自然原樣,而是一種藝術慣例——描繪出來的文學才夠格。此外,市民社會和市民文學的形成是一項持續(xù)的事業(yè),要求對既存現(xiàn)實進行不斷批判,而現(xiàn)實主義就具有這種特點,這一點也很重要。*[韓]白樂晴:《市民文學論》,《創(chuàng)作與批評》1969年夏季號,第472頁。

這也就是說,不僅現(xiàn)實主義作為創(chuàng)作方法最契合市民們具體了解社會現(xiàn)實的需要,而且具有直面現(xiàn)實并不斷加以批判之特點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也與在市民社會和市民文學建設中需要持續(xù)保持的批判精神或者說先進的市民意識相一致。這是因為,“作為真正的市民文學之原理的理性并非固定不變的合理性,而是意味著對現(xiàn)存合理性的不斷挑戰(zhàn)”。*[韓]白樂晴:《市民文學論》,《創(chuàng)作與批評》1969年夏季號,第478頁。

“市民文學論”在1970年代初曾被“民族文學論”揚棄,但作為其核心概念的“市民意識”及其現(xiàn)實主義美學取向并未被拋棄,而是被吸收進了后者。前文注釋已提及,按白樂晴的陳述,1970年代中期以后,對現(xiàn)實主義問題的主體性理解被設定為民族文學論的重要目標之一。白樂晴本人曾通過《第三世界與民眾文學》*[韓]白樂晴:《第三世界與民眾文學,》[韓]白樂晴:《探求人的解放之路》,首爾:詩人社,1979年。對現(xiàn)實主義進入民族文學論后的新發(fā)展進行了總結,其他學者有的將現(xiàn)實主義論視為民族文學論的方法論,*[韓]權寧珉:《韓國現(xiàn)代文學史1945-1990》,首爾:民音社,1995年,第222頁。有的則超越了這種定位,看到了它作為民族文學論“問題框架”的功能,*[韓]高明哲:《超克1970年代維新體制的民族文學論》,首爾:寶庫社,第81頁。或者構建象征權力的功能*[韓]吳昶銀:《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現(xiàn)實主義討論與外國文學專業(yè)批評家的象征權力》,[韓]文學與批評研究會編:《韓國文學權力的譜系》,首爾:韓國出版營銷研究所,2004年,第124頁。。本文主要在后兩種觀點的基礎上探討現(xiàn)實主義論在構建民族文學論“正體性”(即身份、特性、identity)方面的幾個主要功能。*雖然有學者認為白樂晴的現(xiàn)實主義理論構架(同時也是韓國的現(xiàn)實主義理論構架)至1980年代才正式形成([韓]柳文善《南韓現(xiàn)實主義論的展開過程》,《實踐文學》1990年第9期,第289頁),但鑒于1980年代的進步文學話語已由民族文學論主導轉向由激進的民族文學論主導,本文集中在1970年代民族文學論名下探討其現(xiàn)實主義論,只是考察范圍不限于民族文學論陣營在1970年代發(fā)表的文章,也包含了該陣營在1980年代乃至其后發(fā)表的相關文字。

第一個是構建民族文學論的“民眾性”這一正體性的功能。1972年,廉武雄在《月刊中央》第3期發(fā)表了《在黑暗中前進的民族文學》,提出了“現(xiàn)代意義上的民族概念必須與民主和民眾概念相結合”的主張,有學者將此視為民眾概念在民族文學論中的正式登場。*[韓]柳文善:《南韓現(xiàn)實主義論的展開過程》,《實踐文學》1990年第9期,第287頁。從白樂晴的民族文學定義看,捍衛(wèi)“大多數(shù)民族成員的福祉”是構成民族文學正體性的主要規(guī)定特征之一,“民族文學必須是民眾性的”,而民眾文學論也被部分學者以及白樂晴本人視為民族文學論的有機成分。*[韓]白樂晴:《為了確立民族文學的概念》,《民族文學與世界文學Ⅰ》,首爾:創(chuàng)作與批評社,1978年,第130頁。其實,自市民文學論階段起,白樂晴就已將民眾性闡釋為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根本屬性。前面已經引用過,在《民族文學理念的新展開》中,白樂晴闡述說,市民文學之所以需要現(xiàn)實主義,是因為理想的市民文學是“市民共有”的文學,而現(xiàn)實主義正是能通過“采用千萬人覺得自然的技法”而使全體市民得以共享文學的創(chuàng)作方法。在此前白樂晴的《韓國小說與現(xiàn)實主義的展望》一文中,現(xiàn)實主義文學還被表述為能被全體社會成員所共享的文學。

現(xiàn)實主義小說的特點在于,它旨在使作品的實感不僅僅局限于作家個人或幾個特殊讀者的實感,而是成為生活在同一時代、同一社會中的所有人的實感,使個人關心的問題成為與之一起生存的所有人都關心的共同問題,而全社會關心的問題也被每個個人視為自己的問題。為實現(xiàn)這一根本意圖可采取多種方法,但應特別看重的,當然是選取當代現(xiàn)實為素材并追求寫實性的描寫方法。*[韓]白樂晴:《韓國小說與現(xiàn)實主義的展望》,《民族文學與世界文學Ⅰ》,首爾:創(chuàng)作與批評社,1978年,第239頁(原載《東亞日報》1967年8月12日)。

上述引文將“全體社會成員性”視為現(xiàn)實主義小說的最根本屬性,將選擇當代題材和寫實手法作為由這一根本意圖派生出的第二級別的問題。比起《市民文學論》中“采用千萬人覺得自然的技法”那種模糊闡述,這種不同于一般現(xiàn)實主義闡釋的獨特理解更接近于白樂晴后來的民族文學闡述(即“大多數(shù)民族成員的福祉”)。由這一細微的演進軌跡,可以看出與市民文學論一體的現(xiàn)實主義論為何會被成功吸收進后來的民族文學論。但上述兩段引文顯示出了一個不能回避的問題,即此處討論的是民族文學論及其現(xiàn)實主義論中的民眾性問題,那么這兩段引文中分別使用的“全體市民”和“同一時代、同一社會的所有人”與民族文學定義中的“大多數(shù)民族成員”所指稱的是同一“民眾”群體嗎?

表面看來,“全體市民”、“同一時代、同一社會的所有人”、“大多數(shù)民族成員”這三種指稱既有全稱與特稱的區(qū)別,又有“市民”與“成員”乃至“人”的規(guī)定性質的區(qū)別,很難說指稱的是同一人群。但總體把握市民文學論、民族文學論和現(xiàn)實主義論就會發(fā)現(xiàn),我們據(jù)以概括出“民眾性”的這三種指稱,實際上最終都要通過“市民意識”這個概念才能獲得確切的理解。在此意義上,它們彼此間的上述差異是可以忽略不計的。進一步加以說明的話,首先,在白樂晴關于現(xiàn)實主義(包括西方和本國的作品)的論述中,真正的現(xiàn)實主義作品都是充分反映出作家高度自覺的市民意識的作品,而與這些作品形成對照的失敗之作,則是作家小市民意識作用的結果。其次,在白樂晴關于民族文學的論述中,“市民意識”仍是核心評價尺度(至少是之一)。在《韓國文學與市民意識》(晚于《民族文學理念的新展開》3個月發(fā)表,但被編入白樂晴首部文學評論集時,被歸入以市民文學論為主題的第一部分)中,有這樣的論述:“當‘民族文學’概念與真正的市民革命、民族革命的要求不一致時,就會墮落為小市民的另一種文學表現(xiàn)”,“錯誤的民族文學論會成為小市民意識、殖民地意識的表現(xiàn)”*[韓]白樂晴:《韓國文學與市民意識》,《民族文學與世界文學Ⅰ》,首爾:創(chuàng)作與批評社,1978年,第79頁(原載《讀書新聞》1974年10月6日)。,其中隱含的仍是貫穿全文的“市民意識”(盡管有時它也會以 “市民意識、民眾意識”或“市民文學、民眾文學”并舉的曖昧形式出現(xiàn))這一標尺。在《民族文學理念的新展開》中,民族文學本質的獲得也是與“促使民眾意識發(fā)展成堪當這種歷史使命的市民意識的事業(yè)”*[韓]白樂晴:《為了確立民族文學的概念》,《民族文學與世界文學Ⅰ》,首爾:創(chuàng)作與批評社,1978年,第132頁。聯(lián)系在一起的。由此可見,無論“民眾”在白樂晴的民族文學論述和現(xiàn)實主義論述中以何種具體指稱出現(xiàn),是“全體市民”,“同時代、同一社會的所有人”,“大多數(shù)民族成員”,或者干脆就是“民眾”,其“民眾性”的實質都是市民性,它植根于“市民意識”這一市民文學論的核心概念。可以說,在民族文學論中,民眾論是價值論與歷史認識論或歷史發(fā)展觀的復合體,其中的“民眾”是價值論,而“市民意識”則是歷史發(fā)展觀。借用1980年代激進民族文學論代表之一曹貞煥的觀點來說,白樂晴的民族文學論正是民眾立場與市民革命之客觀性的辯證結合。*[韓]金龍洛:《民族文學論爭史研究》,首爾:實踐文學社,1997年,第181頁。

或許正因如此,盡管崔元植認為在《民族文學理念的新展開》中尚部分存留的市民文學論要素在1975年發(fā)表的《現(xiàn)階段的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與批評》1975年春季號)中就已經得到了清算*[韓]崔元植:《民族文學論的反省與展望》,[韓]金史仁、姜亨哲:《民族民眾文學論的論爭焦點及展望》,首爾:翠林,1989年,第31頁。金龍洛也認為白樂晴已通過《民族文學理念的新展開》(1974)、《現(xiàn)階段的民族文學》(1975)、《人的解放與民族文化運動》(1978)以及《第三世界與民族文學》(1979)等論述成功地在其民族文學論中以“民眾”概念取代了“市民”概念。[韓]金龍洛:《民族文學論爭史研究》,首爾:實踐文學社,1997年,第106頁。,但1980年代崛起的新一代民眾文學論(即激進民族文學論)者仍將民族文學論視為超克的對象*[韓]成民燁:《民眾文學的原理》,[韓]成民燁:《民眾文學論》,首爾:文學與知性社,1984年,第147-148頁。,當時及后來的部分批評家和學者也傾向于將二者明確區(qū)分為“民族文學論”與“民眾的民族文學論”(或者干脆是“民眾文學論”)。本文之所以仍將“民眾性”視為民族文學論的正體性特征之一,是因為筆者認為,盡管“市民”和“民眾”指稱的對象可能并不完全重合,甚至完全沒有交集,但在否定、批判獨裁政治和維新體制,維護被統(tǒng)治者權益這一大方向上,二者具有一致性。更進一步,在寬泛的意義上,可以說,二者都具有人民性。

民族文學論之民眾論中所包含的民生價值取向以及民族國家主權獨立價值取向具有抵抗官方唯發(fā)展論的國家意識形態(tài)和新殖民地化經濟現(xiàn)實的功能,民族文學論之現(xiàn)實主義論的民眾取向呼應著民眾論的民生價值取向,與民眾論協(xié)同共建民族文學論的“民眾性”這一身份特征。在白樂晴那里,對“民眾性”的堅持不僅基于民眾價值論、民主政治立場以及超克資產階級人道主義的“人間主義”這一倫理價值觀,還在于它是“文學先進性”的保障。白樂晴認為,20世紀的西方現(xiàn)代主義文學及其流脈已經喪失了與大眾的聯(lián)系(因而也就喪失了其先進性),而韓國作家以及應與之建立連帶感的第三世界作家*若要完整地討論現(xiàn)實主義論與民族文學論的民眾性之間的關系,還需進一步討論民族文學論的第三世界文學論與現(xiàn)實主義論以及民眾文學論的關系。金鐘哲認為,現(xiàn)實主義論的民眾立場因第三世界文學這一概念的引入而得到了強化,從而得以超越西方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局限。(參見[韓]金鐘哲:《第三世界文學與現(xiàn)實主義》,[韓]金潤洙、白樂晴、廉武雄編:《現(xiàn)階段的韓國文學Ⅰ》,第302頁)限于篇幅,筆者將另行撰文探討此問題。卻仍具有這種與民眾的血肉關聯(lián),這是這些作家的幸運。雖然白樂晴的這種民眾—現(xiàn)實主義文學先進性的論述存在較明顯的邏輯跳躍,由價值論、認識論轉向功能論的路徑沒有被明晰構建出來,但由“文學先進性”這一參數(shù)的追加,仍可進一步看到民眾論在民族文學論中被賦予了何等重要的地位。

第二個是構建民族文學論的脫冷戰(zhàn)意識形態(tài)這一正體性的功能?,F(xiàn)實主義概念在韓國歷史脈絡中形成的過程,滲入了復雜的意識形態(tài)要素,烙上了抹不掉的意識形態(tài)印跡,或者用崔元植的話說,充滿了“意識形態(tài)記憶”*[韓]崔元植:《“現(xiàn)實主義”與“現(xiàn)代主義”的會通》,柳鐘鎬等:《現(xiàn)代韓國文學100年》,首爾:民音社,第632頁。。殖民地時代的階級文學論(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卡普文學 )*辛斗遠認為,1930年代后期的現(xiàn)實主義論取得了值得矚目的主體性發(fā)展,而解放后朝鮮文學家同盟的左派民族文學論也已提出民族文學論的幾乎所有“原型性”規(guī)范。[韓]辛斗遠:《民族文學論的歷史展開》,[韓]民族文學史研究所編:《新民族文學史講座2》,首爾:創(chuàng)作與批評社,第439、441頁。和解放空間時期左派的民族文學論,都將(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論作為自己的核心方法論*[韓]崔元植:《“現(xiàn)實主義”與“現(xiàn)代主義”的會通》,柳鐘鎬等:《現(xiàn)代韓國文學100年》,首爾:民音社,第622頁。,而1950年代朝鮮戰(zhàn)爭后,官方和親官方文化勢力則對現(xiàn)實主義極度壓制?,F(xiàn)實主義文學穿越韓國現(xiàn)代文學史時被刻上的這些意識形態(tài)印跡,一方面使它獲得了先在的反官方文化意識形態(tài)色彩,另一方面又決定了1970年代民族文學論的現(xiàn)實主義論不是直接借助于那些意識形態(tài)印跡,而是試圖剝離它們。這樣做不僅是出于防備政治迫害的策略性考慮,即在獨裁體制下,要與刻印在該概念上的“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這一歷史痕跡可能招致的毀滅性危險作斗爭*[韓]吳昶銀:《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現(xiàn)實主義討論與外國文學專業(yè)批評家的象征權力》,[韓]文學與批評研究會編:《韓國文學權力的譜系》,首爾:韓國出版營銷研究所,2004年,第111頁。,而且也是出于探索同時超克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文學之路的創(chuàng)新、求索的意志。*姜亨哲認為,在白樂晴的文學論對民眾文學的哲學性思考中含有這樣的前提:在謀求真正的人類進步這一點上,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都失敗了。參見[韓]姜亨哲:《第三世界文學與現(xiàn)實主義》,[韓]金史仁、姜亨哲編:《民族民眾文學論的論爭焦點及展望》,首爾:翠林,1989年,第226頁。

首先,現(xiàn)實主義文學被稱為“歸隊兵”*[韓]吳昶銀:《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現(xiàn)實主義討論與外國文學專業(yè)批評家的象征權力》,[韓]文學與批評研究會編:《韓國文學權力的譜系》,首爾:韓國出版營銷研究所,2004年,第111頁。。由于1950年代以后,現(xiàn)實主義成為邊緣和禁忌,因此,使被禁閉、受懲戒的士兵歸隊這一行為本身就具有去官方意識形態(tài)的抵抗性,被視為追求自由的解放行為以及4·19革命的產物。在前文提及的1970年《思想界》推出的以“4·19革命與韓國文學”為主題的座談上,作基調發(fā)言的金允植將“現(xiàn)實主義”稱為“自由”的“文學稱謂”,指出只有在“個人自由能夠得到原則性保障的社會”中,現(xiàn)實主義才有可能達成,而現(xiàn)實主義是韓國文學找到前進方向的唯一出路。*[韓]金允植:《4·19與韓國文學 》,《思想界》1970年第4期,第299頁。通過將現(xiàn)實主義納入4·19革命脈絡,*具仲書在“4·19革命與韓國文學”座談會后發(fā)表的《韓國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形成》,也表達了相近的看法,認為4·19革命促使韓國社會的市民意識和歷史意識走向了成熟,促進了現(xiàn)實主義傾向。參見《創(chuàng)作與批評》1970夏季號,第349頁。并建立“現(xiàn)實主義=自由”這一關聯(lián)性,金允植不僅使現(xiàn)實主義文學在韓國文學史上獲得了浪漫主義文學曾在歐洲文學史上具有的革命意義,有效地否定了1950年代以后的文化專制,而且使現(xiàn)實主義成為檢驗現(xiàn)實政治民主程度的標尺,從而使之在新的層面上獲得了抵抗官方意識形態(tài)壓制的政治意義。

其次,將現(xiàn)實主義置于4·19革命的脈絡中,也具有對它進行再歷史化或新歷史化的功效,可以覆蓋或淡化以往的社會主義印記,使之在當下的存在合法化。一方面,由于大力借助于非社會主義圈的西方話語,這種合法性又被進一步強化了(實際上,再歷史化或新歷史化本身也是借助于西方話語完成的)。與金允植相似,在《市民文學論》中,白樂晴也將“真正的市民意識”視為“愛”和“自由”的同義詞*[韓]白樂晴:《市民文學論》,《創(chuàng)作與批評》1969年夏季號,第490頁。,將它闡釋為柏拉圖式“理性”以及作為理性之推動力的“愛”的歷史化*[韓]白樂晴:《市民文學論》,《創(chuàng)作與批評》1969年夏季號,第482頁。,認為它具有持續(xù)的革命性(即先進性)。另一方面,其現(xiàn)實主義主張的闡述也大力借助西方尤其是19世紀歐洲的現(xiàn)實主義文學經典(巴爾扎克等)和現(xiàn)實主義文學話語(托爾斯泰、恩格斯、A.豪澤爾、L.戈德曼、G.盧卡奇、L.威廉姆斯等)。金炳杰也聲明:“我們所主張的現(xiàn)實主義是各位不必過慮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韓]金炳杰:《為何要曲解現(xiàn)實主義》,[韓]洪申善:《我國文學論爭史》,首爾:語文閣,1985年,第431頁。而任軒永則辯解說,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是社會主義國家的官方美學,非社會主義國家不可能存在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稱現(xiàn)實主義是“人道主義的代言人”,并將對暴力、異化、經濟矛盾的揭發(fā)稱為“人本主義的本土化”行為*[韓]金龍洛:《民族文學論爭史研究》,首爾:實踐文學社,1997年,第154頁。原載《朝鮮日報》1978年9月23日。,力求在本土文學傳統(tǒng)中找到“民族現(xiàn)實主義”的發(fā)展道路。*[韓]任軒永:《韓國文學的任務:民族現(xiàn)實主義之路》, [韓]洪申善:《我國文學論爭史》,首爾:語文閣,1985年,第389頁、第406-408頁 。

使現(xiàn)實主義歸隊,這在韓國的政治語境中構成對反共意識形態(tài)的抵抗和消解;而擴大到世界資本主義鏈條來看,它又具有抵抗全球資本主義的內在訴求。不過,民族文學論的現(xiàn)實主義論所針對的韓國資本主義發(fā)展現(xiàn)實在全球資本主義世界中具有特殊性:一是獨裁政府的專制形式所具有的封建性;二是民族分裂所具有的前現(xiàn)代性。就第一點而言,民族文學論的現(xiàn)實主義論具有以市民革命克服專制形式之封建性的民主現(xiàn)代性訴求;就第二點而言,民族文學論是以統(tǒng)一論為大框架的,現(xiàn)實主義論處于這一大框架之中,以民族統(tǒng)一為其市民革命的現(xiàn)代性目標。因此,在這兩點上,民族文學論的現(xiàn)實主義論與資產階級意識形態(tài)又都具有難以撇清的關系。從市民文學論開始,白樂晴就試圖通過區(qū)分“資產階級(bourgeois)”與“市民(citoyen)”這兩個概念來解決此問題,試圖尋找法國大革命時期資產階級的市民意識、市民精神及其動能的另一種可能的歷史走向,并由此找到超克資本主義的非社會主義路徑。遺憾的是,這是一個過于艱巨的任務。其一,盡管可以強調“資產階級”與“市民”的不同功能,但正如后來的批評家所指出的那樣,作為歷史中的實體,二者具有一體性,都是新的剝削行為的實施主體,勉強可視為一枚硬幣的兩面。其二,要尋找法國大革命時期資產階級的市民意識、市民精神及其動能的另一種可能的歷史走向,這不僅需要非凡的思想力,需要歷史(國際環(huán)境、社會結構、主體力量以及其他勢能的聚合)內含著這種可能性,而且還需要成功模式的引導。而在當時,并沒有這種可參照的成功模式。因此,市民文學論所提出的超克“資產階級”的“市民”概念,便只能停留在“等待我們去爭取并創(chuàng)造的未知、未完的人類形象”*[韓]白樂晴:《市民文學論》,《創(chuàng)作與批評》1969年夏季號,第465頁。這種模糊程度上。在市民文學論向民族文學論自我更新的過程中,“民眾”概念被日益凸顯出來。但這個概念仍具有相當?shù)哪:?,既未辨明其與作為剝削主體的資產階級-市民概念的關系,也未說明它如何有助于“市民”概念與“資產階級”概念的剝離。因此,仍未真正跳出市民革命的思路,或者說,雖然放棄了這一思路,但尚未形成新的成熟的思路。至1978年發(fā)表《人的解放與民族文化運動》,白樂晴不再將“民眾”、“民眾意識”納入“市民”、“市民意識”、“市民革命”及“市民文學”這些理念框架中進行思考,而是提出了對“民眾”概念加以“科學”定義的問題。但遺憾的是,此工作只進展到了將之規(guī)定為歷史性(“在給定的時空中” )、總括性概念的有限程度。*[韓]白樂晴:《人的解放與民族文化運動》,《創(chuàng)作與批評》1978年冬季號,第16-17頁。在1979年發(fā)表的《誰是民眾》(收入白樂晴:《探尋人類解放的論理》,首爾:詩人社,1979)中,對“民眾”概念進行“科學”定義的問題仍未取得實質性突破,因而難免被批評為“抽象”“模糊”的概念,甚至被進一步批評為“在某種意義上,說不定是受進化論世界觀這種帝國主義意識形態(tài)影響的結果”,“極易被掩蓋社會結構內部矛盾的統(tǒng)治意識形態(tài)吸收”。*[韓]成民燁:《民眾文學的原理》,[韓]成民燁編:《民眾文學論》,首爾:文學與知性社,1984年,第149、246頁,第248-249頁。在這種情況下,民族文學論所倡導的旨在成為“不是僅僅被動地反映和傳播現(xiàn)有的民眾意識,在反映的同時,還須發(fā)揮藝術作品的能動作用,即促使民眾覺悟到捍衛(wèi)民族生存權利、完成反封建的市民革命這一客觀使命并付諸實踐”*[韓]白樂晴:《為了確立民族文學的概念》,《民族文學與世界文學Ⅰ》,首爾:創(chuàng)作與批評社,1978年,第131頁。的“民眾性文學”的現(xiàn)實主義文學,其在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曖昧性也就不可避免了。換言之,民族文學論的現(xiàn)實主義論,不得不在與“民眾”概念之模糊性的糾纏中與之“共舞”,并通過對其進行不斷質詢來探知可能的前進方向。由于民眾概念既是民族文學論之民眾論的核心概念,又內嵌于民族文學論的現(xiàn)實主義論之中,因此,這種共生和質詢既發(fā)生在現(xiàn)實主義論與民眾論之間,又發(fā)生在現(xiàn)實主義論內部。換言之,它既是發(fā)生在民族文學論內部的自我搏斗和自我質詢,又是發(fā)生在現(xiàn)實主義論內部的自我搏斗和自我質詢。以這種多層次的自我搏斗和自我質詢?yōu)榍疤岷突A,民族文學論才能不斷辨明自身的民眾正體性,其現(xiàn)實主義論才能真正發(fā)揮預設的去冷戰(zhàn)意識形態(tài)功能。

第三個是構建民族文學論之《創(chuàng)作與批評》陣營身份的功能。雖然民族文學論者的實際范圍超出了一般所說的《創(chuàng)作與批評》群體,但民族文學論仍主要被認為是以《創(chuàng)作與批評》為基地生長起來的話語,有的學者甚至干脆說民族文學論嚴格來說是白樂晴個人的作品,是他純正的愛國熱情、卓越的才華以及植根于此的雄心和霸氣的產物。*[韓]李東夏:《擴大與深化的戲劇性時代》,[韓]金允植等:《韓國現(xiàn)代文學史》,首爾:現(xiàn)代文學社,2002年,第536頁。毫無疑問,正如金允植將現(xiàn)實主義視為韓國文學找到前進方向的唯一出路的觀點所揭示的那樣,民族文學論之現(xiàn)實主義論(民眾文學論和第三世界文學論當然也是如此)的提出是歷史地認識當下現(xiàn)實的結果,是歷史進程提供的“天然”文學突破口。盡管其中并非絕無觀念性的闡述,但總體上看,它絕非抽象觀念的產物。但是,民族文學論的現(xiàn)實主義論又是在“純粹-參與文學論爭”的延長線上構建起來的,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沿承了其對抗模式。具體來說,作為現(xiàn)實主義論之誕生基礎的對歷史的現(xiàn)實認識,是在與純文學論陣營以及自由主義文學陣營的對抗中形成并在這種對抗中表達出來的。通過不斷更新、完善話語構建,持續(xù)發(fā)現(xiàn)、培養(yǎng)和推出相應的作家、作品(民眾文學、農民文學等),現(xiàn)實主義論逐漸被打造成某種堡壘性的存在。雖然現(xiàn)實主義論者(乃至其對立方)的意志并不在于維持這種對立結構,反在于消除它,但這種意愿在現(xiàn)實中實際上無法實現(xiàn)。由于保守的、守舊的以及自由主義文學陣營否認現(xiàn)實主義論的現(xiàn)實依據(jù)、合法性或唯一性,甚至簡單、粗暴地將之判定為公式化的東西和追新情結的產物*[韓]金鉉:《韓國小說的可能性》,[韓]洪申善:《我國文學論爭史》,首爾:語文閣,1985年,第339頁。,現(xiàn)實主義論也就日益被視為僅具有或主要具有區(qū)別意義的身份符號。如此一來,雙方既在張力關系中被激發(fā)出一定的成長活力,又被迫日漸固化自己的身份特征和勢力范圍。在這種情況下,要在確保自身話語權的同時拓展新的話語空間(例如實現(xiàn)崔元植所主張的現(xiàn)實主義與現(xiàn)代主義的會通)便很難了。*白樂晴對自然主義還是包容的。他認為,要成就韓國式的現(xiàn)實主義,就不能輕易抹殺自然主義小說特有的成就,因為這不是單純的小說技法問題;對于更加切實地探索主體性地接受外來文學之路的工作來說,自然主義文學的科學主義所包含的哪怕是不完全的人類解放精神,也是其中的重要一環(huán)。[韓]白樂晴:《站在民族文學的新關口》,[韓]白樂晴、廉武雄:《現(xiàn)階段的韓國文學Ⅱ》,首爾:創(chuàng)作與批評社,1983年,第32頁。其結果便是各自固守自己的唯一性。一方堅持說韓國文學所能采用的唯一技法是能夠揭露現(xiàn)實主義之虛偽性的批評和象征技法,即“洞察力”和“想象力”*[韓]金鉉:《韓國小說的可能性》,[韓]洪申善:《我國文學論爭史》,首爾:語文閣,1985年,第367頁。;而另一方則聲稱只有現(xiàn)實主義才是真正的美學,是人類藝術所能達到的極致,除此之外的其他美學都是虛偽的*[韓]任軒永,《韓國文學的任務:民族現(xiàn)實主義之路》, [韓]洪申善:《我國文學論爭史》,首爾:語文閣,1985年,第389頁。。白樂晴下了很大氣力對現(xiàn)實主義和現(xiàn)代主義進行理論性探討,于1980年代前期發(fā)表了三篇容量大、辨析深刻、頗具啟發(fā)性的重要文章:《關于現(xiàn)實主義》(1982)、《關于現(xiàn)代主義》(1984)和《現(xiàn)代主義討論補綴》(1985)。白樂晴強調區(qū)分“近代性”與“近代主義(以及近代化論)”“現(xiàn)代主義”兩組概念, 主張對“大體上與中世紀秩序崩潰后人類的全部經驗相聯(lián)系”的“近代性”, 既要看到其創(chuàng)造性的一面,又要看到其壓制性的一面,而對試圖片面地將“近代性”之發(fā)展的一面加以絕對化的“近代主義(和近代化論)”以及“雖然在字面上看是對現(xiàn)代性的壓制性層面進行反駁,而實際上卻與這種壓制性是表里關系”的“現(xiàn)代主義”藝術理念,則要全部加以拒斥。*[韓]白樂晴:《現(xiàn)代主義討論補綴 》,《民族文學與世界文學Ⅱ》,首爾:創(chuàng)作與批評社,1985年,第475-476頁。基于這種區(qū)分以及“現(xiàn)實主義與現(xiàn)代主義的現(xiàn)實性對立,是當今世界文學的主要矛盾”這一基本認識 ,白樂晴一方面主張民族文學論應對西方的非寫實主義藝術持更具彈性的姿態(tài)*[韓]白樂晴:《關于現(xiàn)實主義》,[韓]金潤洙、白樂晴、廉武雄:《現(xiàn)階段的韓國文學Ⅰ》,首爾:創(chuàng)作與批評社,1982年,第319頁。,一方面又表示“堅信不能輕易拋棄‘現(xiàn)實主義’這一名稱”*[韓]白樂晴:《關于現(xiàn)代主義》,《民族文學與世界文學Ⅱ》,首爾:創(chuàng)作與批評社,1985年,第442頁。。為此,甚至創(chuàng)造了“后現(xiàn)代現(xiàn)實主義(post-modern realism)”這一概念來指稱“經歷了現(xiàn)代主義洗禮的現(xiàn)實主義”。*[韓]白樂晴、[美]弗里德里克·杰姆遜(對談):《馬克思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民族文化運動》,《創(chuàng)作與批評》1990春季號,第285-286頁??梢钥闯?,白樂晴的現(xiàn)實主義主張既有經的層面又有權的層面,固守是權而不是經。作為經的開放性與作為權的固守即閉鎖性構成了內在的張力關系,二者隨著現(xiàn)實的變化不斷在沖突中尋找并達成新的平衡。這在外表上便呈現(xiàn)為其現(xiàn)實主義論的不斷“變奏”,并因而被困惑不解的批評家們批評為過于具有包容性和圓通性。*黃鐘淵在肯定白樂晴之現(xiàn)實主義論的功績時說:白樂晴的現(xiàn)實主義論對韓國文學免于兩種危害做出了很大貢獻,一是沒有社會責任感的技法游戲之害,二是受教條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支配之害。但他同時又指出,白樂晴所說的現(xiàn)實主義,一方面參照了典型性、客觀性、黨派性等美學尺度,另一方面,又包含了“文學固有的辯證法”這種一般論性質的假說以及“至公無私”這樣的道德標準,因此“過于圓融自在”([韓]黃鐘淵、白樂晴(對談):《韓國文學成就何在》,《創(chuàng)作與批評》2006春季號,第299頁)。柳浚弼則將相關批評意見概括為:“人們多次指出,白樂晴的現(xiàn)實主義論已經超出了文學論的范疇,具有明顯的指向‘精神’或‘態(tài)度’的特點”,并試圖以白樂晴現(xiàn)實主義論中的“均衡感”這一用語為軸心,來統(tǒng)合黃鐘淵所指出的“過于圓融自在”的諸多方面(參見柳浚弼:《白樂晴現(xiàn)實主義論的問題及現(xiàn)實意義》,《創(chuàng)作與批評》2010年秋季號,第373-380頁及注釋28)。筆者認為,這種“指向‘精神’或‘態(tài)度’的特點” ,正暗示出白樂晴之現(xiàn)實主義論的經的層面。正因為有這個經的層面的存在,白樂晴的現(xiàn)實主義論才在固守的同時,顯現(xiàn)出“過于圓融自在”的開放性。對此,白樂晴回答說,他并非盧卡奇那樣的現(xiàn)實主義論者,現(xiàn)實主義之于他不過是個抓手而已。換言之,對他來說,“現(xiàn)實主義”并非嚴密的分析性概念,而是一個像“民族文學”那樣的論爭性概念。*[韓]黃鐘淵、白樂晴(對談):《韓國文學成就何在》,《創(chuàng)作與批評》2006春季號,第299-300頁。白樂晴時隔多年之后的這番話可謂道破天機,為我們準確理解和把握其現(xiàn)實主義論提供了解開疑團和困惑的關鍵鑰匙。白樂晴的上述發(fā)言顯然更強調了其現(xiàn)實主義論的權的一面,而權的主要目的,一是指向獨裁政權的社會批判,二是構建民族文學論的《創(chuàng)作與批評》身份,其中后者針對的應是“現(xiàn)實主義與現(xiàn)代主義的現(xiàn)實性對立”這一“當今世界文學的主要矛盾”在韓國文學中的具體體現(xiàn),或者說,是這一主要矛盾的韓國式境遇。正是由于這種“現(xiàn)實性對立”的存在,盡管其他民族文學論者(如崔元植)也曾試圖使民族文學論在方法論上獲得某種程度的彈性,但從整體上看,白樂晴本人及其主導的民族文學論自始至終都固守著現(xiàn)實主義美學價值,甚至民族文學論向女性話語、生態(tài)話語等方向的拓展都未能改變這一固守。

圍繞現(xiàn)實主義問題,1970年代共發(fā)生了兩次大的論爭,以1970年和1978年這兩個時間點為焦點畫出的震幅橢圓中,又交叉著許多不同震源的小規(guī)模論辯。通過這些論爭,現(xiàn)實主義美學觀念深入文壇,確立了其權威性地位。這種權威性雖然在接下來的1980年代受到來自激進民族文學論者的挑戰(zhàn),但直至東歐劇變、蘇聯(lián)解體后的1990年代初才遭遇到真正的危機。雖然用“現(xiàn)實主義 VS 現(xiàn)代主義”這種對立模式來概括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韓國文學史難免有將復雜的文學事實簡單化的危險,但這一對立模式對認識現(xiàn)實主義話語和現(xiàn)代主義話語在彼此對立中相互塑造和強化的悖論性關系卻十分有效,由此可以看出二者在構建和維護自身身份的過程中是如何相互發(fā)生作用的,以及具有何種正面和負面的意義。

三、1980年代的現(xiàn)實主義論及其功能

如果1970年代的文學話語對立可簡要概括為左、右陣營之對立的話,1980年代最觸目的便是左派陣營內部的話語分裂。白樂晴充分認識到1970年代的現(xiàn)實主義論在理論建構方面的薄弱性,期待在新的十年里,在加強民族文學論各分支間對話的同時,進一步深化民族文學論的現(xiàn)實主義論。*[韓]白樂晴:《關于現(xiàn)實主義》,[韓]金潤洙、白樂晴、廉武雄:《現(xiàn)階段的韓國文學Ⅰ》,首爾:創(chuàng)作與批評社,1982年,第317-318頁?!秳?chuàng)作與批評》于1980年夏季號集中推出了三篇重要的現(xiàn)實主義論文(林哲規(guī)的《我們時代的現(xiàn)實主義》,潘星完的《德國市民文學的可能性及局限——盧卡奇與布萊希特的現(xiàn)實主義論爭》,李東烈的《文學的社會指向性》),開啟了《創(chuàng)作與批評》陣營1980年代現(xiàn)實主義話語建構的帷幕。但不幸的是,由于期刊旋即被禁,且時間長達8年(其間雖然于1985年嘗試以不定期刊物的形式發(fā)行了一期,但因此導致出版社執(zhí)照被吊銷,直至1987年才通過抗爭發(fā)行了《創(chuàng)批1987》,次年即1988年得以正式復刊)之久,因此,民族文學論在幾乎整個1980年代失去了自己的大本營,只能通過出版圖書的方式發(fā)出聲音,或轉戰(zhàn)其他友情刊物,理論發(fā)展因而大受阻滯,影響力和號召力也受到極大削弱。加之民族文學論自身已具備一定的體系性,雖仍有待修正、堅實和完備,但內部構架已相對穩(wěn)定,理論機制也已相對成熟,依照自身的邏輯發(fā)展難以迅速與急遽變化的時代對接,因此,盡管白樂晴本人盡力追隨時代步伐,民族文學論自身應對現(xiàn)實的有效性也并未完全喪失,但仍失去了韓國文壇話語的先鋒性和領袖地位。1980年代的激進民族文學論話語對文學之社會功能的強調,對國家統(tǒng)一的強調,以及對第三世界文學的倡導,都可視為在1970年代民族文學論延長線上的新發(fā)展,但在倡導民眾文學主體、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和大眾化方面,卻實現(xiàn)了實質性突破。二者的殊途既有認識上的差異,也有現(xiàn)實變化的原因。以光州事件為標志的政治斗爭的激化,未能與同窗、同事、同志們一起犧牲在斗爭現(xiàn)場或者未能給他們提供有效幫助的沉重負罪感,民眾力量的崛起*許多韓國學者都認為1980年5月的光州民眾抗爭是1950年之后韓國社會運動的分水嶺,在促使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小市民性民主化運動”向1980年代“真正的民眾運動”跨越方面起到了關鍵作用,人們的思考由對部分的、現(xiàn)象性的社會矛盾進行孤立的批判,前進到了對社會的整體性變革進行展望的新階段([韓]金龍洛:《民族文學論爭史研究》,首爾:實踐文學社,1997年,第170-171頁)。金明仁明確道出了“真正的民眾運動”的結構成分:“自由主義民主化運動的力量在1980年法西斯鎮(zhèn)壓下受挫后,民族民主運動的領導權逐漸轉移到了工人、農民和城市貧民等生產勞動大眾以及采納了其世界觀的進步青年、學生和知識分子手中。” [韓]金明仁:《從市民文學論到民族解放文學論》(原載《思想文藝運動》1990春季號,第202頁),轉引自[韓]金龍洛:《民族文學論爭史研究》,首爾:實踐文學社,1997年,第164-165頁。,民間藝術文化的進一步繁盛,優(yōu)秀工人和農民作品的涌現(xiàn)(詩歌、小說、經歷自述、報告文學、現(xiàn)場手記)的出現(xiàn),MOOK運動(如《實踐文學》《我們時代的文學》《文學的時代》等),同人雜志運動(如首爾的《詩與經濟》、光州的《五月詩》、大田的《人生的文學》、大邱·青州的《分裂的時代》),地方文學運動(如釜山的“5·7文學會”、光州的“光州民族文學協(xié)會”、大邱的“大邱·慶北民族文學會”、大田的“忠南民族文學會”、青州的“忠北民族文學會”等),文學體裁的擴大,社會結構論爭等,*始于1980年代中期,大致可分為強調階級矛盾的“新殖民地國家壟斷資本主義論”和強調民族矛盾的“殖民地半封建主義(半資本主義)論”兩大主張,重要論爭文獻收入樸炫埰、曹喜昖合編的《韓國社會結構論爭》1-4卷(首爾:竹山,1989-1992年)。[韓]金龍洛:《民族文學論爭史研究》,首爾:實踐文學社,1997年,第171頁。這些都是1970年代所不具備的。它們既是1980年代文學運動的內容和成果,又是激進民族文學話語得以產生的現(xiàn)實物質基礎?!秳?chuàng)作與批評》的停刊使左派文學話語陣營一時間失去了縱向秩序,轉入多元化、平面化的百家爭鳴狀態(tài)。這固然可被視為此前遭壓抑的新生左派力量之思想能量的解放,但視之為進步文學陣營的崛起也許更為恰當。“民眾的民族文學論”、“民主主義民族文學論”、“民族解放文學論”、“勞動解放文學論”,等等,這些不同名稱的進步文學話語也被統(tǒng)稱為“激進的民族文學論”,其問題意識和理論主張中既有對1970年代民族文學論的繼承,又有斷裂、超越和創(chuàng)新。*近年來,有韓國青年學者從文藝民主、顛覆文壇話語霸權的角度來重新審視和評價1980年代新興的進步文學運動。筆者部分贊同其見解,但不主張強調《創(chuàng)作與批評》的被禁與新興進步文學運動之繁盛二者間的因果聯(lián)系,認為這既有可能造成對全斗煥政府壓制言論自由的專制行徑的混亂認識,又會遮蔽新興進步文學運動崛起的其他現(xiàn)實要因(李大可、[韓]全炯?。骸睹珴蓶|<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在1980年代韓國的譯介》,《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3年第10期,第58-59頁)。白樂晴在談到1980年代的同人雜志、合作詩集以及MOOK運動的繁榮情況時說:這表明民族文學已經深深扎根,不依賴于一兩個雜志的存亡([韓]白樂晴:《站在民族文學的新關口》,[韓]白樂晴、廉武雄:《現(xiàn)階段的韓國文學Ⅱ》,首爾:創(chuàng)作與批評社,1983年,第47頁),筆者贊同白樂晴的這種見解。

第一個變化是民眾文學論突破了民族文學論框架,由其要素和分支擴大為包括性的上位概念,而“民族”則退居下位,由“民族的民眾”刷新為“民眾的民族”,現(xiàn)實主義論成為民眾文學論的下位概念,被表述為“民眾的現(xiàn)實主義”,知識分子世界觀改造、民眾典型以及民眾文學主體是其主要的理論支點。前文已經論述過,由于民族文學論的核心概念“民族文學”在能指層面上與官方的民族主義話語以及守舊的民族文學話語存在共名現(xiàn)象,為了與之區(qū)別,白樂晴除了對自己的民族文學概念進行基本闡述外,還構建了民眾文學論、現(xiàn)實主義論以及第三世界文學論這三個下位話語,以彰顯、強化自身的正體性。這個過程是個不斷吸納、完善的系統(tǒng)構建過程,在此過程中,一些重要的民眾文學話語被吸收進民族文學論中,相關論者也被納入民族文學論陣營。但到了1980年代,某些曾被納入民族文學論陣營的民眾文學話語被單獨揀選了出來,納入了新的思想脈絡,或被作為新思想脈絡的起點。最典型的事例是詩人金芝河的名文《諷刺還是自殺》(載《詩人》1970年第7期)被標舉為民眾文學論的鎬矢,成為1980年代新的話語風暴的最切近的傳統(tǒng)。*[韓]成民燁:《民眾文學的原理》,[韓]成民燁:《民眾文學論》,首爾:文學與知性社,1984年,第150頁。實際掀起這場話語風暴的則是金明仁的長篇評論《知識分子文學的危機與新民族文學構想》(載《文學藝術運動》1987年第1期)。*在此前一年,蔡光錫發(fā)表了《從小市民的民族文學邁向民眾的民族文學》,有學者認為,該文使民族文學論與激進的民族文學論之間的對立“呼名化”了([韓]柳文善:《南韓現(xiàn)實主義論的展開過程》,《實踐文學》1990年第9期,第293頁)。不過,一般認為,激進的民族文學論之產生巨大的影響是自金明仁的該評論始。該文高調提出了知識分子的世界觀改造問題,以及民眾文學主體的問題,并詳細提出了具體的實施方案。

在世界觀問題上,1970年代的現(xiàn)實主義論者就反對僅將現(xiàn)實主義視為文學思潮或文學技法,強調作家對現(xiàn)實的態(tài)度和世界觀問題。白樂晴通過討論為什么其他作家采用了與巴爾扎克、托爾斯泰同樣的題材和自然主義技法,卻未能繼承現(xiàn)實主義的偉大傳統(tǒng)這一問題,將世界觀、人生觀要素提到了現(xiàn)實主義的核心位置, 并提出了克服小市民意識的問題。*[韓]白樂晴:《市民文學論》,《創(chuàng)作與批評》1969年夏季號,第473頁。1970年代晚期,廉武雄更是明確提出了“對今天的我們來說,問題不在于作家有多少才能或者寫作技巧如何,而在于站在誰的立場上、為了什么而使用才能”*[韓]廉武雄:《小說的最近傾向及展望》,《創(chuàng)作與批評》1978春季號,第318頁。的主張。金明仁繼承了前一時代的上述問題意識,在《知識分子文學的危機與新民族文學構想》中提出了知識分子的世界觀改造問題。但他不是主張將小市民意識提升至市民意識,而是主張將小市民意識提升至“生產大眾的世界觀”。而改變世界觀的途徑之一,金明仁認為,就是到勞動現(xiàn)場,與工人、農民一起進行“集體創(chuàng)作”,一方面接受工人、農民的影響,一方面幫助他們提高寫作水平,以便使他們成為民眾文學的寫作主體。

雖然在白樂晴1970年代的論述中也提到了對民間文學進行文學史挖掘的問題,但民族文學論的民眾文學論主要是為民眾代言的文學論,主張平民文學中的平民意識需要被提升至市民意識。民族文學論的現(xiàn)實主義論主要關注的則是西方文學體裁范疇內的小說和詩歌,一方面強調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民眾性,一方面對經典文學表現(xiàn)出寬容態(tài)度,認為作家與民眾的關系是不同領域的同志關系,只要作家是站在民眾立場上,即使其現(xiàn)實主義作品一時難以被民眾理解和接受,作家及其作品也仍會受到民眾的喜愛(如金洙瑛)*[韓]白樂晴:《文學的與人的》,《創(chuàng)作與批評》1973夏季號,第455-457頁。,顯然民眾文學論更看重的是作家的民眾立場問題。應該說,白樂晴的主張具有務實性,符合政治聯(lián)盟的實際運作原理,尤其是他根據(jù)參加變革運動的實際經驗提出的作家與民眾的關系是不同領域的同志關系這一見解,實際上提出了首先將民眾視為同志還是視為受眾的問題,為重新思考一直困擾左翼文學的作家(乃至知識分子整體)與民眾的關系問題以及文學大眾化的問題提供了新思路。但是,在1980年代民眾運動高漲,并出現(xiàn)了優(yōu)秀的工人、農民作者以及大量的“亞文學”形式(經歷自述、報告文學、現(xiàn)場手記等)的新現(xiàn)實條件下*柳文善特別強調這一現(xiàn)實變化是激進的民族文學論誕生的根本現(xiàn)實依據(jù),并將1984年6月14日“民眾文化活動協(xié)會”的成立視為這種變化的象征。[韓]柳文善:《南韓現(xiàn)實主義論的展開過程》,《實踐文學》1990年第9期,第293頁。,激進的民族文學論者對民眾之需要文學的程度和迫切性都有了不同看法,文人文學(專門文學)獲得真正民眾性的可能性受到懷疑乃至否定,“大眾主體文學論”(代表人物是金明仁和蔡光錫)被視為“民眾的民族文學論”的一個重要方面,大力推崇、發(fā)掘和培養(yǎng)工人、農民作者也被視為建設民眾的民族文學的一項重要任務。為此,金度淵等人提出了“擴大體裁”的主張??梢哉f,在激進的民族文學論所提出的“作為運動的文學”(以及在此延長線上的“現(xiàn)場性”)、“集體創(chuàng)作”、“擴大體裁”、“民眾創(chuàng)作主體”以及“文學的大眾化”等主張中,“擴大體裁”堪稱關鍵舉措。這是因為,工人、農民所創(chuàng)作的詩歌和小說符合文人審美水準的很少,而且“現(xiàn)場性”這一要求也極大制約了對體裁的選擇。不過,雖然表面看來,“擴大體裁”是對既有的文學定義和文學秩序提出了挑戰(zhàn),但實際上,它恰恰是以對既有的文學定義和文學秩序的認可為前提的。比如說詩歌、小說等傳統(tǒng)體裁在某種情況下會妨礙文學成為運動的文學和認識的文學,不適合用來做“謀求大眾性的主要戰(zhàn)術單位”,因而需要通過邊緣體裁進行各種形式實驗,或者創(chuàng)造全新的體裁(民間故事傳說、趣話、俗語、謎語、歌詞改編、讖語、板報詩、板報小說等反映民眾感情、體現(xiàn)民眾美感的民眾次元的體裁),以開辟獲得廣泛大眾性的道路。*[韓]金度淵:《為了體裁的擴大》, [韓]成民燁:《民眾文學論》,首爾:文學與知性社,1984年,第99-130頁。這實際上意味著承認詩歌和小說有自己特定的文體約束或者說文體自律性,意味著對民眾次元的體裁的采用主要是基于對特定現(xiàn)實語境的戰(zhàn)術考慮,因而并不具有普遍的文學范式意義。

1989年,金明仁和蔡光錫先后明確提出了“民眾的現(xiàn)實主義”概念,將塑造普通工人典型作為該概念的規(guī)定內涵之一,進一步完備了“民眾的民族文學論”的理論框架。

第二個變化是包括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理論在內的社會主義國家的文學理論和文學話語成為民眾文學論者構建理論體系時的重要研究對象和參照系,論者不忌諱凸顯自身的親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傾向。在1970年的座談會上,自稱屬于4·19一代的金鉉認為,當下的韓國不存在西方式的市民階層,也不存在市民社會風俗,因此,也就不存在與市民社會相匹配的現(xiàn)實主義,存在的只能是觀念的現(xiàn)實主義,也就是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金炳翼雖然認為當時韓國的現(xiàn)實主義論不存在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那樣的意識形態(tài)背景,也未支持、鼓動以革命的方式來解決社會矛盾,但仍指出了其與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在揭發(fā)社會矛盾、描寫平民生活等方面的共同點。*[韓]金炳翼:《現(xiàn)實主義技法及精神》,[韓]洪申善:《我國文學論爭史》,首爾:語文閣,1985年,第441-443頁。金東里也以1960年代后期以后的“并非真正意義上的寫實主義”批評家大多(約80%)看重否定現(xiàn)實、主張平民意識、革新和弘揚社會正義的作品為由,將之規(guī)定為“社會主義的或進步主義的寫實主義”。*[韓]金東里:《韓國文學思想的特質及背景》,[韓]洪申善:《我國文學論爭史》,首爾:語文閣,1985年,第462頁。上述貼標簽式的言論都遭到了廉武雄等民族文學論陣營評論家們的反駁。

然而,與試圖同時超克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文學的1970年代民族文學論者相比,1980年代的激進民族文學論者開始向社會主義方向尋求解決方案,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不是作為需規(guī)避的棍子和帽子,而是作為規(guī)范和法則被樹立為正面標尺?!懊癖姷拿褡逦膶W論”主倡者蔡光錫和金明仁先后提出了“民眾的現(xiàn)實主義”概念,按照金明仁的闡釋,“民眾的現(xiàn)實主義敘寫工人階級主導的革命實踐及革命展望,塑造普通工人典型,就此而言,它超越了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但尚未達到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韓]金明仁:《現(xiàn)實主義再認識(1)》(原載《文學藝術運動》1989年第3期),轉引自[韓]金龍洛:《民族文學論爭史研究》,首爾:實踐文學社,1997年,第189頁。,“可以說是在對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揚棄與對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保留這二者之間產生的過渡性的或妥協(xié)性的用語”*[韓]金明仁:《為了實踐的現(xiàn)實主義》,《實踐文學》1993年第3期,第248頁。。曹貞煥主導的“民主主義民族文學論”及“勞動解放文學論”也提出了“工人階級的現(xiàn)實主義方法”及“工人階級黨性”的概念。*[韓]林洪培:《現(xiàn)階段工人階級現(xiàn)實主義的論爭焦點及展望》,《實踐文學》1990年第6期,第257-273頁。此外,該時期(1980年代下半期至1990年代上半期)出版、發(fā)表了很多譯介、研討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理論的書籍和文章,也有一批相關主題的學位論文出現(xiàn)。這些文化現(xiàn)象,都可視為激進民族文學論之親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傾向的沖擊波的產物。

第三個變化是文學本位的民眾文學論*有學者將1980年代的進步文學話語梳理為白樂晴的民族文學論(現(xiàn)實主義),金明仁等的民眾的民族文學論(民眾的現(xiàn)實主義),《勞動解放文學》的勞動解放文學論(工人階級現(xiàn)實主義),“工人文化藝術運動聯(lián)合”的勞動解放文藝論(黨派的現(xiàn)實主義),《綠豆花》的民族解放文學論(民眾的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以及《文學與社會》團體(參見[韓]柳文善:《南韓現(xiàn)實主義論的展開過程》,《實踐文學》1990年第9期,第295頁)。按照這種梳理,最后的《文學與社會》團體并沒有單獨提出自己的文學論和方法論主張。為了討論方便,筆者依據(jù)其重要成員成民燁的核心文學主張,暫且稱之為“文學本位的民眾文學論”。及其現(xiàn)實主義論的加入。1970年代的韓國文壇呈現(xiàn)為《創(chuàng)作與批評》和《文學與知性》兩大陣營彼此對立的格局。兩大期刊被迫???,原屬《文學與知性》陣營的幾位年輕評論家(成民燁、鄭科理、洪貞善)創(chuàng)立了MOOK《文學與社會》,標舉民眾文學和現(xiàn)實主義文學,表現(xiàn)出一定的左派傾向。不過,該群體雖然在倡導現(xiàn)實批判精神及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方法方面與1970年代的民族文學論有某種一致性,在主張以民眾文學論超克民族文學論方面與激進民族文學論有一定共同性,但在強調文學之“文學性”方面卻沿承了《文學與知性》陣營的自由主義立場。

具體來說,文學本位的民眾文學論者拒絕被視為純文學論者那樣的文學主義者。他們不僅一般性地認可文學的社會功能,而且認為由于韓國的現(xiàn)代化進程已在某種程度上展開并導致了社會結構內在矛盾的激化這一客觀條件,以及由4·19革命和6·3抗爭促成的民眾意識的成長這一主體條件,使民眾文學獲得了擺脫卡普文學和解放初期的民族文學之命運——因觀念性地、抽象地認識現(xiàn)實,最終只能是一場未獲廣泛大眾呼應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封閉性運動——的可能性,因此,可以宣告民眾文學的時代已經到來。他們批評白樂晴的市民文學論未能在小市民意識泛濫的表象下看到民眾意識的成長*[韓]成民燁:《民眾文學的原理》,[韓]成民燁:《民眾文學論》,首爾:文學與知性社,1984年,第146-149頁。,認同經濟學者樸玄埰將工人視為當代民眾的基本成分,將農民、小生產者、城市貧民和進步知識分子視為民眾的主要組成部分的觀點。他們的這些主張與激進民族文學論者的觀點是一致的。但是,在如何看待文學與民眾運動之關系這一問題上,他們與后者產生了原則性分歧。激進民族文學論者認為,民眾文學從屬于民眾運動,更確切地說,從屬于民眾運動的民眾文化運動,主張民眾文學首先要服從民眾運動的規(guī)律,而不是現(xiàn)實主義的規(guī)律。而文學本位的民眾文學論者則認為,民眾文學與民眾運動是平等的,二者都受現(xiàn)實規(guī)定,而不是文學受民眾運動規(guī)定,故而反對追求現(xiàn)場性的“作為運動的文學”,并將之判定為非文學的標語口號,提出了文學性與運動性相統(tǒng)一的課題。*[韓]成民燁:《民眾文學的原理》,[韓]成民燁:《民眾文學論》,首爾:文學與知性社,1984年,第175-176頁。顯然,文學本位的民眾文學論者的上述主張是存在思考盲點的。其問題在于,它將民眾運動排除在了規(guī)定文學的“現(xiàn)實”之外,忽略了民眾運動固然受現(xiàn)實規(guī)定,但它本身也是一種現(xiàn)實,是影響文學的現(xiàn)實的一個方面。換言之,“民眾文學受現(xiàn)實規(guī)定”這個判斷成立,但是,“民眾文學受不包括民眾運動在內的現(xiàn)實規(guī)定”這個判斷顯然無法成立。出現(xiàn)這種邏輯錯誤的原因在于,文學本位的民眾文學論者只看到了民眾運動的意識形態(tài)性一面,卻忽略了其更重要的現(xiàn)實屬性。

雖然文學本位的民眾文學論并不反對甚至支持將標語口號作為運動宣傳形式,但由于嚴格區(qū)分所謂標語口號式作品與真正的文學作品,實際上已經與自己提出的將民眾文學視為“戰(zhàn)略性的、相對的概念”*[韓]成民燁:《民眾文學的原理》,[韓]成民燁:《民眾文學論》,首爾:文學與知性社,1984年,第145頁。這一充滿智慧的彈性見解發(fā)生了沖突。作為“戰(zhàn)略性的、相對的概念”之民眾文學必然是從屬于民眾運動的,必然是向著“現(xiàn)場性”和“運動性”無限敞開的。文學本位的民眾文學論之所以會產生這種自我矛盾,應與其現(xiàn)實主義論對民族文學論的偏離分不開。前文曾論及,經過1970年代圍繞現(xiàn)實主義的持續(xù)論爭和探討后,現(xiàn)實主義話語在韓國文壇確立了牢固的權威性,在相當程度上獲得了超出民族文學論框架之外的獨立地位。*1980年代,韓國學者開始從現(xiàn)實主義視角重新考察和撰寫韓國文學史。[韓]柳文善:《南韓現(xiàn)實主義論的展開過程》,《實踐文學》1990年第9期,第294頁。現(xiàn)實主義論從屬于民族文學論,意味著它與民族文學論所主張的實踐性、行動性和運動性*白永瑞曾論及恢復《創(chuàng)作與批評》的運動性的問題。在其撰寫的《以恢復運動性來實現(xiàn)自我革新的創(chuàng)批》一文中,有三處文字有助于我們理解《創(chuàng)作與批評》的“運動性”:A.“這里所說的運動性意味著由既要擺脫日常生活的惰性,又要回到日常生活現(xiàn)場并扎根于其中這二者之間的張力關系所產生的運動特性,也即力量?!?B.“但是我們所說的運動性的恢復并不局限于像20世紀七八十年代民主化運動那樣的制度外的斗爭方式。經過自我更新的進步力量要使制度內外的活動配合進行?!盋.“為了解決這些問題,自今年起,《創(chuàng)作與批評》會更加貼近現(xiàn)實,對現(xiàn)實問題進行尖銳批評并揭示對策,全力做一個論爭性寫作的模范。我切實感到,這正是結合了文學想象力、現(xiàn)場實踐經驗和人文·社會科學認識的《創(chuàng)作與批評》與眾不同的長項,而且它也因此就有了與之相稱的必須做表率的義務。”(參見《創(chuàng)作與批評》,2006年春季號,第3-4頁)。筆者認為,A引文是針對當下的新現(xiàn)實(即“日常生活”)而對昔日《創(chuàng)作與批評》 的“運動性”概念所進行的調整,B引文和C引文才是對作為《創(chuàng)作與批評》傳統(tǒng)的“運動性”概念的闡釋。是不相排斥的,而脫離民族文學論框架的現(xiàn)實主義論,則意味著游離實踐性、行動性和運動性的可能。激進民族文學論者蔡光錫將“民眾運動的規(guī)律”與“現(xiàn)實主義的規(guī)律”對立起來,正反向印證了這種游離的存在。白樂晴重視文學的社會功能,提出了“文學與行動”的問題,認為“在今天的民族危機中,要搞民眾文學的理由,不是為了僅僅被動地反映和傳播現(xiàn)有的民眾意識,而是在反映的同時,還須發(fā)揮藝術作品的能動作用,即促使民眾覺悟到捍衛(wèi)民族生存權利、完成反封建的市民革命這一客觀使命并將之付諸實踐”*[韓]白樂晴:《為了確立民族文學的概念》,《民族文學與世界文學Ⅰ》,首爾:創(chuàng)作與批評社,1978年,第131頁。。在某些行文中,他甚至直接使用了諸如“忠實地服務于分斷的克服”、“用民眾意識武裝起來的庭院劇和庭院舞”這樣的表述。*[韓]白樂晴:《站在民族文學的新關口》,[韓]白樂晴、廉武雄:《現(xiàn)階段的韓國文學Ⅱ》,首爾:創(chuàng)作與批評社,1983年,第26、48頁。前文引用過的金鉉之所以指責民族文學論者將是否具有煽動民眾的意向視為區(qū)分現(xiàn)實主義和自然主義的標尺,其所針對的也正是民族文學論之現(xiàn)實主義論的這種行動指向*[韓]金鉉:《韓國小說的可能性》,[韓]洪申善:《我國文學論爭史》,首爾:語文閣,1985年,第339頁。,而金鐘哲之所以說民族文學論的現(xiàn)實主義論有別于西方的現(xiàn)實主義傳統(tǒng),應該也是著眼于此。可以說,民族文學論的現(xiàn)實主義論首要關心并提出的不是現(xiàn)實主義文學自身規(guī)律的問題,而是改造社會的變革實踐問題。在民族文學論那里,現(xiàn)實主義的功能在于構建和凸顯民眾性、脫意識形態(tài)性以及《創(chuàng)作與批評》身份等,但并未被賦予保障民族文學之“文學性”的功能,它保障的是對小市民意識的克服。就此而言,在實踐性、行動性和運動性方面,民族文學論是向著激進民族文學論敞開的,或者換言之,激進民族文學論所倡導的“作為運動的文學”,是處在1970年代民族文學論的行動論和運動論的延長線上的。*白樂晴在分析1970年代的分斷題材作品時曾表達過這樣的觀點:比起概念化地呼喊統(tǒng)一、慨嘆分斷的詩歌或小說來,那種正直、深刻地描述了分斷時代之人生的作品,即使沒有在字面上描繪國土分斷或思想對立,作者也會自覺不自覺地在其中蘊聚更切實的克服分斷的意志(參見[韓]白樂晴:《站在民族文學的新關口》,[韓]白樂晴、廉武雄:《現(xiàn)階段的韓國文學Ⅱ》,首爾:創(chuàng)作與批評社,1983年,第23頁)。由此看來,在白樂晴那里,現(xiàn)實主義的運動性并不意味著一定要像1980年代的激進民族文學論所主張的那樣直接服務于變革運動的“現(xiàn)場性”。盡管文學本位的民眾文學論者也認可文學的社會功能,也認為現(xiàn)實主義論對探討民眾文學的藝術原理和形式法則來說必不可少,*[韓]成民燁:《民眾文學的原理》,[韓]成民燁:《民眾文學論》,首爾:文學與知性社,1984年,第158頁。但由于對他們而言,這種功能只能以文學特有的方式即以文學不喪失其相對獨立性的方式發(fā)揮作用,否則就喪失了被稱為文學的資格,因此,其現(xiàn)實主義論嚴格來說并不處于民族文學論之現(xiàn)實主義論的延長線上,而是處于游離出民族文學論的現(xiàn)實主義論之延長線上。*筆者認為,就成民燁來講,其現(xiàn)實主義論中還隱蔽著對當時中國文學話語環(huán)境的敏銳知覺和洞察這一背景,也有來自現(xiàn)當代中國文學的話語資源。對激進民族文學論的激烈批判之所以主要不是來自受到激進民族文學論挑戰(zhàn)的民族文學論陣營,而是來自與激進的民族文學論同屬于1980年代的民眾文學論這一大陣營的文學本位的民眾文學論者,其原因大概正在于上述譜系關系。現(xiàn)實主義論被用于強調文學的自律性或文學性,這表明依托1970年代的左派民族文學論樹立起權威地位的現(xiàn)實主義論已向偏離乃至背離、對抗其原有的行動性、運動性指向的方向分化。

責任編輯:孫昕光

Function of Realist Theory in the Discourse of Left National Literature of South Korea during the 1970’s to the 1980’s

Li Dake

(School of Liberal Art’s, 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 Jinan Shandong, 250014)

As the leading and predominant theory of the Left Literary Camp in South Korea during the 1970’s to the 1980’s, realism was one of the three basic theories of national literature, constructing the national literary theory together with the People’s literary theory and the Third World literary theory. Realism of the 1970’s bore the following attributes, namely the popular character to construct the People’s Literature, the character to transcend the Cold War ideology, and that to construct the Changbi identity. And the Left national literary theory of the 1980’s headed for differentiation and radicalization, and Socialist realist theory became an important reference to realist theory of the radical national literary discourse.

realism theory;national literature;the People’s literature; Cold War ideology; Changbi identity

2016-03-26

李大可(1966—),女,山東微山人,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博士。

I109.5

A

1001-5973(2016)03-006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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