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阿鵬（湖南省祁陽縣文化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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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頭上的“自報家門”
——漫談祁劇的臉譜藝術(shù)

◆歐陽阿鵬（湖南省祁陽縣文化館）

摘要：祁劇藝人善于用臉譜導(dǎo)演大場面、大動作、大氣派的戲，也善于精雕細刻地從細小處挖戲，常常用獨特的細節(jié)去刻畫人物性格，烘托環(huán)境氣氛，促進劇情開展，深化主題思想。各種豐富多變的臉譜在祁劇藝人手中，黑臉、紅臉、白臉就連額頭上的小小圖案都能挖出好戲來。

關(guān)鍵詞：祁劇 臉譜 古儺戲面具 人物形象的支點

一

祁劇，舊時叫祁陽戲，發(fā)源于湖南省祁陽縣，北宋著名雜劇演員焦德，是祁陽縣白水人，為祁陽藝人專祀的祖師爺。清代時，祁劇盛行湘南各縣和兩廣等地。祁劇不僅劇目豐富，表演技藝又非常精湛，令人嘆為觀止。

在邈遠的先民時代，就有臉譜的雛形。史載，黃帝率師出戰(zhàn)時，便用顏料在臉上抹成虎、豹、熊、羆的兇相，以嚇唬敵人。周代的方相氏率百隸而驅(qū)儺時，也“掌蒙熊皮、黃金四目”，而嚇唬妖魔鬼怪，以驅(qū)時疫。唐朝以后，舞臺表演多數(shù)是用顏料畫臉，但是還沒有統(tǒng)一的臉譜。明代以后，祁劇畫臉的意料、形式、內(nèi)容，漸漸定型，包公、關(guān)公、雷公、張飛、項羽、程咬金、孫悟空等的開臉，都有基本固定的畫法。但是，不同地方、不同時代、不同藝人開臉，還是有些區(qū)別。

清代有一個法令，男人留頭不留發(fā)——前半個頭的發(fā)剃掉。清朝垮臺后，男人們便重新蓄發(fā)。但祁劇凈行員卻仍要剃去前半個頭的發(fā)。這種現(xiàn)象一直保持到新中國成立后，至今凈行演員還常常有剃半個頭的。這是為什么呢？——為了“自報家門”。

凈行演員應(yīng)承的角色，基本上是剛、強、勇、猛式的角色。需要一張大臉來繪制各種人物，不同的線條、色彩構(gòu)成的臉譜圖案，尤其是額頭上，往往要畫上一幅小小的“自報家門”式的彩色畫。頭的前半部頭發(fā)不剃去，“自報家門”的圖畫便沒有足夠的空間。于是凈行演員便剃去額上三指寬的頭發(fā)，以便為人物的性格或本領(lǐng)、身世、經(jīng)歷、為人等諸方面的展示而大展宏圖。

二

祁劇開臉有紅、黑、 白三種基本色，紅用銀朱，黑用煙墨，白用水粉。紅與墨調(diào)和成“紫” 色，紅與粉調(diào)和成“水紅”色，墨與粉調(diào)和成“灰”色，共六色。就是這六種顏色，使祁劇的臉譜氣象萬千，異彩紛呈，蘊藉豐富。祁劇傳統(tǒng)習(xí)俗中，凈、丑二行，每個角色都開臉?，F(xiàn)代祁劇更講究，不但生、旦、凈、丑都開臉（化妝），連手下（龍?zhí)祝┒蓟髪y。但仍以凈、丑的臉譜最為多樣，且內(nèi)涵豐富、深邃。

祁劇凈行臉譜，包括大花臉、二花臉和三花臉（丑），都有各自不同的臉譜，是美化人物形象、刻畫人物性格和身份、年齡的重要手段之一。

首先是用額上圖案刻劃人物的性格。祁劇藝人繪制的臉譜，遵守一種紅忠、黑直、粉奸的規(guī)矩，如關(guān)羽重義氣，忠于其主劉備，則畫紅臉；包公秉性率直，剛正不阿，則畫黑臉；姜維忠于劉備，而多計謀便畫紅臉，額上書“心”字，心字里畫七顆小星，表示他不僅對西蜀政權(quán)忠心耿耿，而且很足智多謀；樊噲額上畫一豪豬，表現(xiàn)他很有膽量像豪豬一樣勇猛；《夜判七賢》中的司馬貌，為人正直無私，這種抽象的人品，很難用具體的形象圖案去體現(xiàn)，便干脆在額上書“正直無私”四字；諸葛亮說魏延為人反復(fù)無常，腦后有三根反骨。腦后的反骨怎么表現(xiàn)呢？畫在腦后觀眾怎么也看不見??！藝人們也有辦法，在額上畫三條線，或在兩頰各畫三條曲線，表示他腦后有三根反骨。

第二是用額上圖案去表現(xiàn)人物的重要經(jīng)歷。李逵額上畫虎爪，表明他從梁山寨回家接母時發(fā)現(xiàn)母被老虎咬死，李逵打虎為虎爪所傷的一段故事。張飛額上畫一顆紅桃，表明他與劉備、關(guān)羽在桃園結(jié)義的一段經(jīng)歷，故他額上畫有紅桃。

第三是用圖案去表現(xiàn)人物的特殊本領(lǐng)。孟良善用火攻，額上畫一只火葫蘆；龐統(tǒng)能識陰陽，額上畫八卦圖；典韋額上畫雙戟，表明他善于使這種武器；趙公明額上畫一猛虎，說明他有馭虎為座騎的本領(lǐng)。

第四是用臉譜表現(xiàn)人物的出身。張奎額上書“煞”字，表示他是黑煞星轉(zhuǎn)世，死后仍為黑煞星；周倉額上畫一蝦，表示他前世是水族，深識水性；胡奎是黑虎星下凡，額上畫一老虎；馬武是二十八宿中的獅子星轉(zhuǎn)世，額上畫一獅子。

第五是用額上圖案表現(xiàn)人物怕老婆。祁劇中有兩個出名的怕老婆人物，一個是李克用，他雖然貴為沙陀國王，但年事已高，滿口白須，卻還要了幾位如花似玉的老婆。常言道：“老夫帶嫩妻，越帶越貴氣”。于是一切都是老婆當(dāng)家作主，而且還歡歡喜喜，心甘情愿。這種怕老婆的事，如何用額頭上的圖案體現(xiàn)呢？太庸俗了，不雅；太雅致了，難懂。祁劇藝人有絕招，在額頭上畫一只彩鳳，說明沙陀國王雖然是一條龍，但是鳳在上，龍在下——國王怕老婆。每當(dāng)額頭上有彩鳳的李克用帶兵出師，臺工觀眾便哄笑：“李克用怕老婆！李克用怕老婆！”鄭子明也怕老婆陶三春的武藝高強，額頭上便也有一只鳳。

（一）紅臉類

紅四塊玉臉 畫這種臉譜的戲諺說：“紅是面，黑是線，鉛粉開成白玉片?！币馑际悄槻客考t作底色，眼圈畫粗黑線。紅黑之間用粉色勾線條，如《黃忠?guī)Ъ返呐髓啊ⅰ抖ㄜ娚健返膹堗A、《虹霓關(guān)》的申文禮和《活捉子都》的穎考叔。

紅蝴蝶臉 兩頰涂紅，形如蝴蝶兩翼；鼻、嘴勾成蝴蝶身子；眉毛涂粉，粉上畫黑界線，勾成蝴蝶狀，如單雄信、荊軻、蓋蘇文、蘇寶童等帶有貶義的武將；還有屠岸賈、司馬師等也開這種臉，稱奸蝴蝶臉。

紅三塊臉 額部和兩頰涂紅，呈現(xiàn)紅三塊，如嚴顏。

紅雷公臉 畫成尖嘴、寬額，紅是主色，如《斬三妖》中的雷震子。

（二）黑臉類

黑四塊玉臉 構(gòu)圖與紅四塊玉相似，主色是黑的，如《孔明拜斗》的魏延、《黃河擺渡》的王彥章。

黑蝴蝶臉 構(gòu)圖與紅蝴蝶大致相似，主色是黑的，如專諸、胡奎、張奎等。

黑三塊臉 兩頰及額部涂黑色或黑紅色，如包拯額上還加畫太極圖，表示他能通陰陽，判案神明。

三剛臉 即馬剛、薛剛、姚剛的臉譜，與黑三塊略似，區(qū)別在兩頰和額部涂油灰色，眼圈涂黑色。馬剛額上畫一條沖天黑直線；薛剛額上畫兩條彎曲黑線，直沖額頂，形如火焰；姚剛則從眼眶到臉頰，左右各畫一條回旋紋。張節(jié)、朱溫、項羽等人物的臉譜，也屬于此類。

黑一塊玉臉 如《訪白袍》的尉遲恭。

黑雷公臉 與紅雷公臉相同，只是主色不同，如《晉陽宮》的李元霸。

（三）粉臉類

老粉臉 掛白須，白眉毛用黑線圍邊，皺紋突出，如《云臺刮莽》的王莽、《渭水訪賢》的姜子牙、《雁門提潘》中的潘洪等。

中年粉臉 掛花須，黑眉毛用白線圍邊，如《秦府抵命》的秦燦、《大審柏文連》的沈謙、《拷打吉平》的曹操、《瘋僧掃秦》的秦檜等。

青年粉臉 掛青須，青眉毛不用圍邊。如《三打平貴》中的魏虎、《二王登殿》中的潘洪、《捉放曹》中的曹操等。

紅粉臉 掛火須，填紅眉，如《虎騎龍背》的金兀術(shù)、《太白醉寫》的西湖薦等。

黑粉臉 掛青須，填黑眉，如《李密投唐》的李密、《鐵冠圖》的李自成等。

（四）草臉類

這是凈行配角的臉譜，因戲不多，只簡單勾畫幾筆，故稱草臉，但也有固定的章法。如《烤火下山》的飛天豹袁龍，只將眉毛涂條粗黑線，掛上青須即可；演正本時，袁龍的戲增多，便開大紅臉，涂黑眉，從眉心到額頂，涂一條紅套白的沖天紋，兩邊臉頰各畫一條紅套白的曲線，這就比草臉正規(guī)。還有一種草臉，只開半邊臉。如《泗水拿剛》中的吳奇、馬贊，吳奇在左臉上勾畫一條紅套白的曲線，馬贊在右臉上勾畫一條黑套白的曲線。

三

在中國戲曲舞臺上為什么有很多劇種的凈行額上都有這種“自報家門”的圖畫呢？

（一）古儺“黃金四目”遺孑

《禮記·方相氏》載：“掌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朱裳，執(zhí)戈揚盾……”黃金四目就是帶上猙獰的面具，以各種顏料涂抹臉部，去嚇走那些鬼怪。到后來發(fā)展成了舞臺上的凈行臉譜。

所以有些舞臺上的臉譜，在新中國成立前的民間被視為驅(qū)邪的寶物。善男信女要那個演員臉上王靈官的臉譜，還得送紅袍。古代戲曲演出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驅(qū)邪逐疫，黃金四目的裝扮便具有了騎邪逐疫的價值。但是為了簡便，為了具備更高的美學(xué)價值，藝人們用開臉的方法，將鎮(zhèn)邪的各種圖案畫在額頭上，讓古儺象征地存在，臉部的其他部位，便用基本一致的紅、黑三塊玉，紅黑蝴蝶圖案替代“黃金四目”。

（二）演員塑造人物形象的支點

現(xiàn)代戲院學(xué)員演戲，要對扮演的角色寫“小傳”，寫他的出身、身份、學(xué)業(yè)、家境、性格等等。舊時戲曲藝人，多是窮苦出身，沒什么文化，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全。但是在額頭上畫一幅具有人物特征的小畫，卻是可能的。進科班不久，師傅便教他們開臉，在額頭上畫圖。那些不同的畫，就是人物最重要的特征告示。比如鐘馗額頭上有只蝙蝠，是黑暗中的陰物，說明鐘馗是地獄中的鬼王，若演出時，要抓住一個支持點。一切的言論、動作、性格，都要集中在“陰物”這點上。所以不少演員畫出額上“自報家門”的圖畫后，便根據(jù)這畫而探索、體驗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為人物有一個總體的把握；將這種感受與唱詞、道白、動作結(jié)合起來來表現(xiàn)，于是一篇不見諸于文字的“人物分析”完成了。

（三）觀眾深層思考的疑點

每當(dāng)一個新的、未曾見過或未理解的新的額頭上的圖案出現(xiàn)時，觀眾便會將其當(dāng)作一個審美點記在心中，在觀賞過程中，去尋找答案，使觀眾的定向質(zhì)疑和臺上的表演同步進行。那便是兩者最佳的互動，也能誘發(fā)觀眾要看個究竟的好奇心。所以額頭上的畫，也能起到興奮觀眾情緒的作用。

祁劇臉譜藝術(shù)，是藝人們一代一代創(chuàng)造、改進、完善而已成的，凝聚著無數(shù)藝人的心血和智慧。雖然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多，而它的美學(xué)價值，卻超出了瀟湘之野，在中國，在世界戲劇史中，也應(yīng)占有不可或缺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