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楊聞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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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的閃電
文圖/楊聞宇
乘船瀏覽三峽的人們左顧右盼,時俯時仰,無非是在尋覓、欣賞前人詠嘆過的三宗“瑰寶”:石頭、猿猴、舟船。
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
江流石不轉(zhuǎn),遺恨失吞吳。
熟悉《三國演義》的人都知道,八陣圖是諸葛亮入川時布下的,位于夔州西南永安宮的平沙上,聚砂礫卵石64堆,長1500米,闊600米,遠眺過去,陣中總有如云似嵐的殺氣冉冉蒸騰。東吳大將陸遜火燒連營700里,乘勝西進,自高坡上瞭望八陣圖,其間并無伏兵,陸遜率騎進入陣中,忽然怪石立豎,槎牙似劍;橫沙起伏,逶迤如蛇;江濤涌浪,聲如擂鼓……出陣之后,陸遜下令撤兵,再也不敢覬覦蜀中。
白帝城東的赤甲山及隔江對峙的白鹽山,海拔1500米,天宮門神似的構(gòu)成了吞吐日月的雄偉、險峻的瞿塘峽;云雨巫山十二峰里的神女峰,以白云彩霞為衣,執(zhí)風雨雷電為鑒,千百年來,逗惹得多少男女詩人發(fā)癡犯傻,自哭自笑。拆穿了看,這赤甲、白鹽、神女不都是摩天撥云的頑石造型么!八陣圖則是以江水布陣,用湍流將石堆磨礪成劍戟的。有一年枯水季節(jié),我目不轉(zhuǎn)睛、聚精會神,終于見到了八陣圖遺址,可憾的是,怎么也辨認不出天、地、風、云、龍、虎、鳥、蛇所組成的陣法門徑了。
山險,水急,風猛,浪洶,延及今日,長江水對這八陣圖吞吐磨洗了1200多個春秋,我們從船上能看出個約略眉目,由此重溫一下蜀吳鏖兵的戰(zhàn)史,已算難能可貴了。
桓公入蜀至三峽中,部伍中有得猿子者,其母緣岸哀號,行百余里不去,遂跳上船,至便即絕。破視其腹中,腸皆寸斷。
——《世說新語》
“憶子啼猿繞樹哀,雨隨孤棹過陽臺?!崩显骋蜃优饨俣柊倮?,痛切得肝腸寸斷,無論誰看見也傷心。
三峽里,更常見的現(xiàn)象是“巔巖峭壁撐碧空,倒掛老松如老龍”。群居于林的猿猴這三峽無異于閻王爺細狹的咽喉,要么將人與舟深深地吞下去,喂魚喂鱉;要么憋一口氣,從夷陵悠悠地吐出來。舟船出峽而至夷陵,江畔有宋代建的至喜亭,舟人至此,喜不自勝,便大吃酒肉,慶賀老天爺給了第二次生命。人命廉賤而危淺,江山如畫又如魔,這也是塵世上奇特的一道景觀。
峽水以往來之舟為微不足道的小兒玩具,這一點歐陽修是看透了:大江“傾折回直,悍怒斗激,束之為湍,觸之為漩。順流之舟,頃刻數(shù)百里不及顧視;一失毫厘與巖石遇,則糜潰漂沒,不見蹤跡”。峽水實在是兇狂,凡是蜀中出產(chǎn)的貴重珍品,倘須貢奉京師,不敢走水路,竟周折繞道,皆從“陸出”;“而其羨余不急之物,乃下之江,若棄之然”,天下像樣兒的東西都不敢進入三峽,你可以想見:三峽里那些長年累月以撐篙為業(yè)的水手,都是些怎樣掙扎、拼搏于生死線上的角色了……
人喲!貧富不齊,性若云泥,縱然是坐在同一條船里一塊兒風浪中歷險,也抹不去靈魂上的界限。“長年三老長歌里,白晝攤錢高浪中。”篙師水手聲嘶力竭喊著號子在與惡浪苦相搏斗,拼死拼活,嗜財如命的富商們卻是坐在艙里全神貫注地進行賭博。水浪洶然四起,是要將賭博者肉墩墩的嘴臉窺個究竟呢,還是牙齒癢癢,恨不得一口吞沒了這苦樂迥異的一船老??!
杜甫能在風吼浪撕中吟下這不亞于“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寫實詩句,“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真不愧為“詩圣”。
攤開一疊長江三峽的彩照,最鮮亮、瑰麗的是一幀從群山萬壑之中傾折而下的長江:“白波一道青峰里”。山淡藍而水清亮,諸峰筆陡如翠屏,曲折的長江直如開裂大地的一霎閃電——這是大地上罕有的一道閃電。
長江三峽蓄水之日,這些難得的畫面已不復存在!為懷戀那消逝得并不遙遠的景觀,我便寫下了20多年前的所聞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