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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榆樹紀事

2016-04-16 09:16朱閱平
長城 2016年2期
關(guān)鍵詞:閻王漢奸榆樹

朱閱平

村里杵著一棵老榆樹,樹干像一道影壁墻,據(jù)說當年一名八路軍傷員與一個日軍特務(wù)圍著樹干轉(zhuǎn)圈圈,特務(wù)愣沒發(fā)現(xiàn)。樹冠更是大得野性,全村二百多人圍坐在樹下開會,趕上下雨也不用散會,樹蔭足以遮風擋雨。老榆樹到底有多粗,還真沒人用尺子量過,當年村里曾挑選三個大個兒頭,手拉手合圍一圈,第一個和第三個人的手竟然沒拉在一起。后來有迷信的村民蹲在老榆樹下神秘地說:“當時我就知道富貴和土蛋是前世的冤家,他們倆的手啊,嗨,就差一韭菜葉那么寬,它、它就是夠不著?!?/p>

合圍樹的三個人中,第一個是富貴,第三個是土蛋。

土蛋的爹,是土蛋爺爺九閻王的三姨太所生,傳說當時一個日軍指導官,差點因為九閻王的三姨太和遠在廣島的妻子離婚。

抗戰(zhàn)時期,土蛋的爺爺九閻王是村里的地主兼維持會長,富貴的爺爺是九閻王家的佃戶。

風水輪流轉(zhuǎn)。“文革”時期,富貴他爹是村里的治保主任,土蛋他爹是“地富反壞”。土蛋他爹當年在戲臺上被富貴他爹揪斗時,讓富貴他爹一腳踹在腰上,飛下了戲臺,落下個腰疼的毛病。富貴他爹害怕過窮日子,給兒子起名叫“富貴”。土蛋他爹不敢過富日子,給兒子起名叫“土蛋”。

這天清早,土蛋犟驢一樣圍著老榆樹轉(zhuǎn)磨磨,昨晚在自家院子里就轉(zhuǎn)了半夜。抬頭望見東邊樹杈上一圍喜鵲窩,彎腰抄起一塊石子砸了過去,驚出一只喜鵲慌叫著落在西邊的樹杈上。

這時,富貴閃出前面的街角,遠遠地朝這邊走來,土蛋射出鷹一樣的眼光,盯死了富貴手里的一個紙卷。

昨天晚上,富貴把土蛋約到老榆樹下,橫眉立目地告訴土蛋:“你別給臉不要臉,你新修的房子敢往外挪占一步,我就敢在你蓋起房子的當天,把它拆了!”

土蛋瞪著眼地說:“我房基往外挪一步,雖然挨近你家的山墻了,可我家房契上就這么寫的。”

富貴樂了:“你家的房契?你家還有房契?咋的?當年‘打土豪分田地的時候,還給地主留著房契?”

“就留著了!”

富貴歪著嘴哼了一聲:“你敢拿出來讓我看看?”

土蛋牛眼一翻:“你家的房契呢?你敢我就敢!”

富貴扭頭往家走,用挺直的后腰說:“明天早上老榆樹下見。”

富貴拿著紙卷走過來,搖頭顫腿步伐得意,紙卷在手里一上一下地打著節(jié)拍。土蛋雙手叉腰擋住富貴:“這牛的,都不會走路了?不怕擰出冷屁砸掉腳后跟?有本事展開房契讓我看看!”

富貴乜斜著眼,房契在土蛋面前一個響甩:“哼,自己看!”

土蛋一把抄過房契,哧啦一聲撕成兩半。富貴睜大眼睛的工夫,土蛋哈腰撿起一塊石子,用房契包住石子揉成一團,一揚手,嗖——,那紙團就像小喜鵲一樣飛進樹杈上的喜鵲窩。

富貴一個冷撲,抓住土蛋的頭發(fā)就往老榆樹上撞,樹上的幾只喜鵲驚叫著飛起來,在大樹上空盤旋。富貴感到手上熱乎乎的,這才發(fā)現(xiàn)有血流在自己的手上。富貴甩手給土蛋臉上留下一個血手印?!澳憬裉觳话逊科踅o爺取下來,爺現(xiàn)在就去拆掉你打好的房基!”

土蛋癱在老榆樹裸露的樹根上喘息,抬頭望望半空的喜鵲窩,那窩搖晃在云里,土蛋甩甩頭,那窩依舊在晃,他暗咬后槽牙說:“好,我找釘子去。”很快土蛋左手拿著一把鐵釘,右手拎著鐵錘回到樹下。他想著在樹干上釘一溜大鐵釘,作為把手往樹上爬。哪知一錘子下去,釘眼兒里滲出殷紅的血水,順著樹皮的紋路彎彎曲曲地往下淌,淹沒一只毛毛蟲,毛毛蟲一掙扎,瞬間摔了下去。那細股血水越流越快,越流越粗,嚇得土蛋扔掉錘子哭叫著逃出村子。

村里人不能解釋老榆樹流出血水的原因,只好拿鬼神說事。一致認為土蛋釘傷了當年老榆樹上的吊死鬼。

土蛋一逃,就再沒回來。

富貴一根筋,抱著土地往死里種,一直把生產(chǎn)隊的地,種成自家的承包地,還在土里“種”出一個好看的媳婦。再后來,村里人大多到城里打工了,他依舊在村里領(lǐng)著老婆孩子種大棚菜?,F(xiàn)在,富貴每天喝的酒偶爾能換成“五糧液”了,有時端著酒杯,忽然想起和土蛋爭宅基地的事,吧咂吧咂嘴,感覺酒都有些淡了。

一次富貴在老榆樹下閑坐,聽人們又說起了土蛋當年用鐵釘釘樹的事。大家都不知道他現(xiàn)在流落到哪里,日子過得咋樣,發(fā)財了還是討吃了。

人群中,有人接起話說:“在廣州一家工廠門口,有人看到土蛋在撿破爛,推著一輛人力三輪車,車把上還用電線綁著一個大手電筒?!?/p>

“撿破爛都是夜里撿?”

“嗨!啥撿不撿的,有人就揀,沒人就拿唄!”

“真的假的?”

“差不多差不多,就那樣!”

“不是吧?”人群東邊有人反對,“我可是聽說,鄰村有人在深圳一個工地蓋樓,那個工程的開發(fā)商就是土蛋,只是一直沒見到他去工地?!?/p>

老榆樹是村里的政治文化中心,即使在冬天,大家談起國家大事、家長里短,依然熱火朝天。

雖然這些年農(nóng)村文化生活花樣很多,但還是有一些人喜歡坐在老榆樹下曬太陽。他們愿意享受那種天南海北的隨意瞎侃。老榆樹下的話題,也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而不斷變化。

多年前,人們在老榆樹下說著富貴和他爹奪權(quán)的事兒。那時富貴想種蔬菜,他爹擔心這新東西不掙錢,再賠了本錢可就完了。莊稼人一年歉收就沒法生活,如果絕收那還了得?再說了,即便蔬菜大豐收,你一棵白菜也賣不出去,一年上頓下頓吃白菜,能行?能行也不行?。∵€有個儲藏問題呢,哼,爛白菜也沒得吃!

富貴梗著脖子說:“那我種生產(chǎn)隊分給我名下的二畝地?!彼黄沧煺f:“好,種砸了你別吃我們的糧食,自己找根打狗棍兒討吃去。如果種菜掙錢了,今后你當家?!苯Y(jié)果,富貴的二畝蔬菜當年掙了一萬塊,他爹種的六畝莊稼,只收入一千多塊。

富貴奪了權(quán)!

今天老榆樹下的話題,是小日本再次擴大東海防空識別區(qū)。人們大罵小日本賊心不死,又說到了抗戰(zhàn)時期的抵制日貨運動,又罵現(xiàn)在人還在買日貨,說如果咱中國人一件日貨也不買,那還不把小日本窮死!人們說得激動,個個臉紅脖子粗。沒有察覺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cè)氪迩f。直到轎車穩(wěn)穩(wěn)地停在老榆樹下,大伙才發(fā)現(xiàn),駕駛室里坐著一個俊美的女孩。她飄然下車,先是對老榆樹下的人群微微鞠躬,微笑著問了一聲“大家好!”,發(fā)音略顯僵硬,然后輕移碎步,緩緩拉開后面的車門。車門伸出一張臉,大伙一愣,竟然是多年不見的土蛋。

土蛋早在車里就笑開了花,大家看到他時,他已經(jīng)是一臉真誠的笑容。莊稼人眼刁,笑容真不真誠是一眼就能分辨的。

土蛋穿著一身休閑服?,F(xiàn)如今村里種菜收入高,大部分早年在外地打工的人,又一頭扎回村里種大棚菜,所以他們很多人是見過些世面的,他們知道土蛋這身休閑服很貴,但具體有多貴,就不知道了。但土蛋脖子上指頭粗的金鏈子,中指上蠶豆大的金鎦子,價值十幾萬是可以肯定的。

土蛋掏出煙,是“軟中華”,他撕開煙盒,想給大家發(fā)一圈香煙,突然停了手,幾步過去拉開車門,拿出兩條“軟中華”,撕開后,一盒一盒地發(fā)給在場的鄉(xiāng)親。不抽煙的也都接過來,抽出一支來,動作別扭地插在嘴上。大家相互把煙點著,淡藍的煙霧籠罩著人群。這時,土蛋拉著女孩走到鄉(xiāng)親們面前,笑著對大家說:“這是我的老婆靜子?!?/p>

鬧哄哄的場面立刻靜止。

突然的靜場讓土蛋心里發(fā)慌,他在每一張臉上搜尋著答案,他看到富貴冷冷的眼神。他躲開富貴的目光,問身邊的人:“二叔,這是咋啦?”二叔皺著眉,指著靜子問:“是日本人?”土蛋點頭說:“是?!彼仡^對靜子說:“你用日語問聲‘鄉(xiāng)親們好。”靜子嘴里咕嚕了一句。大家雖然聽不懂,可近些年沒少看抗日電視劇,里邊的日本話聽得很多,日語那個味兒,還是能辨別得清楚。女孩說的話,他們認定是日本話,也就相信了她是日本人。

土蛋娶了個日本女人。鄉(xiāng)親們個個驚奇,進而愕然!

富貴瞪眼質(zhì)問他:“這汽車也是日本貨?”土蛋得意地說:“是,沒想到你還挺識貨,這是日產(chǎn)世界名車!”

富貴的臉色先是鐵青后來墻白,然后又變鐵青,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問:“這娘們兒聽得懂中國話嗎?”土蛋說:“勉強懂一些日常用語?!备毁F說:“聽懂我也不怕,你知道現(xiàn)在小日本在東海鬧騰得多厲害?還娶了個日本娘們兒回來?”

土蛋本來是衣錦還鄉(xiāng),嘚瑟來了。沒想到剛進村,就被老冤家富貴損了個人仰馬翻。他頭漲臉紅:“咋了?我有錢想買啥買啥,人家合法賣,我買就合法!我長得帥,人家愿意嫁,你有本事也娶一個外國娘們兒回來!”

富貴哼了一聲:“跟你爺爺一樣,就是當漢奸的賤骨頭!”

土蛋渾身一震,半天沒能回擊一個字,瞪著富貴的眼睛突然血紅。這時,土蛋從牙縫兒里擠出一句話,聲音不大,夾雜著一股一股沖出的怒氣,使得那話有點斷斷續(xù)續(xù),但在場的人都聽清了:“就算當漢奸,也比你爺爺強,你爺爺哭著喊著求著鬼子想當漢奸,可,可人家不要!”

“你放屁!”富貴一個虎跳揪住土蛋的衣領(lǐng),“你說,你是放屁。”土蛋盯著富貴,一句話也不說。大家一擁上來,把兩個人分開。

富貴的爺爺叫三貓,他有一個窮哥們叫四狗。老哥倆經(jīng)常一起在老榆樹下蹲著。那年老榆樹上的喜鵲窩排了一長溜,大鐘一樣卡在樹冠中,喜鵲每年都要建新房子。樹下兩只螞蟻抬著一顆碩大的飯粒兒,手腳麻利地走過。四狗仰天看著喜鵲窩,低頭瞅著腳下的螞蟻,隨后一聲嘆息:“咱幾時每天忙碌的都是建新房,往家里扛糧食就好嘍?!?/p>

三貓拍了一把四狗的右腿說:“這腿剛?cè)拥艄照染妥雒缐袅耍俊?/p>

半年前,地主九閻王把他倆堵在老榆樹下,問他們幾時能交上欠下的地租。三貓、四狗立馬像真貓真狗一樣蜷縮在那里。九閻王年歲不大,卻總是拄根文明拐杖。這時,九閻王把手里的拐杖揮舞成利劍說:“別裝出一副可憐樣,都要像你倆這樣,地租一拖兩年,我也得討飯去。我給過你們多次寬限了,從現(xiàn)在開始我收回河灘地?!?/p>

蜷縮在地上的三貓和四狗一聽,急得掙扎著跪起來:“九爺,求求你了,我們一家的命可都在這幾畝地上啊?!?/p>

九閻王一腳踹過去:“哼!給臉不要臉,這關(guān)我鳥事?”

三貓爬起來:“九爺,土地你收回可以,我們刨開的一畝地畔,應(yīng)該歸我們吧?!?/p>

“耶呵!沒有我的地,哪來你的畔?你毀了我的地畔,看在鄉(xiāng)親的分上沒讓你賠錢,還敢要地畔?”

兩人一聽急了眼,每人抱住九閻王一條腿苦苦哀求。九閻王先是冷笑,漸漸煩了,就用拐杖敲兩個人的頭。兩個人被打急了,一抬手,把九閻王推了個四仰八叉。兩人沒逃幾步,就被九閻王追上,每人腿上狠狠給了一拐棍。三貓傷了左腿,四狗傷了右腿。按九閻王的話說:“誰讓你倆伙穿一條褲子了?這次正好相跟著走,一條褲子也夠穿了?!?/p>

報喪一樣的銅鑼聲,是從村公所方向傳來的。咣咣的銅鑼聲漸漸近了,有人扯著叫驢嗓子喊:“大伙聽著,明兒個皇軍進村,各家人統(tǒng)統(tǒng)上街迎接,現(xiàn)在每戶來一個人到村公所領(lǐng)‘太陽旗。”

三貓說:“日本人真的來了!”

四狗說:“看來不假?!?/p>

三貓不安起來,重新點燃熄滅的煙袋,說:“咱也像多倫下來的難民一樣逃難去吧?”

四狗看著遠天一塊飄浮的黑云說:“不用吧,聽說當時多倫是有軍隊打鬼子,鬼子才殺人的?!?/p>

三貓剛點著的煙袋又熄滅了,他說:“不對,聽說鬼子見咱中國人就殺,那些平民百姓手里哪來的槍?”

四狗眨著眼說:“那保長咋還歡迎日本人?”

“投降唄!就是漢奸。漢奸,漢奸……”三貓呢喃著,一個天才的念頭從心底油然而生,干瘦的身體因為這個念頭激動得戰(zhàn)栗,臉也通紅?!耙唬?,咱當他娘的漢奸吧!”

“當漢奸?”四狗驚得眼睛瞪成兩個土豆。

三貓說:“你別瞅鬼一樣瞅我,你現(xiàn)在最愁的是甚?還不上九閻王的地租唄!這不對了?,F(xiàn)在是九閻王的天下,日本人來了不就是日本人的天下了?我們當了漢奸一旦得勢,不就再不怕他九閻王了?那還用兩代人給狗日的當?shù)钁簦俊?/p>

四狗說:“可,鄉(xiāng)親們會一人一口唾沫給咱淹死!后輩兒孫誰還能抬起頭來走路?不行,不行!”

三貓說:“你這人咋的死心眼兒?等咱把九閻王整死,咱不就不干了嗎?”

四狗撓撓頭說:“也是?。 ?/p>

村公所里來了不少人,門口蹲著一堆,墻頭靠著一溜,當院圪蹴著一圈,他們看著拿在手里的旗子神色不安。這旗承載著他們認知中全部的神秘,他們惴惴不安地感覺這旗子像是招鬼的幡。

三貓問:“這是甚旗?白洋布上一顆紅蛋!”

“紅蛋?還驢蛋呢!我看你混蛋!那是太陽,這是日本的‘太陽旗?!贝骞陌兹齼罕е焕ζ熳雍浅庵?/p>

三貓?zhí)嶂鵁煷鼣D過來問白三兒:“白兄弟,咱中國的旗子是啥樣的?”

“嘿!你都快活到死了,咋還不知道自家旗子啥樣?”

“不是沒見過嗎,哪像人家日本人,一來就每家發(fā)一個。”

“嗨,你個老不死的,還怨上我了?”

三貓和四狗領(lǐng)了旗,走出去不久又返了回來,囁嚅著問白三兒能不能再一人給他們一個旗子。

“嗯……行!可別回去做尿布啊……”

秋天的黎明深黑而干冷,三貓和四狗倆老漢雙手舉著領(lǐng)來的四個“太陽旗”,帶領(lǐng)全家莊重地走上街頭。昨晚三貓、四狗讓老伴兒縫了半夜全家衣服的破口,他們自己找了兩根光滑的木棍兒,把孩子不能再穿的破褲子撕成布條,將兩個“太陽旗”的旗桿兒綁接得長長的,他們要讓日本人一眼就能在百旗飄飄中,發(fā)現(xiàn)他們家旗子的不同,害得老伴兒心疼昨晚熬掉的一碗底麻油。

樹梢上的孩子高喊著:“來了,來了!”

“人多么?”樹下的大人仰臉問。

“好大一長溜,有黃的,有黑的。”

馬蹄聲漸漸進了村口,雜亂的聲音加快了人們心跳的節(jié)奏。大家把起先隨意手提著,胳膊夾著,墻頭立著的“太陽旗”重新舉好,閃到街道兩旁。九閻王帶著一幫富戶舉著“太陽旗”,順著大街往前迎。三貓一捅四狗,兩人一前一后擠出人群,把本來就加長旗桿兒的旗子舉得高高的。九閻王覺得大街上氣氛不對,一回頭,見佃戶三貓、四狗舉著“太陽旗”,竟然跟在他們一伙富戶身后,他皺了皺眉,向他們干笑了兩聲……

“叭、叭”,村口兩聲槍響,鬼子進村了?!皻g迎皇軍進村!歡迎皇軍進村!”九閻王一幫人啞著嗓子亂哄哄地嚷,右手的“太陽旗”一舉一舉的,活像跑江湖的耍丑。前面過了一陣子穿黃衣裳的鬼子,后面是穿黑衣裳的隊伍,隊伍很長,一眼望不到頭。人們辨得清穿黑衣裳的是中國人。“中國人干嗎要跟著鬼子屁股跑?他們種地不用交租?”

鬼子在村里休息了半日,就順著大路往張家口方向去了。人們不安的心剛有些許平靜,村公所的破鑼又在街上敲得哐哐響?!按蠹衣犞?,每家交十斤蠶豆、一千斤青草到村公所,給皇軍的戰(zhàn)馬儲備草料,今晚交不齊,皇軍說了,格殺毋論。”三貓和四狗家的青草足夠一千斤,因他們常年在草坡放牧,每年能割回上萬斤的青草,為的是換些小錢,可這十斤蠶豆是弄不來的,人都整天吃糠咽菜。兩人商量了一陣兒,決定先交青草再說。他們找了繩子,開始往村公所背草。

過秤的白三兒光棍一條,是個踢寡婦門挖絕戶墳的主,早些年干過幾天土匪。一次,不巧撞上吉鴻昌的一個連,差點丟了小命,負傷后逃回家鄉(xiāng),這次日本人一來,他又算找到了“親爹”。

過完秤,三貓瞅瞅四下無人,慌慌張張地湊到白三兒跟前低聲問:“白兄弟,日本人都走了?”

白三兒說:“還有三個皇軍和一個翻譯官在征集草料,準備打仗?!?/p>

三貓問:“和誰打仗?”

白三兒說:“二十九軍?!?/p>

三貓問:“誰厲害?”

白三兒說:“你找死啊,誰還能比皇軍厲害?”

白三兒斜瞪了一眼三貓,繼續(xù)忙了。兩人趁白三兒不注意慢慢向鬼子的屋子靠近。他們立在門口聽了聽,里邊鬼子嘰里呱啦地在說話。他們相互用眼神給對方打氣,而后,一起推開了門。

三個鬼子坐在坑上,圍著一張桌子喝酒,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菜,至于什么菜,兩人誰也沒敢瞅。地上立著一個麻稈兒似的中國人,正滿嘴噴著唾沫星子吹捧著鬼子。鬼子笑得哈哈的,發(fā)現(xiàn)進來兩個愣頭愣腦的人,便都直愣愣地瞪著他們。

“有事兒?”翻譯官陰著瘦干的長臉問。

“沒,沒事!”三貓和四狗兩人大腦瞬間空白。

“滾出去!”翻譯官立時拉下那張長臉,驅(qū)狗一樣地呵斥。

三貓慌忙強壓恐懼硬挺起笑臉:“別、別生氣,翻譯官大哥,你跟日本人說說情,我倆……我倆想當……當漢奸!”

“啥?啥?”翻譯官先是僵住了的臉,忽地笑了,然后笑又僵住,隨后就不知道是哭還是笑了,轉(zhuǎn)身對幾個鬼子咕嚕了一句。其中一個戴眼鏡的鬼子朝他倆咕嚕著,直舉大拇指。

翻譯官轉(zhuǎn)身笑著說:“太君問你們是商人?有槍?有煙土?知道八路軍在哪?”

兩人一聽傻了眼,支吾說:“啥也沒有,也沒有見過八路軍。”

翻譯官沖他倆嘴一撇,眼一斜,回頭對鬼子說了。鬼子直搖頭。翻譯官說:“太君說了,你們當個順民都是愚民,皇軍不用你們這樣的人。”

“那,那甚樣的人能當漢奸?”

“什么漢奸?再這樣說我告訴皇軍把你們拉出去喂狗?!?/p>

“那叫啥?”

“要說為皇軍效力。”

“啥人能當漢……為皇軍效力?”

“九閻王??!皇軍讓他做了維持會長。”

兩人的頭被吹了氣一樣,立時嗡嗡地大了。

這時,白三兒進來,問翻譯官他兩人進來干啥。翻譯官把原委一說,直把個白三兒樂得前仰后合直岔氣,眼淚鼻涕大把抓。

兩人羞得奪門而逃……

他們急慌慌逃出村落,還好沒遇到人,恰逢一道深溝,吱溜一下鉆了進去,哪里還敢再出去。四狗舉手望天:“老天爺啊,窮人咋連個漢奸都當不上?。 比堃槐橐槐榈赝鶡熷伬镅b旱煙,卻總是裝不滿……

臉丟得一點不?!?/p>

一直苦挨到天黑,兩人慢慢從溝里往出摸,天陰沉沉地黑,看不到一絲使人興奮的光,磕磕絆絆大半天才摸到溝口。一片黑暗的世界,黑壓壓、烏沉沉地壓在兩顆衰老的心上。

進村時,他倆倒感激這黑暗了,如果天亮著,該咋面對鄉(xiāng)親們的眼神?老伴兒、兒女永世不能抬頭做人?!皾h奸、漢奸、狗漢奸……”他們似乎已經(jīng)聽到大家的咒罵,再不敢往前挪動半步。

四狗問:“咋辦?”

三貓摸了摸腰里背草用的繩子說:“上吊吧!”

四狗說:“那就去閻王殿吊?!?/p>

兩人直奔九閻王的宅院,有了解脫的招,腳下也就有力了。他們立在兩扇朱漆大門前,把腰里的繩子解下來提在手上。

四狗問:“去哪兒上?”

三貓說:“你說呢?”

四狗說:“去狗日的屋里?”

三貓說:“院里有狗。那就門頭吧?!?/p>

兩人各自尋來一塊石頭墊腳,但還是夠不著門樓上的椽頭。這時才想起兩旁的石獅。平日他們路過這里都繞著走,每年交租不得不來時,走到大門口都不敢正視兩邊兇猛的獅子,總覺得獅子大張的嘴就是等著吃他們的。而今他們手扳著獅子嘴里鋒利的大牙齒,從容地爬上獅子頭頂,將繩子系在椽子上,然后臉對臉把脖子伸進挽好的繩套。

“后悔不?”

“后悔?!?/p>

“后悔甚?”

“不該去當漢奸。你后悔不?”

“不后悔?!?/p>

“為啥?”

“如果當了漢奸,不就報仇了?”

“想閨女么?”

“想!”

“想她娘么?”

“想!你想兒子么?”

“想! ”

“想他娘么?”

“想!”

“別說了,再說我會心軟的?!?/p>

“好,不說了?!?/p>

“閉上眼?!?/p>

“閉不上。”

這時,九閻王家的大門忽然打開,走出兩個醉醺醺的日本人……兩個日本人醉步歪斜地走遠了,三貓和四狗不約而同地跳下獅子頭。

三貓問:“你不上吊跳下來干啥?”

四狗問:“你呢?”

第二天,人們在老榆樹斜斜的樹杈上,發(fā)現(xiàn)兩根繩子橫擔在上面,四段繩子垂在半空,四個繩頭上,展展地吊著四個人,四個死人。再細看,兩個是村里的三貓和四狗,他倆脖子上繩子的另一頭,是兩個生人。

忽然有人喊:“那是鬼子!”

土蛋回村的第二天,早起的人們發(fā)現(xiàn)有一輛轎車吊在老榆樹上。人們嘖嘖稱奇:“樹神又顯靈了?能把車吊上去?”圍觀的人逐漸多起來,有人說昨晚聽到異樣的動靜。

人們再仔細看,吊著的,正是土蛋的車!

責任編輯 張雅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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